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基之后便能辟谷, 修真界的灵果或者说绝大多数入口的食物,皆是以“美味”为方向筛选。

毕竟,在无需填饱肚子的前提下, 难吃的东西,着实没必要勉强。

冷不丁一句“酸的”,倒真有些把霍野问住。

短暂思索两秒,他顶着白兔疑惑的目光, 将剩下的灵果塞进口中,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株草, “尝尝?”

倘若此刻有医修在场,定能认出这是长于极西之地的疗伤圣药, 那里环境苦寒恶瘴横生, 常被妖魔用来躲避正道追杀, 鱼龙混杂, 能活着出来就算侥幸。

小院中的两人却像缺根弦般, 一个敢给,一个敢咬。

本体是兔子,宋岫对吃草接受良好, 黑润的豆豆眼满意眯起, 他抖抖耳朵, 无意识贴着霍野掌心蹭了蹭。

恰是背部。

视线若有所思地停顿,霍野抬手, 用指腹拭去白兔嘴边绒毛沾染的汁液,接着,轻轻放在唇角。

舌尖卷过,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剑尊,五官狠狠皱了下。

未经处理的草药, 灵力充沛到野蛮,但也是真酸,夹杂着淡淡的清苦,常人大抵很难下咽,偏偏怀中白兔高高兴兴地吃掉了整株。

“喜欢?”藏书阁读过的文字慢放般逐句浮于眼前,霍野脑中冒出个荒谬的猜测,面上却未显露,“牙有没有倒?”

尽管觉得有点烦,宋岫还是配合地晃了晃脑袋,表示自己很好。

“……师兄说要替我们补办合籍大典,”耐心等待片刻,见青年始终没再提及妖族,霍野顺势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想?”

宋岫倏然抬眼,语调气鼓鼓,“你问我。”

自认应当尊重道侣的霍野:“……是?”

话音刚落,原本亲昵挨着他的白兔便蹬蹬腿弹开,仅留给他一个团子样的背影。

“宋岫?”即使是相遇之初、青年最狼狈最憎恶人修的时候,霍野都未曾瞧过对方这般情绪化。

试探性地伸长小臂,圈住差点跌下他膝头、偏又微妙停在边缘的白兔,霍野没再追问,而是诚恳放低音量,“我的错。”

虽然不太理解,可自个儿的道侣、该哄还是要哄。

求知欲旺盛的4404努力尝试解读宿主的脑回路,未果。

怀疑对方又在和某人玩情调,它放弃插话,默默盯着宿主回头,无理取闹,“所以,你对合籍大典有顾虑。”

“的确,”好笑地碰了碰白兔软乎乎的鼻尖,霍野赶在食指被拍开前,接道,“怕你拒绝,算吗?”

除此之外,任何人的反对都没用。

眨眨眼,抹了蜜一样的答案明显让宋岫多云转晴,灵力涌动,乌发披散的青年落进他怀中,“以剑……以你的性格,不该强取豪夺?”

约莫是先前三次“教训”吃得太足,宋岫难得结巴了下,半路改口。

近来双修效果显著,他体内堆积的灵力消化得七七八八,身形变换也更自如,至少能藏好尾巴,幻化出衣服。

“嗯,记住了,”熟练抚过青年的发丝,霍野凭空取来一根绸带,替宋岫系好,“若你要逃婚,我定然翻脸硬抢。”

“就关在明月峰如何?你住了这么久,想必是喜欢的。”

态度轻松且温柔,任谁都能听出是玩笑,青年却似当了真,安静靠住他肩膀,煞有介事地颔首,“好。”

霍野动作微顿。

他当然知道,青年现下的神思可能出了些异样,说的话做的事算不得数,但“宋岫甘愿被自己囚禁”的承诺,纵使仅是一瞬,仍然令他感到满足。

跌跌撞撞,兔爪下逃出生天的纸鹤扑棱棱飞到半空,绕着霍野转来转去,催促着对方快些给回复。

虚情假意的应酬,霍野总是能躲就躲,然而只过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便改了主意:

合籍大典,确实得人多些才热闹。

可这事儿又急不得。

因为宋岫的状况越来越差,虽没到恶心呕吐的程度,却也常常恹恹地没胃口。

背靠数据库的4404越琢磨越慌:雄兔假孕事小,但等宿主清醒,还不得把这个乱搞设定的世界意识宰了炖汤?

想想都害怕。

缺乏实操经验,4404也不敢随意平衡宿主紊乱的激素,万一没成功,反而火上浇油,最后被炖汤的就会是它。

思来想去,4404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摆烂选择顺其自然:

左右天塌下来还有霍野兜着。

饶是如此,很多时候,手动闭麦的4404依旧冲动地想爆粗。

便好比现在,它苦口婆心地重复保密条例,免得宿主的小金库被扣光,某人却舒舒服服枕在霍野腿上,把书一丢,“好吵。”

“又在脑子里?”拨开鬓发,缓缓揉按青年的太阳穴,霍野问。

宋岫点头。

识海里的4404当即拉满伪装缩到角落:类似的情况它已经见怪不怪,亏得快穿局位面够高才没暴露。

数次查探无果,不确定青年是单纯比喻烦躁还是真听到了什么,霍野只能一遍遍重复,“有没有哪里疼?”

仰躺过来的青年摇摇头。

“你一开口,它就安静了,”抬手戳戳男人削薄的唇,宋岫诚实道,“霍野,我喜欢听你说话。”

4404:……秀恩爱就秀恩爱。

怎么还带拉踩的呢?

平日里,宋岫虽称不上羞涩,却也很少像小动物般直白,霍野被盯得心口滚烫,垂头,蜻蜓点水地吻过对方卷翘的睫毛,“这样呢?”

似是觉得痒,青年弯弯眼笑开,“也喜欢。”

水到渠成,他们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放任袖角被拽住,霍野亦略略放松,认为宋岫是在冲自己撒娇。

再次躲过一劫的4404仰天长叹:隐私条例是个好东西。

干脆让它关小黑屋关到宿主恢复算了。

可霍野今日显然有正事要做,确定青年暂无困意,他道:“来赔罪的妖修到了,你想去见见吗?”

思维方式倾向直觉,并不代表变成傻子,尚还记得花容受过的苦,宋岫摸摸自己的脖子,“不要。”

“疼。”

霍野蹙眉重复,“疼?”

“这里,被狐狸咬断过,”相当平淡地,宋岫解释,“后来撞见柏长舒,他救了……我。”

刻进骨子里的职业素养,令他顺利保住快穿员的马甲,原主的记忆被时光美化,留下的便仅剩欢喜,而非苦痛。

在此之前,青年从未正式谈及柏长舒,乍然得知对方报恩暗恋的缘由,霍野的第一反应却是怜惜。

他本该吃醋。

但怀中坦诚且全然信赖自己的宋岫,又让它变得没那么重要。

“若是早些……”一贯理智,霍野及时收住喉间虚妄的可能,转而握住宋岫的手,“往后有我。”

修者寿数漫长,他定不会让青年再受丁点委屈,尽全力护着对方。

本也没把柏长舒和所谓同族看得多重,宋岫不赞同地抬眸,捏捏霍野的指骨,强调,“还有我。”

相互扶持才算天作之合。

有点绕的表达,偏偏能霍野轻而易举地领会到,眸色软得似春日池水,他笑,“我知道。”

却在哄睡青年后,冷冷地绷直唇角。

妖族。

修真界战事初平,他无意挑起争端,可冤有头债有主,早年欺负过自家道侣的混账,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浓荫如盖,正是日光最盛的午后,霍野轻手轻脚起身,悄然拉紧帘幔,面无表情朝山下送了只纸鹤。

既是献贺礼,当然要符合主人心意。

假若妖族足够识趣,就稍稍主动些,别等着他一个个去抓。

自己下山习惯步行,小半个时辰,应该够那些使者商量出结果。

出于某种隐晦的私心,霍野信中并未言明因果,仅是请师兄帮他把人请到紫霄峰正殿,开诚布公地“聊聊”。

但冲和是谁?

早早换好一身威仪满格的繁复道袍,他老顽童般翘起胡子,小声,“行啊你,找场子不带我?”

怎么说花容也做过自己的徒弟,他正愁没地方弥补。

紧随其后的白羽垂下眼。

刚刚他正与师父切磋论道,后者却忽然收了剑,急匆匆翻衣服。

原来又是因为花容。

上次被指点规矩的羞窘历历在目,犹豫数秒,他终是张口,“见过师叔。”

神识滞涩。

冥冥中牵连红线的尾指一下下抽动,仿佛受什么牵扯,霍野顾不得回应,立刻化作流光,直奔明月峰。

认出对方御剑的方向,冲和先是错愕,接着欣慰地笑骂,“臭小子,火烧眉毛都没见你这么慌。”

三千级石阶,竟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没事。

缩地成寸,霍野强行冷静的分析,明月峰受长春阵庇佑,绝不会有意外发生。

两步。

一步。

宽袍广袖猎猎飞扬,中途折返的剑尊紧张推开房门,却只瞧见胡乱敞开的箱柜、跪坐在衣服堆里的青年,以及对方红成兔子的眼尾。

“霍野,”白皙莹润,整个人好似被水洗过的瓷器,尾音染着哭腔,宋岫委屈巴巴仰头,鸦睫滚落一大颗泪珠,“你去哪了?”

“不要我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