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流泪的下场,就是获得了一对肿的和核桃一样的眼睛。

  祁忆之的双眼酸涩,在床上挺尸。

  无论书灵怎么劝,祁忆之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书灵急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已经是第二日了,方才已经有人过来慰问过了。

  这些时日,有药阁开出的丹药滋补,两人的身体已无大碍,解千秋甚至已经可以下榻,对那些前来慰问的弟子或者长老应付一二。

  当日宗门众人亲眼所见,两人苍白如纸的面孔,所以前来时,未能看见祁忆之在旁,自然也问及...

  解千秋以他尚未好全的托词,将这件事轻松揭过。

  徐端谦身为掌门,难免会被宗门事务绊住,到了傍晚才姗姗来迟。

  见他们二人的状态不错,这才终于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只是在看见祁忆之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徐端谦无端想起当日在尸界的情形,眼中难免多出几分复杂。

  解千秋自然看见了自家师兄这幅难以言喻的神色。

  两人的视线相撞,只在瞬息之间,师兄弟就明了了彼此心中的意思,于是悄无声息地掩门出去。

  两人步行至百里开外的紫竹林,徐端谦脑中不断回放当日的情形,斟酌着措辞。

  他很少有这么纠结的时候,解千秋做了他多年的师弟,自当是了解师兄的脾性,此番见师兄这般难以启齿的神色,心中霎时翻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解千秋呼出一口浊气,缓声道,“师兄,想说什么,便说吧。”

  徐端谦抿了抿唇,听解千秋如此说了,这才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叹息道,“千秋...那日/你带着那杀千刀的家伙去往尸界,我与忆之、景延后脚赶到时,你便已经昏迷不醒...”

  解千秋脸上染上茫然,其实自结契那日起,他便感觉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在识海昏昏沉沉的那些时日里,他曾听到与他如出一辙的声音。

  他记得,那与他如出一辙的声音的主人,对他说道,“汝一定要好好对待忆之...”

  “此事了结之后,汝的身体,吾便不会再用了...擅自用了汝的身躯,是吾对不住汝...”

  他对此人并不排斥,他本能地感受到此人会做出此举其实并无恶意,或许实为无奈之举。

  不然若是不轨之徒,为何占了他的身体,却不直接夺了他的舍,将他灭杀?

  只是,此人口中提及到“忆之”...

  还叫他一定要善待“忆之”。

  言语中仿佛充斥着不舍,不免让人猜疑...

  解千秋自认自己并不是心胸狭窄之辈,但此事过于离奇,让他不得不怀疑。

  徐端谦见他茫然,面上显露出几分难言之色,“只是那日在尸界,忆之居然将你托付给我,转身便向另一处赶去...我放不下心,便跟随而去,在那,我见到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神魂...”

  解千秋徒然睁大双眼,这一刻,仿佛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

  “起初,我以为是你灵魂出窍...但那神魂的实力远在我们之上,你的三魂六魄又都具在...”

  徐端谦不断回想有关那日的记忆,“所以我猜想,那神魂必然不是你...于是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徐端谦的脸色沉重下来,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道,“他或许是他间的“你”/“我”。”

  “...”

  此言一出,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师兄,我并无结契之后的那些记忆...但那些时日里,我却能听到此人与我对话...”

  徐端谦凝重地看他,“他如何说?”

  解千秋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此话,良久才说,“他让我一定好好对待忆之...”

  徐端谦一听,却显出几分恍然大悟,“这就说得通了...”

  解千秋不解道,“为何...?”

  徐端谦深深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气,“那日我紧跟其后,亲眼目睹忆之想与那神魂同生共死...”

  “那神魂故作冷淡,执意要赶忆之离去...忆之不肯...那神魂无法,只能出手将忆之与他分离...”

  解千秋的美目微睁,心跳在逐渐加快。

  真相已经抽丝剥茧般,披露头角,可他却觉得有些可怖。

  徐端谦见状,接着又道,“那神魂已经陨灭,连同那杀千刀、夺景延舍的家伙一块化为了尘烟...”

  提及当日情形,徐端谦的神色不免黯淡。

  是了,无论怎么说,那神魂也同为他的“师弟”,眼睁睁看见“师弟”在他眼前陨落,让他如何能心如止水。

  解千秋听罢,也是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之前种种,在此刻终于有了对应。

  他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咙干涩,连说句话都觉得困难。

  徐端谦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于是只好悻悻说道,“千秋,我知你兴许尚不能接受这些...可若叫我藏着此事,袖手旁观,我也万万是做不到...”

  “你如今思绪过乱,先好好想想该如何是好...待你想好,再去与忆之好好说道...”

  徐端谦珍重拍了两下解千秋的肩膀,“好好思索,万不可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解千秋木讷地点点头,眼中罕见地涌现出几分茫然。

  徐端谦可多年未曾见到自家师弟这幅神色了,可如今,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揽着他的肩膀,摇摇头,便抽身离去,“你且好好想想,为兄先走一步。”

  解千秋木头般矗立在原地,呆呆看师兄离去,脑中乱糟糟的,毫无头绪。

  他心乱如麻地在紫竹林深处走去。

  从傍晚呆到了晚上。

  最终他站定身体,又快步走回洞府。

  ——他现在只要做一件事就好。

  那便是同忆之敞开心扉,彼此互诉衷肠。

  他猜想忆之同另外一个“自己”的关系,肯定不止表面那样简单,可仔细想想,另外一个“自己”其实不也是自己么?

  如今另外一个“自己”已然陨落,忆之又伤心过度,若是他再介怀此事,让忆之有了心魔...

  他不敢再细想...

  解千秋心急如焚,脚下生风地奔向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