两天后, 喝完最后一副药,谢知归感觉自己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看着空药碗底残留的药渣,他问小满:“药是哪里来的。”

小满嘴里含着糖, 想起明匪玉不让他说出自己, 就模模糊糊说:“摘的。”

谢知归没有继续问下去, 等小满把糖嚼完咽下去了,他又问:“明匪玉来过吗?”

小满立马说:“没有。”

谢知归面露怀疑看着他,小满急了,从床边跳下去,叉着腰,生气地指责他:“你看我干嘛!我难道会撒慌骗你吗?你生病的时候可都是我一个人照顾的你!你不说谢谢就算了,还怀疑我撒谎,我再也不理你了, 哼!哼!哼!”

小满两边脸颊气呼呼的, 谢知归只好哄他, “我的错,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好吗?”

“哼!我才不会原谅你呢, 我生气了!就算你给我很多糖和饼干也不会原谅你!”

“……”

谢知归摇头笑了笑,“我的包放柜子里了, 你自己去拿吧,想拿多少零食都可以。”

小满眼睛飞快扫过柜子,嘴上嘟囔着:“我才不是惦记吃的呢, 我又不是小老鼠。”

但是身体非常诚实地走了过去。

这孩子……真是一点事也藏不住,又菜又爱吃。

明匪玉肯定是来过了, 这药估计是他给的, 以寨民对他的敬畏程度, 他不让他们过来,自己就是死在他们面前也会当没看见走过去。

小满一个小孩子,怂的要死,又怎么会有胆子和能力违抗明匪玉,必然是得了明匪玉的默许。

明匪玉想留他一条命,却不想他过的太滋润了。

这几天他病着,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只吃了药和一点糖,肚子很不舒服。

手脚还有点使不上力气,但为了不饿肚子,只好起来煮饭吃。

小满听说有好吃的,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他可能觉得外面人类食物那么好吃,他们肯定也很会做饭,却没有看到谢知归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握手术刀解刨青蛙兔子他擅长,拿勺子颠锅就……

在他第四次烧干了锅,被浓烟呛的跑出来,眼泪咳嗽不停之后,同样遭殃的小满抹了把脸上的灰,叹口气,拉了拉他的衣服,语重心长劝他,“放弃吧。”

“什么?”

“去服个软吧,我怕你下次把屋子都点了。”

谢知归:“……”

他虽然没做过饭,但他看过别人做,流程看着简单,他应该也行,大不了一次不行做两次,结果四次了……他看着滚滚浓烟直冲天空,闻到夹在风中的食物焦糊味,现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好吧,他不行。

里面被他搞的一团乱,小满说的没错,他再进去大概率会把屋子烧了。

经过半个小时的心理挣扎后,他站到了明匪玉院门口,和在花圃里整理花草的明匪玉对上了眼神。

明匪玉似乎已经知道他一定会来,一点也不诧异他的突然出现。

明匪玉看着他的脸,良久,点了下鼻子的位置,提醒道:“这里脏了。”

谢知归伸手摸到一手灰,本来就尴尬,糗样被明匪玉点出来更是局促。

好在他平日里不苟言笑,面色冷淡惯了,不会从表情上过多暴露内心的想法,导致更丢人。

“谢、谢谢。”

明匪玉只是轻轻地笑,难得不带恶意。

他本来在专心种下新一批的蛊虫,忽然察觉有人靠近,远远就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家伙狼狈地朝这边来。

就像是养的小猫不小心打碎了瓶子,惹主人不快,挨骂了觉得委屈,气鼓鼓跑出去发誓再也不回来,结果没几天,在外面受了欺负,带着一身伤,可怜巴巴地找回来了。

等谢知归走近,明匪玉才发现他比小猫还可怜,脸上还粘着灰,微微低着头,神情恹恹的,眼里却又透着股不肯低头的倔劲。

再倔,再不肯低头,不还是回来找他帮忙了。

那一开始还和他倔什么呢?

刚开始生病的时候就该来找他,病恹恹的骨头干点要力气的事都费劲,偏要苦熬。

明匪玉明知故问:“你来找我有事?”

谢知归抬眸,见明匪玉还在看着自己,略有点不自在,“我、做不好饭……试过了,不行。”

明匪玉目光向下扫过他手指上的烧伤,“看得出来,所以你想做什么?”

谢知归望着他:“讨好你。”

他突然直白地来这么一句,明匪玉倒是愣了下,旋即又觉得有点意思。

看他长了一张会骗人的脸,迄今为止说的话倒都坦诚,不一直扭扭捏捏掩饰自己的想法。

他其实欣赏这种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及怎样去得到它。

“你想怎么讨好我?”

“你想要我怎么讨好?”

谢知归把这个问题又扔回了他手里,其实是有意无意地试探他的喜好,从那些寨民口里问不出太多,不如直接试探本人来的快。

“我想要?”

明匪玉向他走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只要我想要,无论你能不能承受,你都会照做吗?”

话音刚落,他也站到了谢知归身前,谢知归想后退点,但明匪玉已经俯身凑到耳边低语着什么。

含着暧昧意味的眼眸低垂,视线落到那片细嫩白皙的后颈,外人看到的是他在挑拨美人心弦,但实则他眼底闪过恶劣而残忍的玩意。

“你!”

他想打破谢知归的倔强和冷静,看他失态、羞愤、恼怒的样子,诱导他和其他人类一样发泄出内心的阴暗面,他觉得这比谢知归为他做任何事都更有趣。

不过他要失望了,因为谢知归虽然在听到话的瞬间瞳孔放大,但他很快镇定地处理好了情绪,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他说:“如果能得到你的庇护,我会。”

冷静如初,目光也不闪躲。

“你不觉得我的要求过分吗?”

“我更想活下去。”

明匪玉的算盘落空了,没看预想中他暴怒的画面。

过去很多年,他不厌其烦地逼迫那些人类撕破人模人样的伪装,然后看着他们像只蛆般被烈日暴晒,在地上痛苦蠕动,或者变成一只完全被私欲驱使的野兽。

那才是那些人本来的样子,畜生就是畜生,披上人皮还是摆脱不了低劣的本性。

他讨厌谎言,讨厌人模狗样的人类在他跟前指手画脚。

谢知归也有私欲,却没有为之疯狂,他太明白该做什么了,甚至不在乎代价,心思之深远不止表面的那冰山一角,明匪玉一铁锹下去,没挖到底,却碰到了一块硬石头。

很有意思的一个人类。

明匪玉决定要把他继续养下去,看他人皮下面究竟是颗怎样的心。

即使他可能很危险。

明匪玉打量了谢知归很久,像在看一副还未完工的作品,既有挑剔的审视,也有兴奋的期待。

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那可太值得期待了。

他转身回到院子,指着一处土地,对身后的人说:“进来吧。”

“帮我松松土。”

听到这句话,谢知归终于舒了口气,他和明匪玉之间这场无声的较量算是以一种无声的形式落下帷幕。

但他也知道,从此以后,他需要更加谨小慎微,尤其是想到明匪玉在耳边故意说的那些话。

他在寨子里的作用,由免费医生增加了一个,免费园丁。

除了给明匪玉的花圃松土,还要拔杂草,浇水等等,花圃里种很多他不认得的东西,一开始不敢随便拔草,得让小满在旁边帮他讲解某颗植物叫什么,有什么用。

他也好奇:“明匪玉种这么多花花草草有什么用?”

小满说:“杀人啊。”

“……”

他不该问的。

之后处理花草更加小心了。

他记性好,说一遍就能记住,分清了杂草和药草,后面做起这些工作来就轻松多了。

总是天还没亮就过来这里,在明匪玉醒之前将花圃打理的整齐漂亮,挑不出他一点错。

大清早忙出一身汗,谢知归回去后会先洗个澡,然后补觉。

这天和平常一样,他弄好热水,门关上,脏衣服脱到三分之二,就剩了件遮到大腿根的上衣,他弯腰在桶边试水温,结果“哐”的一下门突然开了,清晨的冷风灌入屋内,头发在脸上乱拍,他偏头躲了躲。

可他又感觉不对,回头就看到明匪玉愣在门口,视线落在他半褪不褪的衣服上,衣服内的光景若隐若现,如面纱下的美人欲掩若出,冷峻神色顿时变了。

谢知归率先反应过来,脑子瞬间充血,大声呵道:“滚出去!”

紧接着他冲过去一把将门摔上,碰的声音巨大,也不管会不会打到明匪玉。

打到就打到吧!打死这个偷窥人洗澡的混蛋!进来前都不知道敲个门问问他在做什么。还看,看什么看,他有什么好看?!

谢知归走回去,手忙脚乱把脏衣服捡起来穿好,气的手抖,扣子扣错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衣服穿好,刚才的一幕幕却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惊恐、羞耻、愤怒、难堪……

脸上一阵阵发烫,他想肯定是红了,赶紧去桶里掬了几捧水打在脸上降温。

但热水的效果并不显著,脸皮还是烫,像是要烧起来。

透过水面的倒影,他看到了自己皮肤白里透着不正常红色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干了什么事,羞愤地没脸看。

这个鬼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混蛋……都怪外面那个混蛋!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除了不会尖叫,烦躁地在屋里赤着脚走来走去,心里把明匪玉当那些调戏小姑娘的流氓狠骂了几十遍。

屋外,站在凉风里的明匪玉也好不到那里去,他听得到谢知归在里面走来走去的动静,也心烦,他就是来问点事,谁知道会撞见这种场景。

他闭上眼睛想凝神静心,却控制不住想到那副水汽氤氲中的美人受惊图。

越是一个人静想,某些让人脸红心燥的细节莫名回想的越清楚。

乱了,太乱了,为什么驱除不了杂念,为什么会一直想到他……

脑内简直混乱的没有章法!

过了很久,门才重新从里面推开。

明匪玉猛地从杂念挣扎中睁眼,回头见到谢知归已然穿戴严实,除去神色还有点不自然,耳朵上好像有点红,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了。

两人沉默片刻后。

明匪玉先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

“没事。”谢知归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说一次,他就想打这混蛋一次。

“以后进来前记得敲门。”

“好,我知道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想问问,我窗户下的那些花是不是你种的。”

“是我,小满说那些花有安神功效,看你又经常熬夜,我就在窗户下种了点。”

“多谢。”

话断了,两个人讷讷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知道了前因后果,明匪玉理亏,谢知归有了底气,抬起头问他:“还有事吗?”

“没有,我先走了。”不等谢知归赶人,明匪玉识相离开。

他走到院门口,不知为何停下来回头,被正要关门的谢知归抓了个正着。

“还有事?”

明匪玉什么也没说,只是走的很快很急。

谢知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明匪玉如此匆忙,走出了落荒而逃的味道。

明匪玉给他的印象一向是不紧不慢,从容淡定,今天好像过于着急了。

比如不打招呼推门而入,幸亏他还没把衣服全脱了,又比如现在跟做了贼似的跑这么快,虽说这事确实尴尬,但他又不是小姑娘,看几眼也不至于就得把他娶了……

忽然一个怪异的念头在谢知归脑内闪过,他看向隔壁木楼,小满之前说的那些话再次响起。

“寨主很好勾的,这么多年他屋内就没进过别人。”

不会吧……明匪玉难道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清心“和尚”,突然见到衣不蔽体的妖精,被他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