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夜冷, 房间内却燥热温暖,玻璃窗上蒙上一层迷白的雾气,隐约可见里面两个交叠的身影。

两人面对面并躺着, 都不说话。

谢知归闭着眼睛, 枕在明匪玉手臂上, 气息明显不稳,皮肤泛红,还没有睡着,只是不想睁眼看他,假装闻不到空气中甜腻的味道。

而明匪玉耐心将他额头上被汗打湿的头发一辔辔捋到耳后,让他尽量舒服点,然后手掌顺着他面部的轮廓,由上而下慢慢摩挲, 从潮湿的眼睛, 到挺拔的鼻梁, 到微肿的嘴唇,再向下划到微微滚动的喉间。

“别动了!”谢知归突然睁眼抓住了明匪玉的手,眼里含着警告, 还有一点羞恼。

摸摸摸,还没有摸够吗?!

明匪玉不以为意, 故意拿指尖挠了挠他脆弱的颈间,逗小猫一样,“我要是继续会怎样?”

“挠我?骂我?还是踢我?”

“……”谢知归在被窝里踢了他一脚, 又恼怒地瞪他。

不痛不痒的,明匪玉只是笑笑, 让他撒气, 反正撒完就听话了。

谢知归拿他没办法, 再锋利的爪子也挠不动了。

“真别闹了,我有事和你说。”

“你说,我听着。”

明匪玉靠近了点,手在被窝里游动,准确地扣上了他的腰,把人拉入怀抱深处。

这种漫漫凉夜,得相拥着才能睡得安稳。

谢知归这次没有挣扎,抬起一双眼尾薄红的眼睛看着他,有水光在里面潋滟流转,欲说还休,明匪玉察觉到了什么。

“有事求我帮忙?”

“嗯。”谢知归犹豫着说:“我想留在这里,完成学业后再和你走。”

他说完立刻紧张观察明匪玉的神情,但明匪玉似乎没有生气或者不悦,凝视了他的眼睛一会,淡淡地回了个“好。”

诶?

他还有很多在心里排练了很久的话没说呢,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谢知归怀疑是不是幻听了。

明匪玉轻拍了拍他,把他从诧异中拉回来,“你可以留在这里,但我也要留下来陪你。”

谢知归问他:“你不是讨厌人类社会吗?”

“我是讨厌。”

明匪玉停了一下,看到谢知归脸上紧张的表情,先帮他把紧蹙的眉头抚平了,轻声叹息道:“我不希望你继续留在这里,学会人类那一套虚伪和薄情,但我又发现跟我们比起来,你确实还很小,跟我回去后,我可能再也不会让你出来,我怕你接受不了寨里日复一日相似简单的生活。”

谢知归:“所以……”

明匪玉:“所以你可以在这里把你想做的都做完,之后不留遗憾地跟我走。”

谢知归诧异,“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明匪玉捏了下这个小白眼狼的鼻子,“我不想日后你会埋怨我剥夺了你的自由。”

这是谢知归万万没想到,能从明匪玉口中听到的答案。

一只不懂人情的怪物,居然在为一个人类考虑情绪。

燥热的房间里忽然吹来了阵清凉的风,伴着明匪玉缓如山溪的声音,温柔抚平了谢知归满心的不安和恐慌。

但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看着明匪玉深含情意的目光,谢知归心里萌生出一点愧疚和心虚,想一头躲进被子里。

他忽然很想告诉明匪玉,他不是个小孩了,没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梦想,不必为他思虑的如此周全。

而且,他并没有打算回到那个寨子。

但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此刻,他是个胆小鬼,害怕失去此刻温暖的怀抱,害怕会得到失望的眼神,害怕迎接明匪玉的责备和怒火。

明匪玉,不要担心我,不要喜欢我……不然,你肯定会后悔的。

他只是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小老鼠,习惯了孤独和冷清,有一天从未见过的阳光忽然照进了洞里,他恐慌,他畏缩,但他不是害怕阳光的热烈,是担心一旦习惯了它的温暖,哪天它消失了,他将无法继续忍受孤冷。

谢知归艰难地从喉间挤出几个字,“阿玉,我……”

“阿归,你会喜欢我的,对吧。”

明匪玉抱起了他的脸,沉静专注地看着他颤动的瞳孔,明匪玉察觉他在害怕,手掌就更加紧贴他的脸颊,似要霸道地将自己的身影刻入他的眼底,让他永生难忘。

一个眼神对视下来,谢知归败了,败的一塌糊涂,他没办法拒绝这道真挚热切的目光。

“告诉我,你会吗?”

“我,会的……”

吧。

他将最后那个不确定的音节藏入了心底,埋进不为人知的角落。

明匪玉又问:“你会骗我吗?”

谢知归梗住了,他的迟疑让明匪玉眼中的光亮暗了下去。

“我不会,骗你。”

谢知归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说出这几个烫舌头的字。

如果撒谎会下地狱,他可能这辈子,下辈子,都会在地狱里饱受业火灼烧。

……对不起。

他在心里默默道歉,甚至不敢直视明匪玉的眼睛。

下一秒,他被一个熟悉而信赖的怀抱紧紧拥住,像一对殊死的恋人,在赴死前的绝望告别。

他合上痛苦的眼眸,快要窒息了。

明匪玉明显在压制着激动的情绪,咬着他耳朵,半乞求半威胁道:“阿归,你说的我都会信,所以你不能骗我,我会难过的。”

他压上了所有信任和温柔,去赌谢知归的心是红的,血是热的,不会欺骗他,不会利用他。

要是输了,他会一无所有。

可能再也压抑不了怪物的野性,无法去做一个温柔的爱人。

好在怀中人在沉默几秒后,伸出手同样抱紧了他,给了烦躁的他安抚,“……好。”

腻歪了几天后,谢知归接了个电话,回来后突然告诉明匪玉,他要去参加一个夏令营,为期一个月左右,不能带家属。

明匪玉脸色当时就拉了下来,把“不情愿”三个大字写脸上了。

“去哪里?”

“长白山。”

明匪玉看看谢知归单薄的身子,脸色更不好,“那么远,那么冷,你一个人去那种鬼地方修仙吗?”

谢知归无奈道:“有老师带队的,而且我又不住荒郊野岭,酒店里不冷,就一个月,很快。”

明匪玉抿唇不语,沉着脸看他。

他有点后悔说要让他体验完整的大学生生活。

随便你同意不同意。

谢知归耸耸肩,进屋搬出了谢清元那个超大的行李箱。

他的声音从房间传到坐在客厅正心烦意乱的明匪玉的耳朵里,“阿玉,过来帮我收拾下东西。”

“不帮!”

“爱帮不帮。”

“……”

一分钟后,明匪玉捏着拳,踩着不满的沉重脚步进了房间。

到了出发那天,谢知归只让明匪玉把他送到楼下,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去跟过去找我,那段时间我会很忙,不能分心。”

明匪玉心不在焉地“嗯。”

谢知归去拿明匪玉拎着的行李,他握的死死的,没拽动,而他抬头看去,明匪玉眉宇间结了一团阴郁之色。

谢知归摇头,放开行李手柄,搂住明匪玉微微踮起脚尖,扬起脖子故意露出他留下的痕迹,迎着他的目光轻声哄道:“我会回来的,你信我”,随后主动贴上他的唇。

明匪玉也抱紧了他,加深这个吻。

后面将会有一个月的时间见不到他,摸不到他,闻不到他的味道,所以动作不自觉激烈了点,想多留点他的气味在身上。

谢知归本来打算亲一下意思意思就算了,结果被抱着磨了快十分钟才能抽身后退,他大口喘气,嘴角疼的抽了下,用大拇指抹去唇上血迹,鲜红刺眼。

庆幸大清早周围没什么人,不然不消一天,他和一个大男人当街拥吻的艳事就会传遍整个小区。

明匪玉怕不是真是属狗的,咬这么狠。

他再看向明匪玉,人家满足地舔了舔唇上的血,一点事也没有。

这下不高兴的人换成了他。

“好了吧,一个月而已,松手!”

明匪玉还是不大情愿,谢知归硬了抢过去,一句话都不多说,赌气似的转身就走。

“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明匪玉在他身后挽留般喊道。

谢知归顿了下,握紧行李把柄,继续在轱辘轱辘的轮子声中往前走向破晓天光。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晨光赋予这个世界光明,明匪玉依旧站在阴影中,神情莫测,似警告般喃喃

“你一定要回来,别再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