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元觉得她弟弟最近很奇怪, 老喜欢出去接电话,一聊三个小时打底,回来的时候神情很不对劲。

她有次不小心从床上翻下来, 老腰二次扭伤, 喊疼的动静那么大, 谢知归愣是没听到,等他打完电话进来,护士已经过来处理好了。

而他看到谢清元幽怨地瞪着他,还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她问他和谁在打电话打这么入迷,谢知归说是一个朋友,但目光躲闪,一看就是有鬼。

谢清元摊开手心, 对他说:“把手机给我。”

谢知归:“干什么?”

“给我!”

“走来, 不给。”

谢清元直接伸手去他兜里抢, 谢知归一手按住她的头,另一只握住她双手往床床上塞,顾忌她的腰伤, 没敢多使劲推她,结果被她钻空子脑袋从胳膊下绕过去, 拿牙咬住他放大衣的兜里的手机叼了出来。

他松开手去抢,但谢清元滑的跟泥鳅似的,躲到了病床最里面, 谢知归够不到她,气的吼她, “你过来!”

谢清元才不理他, 吐了个舌头“略略略”, 直接输入锁屏密码,飞快点开通讯界面,最上面一排都是同一个号码,但是没有备注。

“还给我!”谢知归脱鞋上来,一把抢回了手机,把那些通讯记录一键全删了。

谢清元盯着谢知归涨红的脸,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测,忽然问:“是不是明匪玉?”

谢知归刚要说:“不……”

“是他,你不用撒谎。”

谢清元看他的目光很笃定,她不信哪个普通朋友能一天打这么密集的电话,但谢知归又没有和谁谈过对象。

除了,明匪玉。

谢知归不吭声了,谢清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以为谢知归说会和明匪玉保持联系是骗明匪玉的,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在她眼皮子底下聊的这么火热。

“小归,你告诉我,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谢知归好像怔了一下。

忐忑等了几秒后,她才听到谢知归收好手机,淡淡说:“没有。”

但她还是不信。

谢知归撒没撒谎不可能瞒得过她。

她头一次理解了那些发现子女早恋的父母为什么会崩溃,会破口大骂,换她发现自家根正苗红前景大好的孩子跟一个深山里出来的混蛋好上了,也得骂,而且骂的更狠!

但这种事情越骂越会适得其反,她得冷静,更冷静,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她忍下怒气,理智地和他说:“阿归,你喜欢谁都可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姐姐都会支持你,你就是找个入赘男婿回来我都会给他包个发红包,放鞭炮欢迎。”

谢清元摇头说道:“但是明匪玉,绝对不行。”

谢知归心乱如麻,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想反驳谢清元说明匪玉不好的话。

“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小归。”

谢清元抬手示意他别说话,“我先听我说。”

“明匪玉不是人类,你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感受、经历都不一样,他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你不一定能接受那种血腥肮脏。

现在他对你好,你想和他亲近无可厚非,但人类在他眼里是异类,他能活上千年万年,而你不行啊,何况你怎么能保证,过几年新鲜感下去了,他不会对你变心。”

谢知归站在原地,眼睛盯着地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放在口袋里的拳头暗暗收紧了。

谢清元握住他另一只手,抬头望着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我怕你被他骗感情,更怕他伤害你,他能使尽浑身解数哄骗你,不爱的时候,也能有上百种方式虐杀你。”

谢清元不忍心告诉谢知归,道观被血洗那天的惨状,她至今想起来都会胆寒。

她不想谢知归成为数百具尸体中的一个。

不想让他用生命为代价,去赌一只怪物的长情。

谢知归很聪明,一点就通,她只希望把该说的话心平气和地和他说了,他能够有所醒悟。

明匪玉,不会是他的良人。

只会是他的孽债。

谢清元等了很久,就在她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谢知归把手机拿出来,轻放在了床头柜子上,随后一言不发出去了。

谢清元没拦他,给他一些时间,她知道谢知归会想清楚的。

该断的,就及时断,藕断丝连日后更会纠葛不清。

明匪玉感觉谢知归最近的态度有点不冷不热。

也不是冷淡,只是谈话总是被他找理由匆匆结束。

明匪玉想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谢知归只说:“没有,是马上要考试,太忙了。”

电话里传来沙沙写字声。

电话那头明匪玉听到了,也不说话,安静陪着他。

谢知归问:“你还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去复习准备明天的考试了。”

明匪玉开口提醒他:“一个月。”

谢知归埋头看书,“嗯,我知道,考完就回去,来得及。”

明匪玉:“好,考完给我打电话。”

谢知归一句“知道了”,电话就被他挂断了,随后手机被他放在手够不到的远处,关上机,戴上耳塞,一本看完不间断地拿起下一本书继续啃。

而千里之外,雾山深处,这里到了晚上宛如无人之境般死寂,只有谢知归住过的那栋木楼亮着蜡烛光。

明匪玉坐在他躺过的床上,手边放着几件他留下的衣服,房间里的东西和摆设几乎没动过。

明匪玉紧紧捏着那个手机,盯着漆黑的屏幕,面色不虞,手背上青黑如藤蔓的血管根根分明,好像在忍耐什么。

他身旁蛊虫们早已烦躁不安,满屋子到处乱飞,发出不耐烦的嗡嗡声。

……阿归,明天你一定要打电话来。

我只等你到明天。

第二天,谢知归参加完考试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医院照顾谢清元。

谢清元穿病号服盘腿坐病床上,神神秘秘地给他手心塞了个东西,摊开一看,是一团皱的不成样子的符纸。

谢知归嫌弃道:“这是……你擦过嘴的纸?”

“啧。”

谢清元拿手锤了他一下,“瞎说什么,真没眼力见,这是逢考必过符,很灵的,你都不知道,那些家长要提前一年来道观预约,出大价钱求我写我都不一定给他们写,这东西还要看道缘的。”

她又笑嘻嘻,得意道:“不过你是我弟弟,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画。”

谢知归嘴角抽了抽,破符吹的神乎其神,这东西要有用的话,岂不是猪都能上大学了。

“我都考完了,你给这个有什么用。”

“你不是还有其他考试吗?带着嘛,你落下了那么多课,挂的科多了毕不了业怎么办?”

在谢清元强烈要求下,谢知归勉为其难把东西放进口袋里,虽然他还是觉得这是谢清元的擦嘴纸。

“明匪玉最近还在联系你吗?”谢清元看着他的脸,忽然开问。

谢知归眼中划过一抹迟疑,谢清元看到了。

“你们还没断干净?!”

谢知归知道瞒不过她,点头承认了,“昨晚刚聊过。”

“怎么还在聊!”

“你也说了,明匪玉有点偏执,我要是直接和他说,把他激怒了找上门怎么办?只能先慢慢冷落他,后面挑个好的时机再说。”

谢清元“切”了声,拿手枕着头平躺下去,闭上眼放松,语气不以为意,“哎,他出不了雾山,你怕他做什么。”

“万一呢?”

“没有万一,你可以质疑月亮是假的,但绝对不可以质疑你姐姐我的道行。”

谢知归看了看谢清元的睡姿,跟仙风道骨四个字一点边都沾不上,如果不说出她在天师府的资历和地位,别人见了她只会以为她是个暴脾气且打人厉害的精神小妹,拉着小孩子离她远远的。

但确实如她自己所说,她的道行不容任何人质疑。

离开医院前,谢清元要走了他的手机,把她自己的给了谢知归,省的明匪玉老打电话来烦他复习。

谢知归回到家,放下书包准备开始学习的时候,突然想到昨天好像答应了明匪玉要打电话过去的。

坏了,食言了。

他腾地站起,走之前看了眼时间,指针已经指到晚上十点的位置,于是又坐了回去。

现在回医院拿手机打电话太晚了。

还是算了吧。

既然要冷落明匪玉,就要狠心到底。

谢清元说的对,反正明匪玉不能追出来,就算知道他故意疏远他又能怎样,还能追到他家门口责问他吗?

既然他不能出来,自己也不可能回去,这段扭曲的关系不可能持久,迟早是要结束的。

他们,终究两条路上的人。

谢知归定了定神,按揉疲倦的眉心,不再去想任何有关明匪玉的事,他现在要关心的是他自己的生活,在人类社会的生活。

对了,学习。

他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打开台灯,赶紧开始了后面的复习,让知识排斥掉脑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而医院里的谢清元也早已呼呼大睡,手机被她关了机压在枕头下面,有动静她也听不到。

只有明匪玉一夜未眠。

午夜十二点过去的时候,手机没响,他想谢知归功课应该很多,还没有看完腾出时间来。

于是继续等下去。

他躺在留有谢知归气味的床上,闭着眼,双手握着手机。

但它一晚上都很安静,不吵不闹。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那双妖异阴郁的眸子赫然睁开了,眼里血丝漫布。

一天多了,没有一个电话,一条信息。

你说你很忙,你说会来找我……

阿归,你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