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瀚海义符【完结】>第49章 玉峰

  殷错闻言心下一动,忙又侧头用伊特赛语问那白狄少女道:“敢问姊姊一句,不知这位戚道长是月锡口的哪位仙长?”

  那少女笑道:“路过的贵客你不知晓!戚道长便是戚玉珩,他的道号叫做元冲子,他并非是我们月锡口人氏,他是在远居天山上的仙客,但我们月锡口人,却是谁也离不得他的。他是我们人人皆知的好心遮罗塔盖,也是咱们北疆第一的杏林圣手,任谁生了病痛,只消前去天山脚下的八仙观中同知客说上一声,便能蒙恩赐药,得他救治,贫困百姓他是向来分文不收,却也一般地尽心救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儿行丐在冬日里抵不住寒风,也可往至八仙观中寻求他的庇佑。”

  殷错心下微微一振:“果然是说我那小师叔。”

  众人深以为然,絮絮叨叨地也跟着交口谈论起来,话语间无不感激戚玉珩与天山门人这些年在北疆广施恩德、救死扶伤的义举,兼又大为赞誉戚玉珩与他弟子医术精湛,语出纯然,言辞淳朴,毫无矫饰,听得殷错宽心不少。

  他母亲沈元君昔年因师门旧事颇为抱憾,故而甚少对儿女提及天山派的畴昔,而戚玉珩甚少行走中原,在中原武林之战名声不响,因此殷错对天山派如今这掌门人戚玉珩可谓是一无所知,他如今孤身一人前来投奔这小师叔,心下属实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但而今听得众人交口赞誉,说那戚玉珩行医救人无数,不收分文救治月锡口百姓,这等义举足可见此人心性仁善,绝非是忘恩负义之辈,想来对沈元君夫妇之事绝不会坐视不理。

  众人说话间,那白狄少女放下手鼓,双手叉腰又笑骂那诗人道:“照啊照啊!戚道长对我们月锡口人恩重如山,这里的百姓谁都受过他的恩惠,你骨虞闾的跛足尚且也是戚道长治好的,你又怎可恩将仇报,人家治好你的伤病,你却编排戚道长来圆你的曲子?”

  众人也都笑了起来,纷纷帮腔那少女笑话那诗人骨虞闾道:“他是好心的遮罗塔盖,可他年纪尚轻,又怎能与古时的巴尼贡瑞王相识?”“道长出生之时,巴尼贡瑞王也都早作古了!你的扯谎,可当真是西边升起的太阳,是白日明亮的星星,孩子听了也要笑话你的荒唐。”“荒唐荒唐!我们的大诗人,这样的扯谎该不该?”

  那诗人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续又唱道:

  “ 遮罗塔盖照拂苦巴尼贡瑞王:

  ‘好陛下,进去罢!’

  巴尼贡瑞王答道:

  ‘这样的暴风雨,你道是难以忍受,我却一如寻常,只因人倘若有更重的疾病缠身,小病痛便已不再算是劳苦躯体;正如你想躲一头熊,便只能逃至更是骇人的汹涌大海。这样的雨夜不会再使我流泪,只因我已失去双眼。但失去双眼,却反而使我的心变得明亮。狂风暴雨呵,请尽管倾泄罢,我会忍受!’

  好心的遮罗塔盖说道:

  ‘我的陛下,你被邪魔搅扰得好惨,可我却始终保佑你的五智不亏。跟我进去罢,我的要任不容我。你的同胞兄弟要你死,我与你不信同样的神,不一样的发色与肌肤,却想要你活。你是伊特赛的王,我不愿伊特赛的百姓为了公理而抱憾终生!’

  那遮罗塔盖剜下了自己的双目

  给了巴尼贡瑞王

  巴尼贡瑞王!巴尼贡瑞王!

  复归其明。

  好心的遮罗塔盖

  他在阿密特的仁爱下受膏。

  巴尼贡瑞王的神力

  庇佑伊特赛的圣火昭昭——”

  众人之中受过戚玉珩恩德的月锡口百姓并不在少数,均知戚玉珩确是眼盲许久,听罢均自不由得摇头不止,有的不免伤怀,连声唏嘘戚玉珩一生行善无数却医者不自医,有的则犹自取笑那诗人骨虞闾胡编乱造,补足的这“好巴尼贡瑞王”诗不伦不类。

  然则骨虞闾却并不辩解,也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低头擦拭自己手中那把琴。

  此时鹅毛大雪落毕,门外呼啸北风亦自稍止,众行商纷纷收拾行囊,前去马厩招呼牲口,匆匆为继。

  骨虞闾收好赏钱,提起自己的马头琴,也便翩然离去,孤身行至雪中。

  殷错心下一动,忙即牵起马匹,快步上前,用伊特赛语出声喊道:“骨虞闾先生!且留步! 晚生有事相询,还望先生赐教!”

  骨虞闾心下纳罕,回过头来,却见是个身披狐裘的汉人公子,更觉奇怪,道:“小兄弟客气了,有甚事直说就是,我自当尽力而为。”

  殷错向他甚是客气以金乌教礼行见,然后说道:“我有事想上天山拜见元冲子道长,故而想求先生代我引荐。”

  他目光锐利,瞧见骨虞闾步履呼吸,便知骨虞闾绝非寻常人,而是身具武功,料想他必然乃是武林中人,而非月锡口的寻常牧民。北疆虽然偏远,但当地民风剽悍,不少武林高手都是大隐隐于市的“卧龙”之辈,似骨虞闾这等虽一身武功,却甘愿做个落魄的吟游诗人的也并非罕事,因而殷错待他言辞间颇为客气。

  骨虞闾仔细端详殷错许久,良久方道:“小兄弟可也太高看我这不中用的落魄户了!我虽也受过戚道长恩义,但说起来与他也只不过是一面之缘,引荐却是万万不敢。只不过小兄弟你此请实非合宜,戚道长向来只行医治病,并不见外客,且眼下时节戚道长向来闭关,就算有病患相求,也只得是由他的内门亲传弟子在八仙观众代劳行医,如今天寒地冻,白玉峰早已大雪封山,难以攀上,你不识武功,岂又能独身上此天险,那不坠得粉身碎骨?我恐怕你今年恐怕是无缘得上天山呐。”

  殷错微微蹙眉,心下不由得奇怪,心道:“妈妈也曾说过天山门人有闭关修行之说,可就算是当真要修仙辟谷,也不至于闭关数月,直到年末也不见人罢?”

  骨虞闾答了殷错这句,也并不多言,便告辞离开,殷错虽心生疑窦,却也不好再拦着人家问个不休,便也只得与他告别,自行循着店家指点,驱马往至那天山脚下的八仙观去。

  殷错入得那八仙观中,一众知客道人待他倒是招待得颇为周到,然则待得殷错出言相询,说道自己想要拜见戚玉珩,他们却是纷纷变了脸色,甚感为难地说道:“公子来得不巧,而今大雪封路,委实是不能上山,掌门人也正逢闭关,不能坏了门规另见外客,恕难从命了。”

  殷错蹙眉说道:“我如今是有要事向戚掌门求教,事关重大,间不容发,万望见宥。”

  那知客道人道:“公子言重,这并非是我天山派不近人情,非要相拒远来贵客,实是因门规森严,不可荒废,如今大雪封山,这天寒地冻之时上山极是凶险,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啊,尊长严命我们绝不可轻易接待百姓上山,倘若公子有甚闪失,我们两个小小道人也是担待不起,实在是恕罪则个。”

  殷错却不信两人言辞,毕竟北疆向来天寒,几乎除了仲夏之时天山各处均是大雪纷扬,寻常牧民倒也罢了,天山门人各个研习武功,殷错却绝不信两人没有门路带自己上山,想来不过也就是婉拒的托词而已。

  殷错闻言颇感失望,但义符剑事关重大,殷错委实不敢交浅言深,将此事对两个知客道人全盘托出,故而只得一再恳求。然则几名知客道人却也仍自是和和气气地同他打太极,对上山之事坚不肯允,生恐担责,任殷错出再多钱他们也不敢带殷错上白玉峰,委实教殷错又是焦心又是气闷。

  倘若换做先前的殷错,他自然早便大不耐烦,发作少爷脾气,而今他性情却已是沉稳得多,只得压下满腹忿忿不平之气,好言好语地向一众知客道人道了谢,方才驱马离开了道观。

  如此一耽搁,已是月近中天,殷错却仍自一无所获,不由得颇感沮丧,只得从行囊中取出一块干馍草草果腹,又牵着马在山脚寻了些干草喂坐骑吃了。

  青骢马在他身侧低头吃草,殷错牵着缰绳抬头望向那积雪如玉的白玉峰,蓦然间想起了母亲生前温柔慈爱的面庞,眼眶顿时发红,不觉悲痛。

  他望着那白玉峰,握紧手中的义符剑,忽然间心头生出一股狠劲,心道:“这是妈妈生前的遗愿,教我将义符剑带回九霄宫的,倘若我连这也做不成,又何谈匡扶河山,收复疆土?似我这等一无是处的蠢材,那死便死了,也没什么好怜惜的!”

  他驱马又奔赴镇上,买来登山用具,绕开八仙观,重回白玉峰山脚,背负着义符剑,孤身一人,攀藤附葛,硬生生地一步步地爬上去。

  这大雪封山,处处均是积雪坚冰,可说是步履维艰,殷错每落足一步都是脚下一滑,当真是心惊胆战。

  殷错用力得浑身紧绷,不过多时便是汗水涔涔,湿透衣衫,寒风吹来,浑身上下又湿又冷,止不住地牙关打战,手足冻得僵劲,满脸通红。

  如此衣履鏖糟、东踅西倒地走了一日一夜,殷错竟当真艰险万分、一步步地硬挺爬至了白玉峰的山腰上。他转过山坳,终于到得一处可栖息的之处。

  殷错手足发颤,浑身几乎累得脱力,他手足上肌肤皲裂,处处冻疮,伏在尚可栖身的凸出山岩上稍事休息,望下一瞧,眼见那断崖之下、群峰环抱之中,竟然却是白茫茫的一片湖水,又是一番奇景。

  其时天冷,雪峰上更是刺骨严寒,然则这湖水竟而仍是并未冻结,其他断崖处却是冰川交错,白练如龙。

  殷错纵目四望,再看向上山路,却是绝壁陡峭,几乎无可下足。

  他定了定神,贴着石壁上调匀呼吸,思索片刻,跟着便从腰间拔出短刀,在石壁上凿出孔,踏在一孔之上,勉力爬上,到得数尺之上,又无岩石可攀,便又接着再向上挖孔。

  这般生生爬上绝壁,于殷错这不通武功之人而言更是浩劫一场。不过爬上数丈,殷错便早已是头昏眼花,浑身颤抖,手足酸痛得几乎不能自已,发梢眉睫之处均自落了一大片的雪花,好似要与这雪峰融为一体般。

  然则此时无路可退,倘若他不登顶,便也会生生在此处冻死,故而殷错退无可退,只得豁出性命,奋力向上。然则他攀了半晌,早已要累得脱力,不过多时便再也无力支撑,一足踏空,蓦然间便坠了下去。

  殷错大惊失色,连忙握紧腰间绳索,幸好他那山绳子缚在上空岩上,半空中紧紧将殷错拽回,然则绳子一回荡来,将殷错撞上岩壁,只将他额间碰得鲜血长流,殷错顿感剧痛之极,忍不住嘶声惨叫,眼冒金星间耳畔边似是听见有鸟鸣啁啁,却不及分辨,便已然双目一黑,就此便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