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归直接去了机场, 坐了几个小时飞机,又转了几小时的车,山路不好走, 一路颠簸, 晃的他几次想吐, 好不容易捱到了目的地,却发现才到山腰上而已,要上道观还得走上千级天阶。

他抬眼看向延伸入云层、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天阶,再看看身边巨大的行李箱,沉默几秒,果断拿出手机想把刚才那个司机叫回来,他不去了还不行。

电话还没拨通,从远处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诶诶!我在这里!”谢清元边跑边朝他挥手, 身后带着一个清秀的小道士。

来的还真是时候, 谢知归挂了电话。

“你怎么带这么大一个箱子?”谢清元从他手里拿过行李手柄, 拎起掂了下重量。

“好重,装什么了?”

谢知归看了眼那个小道士,谢清元心领神会, 让小道士转过头去,又凑到谢知归耳边, 眨了眨眼,两人仿佛在连接什么重大机密,谢清元神秘兮兮地问:“是不是那些东西?”

谢知归低声:“嗯, 都是你爱吃的。”

“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谢清元喜笑颜开,激动地猛拍了下他的后背, 差点给他拍出内伤来。

谢知归疼的更想吐了, “咳咳, 你轻点行不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一定注意。”谢清元略感歉意地吐了吐舌头。

道观明令禁止一些垃圾零食出现在寻仙问道的清净之地,但奈何谢清元实在嘴馋,只能嘱咐谢知归偷摸带点上来,他算客人,道观里的人不会查他太严格。

所以别看行李箱这么大,他的东西没多少,剩下全是谢清元的东西,收拾前明匪玉还疑惑他为什么带这么多零食,被他拿带给同学吃的借口搪塞过去了。

谢清元招呼那个小道士过来,“云松,来见见我弟弟。”

小道士恭敬道:“好的,师叔。”

小道士不紧不慢走近,对谢知归微微鞠了一躬,“谢哥哥好。”

“你好。”

谢知归见他不过十五、十六的样子,但一身道袍气度不俗,眸光沉稳内敛,头顶松枝做簪灵气绕身,再看看和自己勾肩搭背,笑的一脸痞气的谢清元……啧,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怎么看都觉得云松更像师叔,谢清元只是个还没有开化的中二少女。

“你在想什么?”谢清元见他发呆,在他眼前摆了摆手。

“没什么,先上去吧。”谢知归叹口气,不能嫌弃自家人。

进到道观里,谢清元让云松把行李送房间里去,自己则领着他去给祖师爷上了柱香。

这里和之前那个道观不一样,更加肃穆威严,路上遇到的道士们脸上皆无大悲大喜之色,脚步盈浮,浑然似仙。

当然,除了谢清元这个异类。

谢清元按着他的头冲那法身拜完三拜后,嘴里神神叨叨念着:“弟子只想借您宝地一用护住骨肉兄弟,并无冒犯之意,还请您老莫要怪罪,让我这弟弟能平安度过此劫,弟子必潜心问道以报恩德……”

说完,谢清元把香塞他手里,抬首指向香炉,“你去插。”

谢知归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但照做应该没错。

搞完这一切,谢清元又带谢知归去拜见了她的师父。

白鹤老道端坐蒲团上,手拿一拂尘,身着紫衣道服,一派仙风道骨的形象,悠哉捻着一缕鹤白胡须,掀起和他年纪并不相符的清亮眼睛扫过谢知归。

不知为何,对视那一刹,谢知归感觉他的眼神很有穿透力,是被时间和道法双重打磨过的利刀,俗世一眼堪破,能够轻易剜出他真实的内心。

老道并未多看他,转而对着谢清元微微皱起了白眉,稳如劲松的声音刮过来,“他惹了不好对付的债,可能会给观里招来麻烦,你带他过来,问过祖师爷同意了吗?”

谢清元跪在蒲团上,此时倒挺直了背,有了几分道骨,神情严肃说道:“弟子问过了。”

“怎说?”

谢清元一秒破功,笑嘻嘻道:“他老人家没说不同意,那就是同意了呗!”

“……”

谢知归清楚看到老道嘴角没有风度地轻微抽动了一下,如果谢清元不是老道唯一亲传弟子,敢这么嬉皮笑脸地打诨,肯定会被揍一顿扔雪地里。

“罢了。”

老道再次将目光放在谢知归身上,意味深长,“来者皆是客,只要别惹祸,那便留下吧。”

“多谢师父!”谢清元看谢知归居然在发呆,赶紧把他脑袋按下去拜谢老道。

谢知归后知后觉,也忙垂头道谢:“多谢仙师。”

老道慈爱地对两个小辈点了点头。

谢清元继续说:“那师父,为感您的收容,要不要徒儿我再去给您约一下山下王大爷上来给你按摩,或者让刘阿姨她们过来陪您搓麻将啊?”

“……”

“又或者您想偷偷下去通宵唱歌了,徒儿给您打掩护?”

老道手一抖,硬生生扯下几根胡须。

谢知归愕然地看着老道。

这位玩的……还挺接地气的。

老道抖了,老道怒了。

谢清元不知死活,还在说,谢知归默默扯了扯她的衣服,用口型提醒她,“别说了。”

然而已经晚了,那柄拂尘在老道手里被用力捏成两截。

咯吱

“啊!师父,您怎么又掰断了?我可没钱给你买新的了。”

“逆徒!滚出去!”

咆哮声响彻整座道观,震落了松叶上的积雪,惹得弟子们纷纷驻足朝他们那边看去。

谢知归回到为他准备的房间,身心俱疲,脱下鞋子,衣服还没换就躺上了床,闭目休息。

假寐了会,突然想到什么睁开了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果不其然,多个未接电话全是明匪玉的,他关了静音,所以一直没听到。

可想而知,明匪玉那边有多烦躁焦虑,才会不间断地打一大串过来,但后面意识到他可能在忙,所以才没继续了。

谢知归回拨了过去,秒接。

“你到了吗?”

尽管明匪玉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但谢知归知道他在意什么,先一步开口解释,“阿归,我到了,刚才在处理入住的事,手机关了静音,所以没听到,一处理完就发现你给我打了这么多通电话,有事吗?”

明匪玉:“没事,就是想你了。”

就知道没什么事,只是查勤而已。

谢知归看着天花板,困倦涌上眼皮,捂嘴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说:“阿玉,我也想你了。”

明匪玉许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回复,沉默了有一小会,“阿归,我想来找你。”

什么?!!

谢知归立刻被吓醒,从床上坐起,他只是想安抚住明匪玉,又不是真想见到他出现在这里。

他要是来了,就是怪物捅了道士窝,指不定会打成什么样子。

谢知归不想看到血流成河的场景,也不敢表现的太激动,引起明匪玉怀疑,“你别来,之前说好了的,你安分待在家里等我回去。”

明匪玉语气中有点委屈:“可我怕你被人勾跑了。”

谢知归摇摇头,失笑道:“谁会勾我?我又没人喜欢。”

“可我喜欢。”

“你喜欢,把我如珍似宝地守着,但别人又不一定会稀罕,所以不要担心。”

明匪玉今天格外执拗,“既是珍宝,自然会有除我以外的人觊觎。”

谢知归只好说:“只要我不喜欢他们,谁觊觎都没用。”

说完,明匪玉那边又静了下来。

谢知归猜测他下一句会问什么,就听他说:“阿归,我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谢知归当然不可能把房间拍给他看,道观厢房根本没有一点酒店的样子,明匪玉那么敏锐,不可能瞒得过他。

“太晚了,我好累,想睡了,明天拍给你看可以吗?”

谢知归故意大声打哈欠。

但这次对面沉默的尤其久。

难道被发现了?不应该吧,他又没乱说什么。

明匪玉轻声唤他,“阿归。”

谢知归小心翼翼回道:“我在。”

他听到那头似乎传来一声叹息,“早点休息吧。”

“……嗯,你也是。”

挂了电话,谢知归睡意全无,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想起刚才对话的内容,总觉得明匪玉话里有话,或许应该问清楚点,但现在挂都挂了,也不能再打过去。

难道说,明匪玉发现他撒谎了?

谢知归很快打消了这个可怕的猜想,如果明匪玉知道他撒谎,不可能用那种平静的语气和他说话,也不可能安分待在家里,早该追过来了。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理不出一点头绪。

想着事,谢知归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谢清元来看他,给他带了吃的。

他看桌子上还有一份没动过而且已经凉掉的早餐,应该是云松早上给他送过来的,见他睡得香,也就没吵醒他,放下东西就走了。

谢知归一口一口吃着饭,谢清元就在边上看着,他随口问:“云松那孩子呢?”

谢清元一脸嫌弃,“他说看到了蝴蝶,跑去抓蝴蝶玩了,多大的人还这么贪玩。”

谢知归瞥了眼谢清元,心说:你自己不也是,还有脸说人家。

“你快吃饭,要冷了,管别人干嘛?”谢清元给他碗里夹菜。

他又吃了几口,越吃越觉得不对,放下了筷子,抬头问道:“大冬天哪来的蝴蝶?”

谢清元脸颊鼓囊囊的,含糊说:“我哪知道,可能是谁养的虫被那小子眼花当成了蝴蝶吧。”

谢知归忽然陷入了沉思。

谢清元推了推他,“你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

谢知归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了什么胃口,像是对自己的宽慰,心想,但愿是眼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