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瀚海义符【完结】>第60章 飞伏

  大船驶进靠岸,上岛之前,薛牧野便从船舱底抽出义符剑,抛给殷错,殷错心下一凛,握住剑柄。

  两人负着行囊,缓步走过沙滩,此时暑头正盛,甚是灼热,沙滩之上的砂石尽皆晒得几近干裂,到得岛上,却又是一派绿意盎然,树丛繁多,几乎寸步难行。

  薛牧野拿出卷轴,环顾岛上四周,心知此番前去寻公孙悲的埋骨处,势必深入孤岛腹地,但岛中外沿大多,只得与殷错分执刀兵,砍去藤蔓繁枝,勉强通行。

  薛牧野从袖口中取出一支瓷瓶,递给殷错,说道:“你拿着药,小心岛上虫蛇。”

  殷错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将那瓷瓶收好,两人复又动手,一路伐木取道。但那岛地方甚大,一眼看去不知尽头,岛上更有不少群山绵延,当真是与世隔绝,人烟稀少,饶是两人都身负深厚内功,这一路过来埋头苦干,虽未曾疲惫,但也是难行,直至日暮,也仍不过是岛外沿打转。

  两人又走了两个时辰,执着火把一瞧,未料那树杆上几道剑痕,却正是两人登岛时殷错所刻的印记。

  薛牧野脸色一变,盯着自己手中的罗盘,不觉双眉深蹙,说道:“这岛中定有磁石,罗盘如今多半是用不了了,这道路的古怪之处也是颇多。”

  殷错亦也察觉,他走到树旁,极目远眺,但见月辉初生,碧涛粼粼,蓦然间顿有所悟,执起义符剑在树上另加两行刻画,又连忙从薛牧野手中拿过罗盘,说道:“不,不要紧,继续走。”

  薛牧野奇道:“如今中岛上许多磁石,罗盘早已没了用处,所指的都是错的去处,你又何故偏要跟它去打转?”

  殷错心中不住默念,生恐分神,忙朝他摇了摇头。

  两人绕了数圈,薛牧野几乎要昏头转向,殷错却仍自执着义符剑在树上刻画渐多,他喃喃说道:“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是了是了!地四生金,天九成之。”

  薛牧野问道:“什么?”

  广成王夫妇均甚喜好堪舆与易理,平日里钻研颇多,广成王府的布设乃至整个龙勒城的城防无不暗合其道,其中玄机颇多,但纳甲易数之学极是深奥难懂,殷错年轻学浅,自然远算不得精通,不过他总算是耳濡目染,又自小在广成王府中长大,多少还是通晓不少象数,但扶桑岛岛主的堪舆与易术甚是精深,岛中花丛树木看似蔓生,实则却另有千秋,殷错一时也是勘察不破,而今冥思良久,方才察觉出不少门道。

  殷错说道:“扶桑岛岛主为防闯岛夺经之人,必然在这周遭四处埋了不少磁石去扰乱罗盘,但这可巧却是百密一疏!他的磁石是按《洛书》所埋的,‘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歌中所言的都是阳数,各据四角,阳数所在之处都是磁石,因此咱们先前在不停地绕圈打转,惟有‘五’则居中,这便是阵眼,阵眼至四角皆是等距,中央为‘天五生土,地十成之’,这便合上了你所说的公孙悲埋骨处为‘入土为安’,故而我想咱们当从那里破阵。”

  薛牧野这才恍然,心中暗想:“原来如此,料想当年明秋华布置之时,便已想到了此着。堪舆之术与术数皆是鸿都学宫的拿手好戏,倘若三派传人当真得到三派首肯,术数易理自然是要会的,又岂会堪不透这布置?故而自打上岛之时,这便已是一番考较了。”

  两人各自从行囊中取出绳索,分别缚在了殷错留有剑痕的四棵树上,跟着拉长绳索由此丈量,求道于中,到得了一片灌木丛中。

  殷错拿出挖锄,分了一柄给薛牧野,两个人就地掘土,到得月上中天,已然掘出许大一个土坑,两人稍事休息,便在此间幕天席地,次日再掘,第二日酉时,果然便教那墓门重见天日。

  那墓门甚是古朴,但其上岩土斑驳,已不知是掩埋了多少年,两人合力用铁锄、短剑等物拨去砂石,将碎石一块块抽出,良久过后,终于可见一容身洞口。

  两人等了一炷香的时候,薛牧野拿出铁珠索,缚了一小段火折子,坠下洞口去,拿上来时,那火折子仍是烧灼不熄,料想底下秽气已然散去,于人身无碍。

  薛牧野复又拿出绳索,要殷错缚好,跟着便提着绳子将殷错放下,而后他自己也沿着石壁纵身溜下。

  到得洞底,拿着火折子一照,只见前方一道甬道幽深,不知通往何处,薛牧野与殷错对望一眼,仍自执着火折子继续前行。

  两人在那甬道越行越远,蓦然间眼前又开阔起来,似是进了一间石室之中,然则脚步刚落,薛牧野忽觉脚底砖块微松,他经验老道,顿时心中暗叫不好,料想这墓中多半另有机括,他未及撤步,果然霎时间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一杆铁杖不知从何处当空砍下,连忙伸手过去,扯住殷错衣襟,拉着他侧身,仓惶避开这一击。

  只听“哐哐”数声巨响,墙内砖块尽数塌下,露出数十个巨大的铁罗汉,面貌刻绘得栩栩如生,毫无佛像慈悲之相,而是青面狞目,长眉怒飞,且身形塑得极高,乍一眼看上去简直犹如巨兽一般,手中各持铁禅杖,朝着两人击去。

  两人方自转身,堪堪擦肩避开,右首墙内又有一个铁罗汉转出,手执禅杖,顷刻间又朝两人击来,殷错一惊,义符剑霍然出手,朝上格挡而去,漆黑之中一时火光迸发,那铁杖力若千钧,殷错劲道透出,虎口微酸,也未将那铁杖削断,义符剑却是险些震得脱手,其后一铁罗汉跟着铁杖挺进,蓦地又向薛牧野击去。

  薛牧野铁爪飞去,抓住那铁罗汉的头颅,跟着纵身跃去,蓦地踩上铁罗汉的右肩,他也当真轻功卓绝,步下迅疾如风,竟而瞬息间从一众铁罗汉间飞身掠过,如履平地。

  薛牧野倾身倒转,鬼魅也似倒栽落下,步踏至甬道,跟着绳索一挥,扬绳过去卷住殷错,后肘推后,将殷错平移拖出。

  一众铁罗汉悉数止住,眨眼间便又如寻常死物,丝毫瞧不出方才铁杖齐飞的可怖之处,殷错惊魂未定,问道:“这……这是什么机关?怎地做得这样厉害?”

  薛牧野微微冷笑,说道:“是灵山寺秃驴的伎俩,叫做铁罗汉阵,这下面的地砖是活的,而机括便埋在底下,我们一旦步踏其上,势必牵动机关,殊难脱身。当初我在灵山寺时也见过这阵势,只不过灵山寺那干秃驴却没这么大本事,他们在佛塔中所布的铁罗汉太过笨重,机括也朽坏得厉害,远不如扶桑岛所造的招式精妙。”

  殷错想起岛上花卉草木的布局,心道:“当年蔺白我、本相大师与唐环渊道长不过各得公孙悲一门绝技,便可独步武林、开宗立派,到得今日仍是威名远扬,但扶桑岛地处这般荒僻之境,武林中罕有人知,却能学兼三派,且更胜一筹,想来明秋华此女确是厉害角色,只不知明秋华的传人、而今的扶桑岛岛主是否也是一如乃祖?”

  薛牧野看了看殷错手中的义符剑,忽道:“你去破了这铁罗汉阵。”

  殷错大为愕然,看着薛牧野,指了指自己,奇道:“我?”

  薛牧野冷笑道:“你身承天罡真气,武功却如此差劲,当真是可笑。这墓中最后一道阵法我尚未知晓破法,但宋凛生前曾言明,此阵须得施展天罡真气方可破解。这铁罗汉阵看似凶悍,要破它却也不是无从下手,我眼下便教你这法子,你立时便去破阵,这铁罗汉阵倘若你都破不了,哼,那这墓中最后一关也不必想了,死在这里一了百了倒也干脆!免得你这脓包拖累本座。”

  殷错闻言,心中顿时又是惭愧又是惊诧,暗自思索道:“难道……难道薛教主要传我武艺?”

  薛牧野飞爪掷去,正中甬道壁上,他连连点刺,依稀间便划出个人形模样,身量看来,俨然便是那铁罗汉。

  薛牧野从袖口中取出数枚银针,挥手又掷,殷错凝神看去,竟见那飞镖排成数线,齐齐列下,似乎竟是督脉、任脉、冲脉与经脉的位置。

  殷错咋舌,薛牧野跟着伸手过来扳正他的长剑,说道:“屈肘,提腕,剑尖下点,力达剑尖。”

  殷错依言持好义符剑,薛牧野又道:“握紧剑柄,提气,真气灌入右臂,瞧准天突、璇玑、中庭三穴,气凝剑尖,挑剑横刺!跟着气蕴其上,反手劈去,剑气罩于华盖、巨阙、膻中诸穴。”

  殷错依言提气凝中,跟着执剑刺去,他真气凝于右臂,剑气森然,但听嗤嗤数声,击向银针尖头,但银针深入墙内,却仍是并未撼动分毫,薛牧野又道:“不对不对,招式仍是不对,力道使老了,变招便是不及。”

  他跟着又将手势招式细细拆解,详尽说给殷错听,殷错听了大有所悟,原来这其中腰腿身法,发劲收势之中玄妙极多,变幻又极繁复,虽是三招,但却十分灵活变通,奥妙无穷。殷错往日习武懒惫,功夫差劲,但记性甚好,而今全神贯注,用心记忆招式,一遍遍凌空虚劈,薛牧野纠正几遍,他便牢牢记住,再使出之时,方位姿势已然分毫无差。

  薛牧野微微点头,又道:“这招式姿势你未使错,可劲力精深,却不是你这般强记硬使能来得成的,须得中间行云流水,没有凝滞,便如蜘蛛织网一般,剑招越密,剑网也就越牢,敌人越不易发觉破绽,抵挡之力也就越大。”

  殷错点了点头,用心思索如何变招,将招式悉数串起,来来回回练了许多遍,这才步法相协、手眼合一。

  薛牧野在旁看着他练剑,微微点头,又指点他道:“我授你这三剑,叫做归藏太玄剑,乃是天山派剑法最精要之处,这剑道要旨,便在于‘三易’。所谓‘三易’,那便是叫做‘变易’、‘简易’、‘不易’。‘变易’,意思是变则通,通则久。世事无常,人要非变不可,剑招也非变不可,一道招式固然精妙,但流传日久,总能给人寻出破绽,故而须得时时精进,否则便成了抱残守缺,不能得当。再言之,同一招剑法,应敌不同,劲道不同,便也变幻无穷,非变不可。”

  殷错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薛牧野道:“所谓简易,那便是说,天地间凡有其事,必有其理,世事变幻无方,却能得以化繁为简,正如我们先前闯岛之时,《洛书》图阴阳相生,变幻无方,但你知其理,便可取其道,剑道亦然,我授你这三剑,固然变幻繁复,但却是剑道至理,你如能将此三剑运用得当,其他剑招剑法亦能一蹴而就,因为其中剑道都是相通,大道至简,亦是这个道理。”

  殷错心下恍然,看向那铁罗汉,心中想道:“这个铁罗汉阵也是如此,每个机括操控铁罗汉,看似禅杖变幻无方,但却并非是无据可依,我须得化繁为简,便可知道其中要点。”

  他眼下心下一片澄明,颇有茅塞顿开之喜,连连点头,又问道:“那不易呢?是说剑道之中亦有亘古不易之处么?”

  薛牧野脸色微微黯然,说道:“不错,止戈为武,以武载道,那乃是剑道之中亘古不变的道理,亦是武学之中亘古不变的道理。”

  他拿着火折子,望着一众铁罗汉,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在沉吟什么。

  殷错亦也暗自摇头,心道:“但凡学武,难免都要动手杀人,犯下杀业,又岂能止戈?武功越是高强之士,往往杀人益多,便如你薛教主之流,不也是杀孽罪重,所载之道,莫过于弱肉强食,却又有何义理?”

  作者有话说:

  蒽。。。。一些武侠典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