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仙侠武侠>升邪【完结】>第一千章 宣战

  双镜中玄光转动,内中景色迅速清晰起来,三尸昂头望镜,很快他们就从“西天明镜”找到了自己,不止三尸,还有蛮子、有沈河、有果先……此刻弥天台的景色全都清清楚楚倒映于西天镜内。

  西天镜中,弥天台。

  另一边,东天镜中:天元山。中土世界赫赫有名的天宗名山,沈河等人哪个认不出,但整座天元山皆被沉沉墨色笼罩,内中情形不可见,只有主峰巅顶上,两人并肩而立。

  一僧一道,僧人年轻、漂亮,面上带了妩媚笑容;道人四十年纪,枯木一般平静,平静到木讷。

  法术有所差别,但类似情形苏景等人再也熟悉不过了:一镜天。巨镜凌空,无论身在中土何处,只消抬头一望便能见到施法者想让他们看到的景象。

  不过比起玄天田上的天镜多出一面而已,墨灵仙不仅让天下人看到中土正道,也让天下都能看见他们。施萧晓并未来救援弥天台,而是率队去了天元山。

  跟着,一个清清朗朗的笑声自东方传来:“活色地施萧晓,元界元一,见过中土世界诸位修家。”

  东天明镜中,妩媚和尚向着沈河等人点了点头。

  就在此刻,弥天台中那个丑陋蛮子,周身遽然煞气流转,阴森之气一晃、再晃,第三晃中崩散去,蛮子消失不见、苏景还以本来面目!

  “一成苏景”已自莫耶归来,“两人”无需咫尺相对,只消共处于一方世界中,随时可以偶身还真。

  而当苏景显现真形时候,漆黑天地中突然一道道金红光芒绽放、飞天……那是三百尊佑世真君大像!大像飞天,领奉苏景心咒,赶赴弥天台与主尊相聚。

  看清了,东土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了,一尊尊阳火大像于夜空中何其醒目,那镜中的清秀男子何其醒目,刹那寂静过后便是轰动欢呼,州府县镇、山村庐寨……汉家之地顷刻欢腾!

  半月前,同样漆黑夜色中,所有真君大像显现怒色破祠而去,之后就再不曾回来,很快“佑世真君”陨落离山的消息传遍天下……无人愿相信可又不得不信,直到此刻再见真君,真君尚在,佑世依旧,这让深处灭亡边缘、惶惶不可终日的汉家凡人何等欢喜,何等鼓舞!

  苏景还真,苏景开口:“你是首领?”

  施萧晓的笑意更浓了些,不隐瞒,直接承认:“现在是我做主,正神有令,中土信徒由我掌管。”

  苏景点头,声音穿天跨海传遍整座中土:“半月忽忽战事不休,却始终未能寻得你,今夜正好,有句话要对你交代清楚的。”

  施萧晓略显好奇:“问罪?”

  “宣战。”苏景两字如雷。

  罪有什么可问,明明白白都已摆放眼前,不问罪、只宣战。

  “中土地,平和地,愿争于天争于命但少争于人……五月初五妖魔乱世,毁我人间朝堂、伤我正道修宗。便是五月初五开始……墨一脉,天容地容苏景不容,墨之罪,天赦地赦苏景不赦。”苏景直视施萧晓:“今日苏景,宣战于墨,不止宣于你等,还将战于天外。”

  说话间,苏景扬手,小指指甲划过眉心,皮肉被豁开,寸许长的伤口。

  鲜血迅速流出,而苏景声音不停:“杀灭尔等在先,扫灭天外墨色于后。宇宙之内所有黑色怪物,无论仙佛还是杂草,无论神鬼还是畜生,五月初五那天起,皆与苏景不共戴天!苏景自黥于面、以立此誓,中土世界万万生灵共鉴。”

  不止对入侵中土世界的墨色仙魔,而是宣战于宇宙中所有墨巨灵,所有一切黑色怪物,结死仇、无开解,他不死绝我不休!

  沸腾,人人心血沸腾,还有没有退让、妥协的余地,凡人不知道,可是就算能退让又为何退让,他伤我世界,他伤我天地,今生来世千秋万载,他便是我仇敌,永不改永不变之仇!

  轰然大乱,乱在欢呼,中土各处。佑世真君重现天下,显现一刻直接宣战,请天下共鉴。

  沈河、秭归对望一眼,前者还好,到底是了解苏景的,晓得自家这位小师叔最擅机变,对方那个施萧晓忽然打出两面镜子来,不用问也能想到他的打算,苏景却抢先开口,借了敌人的法术来说自己的狠话,抢眼睛抢威风更抢士气,妙得很。秭归先生则笑了,由衷两字:“佩服。”

  此刻不是相护吹捧的时候,沈河笑了笑,踏上一步:“苏景为我离山长辈,他老人家宣战,即为离山宣战。”

  “大成学与离山剑同气连枝,离山宣战即为书生宣战。”秭归先生声音缓缓,苍老却坚定。

  果先面色平静,深仇大恨早已深种于心,又何须再咬牙切齿,又何须时时挂在嘴边:“果先性命,为苏景所救,他之仇即为我之仇,我为佛,我之仇即为佛之仇。”

  小和尚怎么想就怎么说,一下子就把梁子架上天。

  “秦吹为臣,”人群中那个不起眼的老太监慢条斯理:“帝姬帝婿为我主上,君命所向即为我长剑所指,墨一脉,永为秦吹之仇。”说完,稍顿,老太监又笑了,可是哪有丁点和气丁点慈祥,只有满满狰狞与十足桀骜:“秦吹为魔,天外魔坛三万七千手足兄弟,一魔仇,万魔恨,宇宙虽大,魔坛与墨妖不共存。”

  老太监和小和尚一样大包大揽,不过小和尚只是随口说说,他自己是佛没错,可他现在不知道西天诸佛是怎么想的,老太监却是“板上钉钉”,一魔仇万魔报,他有这个把握也有这个底气。

  老太监的话才说完,忽然又有一个苍老声音响起:“瞑目王有大功勋于阴阳司,他之仇,阴阳司一万三千判不共戴天。”

  随说话,一阵阴风拂过弥天台,大红袍,尤朗峥,星月大判亲至人间,只为说一句话、给出一个态度。

  老人家的话说完了,小童儿的稚嫩声音传遍天地:“神君前,十四王,亲如手足!一王战,王王战,打虎不离好兄弟!”囝囝乖乖的顺口溜一点也不顺口,喊得倒是响亮得很,他喊过囡囡六六赶忙接口:“阿骨王之仇,即为诸冥王之仇,冥王之仇,即为神君之仇,呔啊,黑和尚、黑老道,你们这场官司通天了!”

  小和尚大包大揽?老太监大包大揽?谁都比不得两个珠胎细鬼儿大包大揽,他俩连阎罗神君的事情都给定了下来,连苏景都被他俩吓一跳。

  忽然,一声冷笑传来。

  虽只是一笑,但其声浩渺意境深邃,除非修得大智慧在心,否则决绝笑不出这样一声,发笑之人,矮人中的矮人大宗师中的大宗师,雷动微仰头:“对面无知之人,可知星宇中有‘拿’人。”

  没听说过。萧晓何等见识,却从未听说过拿人。不止妩媚和尚,他身边的元一道士和他手下大群墨灵仙,统统都是雷动口中无知之人,不知拿人之名。

  雷动一哂,似是早知他们不知道:“我们三兄弟,即为拿人。”

  “天下皆知……宇宙皆知,我们三人与苏景为手足,为兄弟,同生共长有福同享。”赤目接口了,红色眼睛眯起来:“惹到了苏景,就是惹到了我们兄弟,你们啊……惹下塌天之祸尚不自知,可怜可怜,可笑可笑。”

  “可悲可悲,可叹可叹,”拈花再接口:“我们兄弟是拿人,惹了我们便是惹了拿人,惹了拿人,那是一定一定会拿你全家的……”

  无论什么事情,一到三尸口中立刻就会变了味道,苏景笑了,插口打断了拈花的唠叨,望向东天镜中施萧晓:“说吧,双镜凌于天,所为何事。”

  施萧晓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妩媚和尚很有些懊恼,施展双镜将弥天台、天元山,也是中土土著与墨色真仙两大势力昭于下,本是为了杀灭中土锐气,不承想对方有不理风度一劲抢话之辈,反倒让中土士气暴涨。

  不过无妨的,要是口水有用,还修神功炼法宝作甚,施萧晓的笑容不变:“中土修宗,离山为尊,施萧晓来此世界已久,始终未能请教离山之剑,心存遗憾。本想请沈河真人赐教,奈何,刚刚得见清泠剑唱,有些失望……还是请尘霄生先生赐下一剑吧。”

  施萧晓挑战离山,挑战尘霄生,当着中土万万人间面前。

  说话中,施萧晓迈步向前一跨……

  于众人眼中,他在东天境内,但随着他迈开一步,人就从东天镜进入了西天境,之后再一步,妩媚妖僧自镜中走出,落足弥天台山门前。

  施萧晓一动,元一跟随,两大首领皆动,所有墨灵仙和天元道归仙墨道尽数追随。

  施萧晓麾下,百余墨灵仙;元一驾前,十三天元真仙和九名小宗归仙。

  百多人,不算多,但个个皆为:仙!

  不急着攻山,施萧晓再开口,仍是挑战尘霄生。

  尘霄生,新晋仙剑,出身离山剑法非凡,可说到底他才成仙几年,对上全盛时的水镜都未必是对手,何况远胜水镜的那个妩媚妖僧。

  但尘霄生不存丝毫犹豫,点头,不过尚未开口应战,身边苏景忽然道:“师兄,让给我吧。”

  尘霄生摇头,不存商量余地:“不让。”

  苏景不甘心:“九极慧传灵丹三枚,换师兄一个对手。”

  “这药丸很神奇么?”尘霄生似笑非笑,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启禀师兄,此丹为瞑目王传承,其效通天,堪比江山剑域上古传承奇丹天无常。”苏景说得煞有介事,其实兜里根本没这宝贝,二明哥给他的麒麟库中的确有个瓶子,标有“九极慧传”的鬼篆,可瓶子是空的。查看瓷瓶时候苏景恨啊,心里琢磨着等二明哥苏醒后要跟他说“宝库不是垃圾箱,别什么都往里放”……没有不怕,空手套白狼的功夫苏景不是没练过。

  尘霄生倒是没起疑心,瞑目王留给苏景一座麒麟库,匣可收月、偶可换身,内中宝物样样神奇,多出一瓶子好丹丸也不奇怪。明显得很,尘霄生动心了,跟着他笑了:“灵丹我要了,人不让。”

  苏景的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仗着师兄身份愣抢师弟灵丹么?这是不要脸师弟遇到了厚脸皮师兄么?

  西天一镜高悬,师兄弟说话尽落凡间,闻声者众,皆发噱。

  赔了自己没有的灵丹,也没能讨到敌人,苏景无奈,退而求其次,转头望向施萧晓身边元一:“元一,你要不要凑个热闹?”

  “凑热闹?”元一为人木讷,汉家言语字字都懂,但对引申歧义从来都懒得去想,出闻言一时间不知何意。

  三大宗师赶忙教给他:“就是苏景打你,问你敢不敢上前挨打。”

  “挑战啊。”元一笑了,没有拒绝的理由的,施萧晓问剑尘霄生,对方迎战了,苏景过来挑战元一,他没得回绝。

  由此,离山第一代真传两兄弟,斗战墨灵仙僧道首领。

  小相柳看不出苏景哪来的信心,淡淡开口、提醒好友:“你好久不曾单打独斗了,多小心。”

  第一千零一章 百丈国,谁为君

  尘霄生,苏景。

  施萧晓,元一。

  离山一代真传两位人王约战狂信墨仙两大首领。

  施萧晓开心而笑:“巧得很了,正好两面镜子。”说话间手印向天一挥,高悬天际东西双镜微一转,镜中景色变化:西镜不在显映弥天台,只照尘、施两人;东镜亦然,没了黑蒙蒙的天元山,镜子只显映苏景与元一。

  双镜映双战,天下传看。

  尘霄生走出山门,施萧晓迎上,两人相距百丈同时停步,就此凝立不动。

  而当两人同时显现西天一镜中时——镜中艳光,夺目人间!

  ……

  一直以来,墨灵仙都能从正神口中听到一个说法:中土乾坤,完美世界。

  施萧晓、元一等一众外域墨徒有幸来到中土,自然要看一看这座世界如何完美。

  阴阳分明、四象整齐、五灵循转这些都不必说,真正让施萧晓、元一等外域仙魔觉得纳闷的:此间生灵,古怪啊。特别是汉家百姓。

  古怪在哪里?

  比如说象棋,马日象田车直线、炮隔士斜卒不回,规矩不算复杂可也不是简单玩意,可是汉家百姓几乎人人都会下棋,下得好或者不好姑且不论,会下棋的人很多是不会错的;比如说唱歌,那山里的樵夫日子过得辛苦不辛苦;水上的渔夫生活过得艰难不艰难;拉纤的纤夫,他们维生的活计何等艰辛;西北的麦客,穷的一家子人只有一条裤子……可樵夫有山歌,渔家有船歌,纤夫有劳作似的号子歌,西北的汉子就更不得了了,三千壮汉吼秦腔的动静惊天地!请听请听,歌歌好听歌歌动人。

  说到了歌自然也就要说到乐,不是雅乐丝竹,不是皇廷鼓乐,而是民间乐、劳作乐,长短双笛,牛背和渔舟上的好调子;二胡三弦,茶余饭后说来就来;就连北方塞外、一贯被汉家百姓视作教外地方的牧民也有苍凉动听的马头琴。

  类似棋、歌、乐这样的民间玩意实在太多了,南北大戏、八方龙狮、面雕泥塑等等等等,所有这些寻常百姓觉得再也平常不过的“把戏、玩意”,都让施萧晓等人好奇。

  在施萧晓出身的活色地,也有琴棋书画,但无一例外,那只是贵人、富人的享受,平民百姓根本不存娱乐或者消遣;至于元一所在的元地,干脆就不存曲乐歌舞之说,贫瘠之地,除了劳作还是劳作,为了活着所以活着,唱歌鼓乐能填饱肚子么?有跳舞唱戏的力气还不如去打猎……这就是中土五圆生灵的怪异所在了:玩。

  不是说四海太平了、生活富足了以后开始寻欢作乐,汉家文明渊源流传,古籍经典千万年流传,翻看查阅不难找到,荒古恶劣、远古可怕、中古贫困……但即便那时人家生活艰难,依旧有歌有乐,有舞有玩,中土、汉家之人,活得再怎么辛苦,依旧会有一颗玩耍心。

  别家世界,民间哪有那么都玩意,那么多娱乐,唯独中土。

  玩是玩,但非玩物丧志,而是苦中作乐。

  或者说:天性中的乐观。

  便如明镜当空时候……即便凡俗百姓已知大难降临、明白这是护世仙家和宇宙妖魔的生死决战,他们在紧张、痛恨、激愤之余,还是会不由自主分出一份心思去看、去使劲看:离山中真的有好多仙子来得,真的好漂亮。

  可笑么?

  还是可爱?

  施萧晓和元一觉得可笑无比,尘霄生与苏景却觉得可爱极了。

  看仙子,好漂亮。

  但当尘霄生与施萧晓共入一镜时候,刚刚百姓眼中那些或清纯或娇艳的仙子们尽数黯淡无光,直到此刻众人才恍然发觉,原来这天地间最最美的,竟然是两个男子。

  和尚妩媚,不存矫揉造作或者脂粉香气,妩媚之意源自天成,妩媚是什么?是娇艳鲜花心中嫩蕊,是清澈小溪间五彩鱼儿,是一滴刚刚从荷叶上滑落的露水,纯入其极,便是媚;剑仙美艳,清清静静却不见一丝女气,正相反的,因经历人鬼一变,他的眉峰带出丝丝阴戾;因浪荡南荒,他的眼角透出一份妖邪;因毕生与剑,他周身又散起一份锐气,阴戾、妖邪、锐利,稳稳形容于美丽容貌,这个人……妖冶到绮靡。

  看过了这面镜子,再看那面镜子……简直都伤眼睛了,那个元一道人是树皮成的精怪么,恁地干枯、恁地木讷,丑丑丑丑丑!佑世真君他老人家……怎么说也是自己人,勉勉强强地看吧。

  公平以论,苏景的长相还是不错的,不过得分和谁比,旁边那面镜子里的两人他可远远比不来。

  尘霄生与施萧晓相距百丈,两人凝立身形,都不在向前迈步。

  凡间百姓都懂,仙家斗法不是泼皮打架,讲究渊渟岳峙,对峙中争势夺意……不过这两人的对峙有些奇怪,山门前尘霄生将双掌摊开面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看过来,仔仔细细,仿佛他的手指间藏了登仙秘法,他数得仔细、看得入神;施萧晓也不正常,他从袖中去一块雪白丝帕,在认认真真的擦手,他的手明明很干净,擦来擦去也不见得能再干净多少。可是一块帕子他还嫌不够,不多时又换过一块帕子,继续擦。

  待换过第三方帕子的时候,施萧晓开口了,问尘霄生:“你不拔剑?”

  尘霄生应道:“快了,得先找一找。”边说,继续在自己的手指尖上找剑,又反问:“你的剑呢?”

  和尚一笑嫣然:“剑在袖中,我的剑很了不起,本为一位高人所有,我对此剑很尊敬,取用前一定要净手,杀人之后我还会好好洗剑。”

  两个人唠唠叨叨,数指头的数指头,擦手的擦手。

  漂亮人都站着不动,大家又挪转目光去看“丑人”:同样相隔百丈,元一道人咳嗽了一声,旋即下雨了。

  墨汁一般的黑色雨水,就那么毫无征兆的,从天空洒落。雨不大……不是雨势不大,而是雨水笼罩的范围不大,只有百丈方圆,只把他与苏景的对峙一方扣住。

  百丈之圆,圆内墨雨滂沱,圆外不见半滴墨色雨珠。

  苏景人在大雨中,但他身上不曾沾染丁点墨色,不止他,这方圆百丈的地面上也不见一滴雨水落下,因为有火:星星点点的火花,游弋着、跳跃着,任那墨雨如何猛烈,每一滴雨水必被一点火花迎上,之后……火花不熄,墨雨也未必击碎或者蒸干——火花托住了墨色雨珠。

  雨珠落下,火花迎上,两者相触就此凝于半空,再不动。

  雨珠是雨珠、火花是火花,泾渭分明却又相融一处,一朵金红色娇艳火花托浮着一滴黑珍珠般墨色水滴。

  雨珠何其多,火花也不见丝毫逊色,只才片刻功夫,两人对峙地方,那百丈方圆地方,从地面到九霄满满火花托墨雨!

  阳火之花璀璨、墨色雨滴纯透,千千万万水火交融,美丽得动人心魄。

  忽然,苏景动了,身形歪、足迹斜,歪歪斜斜向着前方跨出一步……元一道人心中冷笑,动了就是败了。

  墨雨如注洒落百丈地方,但这雨水并非杀劫更不存剧毒,因为雨不伤人,是斗法却还并非厮杀搏命,仍算是对峙、争势。雨中法度为八个字:行天布地、陈规列矩。化这一方天地为元一道法世界。

  离山苏景以火花托雨阻其落地,算得“艳阳还真、炼天本色”,阻止元一结布他的本命法域。

  苏景能做到这一步,在元一看来此子是有些道行的,以苏景三十甲子的修行,难得了。

  但苏景只才应付了短短一会功夫就告欺身进步,明显是察觉自己的真火托不住所有雨水,不得已做强攻。斗势已败,所以弃势强攻,即为孤注一掷。

  元一这一生见过太多“孤注一掷”了,统统都是一个下场:败亡。

  可是让元一没想到的,苏景这一步不缩地不逾距,歪歪斜斜的跨步之下,带动着百丈内万千阳火金花都告歪斜……火花歪斜了,元一道人忽然觉得世界也歪斜了。

  观战外人都不觉异常,唯独直面苏景的元一才能察觉,苏景斜了火花斜了之后就是天斜了地斜了甚至连这人间的灵气都斜了。

  由此平地变成“山坡”,苏景在上、元一在下,居高临下的苏景,第二步跨出,几成压顶之势!

  凭一步,动乾坤。

  苏景迈步不是弃势,正正相反,他在增势,与元一争夺这百丈小地方……只能有一君,且看是谁。

  元一没想到,但“没想到”并不是意外,从修行到飞仙、从杀墨到入墨、从与天地争到与仙神斗,元一经历数不清的“想不到”,早都习惯、早都见怪不怪了,他顿足。

  左脚、脚跟抬起再放下,轻轻一踏,天平地整歪斜不见。

  “山坡”没了,苏景的居高临下又变作与敌人平面行对,但元一的左脚未停,一踏之后再一踏……明明什么都没变,苏景却无端觉得:须得仰望。

  第一千零二章 不见骄阳,龙梅神剑

  “山坡”没了,苏景的居高临下又变作与敌人平面行对,但元一的左脚未停,一踏之后再一踏……明明什么都没变,苏景却无端觉得:须得仰望。

  仿佛元一已经置身万丈高峰,自己却在山根角落,那个道人高高在上!

  不是元一高飞,道人仍在原处,而是苏景“沉陷”。

  不是苏景脚下地面塌陷,仍是百丈天地之争,真实天地不存丝毫变化,苏景却被道人送入“深渊地谷”。域中势变,只在对峙两人的“感觉”,观战百姓从镜子里看得清楚,两个人你下雨我生火,你跨步我跺脚,热闹倒是热闹,可是相距百丈彼此遥望始终未改。

  苏景须得仰视元一,元一自也就俯视苏景,但就在他“俯视”一刻,忽觉自己的头顶有人注目……被人看了头顶没什么新鲜的,可精修真仙五感非凡,墨色道人明明白白地察觉,正鸟瞰自己的正是苏景。

  元一扬眉、举目,果见苏景正凌空,对自己漠然冷视。

  沉于势,苏景陷落了,应该在下,也确实在下;可势高处,也真真切切的还有一个苏景。

  一在低渊,一在九霄,两个苏景。

  天塌了地陷了,与太阳何干呢?就是这个道理了,苏景是离山真传,也是金乌弟子。势因修而来,修因身而起,于斗势之中,苏景分势为二,离山苏景沉渊于地,但金乌苏景高悬于天。

  斗势至此,苏景与元一不分胜负。不过元一目光如古井无波,目通心,他的心境无澜;苏景心中却惊疑不定,他的额角见汗了。

  忽然,全神关注与苏景争夺这百丈王势的元一道人笑了。

  树皮样的道人,笑起来的时候脸孔似要裂开似的:“苏景啊,我知你修阳火、炼金乌……只是你还没发觉么?过时候了。”

  什么过时候了?

  日出过时候了。

  此刻东方应该有曙光初透,应该浮现一方鱼肚白才对,可天空、世界、整座人间依旧黑沉沉的。

  天黑,却无云,并非乌云遮挡,今日不见日出、不见天明。

  弥天台镜花墨僧就丧命于今夜,个个伏诛,再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见不到明天太阳的,不止一群墨僧……红日消弭了,中土人间竟没了太阳!

  五月初五墨色信徒齐齐发难过后,墨色小宗袭扰天下杀戮四方;弥天台负责追寻圣剑和浸染“北方佛”;施萧晓率领墨灵仙专心对付剑冢;元一统领天元道也非无事可做,正相反的,他们的任务尤其重要,于神不知鬼不觉间行转浩大法术,只为:弭日。

  正神将要降临中土,而毒阳恶日为正神最最痛恨之物,为迎神驾到来,做仆从的于情于理于忠于义于孝,都要中土无骄阳。

  黑夜世界,迎接黑夜之神。

  元一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而“虔诚、孝顺”之外,弭日之术也并非全无用途,此法成形可与墨色脚印接引之法彼此呼应。

  没有弭日,只靠墨色脚印,也能将无数墨巨灵饥接引来中土,不过时间会长久些;有了弭日,接引之术可大大加快。

  昨天傍晚施萧晓摧毁剑冢之后并未驰援弥天台,镜花等僧渎职怠责,非得谢罪不可,施萧晓已经弃了他们。

  可放弃自己的手下,不表示敌人就不用对付了,不过妩媚和尚并未率兵截杀沈河等人王,很重要的缘由是元一传讯过来,弭天之术即将圆满,须得施萧晓入阵助法。所以施萧晓去了天元道。

  待他施展东西双镜时,弭天已然行运圆满了。

  让那嫣红骄阳消失于中土,何等磅礴手段,但因墨巨灵传于元一的秘法玄妙,施展之下竟全无动静,即便中土诸位人王修堪与仙佛比肩,事先都未能察觉!

  墨巨灵一脉……或许战力不是特别出众,或许本领岑差不齐,可他们的种种奇妙神通不由得满天神佛不诚心说一句:佩服。

  苏景修金乌,自己就有真正金乌为魂,又怎么可能没察觉“时候过了”,不过大敌当前,他无暇旁顾而已,晓得太阳未能按时升起,但没有多余心思去理会……

  元一笑言时候,另一边施萧晓也终于擦完了手,伸手入袖,笑容甜美:“我要取剑了。”

  尘霄生“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因为嘴巴被占住了:他选好了手指头,右手、食指,然后把手指送入口中,咬破。

  民夫蒙冤、咬指尖写血书时候才会用到的动作。

  尘霄生不是民夫,他是天字第一号的漂亮之人,他咬自己食指指尖的样子,漂亮得惊心动魄。

  指尖咬破了,一滴血顶在指尖,一滴血留在了齿间,艳得惊心动魄。

  施萧晓取剑在手。

  众人一见他的手中长剑,离山沈河、诸位长老、包括尘霄生在内,人人面色骤变!

  三尺青锋,清亮仿如一泓春水,一眼望去目光就陷在了水中,仿佛妖僧手中所持真就是一座碧潭……潭中还有瓣瓣梅花飘零,这碧潭旁边应该栽有梅林吧,许是昨夜有场风来,吹落梅花浮清潭。

  离山众人都识得这把剑。

  龙梅修心、花开心神动,瑶琴养剑、弦振剑雷冲。季展二,二祖的龙梅剑。

  二祖早飞升,剑随真人去,怎会落入妖僧手中!

  就在施萧晓亮剑一刻,黑暗天空中陡然那一声惊雷轰动,闪电如鞭、怒劈妖僧施萧晓!

  金红色的雷,阳火之雷,于此刹那强攻妖僧不是尘霄生,竟是另个战团中的苏景。

  苏景没见过龙梅剑,但他早听九祖提到过多少次“二师兄的剑”了。

  苏景没见过二师伯,心怀敬仰是不会错的,可是当真谈不到有多深厚感情的,而他瞬间暴怒发狂也不是因为自己与二师伯如何,是因:以己度人。

  若此刻与元一对峙的不是我苏景,是我师叔陆崖九,他老人家会怎样?

  手足情深啊,眼见季展二的贴身好剑被妖僧把持,寒月天河离山陆九会不会心头狂恨、会不会怒发冲冠,会不会对妖僧必杀无赦。

  陆九是苏景的引路人,是他做了榜样才让苏景“若不修行愿做维护乡里一小捕,若修行有成便做管天管地一小捕”,是他亲手领着苏景踏上这条长生之路。老祖被困青灯境,一晃一千七百年不得重返人间,可苏景何尝不是他在人间的传人。

  传承的不是法术,而是九子联手所创的离山正道。

  甚至苏景敢在自己脸上贴金地说一句:老祖不在人间,我愿替他做他要做之事。

  此刻便是!因陆九会暴怒,所以苏景成狂;因陆九会不顾一切诛杀妖僧,所以苏景混不理会面前元一,心咒唤起阳火真雷,杀妖僧!

  修金乌的苏景,太阳不见了都未惊慌发怒,继续冷静对敌,却因九祖之义不计后果,动法轰杀妖僧施萧晓。

  苏景不止修金乌。远在金乌之上的,苏景还有一件功课,和所有离山弟子一样的功课:离山。

  在离山中修剑修法修长生之人,算不得离山弟子,只有修了离山之道,才算真正离山传人。

  苏景动则元一动。

  于争势中忽然放弃去转攻他人,苏景此举与送死何异,可就在元一法劫将要出手一瞬,突然一道犀利剑意自斜刺中催压过来,直指元一祖窍。

  剑意不过一道气意,不会真正伤人,但元一仍是觉得眉心一痛、法身之内神魂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若继续去攻杀苏景,再分出余力化解这犀利一剑,元一自忖未必做不到,不过多半会受伤。

  元一动,尘霄生动,他的指尖血真的是剑,另只手拂过沁血指尖,之后就从那滴血珠里抽出了一柄剑,血色、殷红的三尺长剑,握在尘霄生手中、剑锋斜指元一道士。

  在正神面前,元一微不足道,可是在凡人世界,元一却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就因为几只虫鼠受伤?他不肯,是以回神收元,未去追杀苏景,转头望向尘霄生冷冷一笑。

  这一剑的气意元一领教了,心里也就明白了,尘霄生想要挑战施萧晓,还不够资格。

  不是小看尘霄生。血中一剑很不错了,普通墨灵仙无一能及。可施萧晓不是普通魔仙,他的本领尚在元一之上,言出法随可令天地俯首之人,他之强,不在凡人的想象中。

  心念转动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而那阳火真雷来得何其迅猛,斩下、中!

  苏景动、元一动、尘霄生动,唯独施萧晓不动,就原样站立地面,好像等着清风吹来似的,等着那饱含苏景狂怒的真雷打下来,打在了他的头顶。

  雷动四方,巨力卷扬气浪席卷四方,罡风过处合抱巨木被连根拔起,一时间飞沙走石巨响隆隆……片刻后尘嚣散尽,施萧晓还在原地,连面上的笑容都不存丝毫变化。

  生受阳火真雷一击,分毫无伤,就连一点焦糊印记都被不曾留下。

  施萧晓很有涵养,被打了一道雷火却全无气恼之意,对苏景笑道:“弄错了,你要挑战的不是我,是元一道兄。天下人都在看着,你啊,莫再闹了。”

  笑容妩媚,天下共鉴。

  苏景唤起的神雷威力怎样?如果攻向当年那个月上天墨十五,任墨十五如何抵挡迎抗,她最好的下场也得肉身破碎、神魄或能逃脱劫厄。

  我的全力一击,他的清风拂面。

  妖僧强大,天下共鉴。

  第一千零三章 瓜皮金兵,一血一剑

  妖僧把话说完,又望向元一点了点头——凭尘霄生的剑意,元一判断出尘霄生绝非施萧晓之敌,一样的道理,凭苏景的轰雷一斩,施萧晓也笃定,在元一手下苏景全无生机。

  忽忽轻声响起,苏景燃烧起来,周身上下金红火焰缭绕,再蓄力……

  “师弟,妖僧贼道是一伙的。”尘霄生开口了,并无责怪之意,只是在想给愤恨中的苏景摆明一个道理。

  施萧晓、元一,万年相伴孟不离焦。

  龙梅剑只有一柄,但这柄剑既然被施萧晓拿在手中,就一定与元一脱不开干系,想要追究真相,两个人都要受刑;即便真相大白、真的……真的要为二祖报仇,妖僧妖道都得杀!

  苏景愤恨,尘霄生感同身受。但是离山剑宗内,做师兄的人哪怕心中再如何躁动激怒,也都还会时刻记得:要护着小的。

  师弟的本领不错,那道神雷威力非凡,可是还远远对付不了施萧晓。

  尘霄生对付得了么?他自己也不晓得,但一强一弱两个敌人,强些的那个尘霄生一定要扛上身,把弱些的那个留给师弟。

  苏景垂下眼皮,静默片刻,再开目时未平静,但已清醒回来,看一眼施萧晓,随后望向尘霄生:“师兄小心。”话说完他重新面对元一。

  场中经此一变,之前苏景为争势所做努力付诸东流,他与元一对峙的百丈方圆地方,阳火金花尽数泯灭,墨色暴雨将这片地方彻底沁染,百丈乾坤,乌墨为色元一称尊!

  天镜之中,清晰可见苏景的眉峰跳了跳,双手急急一搓,又是一片金红火花飞起。

  三百阳花,虽小却纤毫清晰,花成六瓣开绽,花心处细蕊柔嫩。

  元一冷哂,笑苏景不智,又弄些火花出来,还想像刚才那样托浮雨水争夺法域么?简直愚蠢!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百丈国、墨之国,真色已然彻底统御此间,火花有怎么可能还有机会。

  果不其然,火花飞入墨雨,连片刻坚持都不存就被墨色侵蚀、继而打碎。

  可就在火花爆碎一瞬,三百花儿突兀绽放起炽烈金光!

  金光之内,烈焰妖娆!

  烈焰之下,巨人凶悍!

  火花炸碎,周身缠绕烈焰的巨人显身。三百阳火金花,崩碎化作三百炽烨金刚。

  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三百金刚。

  无一例外,“金刚”头戴意气巾身着刑捕飞鱼袍,但胸口后背两方大字不是“刑、捕”而是一双大大的“好”字,还有金刚的靴子:青布暗花薄底软靴——本来是金光灿灿登云履的,后来“妖孽”作祟将其中一具“金刚”的宝履变成了布靴,再后来妖孽身份大白天下,朝堂识趣为所有“金刚”都换了鞋子。

  东土百姓绝不陌生的,大洪治下三百真君祠,堂中三百真君大像,即为此刻三百烈火金刚!

  香火通灵,大像显圣,此刻奉苏景之诏再次入法斗战来。

  再寻苏景,已然消失不见,真君入身于像,结阵攻敌……

  半个月前镜花妖僧攻袭离山,三百真君大像也曾听奉苏景召唤,自东土各出赶来参与恶战,就半月前那场恶战来说,三百大像的声势不差,可是战力普普通通,加在一起也比不得一个人王。

  不过那一次只是大像“自己”入战,真君本尊并未参与,靠得完全是这些巨像自身的灵气。今次不同,苏景以真身入法像,威力岂可同日而语!

  阎罗驾前十四冥王,苏景是为其一,耍弄香火本为阴丧煞鬼的拿手好戏,冥王凝香火成道法,更是绝顶好手。

  而三百大像屹立人间将近三十甲子,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久,可“佑世真君”之名于中土凡间何等响亮、大像面前香火何等旺盛,有多少州城县府中的普通百姓或许不知今朝天子姓字名谁,却绝无人不知佑世真君之名!

  两千年,万万人,愿望附于香、念力承于火,拜奉于佑世真君,三百大像身内积攒的信仰之力何其广阔磅礴!但这道汹涌巨力在身,大像自己却调运不得,除非苏景附身,才能真正暴发开来。

  由此苏景入身群像,由此群像化身烈焰金刚。

  表面看去,苏景主持三百大像围攻元一,可是实际里,苏景的打法又何尝不是挟两千年、百辈人、万万中土生灵之愿怒斩妖魔!

  百丈夺势已败?就算这百丈乾坤全被墨色占去了又如何,不要了、摧毁去、打碎了它便是。

  三百金刚,八方猛攻,在重新面对元一后,苏景省去了一切“麻烦”,直接催动强大力量,甫一开战就做孤注一掷,必杀妖道。

  可元一早知苏景的“冥王身份”,又知中土凡间三百佑世真君大像于香火浸润中生出灵验,以他真仙见识,又怎么会想不到苏景会有现在的打法,不过稍稍有一点意外和麻烦:意外在于,三百像应该是苏景最最强大的手段,元一以为苏景会把合阵入身三百像当做杀手锏,留到最后才用,不承想此子上来就拼绝招,看来真是被“再无日出”和“龙梅转手”给刺激到了。但是对元一来说无所谓的,什么绝招不绝招,无所谓的。那些烈火巨像在普通墨灵仙眼中足够凶猛了,在元一眼中却和小孩子捏的泥巴没什么两样。

  麻烦则在于,苏景附身于自己的神像,每一尊巨像都可以是他,但每一尊巨像又都不是他,元一想要直接击杀苏景,此刻不太好找……不好找那就不找了,一尊像一尊像的摧毁下去,剩到最后一尊的时候,还用再找么?

  元一行咒,动法反击。

  百丈墨雨中,突兀蹿出一群怪物,苦瓜脸、野猪鼻,口无唇獠牙凸出,一颗脑袋一根脖子,颈下却生出三身六臂,头带瓜皮金冠,臂扎钨铁阴阳环,背衬紫金玄钢剑翼……不多不少,怪物数量也是三百。

  三百对三百,数量相若,体型却相差遥远,三身六臂头顶瓜皮金冠的怪物不过普通猴儿大小,在高大真君像面前仿佛虫豸渺小。

  身形相差遥远,实力也判若云泥……只是逆反过来了!

  一头三身怪物尖声嘶吼,背后双翼猛做崩散,它的翅膀是八百紫金长剑汇聚而出,翅膀崩了八百紫金剑呼啸散去,十余尊烈火真君大像迎上这场剑雨,连反抗的机会都不存便告轰碎去;另头三身怪物一飞冲天,臂膀上的钨铁阴阳环打出,怪环急旋打入真君阵中,诺大神像,竟无一能当怪环,阴阳环所过,又是十余大像崩碎去……

  大像与怪物,战力完全不在一个境界中,才一接战便被横扫,而三百大像结阵、引动无尽民愿入法,是元一看来苏景最最犀利的手段了!

  元一笑:“墨雨中,藏我瓜皮金兵一千,三百对三百你都无法抵挡,中土人王,此刻还不知敬畏么。”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的,苏景阵法被彻底摧毁,大像几乎被尽数打碎,三百真君像就只剩下九尊了。

  九尊之中,必有苏景。元一挥挥手,三百瓜皮金兵蜂拥而上,冲击最后九尊大像。

  ……

  苏景危殆时,尘霄生一剑惨败。

  养在鲜血中的一剑,犀利可穿天,一剑向着妖僧斩去,施萧晓却连龙梅都未动用,只将空着的那只手一挥,轻轻松松弹开了尘霄生必杀一剑。

  很不错,堪称强大的一剑,施萧晓真是这样想的,不过这一剑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

  剑被弹,巨震后崩碎,化归原形,又变成了一滴血、落入泥土。

  这倒让施萧晓颇觉意外,不止妖僧一个,弥天台前所有有见识的修家都意外:本以为尘霄生是以身血养剑,就好像叶非那样,可剑被打碎后又变回了鲜血,足见他不是养剑,而是“化剑”。

  那滴血就是尘霄生的剑,他不是以鲜血养仙剑,而是将鲜血化长剑。

  第一剑,尘霄生败了。剑被打碎,鲜血落地。

  落入地面、摔碎的一滴血。

  一滴血。

  只是一滴血。

  尘霄生一滴血是一柄剑,他身中有多长血脉?血脉中有藏了多少鲜血?他有多少滴血便有多少柄剑……

  第一剑败了又何妨,他还有千剑万剑啊。当第一滴血珠落地刹那,尘霄生猛开口,一字吼:“杀!”

  他是离山第一代真传,他也是无数妖精顶礼膜拜的无上君王。

  曾经,他目光所向,就是万万妖兵刀戈所指;曾经,他的袍袖一挥,就是千百大妖头颅落地,此刻他开声振喝,“杀”字之中自有无尽萧杀无尽血腥,他是离山尘霄生,他是齐凤尘霄生,他是尘霄生!

  杀字起,血雨迸,如玉男子周身上下、自额头发髻到脚底足心,肌肤寸寸开裂,裂璺中无数血珠迸溅;杀字落,万剑出,滴滴鲜血滴滴剑,那场鲜血之雨化作了风暴,金风铁暴、万剑风暴!

  万剑咆哮,轰袭妖僧施萧晓……

  尘霄生暴发时候,苏景暴发!

  只剩九尊真君大像了,苏景藏身哪一座?哪一座在暴发?

  最靠东首的那尊大像暴发了,不等瓜皮金兵杀到,那尊大像突然爆裂开来,元一笑,还没杀剩到最后一座像,他就藏不住了?

  他藏不住了,神像崩碎化作本来模样……

  第一千零四章 独我天地,通臂猿猴

  可“他”不是苏景啊,他是个所有人都认识的家伙:顶银盔着银甲、甲胄外罩紫金袍,身背三杆战旗烈烈迎风,手中一杆盘龙枪寒光闪烁,胯下枣红追风马四蹄生烟——真的是所有人都认识,不止弥天台附近修家,就连透过天镜观战的无数百姓也都识得,这是桃大将军啊。

  东土汉家,几乎所有城镇都有的卖、几乎所有囝囝都会有一件的玩具,桃大将军。

  桃大将军显灵啊!

  催马,长枪如龙,之后便是:杀!敢挡将军铁骑,什么瓜皮什么金兵什么阴阳环什么紫金剑,统统爆碎开去,桃大将军一人一骑蹚入敌阵,他所过,血肉翻飞!

  最东首的大像暴发了,真君变成桃大将军;最西首的大像也爆发了,真君大像崩碎去……人呢?大像碎裂后不见人形,只有弓和箭,一只弓、九支长箭。

  弓的模样古怪,箭的制式朴拙,不似中土之物,至少不是汉家豪杰用惯的弓箭模样,可是若有“外地金乌”在场,当会大吃一惊,这分明是传说中阳弓九箭,为“逆金乌”以金身所造、能够射落骄阳的神器!阳弓九箭未射日,弓弦震,连珠九箭暴射去,杀金兵!

  神箭所致血肉横飞!箭藏灵瑞,一击过后便自行转回,连珠九箭后,九箭再还弓。

  弓弦第十振,再非连珠射,而是一弓九箭出,并头齐射、并头齐杀!

  瓜皮金兵强,但对阳弓狠击却连闭目的机会都不存。苏景不是瞑目王,他若决意杀人,务求对方死不瞑目。

  阳弓九箭下,瓜皮金兵死不瞑目。

  第三尊像,紧邻阳弓九剑的那一尊爆发了,大像碎,解牛刀。

  这种东西大家可太熟悉了,村村镇镇都有,屠夫人手一柄……大像碎去,宰牛刀现,但这刀子只在众人眼前显现一瞬,之后就“不见”了。

  宰畜之道不外两种,一是直刺要害,撂倒后再慢慢炮制;二是先撂倒吊起,再以快刀抹颈,活杀放血。可真君大像所化解牛刀一不剜心二不抹颈,它不见了是因它变成了一团风,刀舞入风去,剥!

  剥皮剥血肉,只在瞬瞬间,那团刀风所过,瓜皮金兵血肉翻飞去,刹那只剩一身白骨森森,这个过程太快,以至一架架白骨都不晓得自己已遭凌迟,骨头还要向前才冲上几丈,这才散碎倒地……

  突然间,欢呼响遍中土各出,因为第四尊大像、九像正中那座也告暴发,大像散碎、真形显现——民间早有她的画像流传,虽未能像佑世真君那样得朝堂供奉,但民间她的祠堂也绝不少见,真君夫人,笑语娘娘!

  当年是笑语仙子,后来仙子嫁给了真君,就变成了娘娘。

  巧笑倩兮,小不听;莲步轻易步入杀阵,这世上最最娇美的女子,杀人的时候……活撕。

  她撕得很快但也很仔细,不是胡乱扯碎拉倒,而是手工女红那样:每个瓜皮金兵都是三身怪物,她就一丝不苟的、把它们的三个身子撕开。

  一个呼吸的功夫有多久?笑语娘娘已经把十个瓜皮金兵撕成了三十个,那些尸体散落地上、中土人看看上去,觉得顺眼多了。

  适才,瓜皮金兵如何击溃真君大像;此刻,四座暴发的像中神怪便如何残杀它们。

  真君天道之一:现世报!

  那个撕人的不听并非真的不听,虽然她也自莫耶生、自莫耶来。桃大将军、阳弓九箭和解牛刀也一样,它们本来是莫耶中的四座山。

  一品山种,塑得真形,播种大地快活生长……

  就在昨夜,苏景与影子和尚联手为“石头乌龟、自然佛祖”引刀开灵。

  开灵一刀、空灵一刀,运刀的道理与莫耶雕山种全无两样,可落刀后感悟却绝非“一场生老”那么简单,那小小的乌龟是什么?是自然孕育、乾坤奇葩!中土世界所有山胎灵俊的造化加在一起,尚比不得它缩藏壳内的一条小尾巴。

  连二明哥都未能寻得的山胎小龟……若换个方向来看呢,二明哥寻灵瑞山胎运去十一世界做镇地石,寻不得乌龟退而求其次,寻了个麒麟胎。那这座蛰伏了不知多久的石头小龟会不会就是中土乾坤、完美世界的镇地石?

  是或不是不得而知,但造化灵瑞绝不会错,当开灵一刀落下时候,苏景只觉脑中强光绽放,那是智慧之光:有关世界,有关开灵,有关活山、有关自然对山胎一类奇葩的孕育道理,就在这一个刹那里融会贯通。更要紧的是:这头又小又老的石头龟真的是圣灵啊,只凭一刀的接触,它竟能察觉苏景也雕刻了一品山,且小龟将自己的造化分出一线附着于刻刀。

  凭此刀上“造化”,苏景回到莫耶便可点活那四座一品龙山。

  一成苏景急匆匆去往莫耶,为“补刀”。

  两千里方圆,莫耶结域四座一品灵山,每一山的根脉要害都被苏景补上了一刀,四山活,化真灵,追随一成苏景返回中土助战。

  山为苏景所开,灵与苏景通神,可附于真君大像之内……直到此刻,齐齐暴发!它们是死亡世界中长出的神山,是孤寂乾坤中生出的灵怪!

  莫耶什么都没有了,死亡天地还能有什么?

  其实世界和人是一样的,死人有什么,死亡的世界就有什么:死人有仇恨,有怨念,有死前压在心底的一口戾气所以不肯魂飞魄散去,有宁可日日夜夜受尽阳间之风摧残也不肯散去的执意要报仇的凶戾之气!

  莫耶只有这四座山土生土长、是活的,那座世界对墨色之恨、所有凶戾与报仇的渴望,尽数附着于四座山中,它们的力量,又岂是真君大像可以比拟的!以为三百真君像就是苏景最最强大的战力?可笑,比死还可笑的可笑。

  四像崩,四灵显,来自莫耶的龙山真灵大开杀戒!

  只在短短片刻,瓜皮金兵尽丧,但扫灭瓜皮怪物后莫耶龙山四灵不急着强攻元一,而是分布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稳稳站立,相距两百丈,对元一结做包围之势。

  这一次元一妖道真的有些吃惊了。

  在施萧晓、元一这等上位魔仙眼中,瓜皮金兵算不得太强,但每个瓜皮金兵,也都融炼了元一的一滴血和一根头发,算得本命魔差了。一下子被人家尽数扫灭,主尊也受反噬、受伤了。

  几百滴血和一把头发的反噬能有多重,元一的伤很轻,比起平常人挨上一马鞭差不多,火辣辣地有些疼,但全不影响什么。

  可不管怎么说也是受伤了,区区一个凡间人王,居然让自己受伤了……惊讶之外,元一更多的感觉是好笑,我被这小子伤到了啊。

  至于战局,他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感觉。

  就好像下棋,如果对手太弱,甚至根本都不会下棋,端坐棋盘对面的大国手一定没感觉。

  元一没感觉……下一刻他就有感觉了,当桃大将军、阳弓九箭、解牛刀、小不听分别站住四向,元一忽觉天旋地转!

  苏景是为了让莫耶重现生机才去往那里种山,四座一品龙脉之山结成一域,独于乾坤另建生机。四座山本来就是一方小乾坤,雕山种山是法术,但四山成形后就与法术并无多大关系,四山一域是为自然使然。

  开战前苏景与元一对峙斗势,争那百丈方圆的乾坤君王,其实苏景有四灵在手,本就握有一副货真价实的小乾坤,区区百丈法域根本就不在他的眼中,争斗得煞有介事不过是迷惑视听罢了,小师叔打架,打之前都先要坑的。

  如今四灵落位、大域成形,这才是苏景摆下的“独我天地”。于此疆界内,我要那妖魔笑着死,它就得在死时笑!

  元一面色骤变,而后真的笑了……欢畅、有趣、还有兴奋。

  元一欢笑时候,施萧晓摔倒在地,龙梅脱手周身披血。

  妩媚和尚变成了个血葫芦,分不清身上浓浓血浆究竟来自尘霄生还是和尚自己。

  一滴血,一支剑。尘霄生的一剑,在和尚眼中风轻云淡,可百剑千剑足以将他杀翻在地。

  和尚居然还在笑。和元一一样的笑意,欢畅、有趣、兴奋。

  血流披面之人,在绽露笑容居然还是妩媚的,鲜血颜色染在他的笑容里,不显狰狞反增艳丽。尘霄生不理,敌人爱笑笑爱死死,尘霄生管不着,只求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宰杀此獠。

  鲜血迸溅,自尘霄生身中而起,一千三百三十一滴血,一千三百三十一柄剑!

  修家对身体伤害的承受要远胜凡人,尘霄生是留世仙,自然更强。可是再怎么强也是有极限的,最后这一千三百余剑就是尘霄生的极限,哪怕他再添一滴血,肉身就会枯竭而亡。

  不妨换个说法,当身体达到极限,就算尘霄生自己想要舍弃肉身换来更多剑也不行,这以血升劫的剑术施展到极限了,再多出一滴血就是剑法反噬,身魂俱灭。

  空气中血腥味道浓重,尘霄生的血腥味。以血做剑,自伤太重,浓浓血雾升腾,以至半空十余丈处,汇聚成了一道浅浅的红霞。

  今日黎明,不见日出却有霞光,几乎是尘霄生用性命换来日出景色,浅淡赤霞。

  一千三百余剑,无一不中!

  妩媚僧人施萧晓就此被打成一摊肉糜……可就在稀烂肉糜之中,又有古怪变化:蹿出了一头大猿。

  和尚身体碎了,但另藏一变,化身老猿。

  看上去和普通大猿并无区别,除了双臂略长一些,另外从它天灵直到尾尖,正中有一道银色白毫贯穿。

  猿,东土凡间也称之为马猴。

  百姓见到一只大马猴,惊奇之余哄笑出声,这是妖孽被仙长打得显现原形了么?那么妩媚的和尚,原来是一头老马猴啊。

  异志上有记载、东土人人皆知,妖孽被打得显现原形,就是法力耗尽时,该磕头求饶了。

  可是沈河等一众人王见此猿,无不大吃一惊:通臂猿猴。

  第一千零五章 相借乾坤,剑即为天

  佛家经传,佛祖言说,周天有五仙五虫,五仙天地人鬼神,五虫蠃鳞毛羽昆。另有四猴混世,不在十类之中。

  四猴皆神奇,灵明石猴,赤尻马猴,通臂猿猴,六耳猕猴。

  佛祖口中的混世魔怪之一,即为施萧晓所化通臂猿猴。相传此獠扬手拿日月,甩尾缩千山,眨眼辨休咎,无聊时候最喜两掌搓搓,乾坤摩弄。

  在经在谱,且非人间山海经,而是宇宙如是我闻经传的凶獠。

  是原形显现了,但又哪里是法力耗尽!正相反,直到此刻施萧晓才真正摆出斗战之姿。

  传说是真的,宇宙间真有通臂猿猴混世,不过施萧晓并非通臂猿,混世魔猴最是桀骜凶悍,施萧晓要真是此等凶獠,不可能甘心屈居人下拜奉什么正神。

  他能化作通臂猿只因机缘巧合,于古时游荡宇宙时意外发现了一尊通臂猿尸,猿灵早散去,而尸身永不蠹、与宇宙同在,亿万年不朽。

  除了修为精湛,施萧晓还精通诸多奇技,元一在一旁护法,整整三千年施萧晓悉心炼化,终将通臂猿尸收敛己身,从此妖僧多出一变,通臂煞。

  上仙尸身,本为至宝,通丹者可取其内脏入鼎炼就无上灵丹;擅器者可取其筋骨炼就强大宝物,施萧晓亦然,不过他不炼丹也不铸器,他“收尸”!

  入其身,合其煞,化尸脉为己脉,化其尸做第二身。

  通臂魔猿自地面一跃而起。

  之前所谓比拼,在施萧晓眼中不过玩耍罢了,如今显现魔猿煞神,才是他要斗战的在真正模样!凶獠对面,尘霄生面色苍白遍体鳞伤,能站稳已属勉强,这一仗又该如何再向下打!

  魔猿为尸僵,笑容僵硬而诡异,开口时仍是施萧晓的声音,放声大笑:“好个尘霄生,能逼出我第二身,也算本事!”

  ……

  另一边,施萧晓化身魔猿煞时,枯木样的元一道人开始发芽了。

  真的是发芽,于他头顶天灵,忽有嫩绿芽蔓蜿蜒长出。不知发芽,且还生根,于他双足足心,两条粗大须根迅速长出,深入地下。

  蔓与根生长奇快,只在瞬息间头上藤蔓通联天顶、足下须根扎劳地心!同个时候桃大将军等莫耶四山灵筛糠一般颤颤发抖,竟显现崩溃之兆……妖道头钻天,足入地,将己身法势完全接驳于中土大天地,中土不是他,但是此刻他就是中土!

  四大山灵结域一方自然成韵,但四座一品龙山只在莫耶结域两千里,不算小,可是比起真正世界来却不值一提了。

  妖道将自己接驳中土,四山灵结域困得就不再是那孤零零一个道人,而是这浩大广博的中土乾坤!莫耶两千里域想要围住万万里中土世界,又怎么可能成功,又怎么可能不崩溃去。

  说是夺舍一方世界未免夸张,但借来乾坤一用绝不会错。“相借乾坤、用用就还”,正是元一道人拿手好戏。

  元一的反击是一座天地。

  四大山灵岌岌可危,尘霄生命在旦夕。

  通臂魔猿于大笑声中飞扑尘霄生。

  魔猿起,天地变,不见弥天台不见西疆土,甚至连天地都不复存在,尘霄生眼中世界尽做血红,血色天血色地,血色乾坤中一座座血色桀峰……牛毛和山峰有关系么?平时两样绝不会被联想一处的东西,此刻同时浮现于尘霄生和所有观战之人的脑海:多如牛毛的独角山,血色之山,一座一座铺满了整座乾坤,怕不有上万座。

  每一独角峰上,蹲伏一巨猿,乍膀缩腰白毫穿背,皆为通臂魔猿!每只巨猿都告扑起,四面八方遮天蔽日,蜂拥杀向尘霄生。

  每一只都能轻松狙杀尘霄生,但只有一只才是真正施萧晓。

  那只才是敌人?无人能分辨出,尘霄生也找不到……找不到就不着,毕生修剑之人,当自己力有未逮时候,就将一切决断交予剑吧。尘霄生扬手,拔剑!

  一血化一剑,能散出的血、能杀出的剑早都放飞出去了,现在尘霄生身内在放不出半滴血,怎么可能还有剑。

  尚有一剑。

  剑在天上,剑藏霞中,漂浮半空的那浅浅赤霞——适才尘霄生以血做剑,于片刻间将己身近半鲜血泼洒出去,以至一时间血雾蒸腾,凝聚成半空里的一道浅浅红霞。

  没人会注意这个细节,施萧晓也未留意;没人知道尘霄生留世以来究竟做了怎样的修行,是以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剑究竟藏在何处,施萧晓也不知道。

  人扬手,血霞崩,霞光之中,那嫣红一剑何等耀目啊。

  五指捏,剑诀升,霞中赤剑领奉主人召唤,猛然一声暴鸣刺穿天地,剑芒绽放。

  红色的剑,红色的芒;霞中的剑,剑上的霞,殷殷红霞横扫乾坤……霞光所过:整座中土。

  大城中的员外爷、小镇上的老夫子、山村里的放牛郎、蛮荒中的小妖怪、海岛上的采珊娘……所有所有中土生灵,只要此刻正抬头望天的,无一例外、统统都能看到,那片灿烈的霞铺满长空。

  凭一剑,遮人间!尘霄生动剑时候,谁敢说那红霞样的剑芒不是中土的天!

  疯癫一剑,峰巅一剑,御剑之人,曾经的离山弃徒尘霄生。剑芒遮天,剑气杀敌,破魔猿!

  ……

  为了迎抗这场灭世浩劫,离山创奇法、开重库,门下弟子都收炼了一件宝物在身,此举直接败掉了五千年离山的家底,但也让离山门徒战力暴涨。

  以修家身魄收炼宝物的秘法,就是留世仙尘霄生研创出来的。

  离山库,三重天,上重天中有七件宝贝,其中五件被苏景和不听的小贼偷走了,还剩下两件。

  小贼只了偷五件,为何不直接卷包把所有宝物弄走?不是没原因的,一件“第一滴雨水”是水珠,水珠不好拿……不是不能拿,是以当时的情形,弄不好就会被看库的双双儿发现,小贼懂得“放下就是知足,知足即为自在”的深奥禅理,未去动那滴“第一滴雨”。

  另一件,一条好漂亮的红绫,那颜色好像黎明时分东天边的朝霞,浓艳却又纯透、耀眼但又仿佛透明,小贼未取……因为不敢碰。

  当时双双儿为苏景、不听解说上重天七件宝物,在说起其他宝物时候,无论阴阳叶、初鱼拓、还是补海星石,虽也得意但还不至忘形,唯独说起这方红绫时,双双儿一猴一猿两张脸孔都在发光:咱们修行人都晓得,每有灵瑞降生或出世,天地必有异象显现;既然落生有异象,夭折或者身死时也得有显兆不是。咱不说生,只说死……英雄壮志未酬身先死,煞风冷雨雷滚滚……那只是普通人物,入不得咱们库上重天的法眼。

  相传,太古时候,每有灵瑞凋丧,无论昼夜天空正中必显一抹赤霞,殷红如血;相传,那天空赤霞是为凋丧灵瑞的本命精血所化,这倒是顺理成章的,奇葩得命于乾坤,身死时还本命精华于苍穹。赤霞于天际正中待足两个时辰,其后会慢慢消融于天。

  相传,太古时候有个怪物,什么来历就不晓得,本领大得可是不得了,这怪物打个哈欠,满天星月都会被它吸入口中,那时就是天昏地暗,哈欠打完了星月再还于天……扯远了,我接着说,就是这个凶物,贪心不足,眼馋这灵瑞凋丧的天中赤霞,是以每天都昂首张望,每有赤霞凌于天它都会飞去,将赤霞采集于自己的浑真绫中,久而久之,数不清它采集了多少这等灵瑞本命血霞,将自己的一条白绫彻底染成了殷殷霞红。这怪物贪心无厌,可它就不想想,这赤霞宝血天地养分,都被它夺去了,老天爷岂能善罢甘休。

  相传,白绫彻底被染成红色时候,怪物的劫数来了,暴毙身亡……怪物死了,可一条赤霞长绫却留在了人间,就是这一条!

  双双儿,两颗头两张嘴,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口沫横飞。

  上重天中七件宝物的来历都是玄之又玄,真假与否无可考证,可是小贼行窃之时,真就不敢动那条红绫,因其中满满戾气,小贼驾驭不住。

  连田上尸身都敢挂铃铛的小贼,不敢动的红绫。

  小贼不敢,有人敢:尘霄生。

  收炼红绫入己身……红绫之灵仅在煞血,尘霄生不是养剑在身,而是炼养煞血在身,先前煞血化剑只是他凶悍法术的前势。血做剑,凝赤霞;剑做杀,养戾气。

  当血尽剑罄,当戾气十足,就是半空里血霞一剑成形、暴发一刻!

  为护乾坤,长留人间,可是若没有一桩凶悍杀劫在手,又如何降服妖魔,又如何承天护道!赤血霞中一剑,离山尘霄生绝杀,这才是他真正的手段,真正的本领!

  强大的并不是尘霄生,而是他收炼于身中的血霞一剑。

  至于这一剑自己能不能完全驾驭,小娃娃拼出全副力气去舞弄沉重铁锤会不会伤了自己;至于将那么强大的血色长绫强收身内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痛苦……尘霄生笑:管他那么许多。

  他是尘霄生,只为了一个儿时街坊、幼年恩人就敢舍弃大好仙途、不惜放弃性命的尘霄生。

  剑杀灭,向魔猿!

  第一千零六章 阴司安好,娘娘驾到

  万万独角山消散,万万通臂猿消散,人世间重归清宁之际施萧晓口中鲜血狂喷摔落地面,魔猿尸煞崩碎去,和尚变成了个滚地葫芦,哪还有半分妩媚。

  一镜中,尘霄生重创妖僧。

  另一镜中,莫耶四座一品山灵急退、摔翻,以他们现在的力量还远远对抗不了“中土”的反噬,妖道元一的“身容天地”之法来得太过神奇也太过强猛,饶是苏景机变百出也未能及时应变,待他急急传咒命四山灵后退时候,四位灵尊皆已身受重伤。

  苏景双目瞬间如血!

  四山灵是什么?绝不是单纯的手下、御敌的手段,他们四个是莫耶的一方小天地,是苏景数百年的心血付出、为了唤醒不听的真实努力和不听醒来的希望所在。

  此战带出四大山灵,本愿是让他们于斗战中得到淬炼,由此变得更灵瑞更强大,返回莫耶后能让两千里小世界尽快成形……怎承想一时不查,竟让妖道伤到了他们。

  苏景打天打地,凡人眼中的佑世真君神通广大,可终归他不是神,他不是万知万能,他也有算错时候,他也有疏忽之处。

  懊恼,暴躁,愤怒,还有深深伤心,苏景口中叱咤如雷:“杀!”

  这一瞬间,发生了许多了事情。

  妩媚和尚重伤呕血,身中血霞一剑一时间连动弹都难,尘霄生却还站着,血红色的神剑变成了他的拐杖,浴血男子正向妖僧走去,两场决战,其中一场分出了胜负。

  双方首领约战,不存前提也不存赌注,本就是你死我活对立两方,约战不过是为打个痛快,可是真要生死相见时候,谁家手下能够眼看着首领被斩而坐视不理?施萧晓倒地刹那,百多墨灵仙齐齐发难、催法术动灵宝,即为抢救施萧晓,更为了就势群起杀灭仇敌。

  离山、大成学、弥天台众人早有防备,剑唱嘹亮星峰呼啸,正气歌声直冲云霄正字大阵轰涌击出,小相柳化作九头巨蛇、小尸仙身裹戏装、老天魔飞天化魔云、岐鸣子天溪升青龙,众人齐齐迎上,酝酿已久的恶战就此暴发。

  地面上,阴煞气意滚滚翻涌,两位红袍恶鬼当先冲出,身后七十三截粗大铁链翻飞如龙,阴司两位的大判同时入战来。

  而大判身后,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判官齐齐入界,各色猛鬼,诸般凶悍,放眼望去煞气之中,足足万多判官……所有判官!这一刻阴阳司一万三千衙尽数“瘫痪”,公事废、轮回停。

  决战之日中土不轮回!

  阳间蒙难,阴间也非平安无事,一天之内,八成以上衙门失去联络,总衙调遣精锐差官前去追擦,抵达各州各城后愕然发现,城池好好的、可是阴司衙门都告消失,就那么凭空不见了。许多衙门没了,衙中官员、差役也不知所踪。

  诡异事情。

  不过真相并不可怕,所有衙门都未被毁灭,而是阳间墨灵仙摆弄玄法,置空搬运之术,所有失踪的衙门都还在,只是被法术纳入古怪化境,内中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找不到。此术在阳间无法施展,只能用在幽冥,且不是永远禁锢,过上一年半载化境自破、诸衙还原。

  墨灵仙欲为祸中土,但人手不足无法兼顾阴阳两界,由此在蛰伏数百年的时间中行布了这样一桩法术,障眼而已,只为拖住阴阳司,让他们无暇顾及阳间。

  本来施萧晓与元一商量着,最好能把封天都挪入化境的,奈何封天都内强大灵气行布,不受妖术影响。

  凭着尤朗峥与花青花的本事,是看不穿墨灵仙的法术的,更谈不到破解,可幽冥世界另有猛鬼蛰伏,主动出手破去妖法,诸司衙重返大乾坤,追随两位大人齐齐杀入人间!

  尘霄生血色一剑,杀出了中土乾坤与墨灵仙的最后决战。

  绝非势均力敌之战。

  中土人王全都加在一起,连那四头六位妖狐算上,有二十人么?

  可是墨灵仙又有多少?足足百多人!尤其其中天元风雪十二墨道,个个修为精湛,他们的本领比起弥天台镜花十七僧犹胜一筹,单打独斗于中土人王,至少不会输。再加上另外百多墨灵仙,双方差距何其悬殊……

  也是乱战暴发的瞬间里,真君大像齐齐爆碎。

  斗过瓜皮金兵,三百真君大像只剩九座,其中四座显形崩碎化真形,莫耶四座一品山灵围斗元一。山灵受创时,其余五座山随苏景一声“杀”字吼喝尽做爆碎。

  当先一大像碎去,白袍白帽一青年,面如银盘体肤如玉,剑眉星目微笑从容,手中一柄象牙檀香折扇轻轻扇动,好个浊世佳公子,翩翩风度堂堂样貌,虽然比不得尘霄生那般美貌惊艳,但也足当得“赏心悦目”四字赞赏。

  这个人突然站出来时,离山入战众人,虽也做生死搏杀,可心里都忍不住好奇了一下子:此人是谁?

  “哎呀妈呀,可赶上!”话出口,浓浓东北口音,再看佳公子,忽然把身子一斜,白袍化银甲、白帽变银盔、手中象牙山化作亮银盘龙枪,还有就是……换戎装、杀气冲,他的眼毛也变了,一只眉毛高一只眉毛低,一双眼角斜斜吊了起来,两只嘴角则撇了下来。

  眉眼五官的形状都没变,只是位置稍改……可是就这么一改,哪里还有翩翩公子爷,只剩歪脖瞪眼二混子离山众人一下子踏实了:是他啊!

  西海修真龙,千年不出关,苏景不在时候南荒天斗剑庐真正的山大王,威震八方大将军,裘平安裘大都督!

  亮银枪一探如龙……不是如龙,是真的龙,一枪化龙去,正迎面扑来的一个墨灵仙直接被管穿胸膛,枪为真龙骨,修真龙者,自己化龙不算还修得化骨成枪、点枪成龙的绝技!

  第二尊大像崩裂,不见人……不是人,天黑黑地黑黑,黑不溜秋一小蛇的确不好寻找,十六老爷换崩乱跳,奋力用尾巴拍打着地面,希望能够引来些注意,下一瞬,十六发现了老朋友小相柳,口中“忽啊”一声惊喜怪叫,猛弹身去找九头蛇。

  地上乱蹦的,黑黑一尺小蛇儿,但当它弹跃而起、纵身天空中……身形暴涨开、头顶毒角钻、肋下双翼撑开,赫赫毒龙,威风怪龙!

  疯狂毒龙,开口厉啸:忽啊忽啊忽啊!

  第三尊大像崩裂,平平静静的和尚。影子和尚。他早已醒来了,从山腹地穴赶到弥天台与苏景汇合。

  周遭大力纠缠、万法轰动,和尚却全无出手之意,手指轻敲额角,面露冥思神态,口中分不清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同伴解释:“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稍等稍等,稍稍等……”

  第四尊大像崩裂,青森森的怪物一个,上半身人形,十几岁少年模样,但因双目为蛇眼,黄眼珠、竖瞳仁,显得异常凶狠歹毒,少年下半身干脆就是蛇形。

  突然间,有欢呼大笑从弥天台方向传来,三尸手舞星索哈哈大笑,雷动喊道:“恭喜蚀海娘娘重塑真身!”

  赤目欢天喜地:“恭喜蚀海娘娘再入乾坤,大杀四方!”

  拈花一时间想不到合适言词,但起哄一定得要的,直接就唱道:“娘娘驾到,尔等妖魔鬼怪还不自裁谢罪!”

  当初把蚀海大圣送入翻覆眼时,阴褫首领说得明白,神魂入奇穴重塑法身,逆造化乱阴阳,再出来的时候是男还是女不存定数,蚀海大圣运气不错,丑陋小子入穴去,出来的时候并未变成个娇滴滴的丑姑娘。

  着实庆幸啊,不过三尸起哄,明明是个小子又怎地,只管喊娘娘就是了。

  西海碑林,裘平安修龙大成,平安归来;苏景身内,小十六炼化龙元,成就风云;褫衍海翻覆眼中沉睡的蚀海大圣,一梦千余年后,终于在不久前苏醒回来。

  他们都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回归的?

  昨天夜中。

  就在昨夜,苏景与影子和尚为乌龟佛陀做开灵一刀之后,几个凶物苏醒、出关、参与到这场决战之中。

  蚀海桀桀狞笑,不理三尸、蛇眼径直盯住元一,口中却对苏景道:“你要杀这杂毛,尽管去!”

  有远古大圣亲自为苏景坐镇、护法,元一妖道不还手、任由苏景把他大卸八块也就罢了,若他敢还手,蚀海亲自出手,保他死上一千年、口中奄奄气息也不会断!

  第一千零七章 有德大圣,端庄天龙

  第五尊大像崩碎,苏景终告显身。

  但显身的何止苏景一人。

  金乌,虽小却羽毛丰茂,周身翻卷金红烈焰,那是墨色一族最最惧怕、最最憎恶的颜色,四大山灵被苏景从莫耶带来,在莫耶炼日的小金乌也跟着一起来了;金乌,不见火光,漆黑颜色的三足神鸟,自亘古、遍宇宙,就只有一头这样的墨色金乌,打大架的时候,岂能少了阳三郎!双乌比翼,化真火直击妖道。

  小娃,血色长发高挽,一声“劫”字喊得天地摇晃,浓浓血云奉诏而来,而那云之下,还有一座汪洋大海,不是中土世界的海,因为中土之海不会以剑做游鱼,浩瀚汪洋,千万剑意,那是离山巅洞天开放,这造化灵宝的所有威力,即便苏景也无法完全调用,那份力量,只为苏晴一人所用;小娃,金色长发倒竖冲天,一声“剑”字苍穹微震,七截墨色长剑翻飞缭绕,随主杀敌,那是所有墨色信徒眼中的圣器,族中圣器、永恒象征,竟然为中土人所用!可七截残剑有算得了什么,金发屠晚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柄剑,上上神剑!昏暗天穹中,无云无日无星光,唯独屠晚暴发一刻,一轮巨月显影人间!

  双鸦双婴相伴左右,苏景周身烈焰轰动,阳火、怒火、皆为杀敌之火,火中真君即为火上神尊!

  伤了四山灵,即为削弱不听苏醒希望,苏景懊恼,懊恼之下便是暴跳如雷,飞扑之际一咒传天,阳火神雷绽放墨夜,向着元一当头打落。

  施萧晓初亮龙梅剑时,苏景也曾打出一道火雷,前后相隔不久,一模一样的法术再次施展。

  大敌当前,元一心如古井无澜,真龙如何?以前不是没杀过;大圣怎样?不就是飞升过的妖孽么,大家都曾飞升过,谁强谁弱比过才知道,至于苏景现在又动雷法……简直可笑事情,适才他的雷法连施萧晓的一根寒毛都伤不到,元一虽弱于施萧晓,但相差不算遥远,伤不到和尚分毫的雷霆,能打断老道几根头发?

  可是当那雷霆彻底绽势、轰涌落下时候,元一心中霍然大惊:一样的法术……却绝非同样的雷霆,这一雷比着上一雷,威力强大判若云泥!

  打施萧晓的时候,苏景很生气,动用全力的。不过不是“现在的全力”,而是百多年前、和月上天墨十五对上时候的全力,如今一晃百多年。

  这百多年里,苏景的修行又有了怎样的变化?不多,欢喜儿境界修炼,玄虚元气在他手中可凝化实像;不多,体内生出一纵一横两条灵脉;不多,小金乌炼日、阳三郎炼墨、红发苏晴炼劫、金发屠晚掌剑、影子和尚渐渐恢复清醒实力激增,双鸦双婴一和尚,要么是他的元婴要么是他的神魂,每个修为进步苏景都能得益……

  莫看区区百年,苏景进步何其快!

  施萧晓掌握龙梅剑,每个离山弟子都愤恨,苏景亦然,可真正愤恨在于如何才能真正诛杀强敌、真正杀灭妖魔,如果到现在苏景连这个简单道理都不懂,三十个甲子他就白修行了。

  性情孟浪依旧,而心中另有深壑!之前打和尚那一雷,藏力的、坑人的,坑现在这个妖道的。

  雷霆落!

  以元一本领不怕的,只是不能不挡,之前高高在上之姿尽化狼狈,急忙翻手以墨元化神通去抵挡,可在雷霆降落之前、在苏景和一群“闲杂人等”扑到之前,一个人抢先一步,毫无征兆的、突兀出现元一面前,毫无花俏举掌便打、拍面门。

  元一事先未能察觉此人靠近的……

  白头发,老人家,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脸上的笑容一定很和蔼的,不过他已经死了很久,所以脸上的笑意就显得僵硬和诡异了。

  元一不识得此人,是以不晓得,如果在此人活着时候相遇,他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离山认得此人,除了新晋弟子,几乎所有人都识得这个老人,沈河等一众长老还算镇静,可剑尖儿剑穗儿这些弟子们乍见老者无不大吃一惊:玄天道主、老魔田上!

  他不是死了么?

  早就死了。但尸身得以保留,被小贼挂了铃铛。尸身中藏蕴的天地初开混沌戾气被小贼一点点“消化”着,老魔尸身则被她炼成了打人的宝贝,当初在驭界大战瞑目天都时,曾放出来过一次,很是凶猛。

  此刻又被放出来了。

  不止田上,还有一块亮晶晶的石头自田上身边飞起,打向元一妖道,拳头大小,并无稀奇,可是连普通仙家的飞剑都不纳眼中的元一乍见此石,干枯面上惊骇显现;石头有了,鱼还远么?一条肥胖的鱼摇头摆尾,把空气当做了水,游向元一;还有,树叶从哪来?一片,翻翻转转从天上落下,很古怪的样子,这叶子一面是白的,一面是黑的……田上、补海星石、鱼祖古拓、阴阳神叶,小贼把能拿得出手的宝物全都打了出去!

  至于紫桐妖宫、初木渊林、幺儿晶晶之类差一些的宝贝,放出去也没用,干脆省心了。

  忽的小贼出手相助,苏景却仿佛见了鬼,哇呀一声怪叫响亮。

  不听是因“请神上身”、召小贼附体后身体承受不住,这才陷入沉沉昏迷,她沉睡时候,小贼也和她睡去了。

  此刻小泽跳出来打架了……苏景身边香风倾荡,多出了一个人,笑容明媚、五官精巧的小娘子。

  不是不听又是谁啊。

  这个时候,天上有阳火神雷斩落、四周大群仙魔飞纵、数不清的凶悍法宝与玄奇法术、对面还有一个强大敌人正结印催法……不听想去握苏景的手,想对苏景送上一个笑容,可永远都那么明媚、即便天地重归混沌也无法泯灭的明媚笑容才刚刚绽开,不听哇的一声大哭。

  笑容变成了痛哭;牵手也变成了拥抱,反反复复,小妖女的口中只有一句话:“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她昏睡了几百年。

  从身魄到元魂都陷入沉睡,可沉沉混沌之中,尚有一线灵智清明,苏景在莫耶的那些唠叨,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听进心里,苏景在莫耶雕山一刀起时就是一场生老,一刀落后就是濒死老者,所有事情都她都看在心底,她都知道!

  亲眼看着挚爱之人,片刻前还龙精虎猛,却在刹那崩溃,眉发皓白、呼吸微弱、皱纹满面还有那一股浓郁到闻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掉的老人味道、濒死者的味道……那是她的心上人啊,于不听而言这当何其残忍!

  她知道,她明白,她知道自己昏睡了;她明白苏景盼着自己醒来,她也想醒啊。那清明的一线灵智用尽所有力气也没办法让自己苏醒过来,明明清醒着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真正在醒来……于不听而言,这又何煎熬!

  直至此刻,终告醒来,一切来得全无征兆,何其惊喜,而巨大惊喜之中还有无比的心疼和无比的委屈,又怎能不哭,不在他的怀里哭!外面风大雨大,世界打生打死,家乡死丧、再无故乡女子就只有身边这个男人了。

  不听大哭。

  抱着哭呢,还怎么打架。

  不是不听不懂事,实在忍不住,忍不住的。

  苏景停下了,阳鸦元婴小贼和诸多法术宝物却未停,齐齐轰袭元一去!

  如果苏景与不听未停步,众人联手齐攻,元一能挡得住么?元一不知道,因为苏景两口子不打了,没发生的事情,没的答案。

  只靠一群“小的”猛打,元一能胜出么?

  元一不知道,因为另一个人突然加入了围攻,小的们之间,加进来一个老的——看上去不老,其实老的没法再老了,中土乾坤唯一在世大圣,巨妖蚀海!

  直到蚀海出手,元一都还有些恍惚的,不是说压阵么,不是说护法么?怎么苏景都未打他就先跳上来打了。

  南荒妖域流传一句话,小相柳不会说出口,但心中是深以为然的:吃到嘴里就是肉。

  小相柳不知道的,中土世界本来没有这句话,后来、远古时候有条洪蛇大圣说了这句话,从此中土就有了“吃到嘴里就是肉”之言。

  始出此言者:老祖蚀海。

  天雷煌煌,四下围攻,蚀海嘴里说着“压阵”,却哪里肯干等一旁,这样的好机会不去偷袭?真真辜负了千万年的道行!堂堂大圣啊,远古时就成名八荒的绝顶大妖啊,问心无愧的偷袭元一去了。

  蚀海不是不讲究公平,不过蚀海讲究的公平就是:你死了,我吃了,我吃饱了就是公平,万一没饱就是不公平,妈的老天待我不公!

  元一不怕蚀海,皆为仙家,说不定自己成道比着蚀海更早,怕他何来,法术相见!

  相比蚀海,元一是强是弱?

  元一还是不知道,因为有龙。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四条龙。

  斜吊眼的二混子龙不是去狙杀其他墨灵仙了么?怎么突然掉转枪头又杀回来了。

  满口忽啊的不知所谓龙不是去和老朋友亲热了么?怎么翅膀一转又跑来攻杀老道。

  裘平安银枪化龙不算,自己也一条灿灿银龙,何等威风……可摇头摆尾之际,总也脱不开一股浑愣劲,没道理讲的,明明这条银龙看上去和其他龙没什么区别,但就是会让人觉得:他是龙里的二混子。

  长枪化龙,裘平安化龙,十六化龙,三条……十六老爷又从嘴里喷出来一条金红大龙,四条龙。

  四龙一大圣,元一魂飞天外,可又哪只这五个“长条”怪物……和尚从哪里来的?

  肤色白皙、微微发福的影子和尚,还在皱眉、嘟囔着“只差一点、稍等稍等”,他在冥思苦想,可是谁说冥思苦想就一定得坐着,就不能一边走着一边冥思么;就不能一边走着走着走到元一道人身边再伸手拉住他一只手不让他结印或者逃跑再一边苦想么?

  元一怎么还可能活。

  全无悬念,身体爆碎!

  小相柳远远地见此情形,又想起苏景约战元一妖道时,自己对他嘱咐的“你好久不曾单打独斗,要小心”,小相柳想挥手给自己嘴巴来一下子。

  巨力相催,元一身体崩碎,元神也遭受重创,但还勉强维持了形迹,摇晃着跳出来转身欲逃,身边一群凶神恶煞又怎么可能容他逃走,不过尚未出手,忽然一道金光射来,正正打中了元一残魂。

  残魂惨嚎,化烟化灰,真正魂飞魄散!

  动金光之人,刚刚被墨灵仙手下抢回来、重伤垂垂的施萧晓。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施萧晓亲手打灭了元一。

  施萧晓惹祸了。

  有德大圣、端庄天龙这群贤先生都打算亲手抹杀元一来博个出关后的好彩头,不承想他们看中的猎物,居然还有人敢插手,贤先生们的目光一起掉转,瞪向施萧晓。

  看一眼,飞身起、诛杀去!

  此刻不听还在哭,但已经不在苏景的怀中哭了,她飞起,她杀敌,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催动厉法,苏景腾起层层阳火冲入乱战!

  直到这个时候,苏景才晓得蚀海大圣的真正实力:扑杀施萧晓途中,一个天元道风字归仙拦路,两人半空相遇,蚀海空手道人御剑,仙剑刺到面前时蚀海扬手捏住了剑锋,其后两个人的身形同时模糊了下。

  下一瞬,身形又复清晰,但只剩蚀海一个人了,再就是大圣在咀嚼,有鲜血从口角流下,被大圣随手抹了去。三尸把星索舞成了风,不忘远远高叫提醒:“蚀海娘娘小心,墨色腌臜,吃坏了肚子这人间可寻不来配得您屁股的太乙金精马桶。”

  蚀海不怒反笑,哈哈大笑:“即便真有太乙金精马桶就配得上我了么!”大笑中,穿天去,旋即之间一条巨大洪蛇横亘天际,大圣化本相!吃过活仙血肉,大蛇狂性暴发,再打再杀、杀杀杀!

  就在这个时候,离山阵内两座星峰中突然传来烈烈长啸,龚长老治下律水峰、红长老掌管红鹤峰!

  长啸声中,两道人影分别自两座星峰蹿起,律水峰中飞起之人,身材修长剑袍合衬,眉目冷峻五官工整;红鹤峰中飞出人物,身材长相姑且不提,最最醒目的是他的头特别方,中土人间能有这么工整的四方脑袋实属难得。

  白羽成出关!

  方先子出关!

  他们入定和果先的情形相似,他们出关也和果先多有雷同:已破道,得天威,却不见天劫落下,他们成道但仍留于人间。

  尘霄生成道时候,是有的选的,灵犀至:走还不走。

  果先、白羽成、方先子却是没得选,成道却不升仙……无人去追究缘由,不飞仙正好……还有,出关的时候正好!

  中土再添一双人王。

  平心而论,以眼前恶战,多出了两个人王无关大局,尤其白羽成、方先子的本领远远比不得尘霄生、鳌渚等人,但因时机好,还是惹来无边喝彩与欢呼!

  振奋人心。

  白羽成心思机敏,破关后一见乱战情形,刹那分清敌我,顾不得向同门问礼直接引剑入战;方先子修行的时候就不机灵,做了人王也是个糊涂王,跳起来、落回去,咕咚一声跪倒在红长老面前:“弟子叩见师尊……怎么、怎么回事?”

  红长老笑:“先去杀敌,快快快!”

  恶战轰烈,顷刻间弥天台被夷为平地,天上两面镜子也告崩碎,敌人两大首脑一被斩杀一遭重创士气低落,反观中土这边强援杀到,一下子添出一群人王,更有蚀海大圣这等远古巨妖,恶战就此胶着,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不听终于不哭了,能与苏景并肩杀敌,何等甜蜜事情……可她这边收起哭声的时候,另一边忽又有人放声大哭。

  痛哭者,小尸仙浪浪仙子,开战到现在,光看她杀人了,不见她身受丁点损伤,不知为何她居然大哭,且哭词古怪:“害死人了,被你们害死了,害死了!!”

  小相柳距她不远,满心纳闷,忍不住问道:“哭甚?”

  小尸仙冲他呲牙,恨恨:“少问!小白脸子不安好心眼子!”

  小相柳又气又笑,正想再说什么,突然一个沉闷声音自地心响起:“丫头,你我父女万万年不曾见面,如今你请我出来,怎么还要哭?”

  话音落,土石崩,一座高塔自地心拱出、赫赫耸立!

  塔通天,十三层,巅顶一层中,一个看上去四十出头、文质彬彬的中年人面带微笑,低头俯瞰小尸仙。

  小尸仙哭着欢呼了一声。

  一边哭,一边欢呼,凡人无论如何做不来,这也算是神仙手段。

  十三曾高塔上,中年人纵跃落下……在塔上时,他只是个普通人,可跃落高塔,就化作一尊于塔同高、顶天立地强壮如山的巨汉:“旁的一会再说,阿爹先帮你打架。”

  小尸仙哭得梨花带雨:“之前以为他们不成,不得已才惊动了您……现在才知道他们差不多能成……就当我没请您,您回去成不?”

  巨汉大笑滚滚:“不成。当初怎么说的?没得反悔了。”言罢巨汉吞吐阴煞飓风,动神法、杀墨徒!

  于小尸仙称父女,小尸仙姓茅,这巨汉自也姓茅。

  姓茅的,住在十三层高塔上,稍有见识之人,谁还不晓得他是那个!

  黑、白、茅、湘,只存于传说中的四大尸仙,竟有一尊始终留在中土。

  大尸仙比着蚀海大圣如何?蚀海不晓得,洪蛇大圣只晓得,古时自己招摇人间的时候,四大尸仙只是传说中的人物。

  听说过,没见过。

  本不理会人间生死,甚至连乾坤如何都懒得去看的大尸仙,似是与浪浪仙子间有过什协定,此刻被女儿唤醒,也告出手,中土世界再添强援……真正强援!

  所有中土修家,都觉热血沸腾。

  有望打胜仗啊。

  肯定打胜仗啊!

  本以为绝无幸理、只打算做拼死无愧的恶仗,竟然是个大胜仗!

  第一千零八章 就是他

  苏景眉眼灵活,尤其他自己炼尸,也算得丧门中人,当大尸仙与浪浪仙子叙话完毕动法入战,苏景就赶上去恭敬施礼:“晚辈苏景拜见茅大先生。”

  黑白茅仙,四大尸仙都自称“大先生”,这是在谱的事情,错不了的。

  尸仙不似想象中那般森冷可怕,对苏景点头一笑:“你救过我家闺女,少年,很好。”

  父女俩短短相见,来不及讲述太多,浪浪仙子根本没提到苏景曾在十一世界救她的事情,可又何须提及,茅家大先生修得一念穿阴阳、一眼解因果,只看苏景一眼,就晓得:他曾救过茅茅。

  赞过一句,茅大先生又咦了一声,又从苏景身上看出些有意思的东西,笑道:“你身带天真先生的令玦,原是故人之后啊。一家人不必多礼了,早知你在此斗战,我就应该来帮忙。”

  听他话中之意,不止与天真大圣有交情,且还欠过了天真的人情似的。这重渊源即便浪浪仙子也不清楚,这倒不奇怪,算一算时间,天真大圣出世的时候,浪浪仙子早都跑去十一世界了,茅大先生与妖狐大妖结交的时候她不在中土。

  茅大先生将苏景扶起,口中说着不必多礼,可大尸仙忽然愣了下子,面色一变……随和不见、微笑不见,但并非翻脸发怒,而是变得吃惊且恭敬:“神君亲封……小先生……不不,尊驾是我幽冥之王?!”

  苏景的身份浪浪仙子是知道的,不等三尸跑来卖弄她就对阿爹解释道:“苏景是神君封下阿骨王,与前面十三王份属同袍义属兄弟……”

  “放肆!安敢直呼王驾圣名!”茅大先生数落姑娘,同时对苏景抱拳:“末将茅大大参见阿骨王,王命所差,莫敢不从!”

  从“少年不错”到“故人之后”再到“莫敢不从”,态度连连转变过后,又何须苏景真的传下王令,茅大先生纵横凶法,狙杀墨灵仙去!

  而茅大先生除了自己斗战本领,另有一桩奇术在身,入战不久就他就问道:“小魔崽儿,小道士,你们元基还算可以,何故斗战如此差劲?”

  小魔崽儿在东,忠义天魔老汉秦吹;小道士在西,精瘦老道岐鸣子。

  茅大先生两只眼睛,一看东一看西,不滑稽,只有诡异非常!

  天魔性情坦荡,本来就比着大尸仙小了不知几个轮回,被唤作“魔崽儿”全不介意,应道:“归返之前伤了脑筋,记忆混沌妨害了修为。”

  茅大先生哈哈大笑:“没用的小东西啊!尸煞修炼,须得先铸元基才开灵智,若脑筋会坏了修行,我们这一脉可就绝种了!受我灵符吧!”说话间他自己咬破舌尖,手染舌尖煞血撰写灵符两道,分别打向秦吹与岐鸣子眉心。

  不是相助两人回想起以前事情,大先生符篆是助两人“破障”,神是神、智是智,修是修、力是力,灵篆之下即便脑筋不清不楚,也在不影响他们的真修本元。

  秦吹与岐鸣子受茅家真篆,受损的记忆没能恢复,但因受智慧影响而蛰伏沉绵的力量尽数惊醒,下一瞬,老天魔纵声狂笑老道士手舞足蹈,再眨眼,天魔铸就紫金身道士长剑升青霞,修为尽复大开杀戒!

  彻底复原的秦吹与岐鸣子何等本领蚀海大圣何等战力。

  茅大先生又是何等凶悍。

  这一战打到万里轰动,打到重重高山崩裂,打到人间多城夷平,生死之战中即便离山正道也顾不得平民伤亡了,何其惨烈……可至少,半个时辰过后,天元山风雪十二道只剩两人,墨灵仙溃不成军!

  再无悬念,中土正道大获全胜。

  墨色狂信之徒,虽死却不退,困兽犹斗可又哪里有翻盘机会,反倒让中土正道省去了四下追杀的手脚,护在施萧晓身边的一群墨灵仙尽数斩杀,这次为祸人间的妖僧首领被小相柳拿下。

  依着小相柳的意思,直接吃掉算了,可是施萧晓身上还牵扯着一重“龙梅剑”的缘由,这是离山弟子非得弄明白不可的,沈河急急赶上、拦住了小相柳。

  施萧晓伤得奇重,可他居然还在笑:“是啊,不能杀我,否则龙梅剑为何在我手中,你们就再弄不明白了。我杀元一就是这个原因了。”

  妖僧墨道,形影不离,两人都晓得龙梅剑的来由,离山来审说不定会留下谁、不确定,所以和尚杀灭老道残魂。

  “还有,我的神魄早经苦炼,听魂之类法术对我没用处的。”妖僧面上笑容惬意,他知道一件离山一定要弄清楚的事情,所以他不会死。

  沈河笑了笑,懒得与这等腌臜邪魔废话,暂时不会死没错,但过不多久妖僧就会后悔……后悔活下来的那个不是元一。沈河有这个把握。

  再过燃香功夫,来袭弥天台的墨灵仙,除了施萧晓一个,余者尽被诛杀,另有人王腾空去,杀奔天元山与墨沁小宗,仙灵伏诛不算完,被墨色浸染的修家也一样不能留!

  战事初歇,茅大先生又来向苏景见礼,大尸仙并非第五圆生灵,成道于第一圆。

  不过大小尸仙都是五圆之人的模样,这倒多有稀奇。其实不止他们,就连瞑目王也是五圆之相。

  一次茅大先生遇险,曾得第三王闭狱王阿伊相救,茅大先生感其大恩,愿效命幽冥、追随第三身边。

  闭狱王却连连摇头:我杀人太多,头发会发臭,神君可不想他身边跟着个臭头大王,你是尸煞成道,如果做了我的大将,一定也是个大开杀戒的家伙,你是我的手下,会让我的头发更臭,免了免了。

  便是如此,阿伊不收茅大先生,但茅大先生自认阿伊部署,以示永感其恩。

  恐怕闭狱王自己都不晓得今日中土还有她一个强大手下……施恩之人忘记了,可受恩之人永做挂怀,不知中土被墨巨灵称作“完美世界”,和此间生灵对恩怨的计较态度有没有干系。

  “阿骨王”这个身份,是苏景用来欺负敌人、吓唬小鬼的,对大尸仙却不愿乱用,茅大先生是真正的老前辈,就算苏景救过小尸仙,浪浪仙子最近接连助战也早都还回了这份人情。

  是以苏景请茅大先生无需“王驾”相称,更不必见面施礼,委实折煞晚辈。

  阿骨王怎么说茅大先生就怎么听,不再喊王驾,改口称他小先生。没得说,这个称呼又惹来三尸欢喜,来回来去的念叨“茅大先生、苏小先生?光听苏小先生没什么意思,可若把茅大先生连在一起念,那就有面子了”。

  和苏景打过招呼,茅大先生带着小尸仙走到安静地方:“可记得,当初你要离开时,你我是如何约定的?”

  小尸仙眼睛腐朽的,可内中仍有精光闪动,显然在动心思。知女莫若父,茅大先生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笑道:“想请十四王来救你么?这是你我家事,你觉得他会管么;就算他要管……我敬重的是他的身份,不是他这个人。凭他身上的冥王袍我给他效死也无妨,就当还了性命给阿伊真君,可苏小先生若插手我的家事,我抓了你便走,他拦得住么。茅茅啊,你若真是个好孩子,就不该坏了为父心中之义。”

  精光灭去,浪浪仙子绝了念头,老老实实回答父亲之前问题:“我请你出来,不带夫婿就被你送去嫁人……白家老四还没死吗?死了吧?这么久一定死了。”

  四大尸仙,黑白茅湘,姓黑的与姓白的势不两立,姓茅的与姓湘的彼此看不顺眼。

  不过姓白的和姓毛的关系还不错,两个当爹的曾指腹为婚,浪浪仙子未出生时就已经嫁给了白大先生的四公子。可小尸仙长大以后无论如何不肯嫁给对方,给爹又吵又闹最后离家出走。

  当时茅大先生有些恼怒,但也舍不得就直接绑了姑娘去嫁人,父女俩约定一件事。

  阿爹:要么你再别回来,有朝一日你真要在外面惹了麻烦,跑回来求我……我一定送你去嫁人。

  女儿:那不成,你这也太霸道了,我自己的爹,我还不能见了?老天爷也管不着我见自己的爹!我再回来时候就嫁人啦,我夫君是伸手日月把玩,摆盘星辰落子的绝世强者,看你怎么再送我去嫁白老四。我夫君打不死那个白老四的!

  阿爹大笑:伸手日月把玩?乍一听还以为你要嫁给通臂疯猿嘞……去吧去吧,我倒要看看,哪家的后生敢娶我茅家小仙做媳妇。

  那时茅茅已经得道,本就到了出去历练的时候,所以大先生才放她走,但父女间的临别“狠话”虽不伦不类但也是个约定了。

  唤请父王出手,没能带回来夫君就去嫁人。茅大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已经纵容过女儿一次,这一次绝不可能再有商量余地。

  眼见女儿面色郁郁,茅大先生把声音放得柔和了些:“四大尸仙,各有所长,你传承我茅家仙法,白家小四则尽得他父王真传,你嫁给他当可参研白家真法,对你修行大有好处,且老白的人品不差,他的儿子也是个正派孩儿,再说女儿大了怎能不嫁人,你娘投胎得早,你总不能跟着我这个……”

  平心而论,这门亲事对小尸仙大有好处,且白大先生一家为人中正,确是个好归宿。茅大先生正做耐心劝说,小尸仙忽然咬了咬牙:“我嫁人了……不是、还没嫁但就要嫁了。”

  茅大先生一愣,可非但不生气,反倒是大笑了起来。

  一边尸煞大王忽做轰动大笑,把另一边正从战场上翻宝贝的“野贼”们吓了一跳。

  野贼四人,三个矮子就不必说了,另加了个小相柳……莫看小相柳平时又冷又傲,干起摸尸首宝物的勾当可一点不手生。

  四个人都吃惊,循着声音回头望去,正见到小尸仙伸手、给她爹大尸仙指认小相柳:“就是他。”

  九头蛇心底一沉:完了,平日总和他吵架,她找她爹报仇了。

  第一千零九章 你好,你不好

  茅大先生迈步就向小相柳走去。

  小尸仙心中焦急,忙不迭密语阿爹:“他、他……你不可当面问他,他可腼腆,会不好意思……”实在找不出更适合的借口了,浪浪仙子说着,自己都提九头蛇脸红,他会腼腆?

  眼见茅大先生步步走近,小相柳的心都沉到鞋子里了,但九头蛇一生见惯风浪,慌却不乱,转头就望向正在不远处来回走动的影子和尚:“不好,只顾杀敌,大师交于我的那件要紧事却忘记了,大师莫急,我这就去办。”

  言罢妖风起,裹着小相柳一飞冲天……

  小相柳多聪明,一样的借口要是对着别人说,难保对方不会皱眉反问“我托付你什么要紧事了”,直接穿帮岂不糟糕。

  唯独影子和尚,仿佛着魔了似的,从显身开始到现在一直“还差一点、稍等稍等”的嘟哝,和尚魔怔了,自不会反问他什么。

  纵身九霄,小相柳又暗骂自己“糊涂啊”,用什么妖风妖云,大师交办的事情何等紧急,需得分光化影,不要吝惜修为,不可吝惜元力,唯快唯快,快快快。

  小相柳快成了一道光,茅大先生犹豫了下,倒不是追不上,主要觉得老丈人和未来女婿各展神通、纵天追跑?未免太不像样子了,由此站住了脚步,微微皱起眉头,不过语气还是带笑的:“真这么腼腆?”

  茅大先生又望向小尸仙:“当真?”

  见小相柳跑了,茅茅心底大大松一口气,神情自若,得意点头:“自然是真的,怎么样,比白家老四强多了吧!”

  茅大一哂:“不就比白小四多了张嘴,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

  小尸仙从没见过白家四公子,闻言愣了下,转开话题:“姓白的没嘴?”

  “不是,他修秘法,动法化形时有八张嘴。”茅大先生应了句,跟着转回正题:“不过相柳也算奇兽,勉强配得我茅家的身份……三百年。”

  茅大先生岂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三百年为最后期限,三百年内浪浪仙子若未能与小相柳结为夫妻,就去嫁入白家吧。

  三百年,凡间多少轮回,于大小尸仙来说不过“几天”光景,小尸仙立刻摇头:“三百年连个打坐功夫都不够,茅家嫁女儿岂能儿戏。我快些准备……十万年吧。”

  “三百年。”茅大先生三字重复,再无商量余地……

  茅家父女说话时候,苏景也在和不听谈笑,包括一贯不管眉眼高低的三尸在内,无一人去打扰他们。以苏景的意思,动心咒开阿骨王宫于地心,那里才是两人小家,且真正清静。

  小不听立刻笑了,连连摇头,这事丢人,前辈晚辈无数修家可都看着了,做媳妇的一醒来两口子就急急忙忙开王宫,聊天去还是小别胜新婚去?不妥不妥,太丢人。

  不听于恶战中醒来算得巧合,但并非没有缘由,四灵饱敛莫耶戾气,在中土遭元一重创,莫耶戾气自四大山岭身中散出,又尽数冲向此间唯一莫耶生灵:小妖女。

  受戾气反冲,小妖女终于苏醒。

  如今再说起经由,听上去平平无奇,可如果拔上一个高度去想此事,不听何尝不是被莫耶之仇、亡地之恨唤醒回来!

  不听昏睡的时候,苏景尚能和她唠唠叨叨几百年,如今真媳妇回来了,话又哪里说得完,可恨的是总有阵阵的凄厉哀号传来,坏气氛煞风景——正道中人已经开始高高兴兴地施刑妖僧了。

  刑罚苦楚,哀号中的施萧晓忽做嘶哑怒骂:“毒日已熄,中土必亡,没了太阳的世界还能再活几天,尔等……”

  苏景本不想参与刑罚,可妖僧提到了太阳,他就笑着插口:“少给自己贴金了,凭你们几个也配伤我中土骄阳。不过是怪法蒙天而已。”

  若太阳真的被打灭了,这世界用不了多久必定衰亡,真要如此苏景早就得跳脚了。

  修行阳火一千七百年,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有怎样的机遇或者造化,行元修炼的时候苏景都会对中土骄阳做观想冥望,心眼望日、心火通阳,心中早已养下一道与中土骄阳相牵的灵通念,太阳是被藏住还是毁去,他不用想更不用看,心中自然有数。

  施萧晓笑声不变:“就算是蒙天藏日又怎样,破不去我们的法术,毒阳熄灭还是未熄灭和中土又有什么干系。”

  太阳就在天上,但被藏住了,没办法把法术破掉,太阳永远出不来,对中土乾坤来说,和太阳已经熄灭并无区别。

  苏景招招手,小金乌跃出来,围绕苏景盘旋一周,趴窝在不听的头上。

  小妖女整个人一下子就亮了。

  同个时候阳三郎也化身金衣女子从高空落地,站到了苏景身旁,笑道:“无隙却有间,三阳通灵犀,灵犀化天光,妖法可破。”

  之前战事过半时候,眼见墨灵仙再无翻盘余地,苏景就请阳三郎带上小金乌去探看墨巨灵的蒙日法术了。

  如果人间无金乌,就算苏景再做千年修行也破不开墨灵仙的法术,但他身边有了两只金乌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天上的太阳“丢了”,任谁都找不到,可金乌与骄阳之间,自有本源灵犀相牵,这是与生俱来的联系,即便中土骄阳并非阳三郎或小金乌炼化的,这份灵犀依旧存在。

  墨巨灵的蒙天法术绝神绝目绝听,把太阳藏得严严实实,但隔绝不断金乌与骄阳的灵犀牵连,当中土两头金乌与真阳通神勾意,就等若中土世界与天外骄阳有了联络。

  再以神入意、化意为实……由虚入实,冥冥牵连可凝化真正阳火天光,说穿了就是一道阳光。

  只要有一缕阳光射入中土,便是墨巨灵的蒙日法术有了破绽。

  只要显现一丝破绽,浩大法术不攻自破。

  并非苏景、阳三郎对法术的见解和施展胜过墨色巨灵、灵仙。墨色一脉法术惊奇百变,可苏景和阳三郎专精阳火一道,所谓术业有专攻,就是这样的道理了。

  破法前后两重关键:真正金乌在世、化虚入实在将灵犀化作阳火。苏景在莫耶吃了无数金乌羽,炼得就是这个“虚入实”的本领,他能做的,身边墨、金两头神鸦就能做,全没问题。

  大家都是行家,几句话说过,施萧晓便告沉默。

  苏景呵呵一笑:“劳烦掌门真人,传讯人间骄阳仍在,重现天日并非难事,长则三天短则半日定将真阳还于人间。”

  沈河点头:“谨遵师叔法谕。”

  苏景继续笑道:“还要劳烦掌门人,打和尚的嘴。”

  沈河挺开心的:“谨遵师叔法谕。”

  但就在此时,忽然起风了。

  风不算小,不过也谈不到如何霸道,并非那种会毁灭一方的罡风、飓风,但风向古怪:砸的。

  风自天上来,直上直下,轰落在地!远非弥天台一处地方,而是整座人间。这场“直落”之风遍布整座中土世界。

  沈河等人不约而同尽数抬头,无一例外,弥天台附近所有精修之人尽能察觉怪风之中所蕴那份浩荡天威!

  在人间修家灵识中探到的浩浩天威,与苏景感识中却是黏黏稠稠、腌臜污秽的:恶!

  不止苏景,还有金发屠晚。小家伙未经召唤就自行跃将出来,同样金色的双眉紧锁,举头望向天顶,目光里满满凶悍,仿佛发现天敌鬣狗气息的幼狮。

  而身在刑罚中、几乎被折磨得失去人形的施萧晓,面上陡然显出狂喜之色!

  面上狂喜,开口却是号啕大哭:“永恒之徒、真色行者施萧晓,叩拜正神、迎接正神!”大哭之后,又是大笑,和尚将血红色的双眼瞪向沈河、瞪向苏景,瞪向附近所有人王:“天威已将,正神将至,尔等还不叩拜……哈哈,不必叩拜了,叩拜也来不及了,敢于永恒为敌,永坠烈火炼狱、永坠烈火炼狱……啊!”

  就那么一下子,毒辣阴狠的妖僧忽然癫狂了,不过他的疯话没能说完就变成了惨呼。苏景挥手打出一蓬阳火,烧和尚。

  火候拿捏住了,不会就此要了他的性命,但灼肉炖骨沸血之苦是逃不掉的。让中土修家永坠炼狱?苏景先给他一个炼狱尝尝。

  施萧晓长声惨嚎。

  就在惨呼声中,苏景等人眼中一暗,一尊墨巨灵显现人间!

  妖魔落足于西海,正是十五天前墨灵仙踩下的诸多接引脚印之一地方。

  大若巨岳的恶物,落足在西海深处,但只一步就跨到弥天台。

  墨灵仙刚刚剿灭,蒙日妖法尚未来得及破去,那些墨色脚印中的接引法术就已发动,第一头墨巨灵将临人间!

  一只脚印一尊巨灵,不用染香时间就会有千万巨灵降临中土,灭生灵、灭阴阳、灭乾坤、灭骄阳!昨日莫耶天地,明日中土世界!

  和天理、司昭、苏景以前见过的所有巨魔一样,今次第一头踏足中土的墨巨灵面带谦和笑容,他的声音柔和动听:“你们好。”跟着又把目光一转,望向施萧晓,微笑着摇摇头:“你啊,不好。”

  第一千零一十章 明月人间,一场荣幸

  对苏景等人笑时,墨巨灵的目光柔和且真诚。

  但他望向施萧晓的目光就很古怪了,好像贵妇再看自己心爱的狮子猫……猫儿淘气,出去玩和其他猫儿打架,滚了一身的腌臜和好几道伤口回来,被贵妇敲在了眼中:因它脏,所以厌恶;因它受伤,所以心疼;因它没用,所以责怪。

  就是这样的目光了,有些厌恶,有些心疼,有些责怪,墨巨灵看了看火中的施萧晓。

  迎上墨巨灵的眼光,施萧晓再次痛哭失声,并非烈火加身之苦,只因再见正神、虔诚大哭。

  在天外时候,施萧晓经常和正神“打交道”,见面次数多到数不过来,可无论那一次相见,他都忍不住想哭,忍不住的。

  见他哭,墨巨灵轻轻叹一口气,很难想象如此巨大的怪物,叹气之际竟也有深深惆怅:“莫哭了,你受苦了……可是为了真色能够真正成为永恒,我们受些苦又何妨呢?总有人会死,总有人会伤,总有人会受敌人煎熬,你在炼狱中,便如我在炼狱中,便如所有正神身在炼狱中。”

  施萧晓哭声更加响亮了。

  五月初五,巨灵发难,四路墨灵仙踩下万千黑色脚印,从探知脚印中有巨灵接引法术,中土高人就晓得会有这一天,如今正日子到了,惊慌何用?不如从容以对,心里早有准备的事情了。所以苏景还能笑,还在笑:“你是第一个啊。”

  第一个下来的,须得独自面对中土一群凶猛强者,哪里还会有活命机会。

  墨巨灵一族实力参差不齐,并非个个强者。旁的不提就说苏景见过的褫衍海司昭,和十一世界天理,同为墨巨灵但实力相差何等悬殊。

  当然所谓“不强”也是比较而言,当年褫衍海中的那个司昭,在普通修家眼中无异真神,可是在今日苏景看来已经算不得太可怕了。

  眼前刚下来的这个,以苏景灵觉探查,胜过司昭是没问题的,可是远远比不得驭界中的天理,同样他也比不得施萧晓、元一。

  只是个锋头卒子而已,这等货色只身落入中土,必死无疑了。

  墨巨灵听得懂苏景话中隐意思,笑了:“一来,确实没想到,古时候那些凶狠妖邪已然丧去,今日中土居然还能把诸位灵仙打得落花流水。我本以为我下来时候,灵仙已经把持此间了。”

  施萧晓火中痛哭声音传来:“施萧晓无能,连累正神。”

  在墨灵仙遁入世界之前,中土的情形墨巨灵全不知晓,如果远古时天真、剑主等四大巨头还在人间,墨巨灵会不会再派大军来攻袭都未可知,可施萧晓等人抵达此间后仔查阴阳,确定今日的完美世界再没什么能够真正威胁到正神的“妖孽”,传讯回去,墨巨灵再无顾忌。

  只是恶战之前,施萧晓又怎会想到他们会输!

  “二来,”墨巨灵的声音不停,明知必死仍从容依旧:“无论情形如何,敌人怎样,大军征伐所至,总得有第一个人下来。来得是我还是旁人有什么关系啊。三来……”墨巨灵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惬意:“我打不过你们,不过你们想要抓住我、斩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容不容易死,杀过就是晓得了,苏景没兴趣和他辩,话题另转:“来这里夺什么?”

  灭世,掠夺,墨巨灵如蝗虫,可苏景一直没弄明白的是他们到底要什么,世界的灵气?生灵的血肉?还是地心宝矿海底真炎。

  “一死百了,何必非得问得那么清楚啊。”墨巨灵的声音悲悯:“我们要什么不是秘密,只是说给你听你能懂么?你们的时间有限,不够去学习做神的道理了。”

  苏景点点头,对同伴打出手势,斩杀此獠吧。手势明显,人人都看得见,全不避讳墨巨灵。

  火中施萧晓声嘶力竭:“正神小心,他们要下毒手……尔等安敢伤害正神……”这头墨巨灵的修为比起施萧晓差得远,但因他是“正色中生”,依旧是施萧晓心中的正神。

  忽地,墨巨灵再次笑了起来:“施先生不必担心,这人间处处墨色足印,一印藏一法,随心念,我可在千万足印中穿遁如意,他们强大又怎样,谁能擒住我。”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自百丈外响起,带笑,对墨巨灵道:“喂,我在呢。”

  声音里藏了一点点僵硬味道,若不仔细分辨就听不出来。开声者,浪浪仙子的阿爹,茅大先生。

  乍闻其声,墨巨灵面色骤变!

  茅大先生做巨尸本相、顶天立地,比着墨巨灵还要更高大得多,他一直都在,可是如此醒目之人,直到他主动说话之前墨巨灵竟未能察觉,腌臜邪灵始以为那个方向上什么都没有……

  不可思议之事,但是真就发生了,那么大的茅大先生,墨巨灵就是没看见!

  一千五百年前苏景闯荡南荒,冲煞于千目老蝎洞府后初遇疤面叶非。当时叶非就站在那里,未隐身不匿形,不过苏景就是看不见,因对方气势完全融入天地,甚至可以说苏景见到了这个人,却本能地将他归于自然的一部分,把他当成棵树、把他当成块墙、把他当成只鸟,就是不觉得他是人。

  此刻,一样的情形了。

  墨巨灵大惊失色,说什么“慷慨赴义”、说什么“我不怕死”,统统都是堂皇话,之前所有淡定从容皆因脚踏奇阵想逃就逃。而茅大先生的“突然出现”让墨巨灵真正察觉到了危险……可能真得死的危险。

  不存丝毫犹豫,更没了半字废话,墨巨灵身形就此“氤氲”开来,影仍存而真身已经随阵逃去八千里外!

  瞬瞬万里,巅妙法门,墨巨灵从不缺奇妙法术,可这头墨巨灵才现身出来突然发现自己头顶百丈处,竟悬着一枚月亮……瞬息虽短,不过也有先后之分的,先是那轮寒月出现、后才是墨巨灵从“脚印”中跳出来。

  墨巨灵心下惊骇,以他的见识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自家的穿遁玄妙彻底被敌人看穿,这才会先“派了”一轮寒月当头照下。

  不等“月亮”发难,墨巨灵心咒再动,第二次入阵逃遁。

  寒月悬空不变,另一枚月又自云空中跃出、西北三千里外。

  第二轮月高悬,下一瞬墨巨灵再度显身,仍被月亮照着。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神。颓然等死是绝不可能的,墨巨灵第三遁、第四遁、第五遁……随他逃,第三月、第四月、第五月……

  西海鳌渚双手合十,遥对茅大先生施礼,由衷赞叹:“人僵望月,地僵啸月,天僵驭月,得见传说中事,鳌渚满心欢喜。”

  茅大先生笑而不言,颇显神秘。

  几个呼吸工夫数不清墨巨灵多少次遁阵逃跑,可无论他怎么逃显身之际头顶必有一轮明月高照,墨巨灵逃得飞快,搞得中土人间重重明月悬天,景色巍巍壮丽……

  弥天台附近所有人王、修家都面带微笑,静静看着满天明月、静静看着秀美乾坤。

  浩劫将至,大军压境,待会一战几人能活,待会一战世界将倾,最后的清静时光了,看不够的人间看不够的天地。所有人都在等待,所偶人都在贪婪,贪婪着这座以前并没太多感觉、今时才突然发现它竟如此秀丽美好的世界。

  故意的,那些月亮故意的,一轮接一轮的显现,一轮接一轮的照耀,是猫捉老鼠也是狗撵兔子,戏弄着一个墨巨灵。

  正神还是小丑?渐渐分不清楚了,所以大家都笑着,没人出手,不愿毁了最后的静谧安详。

  如此,足足盏茶光景,高挑于夜中的明月足有千多轮,茅大先生转头望向了苏景,天幕上凝聚的墨色威严越来越浓重,大军正重重集结,这就要到了。

  苏景合手,对茅大先生施礼。

  茅大先生身形微一模糊,旋即又复清晰。再看大尸仙手中多出一人:墨巨灵被他掐住了颈子,拎小鸡似的拎在手中。

  不是小鸡,是死鸡。真魂打灭、但身体本能反应尚存,墨巨灵的手脚偶尔抽搐。

  墨巨灵已死,但满天明月未消,稳稳凌空悬浮,遍布万里遥远。施萧晓又哭又嚎,厉声咒骂,被沈河随手一剑洞穿天顶,法身杀灭、元魂钉住。未死、但和死了也没太多区别,连苟延残喘都算不得了。

  没人去看妖僧一眼,沈河合掌、苏景合掌、重伤在身的尘霄生合掌,离山所有长老与弟子合掌。

  果先合掌、鳌渚合掌,秭归先生合掌、木恩合掌,岐鸣子忠义魔大小尸仙……所有人合掌,微躬施礼。

  不拜天不拜地不拜仙佛甚至不拜先祖,众人施礼向众人:向着身边好友,向着左右兄弟,向着周围同道,向着所有于今日并肩一起将要赴死一战的同袍。

  施礼,致敬也致谢。这是一场荣幸。

  就在这场同袍之礼中,一声沉闷雷霆摇撼天地,再举目望去,一座座黑色巨岳显现人间,多,多到无以计数,从眼前之连天边,四面八方。

  哪里是什么山岳,皆为黑色巨人,墨色巨灵大军入世来!

  该来的一定会来,已经来了:墨色大军遍布中土。

  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已经发生:那一声剑鸣清亮仿若龙吟,沈河拔剑、苏景拔剑,离山弟子拔剑,天下修家亦拔剑,剑指无数巨灵!

  秭归先生轻吸气,重开声,两字仿佛洪钟大吕,冲天去:“人间!”

  “人间!”无论人王,无论尸仙,无论天魔还是乾坤凶兽还是普通修者尽数开口,齐声昂昂。

  人间,何其简单两字,却又何等泱泱,浩浩之声散播开去,中土人间处处可闻人间之声。

  不闻豪言壮语,不见振奋之言,只有一声:人间。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没有,对不起

  在众多修家呼喝“人间”之声落下后,另有一个平静、安稳、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响亮,却足以让世界诸多角落清晰得闻:“兄长。”

  谁在呼唤兄长?

  不是苏景不是沈河,不是中土人王、修家阵中任何一人……或者说不是之前阵中任何一人,“新来”之人,从苏景手中的青灯中走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苏景身边之人:鹤发鸡皮、腰板挺直,上了年纪的人却不显丝毫慈祥反倒透出一份严厉气意的黑袍老者。

  老人家,一如一千七百年前,苏景在白马小镇自家院落中初见模样。

  如初见,不过那时苏景懵懂,此刻却热泪盈眶!这世上最最值得苏景大哭一场之人就是他。

  他开创了离山,他仗剑于人间,他的修行之路即为护世之路,最后自闭于绝境前还不忘不欠他人……早已不欠这世界分毫的老人,再现身、为这花花人间拔剑。

  离山九子,只剩其一。

  可是即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他拔剑即为九子拔剑。他还在,他入战,他不以为自己是一个人他觉得代表着八位兄长,所以他不唤人间唤:兄长。

  刘旋一、季展二、仇魁三、黄蓝四、张齐五、商照六、曲嘉七、陆角八,八位兄长之下,最最年幼的小兄弟早已经是个老人了。

  离山陆九现身。

  只有陆九,不见天劫。

  而陆崖九扬声之际,即为异象绽放之时:半悬墨空的无数寒月之间,陡然有天河显现,蜿蜒曲折、想绕于诸月,一道河、接连了所有月。

  哪里是“天僵驭月”,之前追赶巨灵升起的重重明月皆从剑上来,皆从陆九来,那时布下寒月满天,此刻行转天河缭绕,再刹那:月起天河、剑出明月!

  杀巨灵!

  陆崖九一个人啊,不理同伴不问同道,他想打就打,一个人挥剑斩向万千巨灵。

  九祖出手即为离山出手,杀向巨灵大军的第一剑,剑出离山!

  满天明月崩碎,银色月华铺天。

  没几人能想到这位前辈会显身,快两千年过去了,今日修家又有几人还识得陆崖九。

  但,寒月永在、天河长存,得见寒月天河,有几人不知他是陆九!

  中土修者身中热血、心底桀骜、魂中狂妄就于此刻、被一剑撩拨、沸腾、爆绽,入战入战入战,所有人飞身入战去,而冲阵杀敌一刻,中土众人口中喊喝的不是“杀”、不是“死”,更不是什么豪迈呼喊……那是一声欢呼响亮!

  那是一声欢呼响亮!

  必死之战,必亡之役,绝望的困斗怎么会就变成了一场盛大的狂欢。

  中土世界所有修行者的狂欢日,就在墨灵大军降临、绝杀日。

  生为苦,修行苦,放眼天地苦苦苦……既然如此何妨死时撒欢,我们的最后一战,我们的盛大狂欢!

  大战起,战鼓隆隆。轰动于天地也轰动于热血,没了惊仙恶鼓的狂欢又算得什么狂欢。

  鼓声相催,声声恶,狂更狂欢更欢,与其不甘不如撒野,用剑。

  只是……战鼓何来?

  是厮杀也是被杀,恶战暴发顷刻即告疯狂,人人在做法人人在挥剑,又是谁在敲鼓。

  无人敲鼓,只有个和尚敲木鱼。

  和尚不是和尚,和尚是影子,根子上讲他是个妖孽;木鱼实在普通,甚至都不是寺庙中的法器,此物来自集市摊贩售卖的凡器,两个大钱,买两个话能还价到三个大钱,给孩子们玩的。

  可就是这个妖孽,把手中这只只能算是玩具的木鱼,敲成了轰轰隆隆的乾坤战鼓!

  鼓声自天上来,仿佛天幕变成了鼓皮,有神祇在天外抡槌砸鼓;鼓声自地心来,仿佛浩浩大地变成了鼓皮,有恶魔在地下挥掌砸鼓;鼓声自木鱼来,影子和尚敲木鱼即为敲天地。

  敲响天地鼓,和尚的目光明亮,神情中的迷惘彻彻底底地散去了,他大笑,那样子哪像个清静和尚,一脸的贪心和满眼的快活,仿佛终于睡到了梦寐以求小娘子的无赖,和尚笑颠颠:“想到了,想通了,想起来了。”

  天地鼓,动天地,就在隆隆鼓声中,入战修家只觉无穷力量自天来自地来自中土世界四面八方涌动而来,看不见的泉注入身体中,力量暴涨!

  ……

  墨巨灵的长相并不一样,表情却一般无二,初降人间时他们的微笑悲悯、谦和、友善。

  见寒月千重天河动剑,他们微显惊诧,甚至还略略有些仓皇。

  再见众多修家如疯癫、如狂欢般迎敌,惊讶更甚了些,可先前的那一点点仓皇不见了:完美世界的生灵是疯的?其中有大能为者,但绝大多数不值一提。原来不是人人都能向那个黑袍老者那样能升千月、画天河,放心了,放心了。

  墨巨灵动法迎敌,放手斩杀。

  再到和尚将木鱼做鼓将天地做鼓皮时候,墨巨灵的笑容之中多出了一丝凝重,为帅者一道心咒传令,巨灵阵中尖兵冲袭,扑向影子和尚!

  尖兵出阵,鼓声正浓,忽然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女孩子的轻笑,她的声音有魔力的,能浸染人心,仿佛炎炎盛夏中忽然听到了酸梅汤中冰块轻撞碗壁的叮咚响。

  是个好漂亮的女孩子。

  和陆崖九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苏景身边。大战已起,厮杀成狂,她却全不在乎似的,踮起脚尖、扬起手臂,她居然拍了拍苏景的头,很开心很亲热的样子,和苏景打过了照顾,她抬起头望向南方,笑着说出两字:“天……真。”

  蚀海正拧下一个墨巨灵的脑袋,闻言回头望向少女:“天真?你也知道天真?”

  少女笑得可高兴了:“我认得你,你是蚀海阿弟。”说着伸手向着南方指了指,示意蚀海去看。

  蚀海顾不得跟她去辨“我是祖宗不是弟弟”,先循着她的指点望去,随即大吃一惊,比着惨叫还要更惨的惊呼:南方,南荒,天地间一人显现,独立。

  身上随随便便披了一件长袍,袍襟开敞露出胸膛,下颌蓄短须,五感俊美的男子。他无所谓的样子,真的无所谓,看着面前的墨巨灵,可他的眼中有不存一物,这宇宙和这座宇宙间一切神灵都不存于他的眼中!倒是脚下的一朵无名野花引出了他的兴致,俯身摘下花儿,轻轻闻嗅之后随手将其插于鬓发,笑了。

  蚀海认得他,苏景认得他,影子和尚认得他,茅大先生也认得他,远古天骄南荒之主,天真大圣,他是天真大圣。

  戴上了花,大圣迈步、从南荒深处向着战事最最激烈之处走来。

  天真跨出第一步。

  一步之后,天真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五短身材,周身肌肉高高贲起,他太强壮肩膀太宽厚以至好像没了脖子,眼见有墨巨灵向天真扑来,壮汉勾了勾手指,一座大山从天而降!

  墨巨灵征战宇宙,皆有真修大力,大山在他们面前不见得比着豆腐更坚硬……那是普通的山,壮汉唤来的山不是豆腐,轰砸、丧命!一群墨巨灵被砸得身魄成泥、魂魄断灭。

  壮汉再勾手指,把那座山那到手中,他最喜欢用山去砸人家的头,所以他叫灭顶。

  灭顶大圣。

  天真不动法,再跨第二步。

  第二步落下,他身后又多出一人,目光愤怒神情凶恶,仿佛随时会熊熊燃烧起来的莽汉,然后他就真的燃烧了起来,化身烈焰滚滚向前,那里有十余墨巨灵,惨嚎声伴以烤肉香,一下子传得远远,以前从没人知道原来活烤墨巨灵的味道居然如此香甜。

  莽汉就是火,古时候天下万万生灵暗中祈祷,莽汉千万不要打喷嚏,否则几滴唾沫星子溅落人间就是万里烈焰!足以烧光一切的妖魔恶炎,他是祸斗一脉、霍家的老祖宗,他叫焚穷。

  焚穷大圣。

  天真第三步,第三个人跟在了他的身后,表情有些呆呆的,动作有些僵僵的,木家的妖仙不怎么聪明,因是树木修成的凶物,本性使然最最讨厌深秋萧瑟,有一次又到夏末,他实在忍不住了就施展法术,硬生生抹去了那一年的秋天,结果直接把冬天拉入夏末,冻死了不知多少生灵,自那以后他就叫杀秋了。

  杀秋大圣。

  天真第四步、天真第五步、天真第六步。

  巨蛤“坐地”显身、鸥祖“凌霄”跟上、水妖“补命”随行……六步六好友,六步六大圣。

  第七步,天真跨入战场。

  突然,烈烈长啸自天真大圣口中绽放,人不见,妖风铺天起,那巨大的九尾白狐咆哮于天地之间、奔驰于天地之间、狂妄于天地间更行凶于天地间,杀巨灵。

  可怕妖狐所至,高高在上自诩正神的墨色巨灵是什么?

  是土鸡瓦狗!

  六大圣齐齐怒吼,化真身奔袭四方、动妖法杀灭巨灵,他们的沿途、面前:土鸡瓦狗,土鸡瓦狗,土鸡瓦狗!

  惨嚎起,崩散碎,魂飞魄散去!南荒是天真的地盘,中土是天真的中土,想来中土作祟,问过天真没有,问过天真身后的六位大圣没有。

  没有?

  对不起。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那一剑刺错了

  阳间恶战如火如荼,幽冥依旧“繁华”,阴司安好,万王争霸。

  阴间,西仙亭再向西。

  歪斜破败的神君小庙,疤面人端坐其中,守着那只碗。

  此地清静无人。叶非上身赤裸,道道伤痕纵横,有的血肉模糊,有的深可见骨。幽冥没有真正的墨色势力,但恶鬼扑人,半月前叶非助守离山迎战妖僧受伤不轻,再与恶鬼连番苦战过后终于来到这座陈旧小庙。

  打赤膊是为了晾晒伤口,总捂在衣衫里不见空气不利痊愈,这是常识。

  可叶非是什么人?中土人王,身化长剑可斩杀归仙的强横存在,以他的身魄,这等皮肉伤根本都无需行法动念,自然就会迅速愈合。

  此刻却要依照“民方”,不外一个缘由:亏元损气,修元不济。

  不济就不济吧,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又怎么会为了些伤势大惊小怪,不过……真疼啊。

  既然没人,叶非也就不用忍着了,呲牙咧嘴、倒吸凉气……

  “很疼么?”忽然背后声音传来,有些耳熟。但叶非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叶非微扬眉,人王真识岂同儿戏,竟然被人走到身后还未发觉,不由得他不吃惊,不急回头先做深深提息,之后才缓缓转身去看。

  面目清秀的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双目闭合面带微笑,暗紫色长发束于金环中,最醒目的是他左胸:圆圆透明一个窟窿,贯穿,不见心脏。

  叶非认得他,相遇于十一世界,被天外邪神挖去心脏的瞑目王。

  一下子叶非就踏实了,双方差距天地遥远,瞑目王要想杀人,叶非莫说还手或者逃遁,就是连闭眼睛的机会都不存。

  “伤得很重啊。”瞑目王并无敌意,不用睁眼他也能洞察一切。

  明知面对瞑目王无异蝼蚁相见仙佛,叶非还是得找别扭:“比你的伤差远了。”

  瞑目王未介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左胸,现在他只能这样养着,若想痊愈如初,非得等三哥将他的心脏送过来不可。

  叶非转开话题,伸手指了指天:“上面出事了,天外妖魔打入人间,你可知晓?”

  瞑目王点了点头。他本在芙蓉塔中沉睡安养,但睡梦中察觉墨色妖法侵袭幽冥,于昨日惊醒。

  几百年一场大梦,于伤势并无补益,但是多多少少也攒下一些力气……

  墨灵仙对中土幽冥施展妖法,将万余阴阳司衙门拖入化境,本来还想对封天都行此法术,却因封天都内有强大灵气笼罩才不得不放弃。那份汹涌灵气何来,只因二明哥人在芙蓉塔内,而芙蓉塔耸立都城之中!

  昨日此时,一道冥间重法先是冲腾天空、继而弥漫世界,重重化境皆被抹去,所有受困司衙回归大天地。

  将墨灵仙筹备几百年的浩大法术,以一咒破去之人,没了心的瞑目王。

  不过瞑目王也只有那么多的力气了,想要再去阳间助战万万不能。

  “乾坤不会有事,世界依旧安稳。因我不想睁眼睛。”轻描淡写,瞑目王给叶非解释了句为何自己不担心的缘由。

  这是冥冥之念,若这一次天地浩劫无可更改,世界真会毁于一旦的话,二明哥当会有天人之感,会有想要开目的愤怒。

  叶非多别扭,闻言便冷哂:“那你被挖心之前,没想过要睁眼么?”

  瞑目王笑了:“你真想死?”

  想也不想,叶非直接摇头,不是一般的不想,是特别不想。

  “那你能好好说话么?”瞑目王笑得轻松,再问。

  叶非觉得那就没话可说了。

  瞑目王笑了笑,绕过叶非来到那只宝碗前。

  三身獠祖乐乐在幽冥的地位比不了阎罗神君,可祖大帝也得后世共敬、万万代恶鬼皆做仰望。以他的身份,这只碗早该被运回封天都小心供养,不过宝碗太过神奇,根本没人能拿得起来它,又何谈挪移,只好留在原地。

  瞑目王没了心,醒来、施法过后同样也拿不起这只碗,所以他只是摸了摸。

  旁边的叶非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能开碗中化境?”

  不能。瞑目王也开不了祖大帝的碗,但同属幽冥世界最最强大的王者,他能调运鬼袍力量将一道灵念传入碗中。

  即便没有领受“开目之怒”,瞑目王终归放心不下中土、放心不下那个胡乱扑腾的老十四,奈何身有恶疾无能无力。不过他在行法解救阴司众衙的时候,另外察觉到一份强大气意:碗中势。这才专程过来一趟看看……

  一旁的叶非没能等来瞑目王的回答,可至少能看出大概意思,叶非声音略显紧张:“如果能进去,请、请你带我一起。”

  瞑目王随和,一笑点头:“成吧。你有何事。”

  “陆角若也在碗中,我想见他。”

  瞑目王在此伸手触碗,灵念送入,算是帮叶非通报一声。

  叶非立刻起身,开始整肃衣衫。

  赤膊无礼,而叶非桀骜,纵然见到地位崇高的冥王他都懒得再把衣衫穿好,可是碗内化境中可能有另一人……

  即便对方是自己的毕生强仇,即便陆角的身份远逊冥王,叶非依旧觉得,陆角比着瞑目王要重要得多,生生死死姑且不论,至少当做礼敬,须得衣袍整齐。

  叶非行事看的是本心。

  在他心里,高高在上的瞑目王与连升仙资格都不存能的陆角,完全是反转地位、完全没得比较!很简单:叶非怕陆角,不怕冥王。

  这是叶非的魔性,也是金铃天要引他入魔坛的根由。

  果然如瞑目王料想那样,片刻后宝碗中忽有奇光绽放。

  绚丽光芒散出,轻轻裹住了瞑目王与叶非,旋即叶非只觉身体一飘,再看眼见景色骤变,浩浩天穹无垠厚土,放眼望去只有:尸体。

  墨色巨灵的尸体,千万还是万万?多到无以计数。

  尸体大都被倒吊,巨链天空垂落,捆缚着一具具大过山岳的墨色灵神,一眼望去就只剩一个感觉,震骇。

  人已入碗,但周身奇光未散,不等叶非看仔细化境情形再觉身体一轻,身边瞑目王消失不见,自己则置身一座小小院落。

  可普通民居并无两样的、再也普通不过的院落。

  可惜,来得是叶非。如果苏景到此,怕是眼眶立刻就会湿润了,再也熟悉不过的地方:光明顶中心、大师娘所在山腹小院。

  碗中有化境,化境中另藏化境,大境界“收藏镇压”了远古时候几乎所有攻袭中土的墨巨灵的尸身,另外还有三座小小化境内嵌于大境界下。陆角八遁入碗中后,落在于其中一小境暂作安身。

  小境神奇,可随入主之人心思化形。

  永镌于陆角八心底的家,几千年漫长生命中最最眷恋的地方,光明顶山腹小院。

  身边没有蓝祈,只有老人独坐院落中。

  红袍老人,陆角八。

  乍见陆角,叶非心中一窒,没法子形容也没法排遣的窒闷。那是一块压在心底顽石,就算叶非修成宇宙之君神佛之主,也没办自己搬开的巨石。

  窒闷得几乎不能呼吸了,叶非还要故作镇静,他已经是门宗叛徒,倔强着不肯行礼,好似轻松地打量着四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我……这里……我还以为你会住在‘光明顶’。”

  叶非的眼力非凡,看出此境可随主人心意化形。

  见到叶非,陆角脸上并无意外,三身獠得冥王传讯,已将叶非求见之事告知陆角。

  不止没有意外,老人眼中也不见敌意:“此间就是光明顶,只是你不知道吧。”说着话,陆角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又指了指石桌上的茶壶:“想喝水就自己倒。”

  叶非犹豫了下,坐下来也给自己倒了碗水,一时无言,一老一小相对饮茶。

  祁门红茶,蓝祈喜欢喝的茶。

  润过了口舌,叶非声音中的干涩少了些,仍在顾左右言它:“三身獠呢?还在养伤么?”

  闲话。

  于己无关之事,叶非从来不会过问,可面对陆角时,他想问的那句话忽然不敢问了,却又不愿就那么沉默相对。沉默越久,叶非就觉得自己的心颤抖得越厉害。

  “我将宝碗补齐,祖大帝本命之器重归完整,是以伤愈奇快,已经好了很多。”答完,碗中的茶水也喝干了,陆角放下了茶杯,忽然问道:“叶非,你怕我啊。”

  叶非并不隐瞒,点头:“怕。”

  今生此世,千秋万载,叶非唯一惧怕之人!即便陆角已经死了。

  “那你怕死么?”陆角给自己倒上了第二碗茶。进入此间已经千年,漫长时间里陆角总是在喝茶,喝不够的祁门红茶。

  阴世没有阳间的茶水,不过人在灵妙境中,想有就能有……可是又哪里是真的有,陆角怎会不明白,这茶只来自自己的想象或者回忆。但他还是喝不够。

  这次叶非摇了摇头:“我不怕死。”

  “我再如何凶残,了不得也只能打死你,不怕死却怕我,没道理的事情。你怕的不是我。”稍停顿,陆角八另起话题:“你来找我是想报仇么?”

  叶非摇摇头。

  陆角八笑了笑:“嗯,我觉得你也不是来报仇的。我已经死了,对死人又何谈报仇呢。那你来找我,就只有一件事了:问我当年为何不杀你。”

  “是。”叶非的声音低沉。

  “叶非,我且问你,当年离山中你我有过什么交谊?”

  “没有。”那时离山中,有几个晚辈是陆角看重的,但叶非不再其中,陆角觉得这个孩子太过孤戾。

  戾无妨,孤却是个“大不妥。”

  陆角八继续说道:“你不是我看重的晚辈,商照却是我生死相托的六哥,你刺了他一剑……情义以论,你是我的仇人;身份以论,你是我门中叛徒;那时实力以论,你在我眼中无异蝼蚁……我又怎么可能饶你活命。最后我放过你,你能活,怎么可能还有其他解释。”

  陆角八的目光终于投了过来,这是叶非来到之后,陆角第一次真正看他、直视双目,口中直接给出了答案:“是你师父对我说,小兔崽子不知发什么疯,教训一下就是了,别坏了他的性命,也别坏了他的修为。所以你能活,所以之后也再没离山其他人去继续追杀你。”

  目光一转,陆角不再看叶非了,重新把注意投回到自己的杯中茶:“你怕我?笑话了。你怕我什么?死都不怕的人就谁都不会再去害怕了。”

  “你不怕我。那你怕什么……当年你能活命,多简单的缘由,以你的心思又怎么可能想不到。不去想罢了……不是不去想,是不想去想……也不能说是不想,当说是害怕。”

  再一次,陆角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觉得自己先前说话太拗口了:“这就是你害怕的地方了,那一剑刺出就再无挽回、你就再不把商照当师父了,你怕自己刺错了,怕自己做错了。几千年过去你还要追究,尤其你自己心知肚明,非得还要见我一面、要我给你说清楚,你这个娃娃啊,可真够别扭的。”

  “成了,不会让你白跑一趟,我给你一句真话:你不把商照当做师尊,商照却还把你当做孩儿。事情从头到尾、始终如此。”

  第二杯茶喝完,陆角第二次望住了叶非:“那一剑你刺错了。但也不用再怕了,商照没怪你。行了,走吧。”

  陆角挥了挥手,奇光涌动而起,裹住了叶非,如何进来的又被如何送了出去。陆角开始给自己斟第三杯茶。

  山腹天地,寂寞天地。

  一真一假,两座完全一样的院子,陆角死后蓝祈守住了一座;蓝祈走后陆角也守住了一座。

  叶非回到了原地,破败小庙中。不失魂不落魄,只有沉默,叶非坐到了小庙的一个角落中。

  没流泪,没叹息,叶非只是吐了一口血,之后继续沉默,一动也不动。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再不昧心谦虚

  阳世间,战场中,大圣冲阵!

  狐、石、火、水、木、鸥、蛤,七位巨妖所过之处,泱泱巨灵浩大军团,可有一人能拦阻他们半步?

  一个都没有。

  莫说拦阻,在他们冲撞沿途,连一个能够活命的墨色巨灵都不存。一群四五岁的顽童,突然遇到铁甲将军的纵马冲阵会是什么样子?此刻墨巨灵就是什么样子。

  忽然,有大哭声传来——皮囊已死元神被钉住的施萧晓,竟又发出嘶哑哀号:“施萧晓无能,施萧晓有罪啊,辜负正神信任,辜负加身真色……枉我来中土数百年,竟不知此间还藏下了强大妖孽啊……有罪之人、有罪之人!”

  来中土几百年算什么?这世界里有了几千上万年的老妖精、凶恶鬼大把抓,又有谁能想到危急关头,南荒远古的大圣爷竟会显灵现身匡护世界。

  吼声烈烈,诸大圣斗入癫狂,有人挥动裂天之石,有人翻卷焚天烈焰,有人掀起滔天煞水,轰烈之威轰烈之法,横扫再横扫!

  完全超出了预料。

  今日的巨灵大军不是没打过艰苦之战,正相反的,随着他们在宇宙间的势力越来越大,遭遇的对手也就越发强大,墨色怪物们曾经经历过的大战,其惨其烈其机变百出匪夷所思,都在人间修家想象之外……可是说以前的战绩有什么用处。在墨巨灵心里,这一战本不应有丝毫悬念,甚至可以说他们都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收割、收获。

  大群恶狼来到了兔子窝。

  这是个完美的兔子窝。

  再怎么完美,它也是个兔子窝……哪承想正待大快朵颐时,兔子窝里忽然蹿出了一群圣兽麒麟。

  狼群会有什么感觉,此刻墨巨灵就是什么感觉了。

  可若再回头看看,兔子窝?能养出麒麟的地方还能唤作兔子窝?

  养得兔子也养得麒麟的地方,即为完美世界。

  此间是兔子窝,更是麒麟岛!

  七位大圣所过之处,巨灵溃不成军。

  包括沈河在内,绝大多数中土修家都停手了,众人的面色复杂,既有无尽开怀振奋也有深深惊骇:这就是大圣手段么!

  与江山剑域、摩天古刹齐名的南荒妖主,七大圣。

  今日晚辈无论正邪和信仰,从来都不敢低估古时前辈,但是直到今日真正得见大圣威风,中土修者们才明白:不敢低估不敢低估,到底还是低估了。

  而深深惊讶过后就是深深颓然:真正发现自己原来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后的颓然。

  大圣如此强大,我还跟着忙活什么呢?

  数千年的修行,自以为是道行不凡,当前方那一座走丰碑自尘烟中变得清晰起来,才晓得……永远不可逾越!

  大多数人停手,欢喜着惊讶着也悄悄颓然着,并非七大圣外所有人都停手的。

  八大圣就没停,蚀海化巨蛇蹿天扑地,尾巴一甩就是千里罡风嘴巴一吐即为弥天毒云,他自己晓得,自己的本领比起焚穷等人稍差,但也相去不远,不自惭、自然打得风生水起。

  尸仙父女没停手,今天之前还是中土族中第一个高手的浪浪仙子不值一提了,可是她父亲茅大先生却是撕天裂地的凶悍,将女儿放在肩膀上,自己相伴于诸位大圣,冲杀不停。

  裘平安和十六不停,前者混横之人,有架不能打会牙疼,后者懵懵懂懂,苏景不喊停他就不停歇,嘴巴一张一张再一张,那条金红大龙被他吐出去、收回、吐出去、收回来、再吐出去……没收回来,被三头墨巨灵揪住了狠打。十六勃然大怒,忽啊怒吼声中转头就要去苏景救命,不过还不等他找到苏景,围攻金红大龙的墨巨灵就散碎了——被九尾妖狐随手击杀。

  巨大妖狐微转头,似是对小十六笑了下,小阴褫不识大圣爷,可天真却能认出小家伙是自己麾下的猛将之后。

  十六立刻警惕起来,大家很熟么?他干吗冲我笑。

  还有苏景,苏景也没停手,纵然明知自己微不足道。

  不是今天才晓得自己微不足道的,尚未入道时,大漠之中见识老祖“十万心念十万人”;青灯境内得见腌臜老道将传说中聚宝盆当面碗,得见少女托着一座大山跑动如风;重返人间见过大师娘的邪与小师娘的佞;南荒中瞻仰远古战场想象七大圣风采;而后游西海闯幽冥斗战驭人世界……不是每一次他都是主角,更非所有事情他都主宰,太多时候他都能看到自己的渺小。

  竟然如此渺小啊。

  可昨日懵懂少年,今天还不是长成今一代中土人间有数的几位人王大家之一。维护乡里一小捕还不是长成了管天管地连神仙也能小小地管一管的一小捕。

  焉知明日这个管天管地一小捕会不会再做脱变,化作管神管佛一小捕。

  其实变不成也没关系啊,一阶有一景,一景为一戏,能亮相于台上、做那过关斩将万众敬仰的关云长固然最好,但是就算没资格上台,只能在台下……只是看了一场好戏,何尝不是一场欢喜、不是一场荣幸!

  做自己要做的,不吝生死;一路修行一路饱览,即为逍遥。至少这已经是苏景的逍遥了。

  还有……人在幽冥时候,第一次与十花判打交道,对方给自己看了一场“好戏”:掌日月驭群仙的露珠仙帝和毁灭露珠仙界的兔子。祖大帝留给后人的幻戏,戏文四字:敬畏之心。

  做人也好做仙也罢,当永怀敬畏之心。

  是场戏也是堂课,那场幻景苏景一直牢记在心,不过在莫耶“旧时我与今日我、昔日起点与今日所在重合”领悟后,苏景就想到了,如果只从那堂课中学到“敬畏之心”,未免就太小看祖大帝了。

  事分正反,一个题目之下总会有左右两面,既然看到了“敬畏之心”,就当想到“妄自菲薄”。

  做人怎样,做仙怎样,焉知天外没有天,当怀敬畏之心;做人如何,为畜如何,安知我不是仙佛,不可妄自菲薄。

  既是好戏,哪怕只是个摇旗呐喊的小小龙套,至少也还在台上,苏景不自惭。人家大圣挥挥手一片腌臜怪物打翻,苏景上蹿下跳手段用尽满头大汗总算打死了一个墨巨灵,再去寻找下个敌人……他开心投入!

  起劲的又何止苏景一个,还有枯坐青灯三十甲子今朝终于脱困的陆老祖!

  一生起伏,他曾是天才少年,他曾是天下第一大宗的创始人之一,他曾有过一个妖女妻子和一个可爱女儿……太多经历早就让老人就爱明白了,我手中有剑,我面前有魔时该怎么做。大圣强大与我何干,元始天尊更强大,但是因为有了元始天尊大家就都不用做自己的事情了?

  除魔护世、承天卫道就是他该做和要做的事情,何必去看别人。

  阳火浩浩,凝鞭凝矢亦凝剑,苏景一边打一边喜,一边喜一边遥向老祖问礼:“恭喜妖魔出关!”

  话说完,眨眼睛,咕咚一声苏景就跪下了,满脑子想着杀妖魔杀妖魔,怎么就给喊成了“恭喜妖魔出关”呢。

  苏景要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的话,老祖多半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苏景跪了,老祖就知道是小子说错了。

  “不敬之罪,唯诛妖以赎!”陆崖九又怎会计较,哈哈大笑:“苏景,今日你的修为了不起啊!”

  只要别和大圣比,今日苏景的本领确是了不起,中土最最出色的一群人中,稳稳有他一个位置,还别把附庸于他的双龙一大圣、两鸦一和尚这些“零碎”算上。

  能有这样的成就,当时陆老祖带他进入青灯境时绝不曾想到。

  陆九法眼如炬,或许觉得此子心性好、机缘佳,将来能成气候,但又哪里想到他能有这般大成就!

  老祖开心赞叹,苏景挺客气:“萤火之芒,安敢月前争光。”

  谦逊之词,奈何口中语气、满脸得意,让这句话显得太假了些。老祖却愈发开心:“我像你这般大时,不如你……纵是进入青灯前,怕也收拾不了你了。好就是好,你也不用昧心谦虚了。”

  “师叔教诲弟子牢记在心,再不昧心谦虚了。”苏景回答响亮,又斩杀了一头墨色巨灵。

  不和大圣比,苏景的确强大。

  可是一群大圣就在战场中,陆崖九和苏景一对贤叔侄彼此夸赞,有来有往你笑我也笑。

  倒是天真大圣不打了,其他大圣猛攻不休,九尾妖狐则转回弥天台前,低下头看了看不久前从青灯中出来的少女。

  少女笑。

  巨大妖狐面前,少女不必一颗豆芽更大,可她笑得多开心啊。

  九尾狐的身形缩小,从顶天立地的巨妖变成了骏马相若体型,依旧比着少女大上许多,但已经能做相拥了:九条尾巴相绕、狐身柔软相盘,软软暖暖地灯中少女拥抱身边,耳鬓厮磨、说不出的亲热。

  苏景都斩杀四头墨巨灵了,正打算去打五个,忽觉脚下一轻,一股怪力涌动将他向后带去。事出突兀但苏景不惊,正“带走”自己的力量与大圣玦同根同源,施法之人是谁就再明白不过了。

  果然,苏景被“擒”至少女与天真大圣身前,此时大圣重化人形,打量了苏景一眼:“就是你?”

  短短三个字,内中含义却多,苏景不知该怎么回答,犹豫着点点头:“是……是我。”

  大圣微皱眉,似是有些不够满意,可很快他又笑了:“嗯,至少长得还不算丑。”

  修行人,选徒弟也好、寻朋友也罢,什么时候会看重对方长相?大圣这一赞,算是实在找不出其他可赞之处了。

  苏景居然也笑了,他心宽,长得好总比长得丑好。这个时候茅大先生也暂时脱战,来到近前对天真颔首致意,微笑道:“当年承蒙大圣照顾,却始终未能道一声谢,万年遗憾今天总算补偿。”

  说着,茅大先生双掌合、长躬身:“多谢大圣。”

  旧时的渊源了,四大尸仙皆为第一圆时凶物,早早化圣人飞仙去。不过相比于人、妖、鬼道诸仙,僵家仙圣更加“恋家”,万万年前那方起身之穴是他们无论如何割舍不下的,是以每隔一段时间尸仙都会归返中土住上一阵,茅大先生也不例外,结果在第五圆古时,他回来不久正遇到老对头湘大先生也回来了。

  茅、湘两仙,不似黑白二僵那般水火不容,只是互相看不顺眼罢了,见面互相讥讽几句、至多动手打上一架,但不会真的伤筋动骨。

  以前还从没闹到过生死相见的地步,可那一次,斗着斗着两人就打出了真火,一战打到天昏地暗,谁都赢不了谁可谁也不肯退让。尸煞发了性子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眼看就要动了同归于尽的地步,天真大圣赶来出手化解,不为其他,只因为两大尸仙从海里打上了南荒,再让他们这么打下去南荒有大把生灵跟着陪葬。

  天真解开了神仙战团,湘大先生恨恨飞天归去,茅大先生沉眠入土将养。

  姓湘的怎么想茅大先生不晓得,他只知道自己的想法:气头上的时候,莫说姓湘的,就连天真也很连带着一起恨上了,恨他多管闲事。可大睡之中火气渐消,茅大先生对天真就只剩感激了。

  对茅大先生之谢,天真一笑坦然接受。

  他不谢我无所谓的,他想谢我也无所谓,这就是天真的性情了。

  茅大先生也非啰嗦之人,敬礼过后再入战场去。

  就在大尸仙开始新的冲阵时,远天中忽有古怪号角响起,乍听上去好像巨象长嘶,但要更沉闷得多,号角起处正是巨灵兵马中军核心地方。

  随号角,墨巨灵迅速变阵……大圣凶猛,当头一棒打得又狠又惨,可是说到底大圣只才七个,再算上茅大先生与蚀海大圣,战场中中土一方只有九大巨头。

  墨巨灵跨界而来的却是整整一只大军!以十万计的浩大军阵。初时大乱之后墨色巨灵重整旗鼓,一队队凶兵或飞天结阵或入地布防,各自坚守本阵。

  远方中军处,只见一道粗壮足足数十里的浓黑烟柱滚滚向天……到得天顶烟柱不散,竟是直直通往天外宇宙中去!

  黑烟蓄重法,而巨灵大军结下固守之阵,再非一盘散沙,哪一处受大圣强攻,那处立刻会有别阵巨灵大队增援,一时间战事变得胶着,墨巨灵根本剿杀不了几位大圣,可中土世界的巅极强者一时间也没办法冲入要害。

  眼睁睁、看着那浓浓黑烟穿透苍穹。

  天真就在眼睁睁地看着,好像懒得打了似的,他是诸仙圣中最最强大之人,他不出手了,真就看着墨巨灵从容施展重法巨劫么。

  忽然嘶哑大笑传来:“法烟直连十七真色长亭,长亭勾连,结抽生重法,此术决不可挡,法成于何处,何处生灵丧灭殆尽,‘赫学堂廷’就是毁于此术!邪魔,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笑声是从中土阵中传出的,有内行。

  “内行”的声音熟悉:施萧晓。

  施萧晓果然了得,法身已灭、神魂被长剑盯住,遭此重创喘息没多久就能再次开口狂笑了。

  不过神志似是不太清楚了,是狂妄作笑,更是个好意提醒。

  天真大圣稍显好奇,不过他好奇的不是什么十七长亭、抽生之术,转过头直接去问:“赫学堂廷被灭掉了?”

  信仰不是空穴来风,有其神才有其信。所谓“赫学”在中土无人知晓是个什么教门,自然没人信也没人修。可是宇宙间世界无数,中土人不晓得的教门,也许就在别家世界法门大开。赫学就是如此,它是其他一些世界的“道”。

  佛家有极乐世界,道家有洞天福地,魔家有天外魔坛,一样的道理,赫学中修炼有成的仙神,都住于“赫学堂廷”,说穿了吧,那里是一处仙圣世界!

  连仙圣世界能够打灭的妖法,中土这个凡俗乾坤又如何能够承受。

  可是天真大圣永远都是无所谓的样子,全无再出手的意思,转目望向身边少女:“你怎么看?”

  少女耸了耸肩膀,似是也想像大圣那般无所谓,可一样的表情,摆在她的脸上就变成了俏皮:“我觉得,老道总是拖拖拉拉。”

  话音才落,忽闻笑声传来:“我好心让你们打头阵、舒筋骨,你却骂我拖拖拉拉,妖精啊,果然不能给丁点好心。”

  朗朗大笑中道人显身,道人从青灯境中来,手托聚宝盆,盆里有面,面里有蒜。与苏景初见他时只有一点变化,鞋子没了,老道变了赤脚仙。

  施萧晓的狂笑声先是一窒、随即猛做高涨:“邋里邋遢贼道士,你身上气意倒是和那江山剑冢一模一样,可是中土古时剑域余孽?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冢内藏剑已尽被我毁去……”

  就在妖僧狂笑中,老道把手中聚宝盆递给了少女:“请你吃面。”

  两人灯中相处无数年头,可少女从未吃过老道的面,先是欢欢喜喜的接了,很快又皱了皱眉头,不想用老道的筷子、又不能用直接去抓面条。不等少女出声,一双筷子递了上来:“新的新的,我都没用过。”

  筷子是从矮处升上高处的,大宗师雷动天尊满面谄笑,少女嫣然,接过筷子、不忘挑出面中蒜瓣,她不爱吃蒜。

  聚宝盆递给了少女,老道这才看了施萧晓一眼:“谁的剑?”

  老道问的是插于身体、钉住神魂的长剑。沈河应道:“是晚辈的。”

  老道又去看苏景:“自己人啊?”

  苏景立刻点头:“自己人。”

  远古江山剑域,今日正道离山;剑域存者,离山掌门……当然是自己人!

  老道开心的样子:“自己人就无需太拘谨了。”

  沈河、苏景面面相觑,不是很明白老道的意思,他们离山伙明明没拘谨……直到老道迈步上前,伸手拔出了沈河的剑,大家才明白道爷说的是自己不用拘谨。

  剑拔出,施萧晓的狂笑变成了惨叫。

  拔出后老道手腕一转,又沿着之前伤口重新插进回去了,钉得稳稳的,施萧晓又一声凄厉惨嚎。

  老道心满意足,对雕山少女笑道:“说到‘拖拖拉拉’,我倒觉得和尚们最是差劲,一贯慢吞吞。”

  影子和尚忽然接口了:“我在呢,你什么时候学会当面说人坏话了?”话音未落,手中忽然一声怪响,木鱼被他敲裂了。

  同个时候老道望向苏景,对他笑着点头,对他扬臂招手。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颠倒乾坤

  不再吃面的吃面老道向苏景招手。

  不是向苏景招手,是向苏景的囊中剑招手。

  下一刻两道银亮光华自锦绣囊中震烁而起,丈一,北冥,两支来自剑冢又自愿追随苏景二十多甲子的神剑落入老道双手。

  双剑之中,北冥不作太多停留,只在老道手中停留片刻,便向北方飞去,转瞬即逝。丈一则发出一声悦耳轻鸣,留在了老道手中。

  剑入手,老道未再继续,他在等……等和尚。

  影子和尚没让同伴多等,他扔掉了手中的木鱼锤,然后把木鱼倒转了过来。

  木鱼刚刚被敲裂了。所以说小摊子上的东西就是靠不住,这才敲了多一会就裂开了,好明显的一条裂隙。

  倒转木鱼,裂缝向下,跟着和尚又晃了晃。那样子有些可笑,好像娃娃们倒扣存钱罐,还盼着能有铜钱掉出来似的……可也就在这时候、和尚倒转木鱼时候,天乱了,地乱了!

  影子僧手中木鱼为正,则天在上地在下,世界如常;当和尚手中木鱼转转,包括苏景在内人间修家只觉天旋转、地旋转……何止是天旋地转,分明是天翻地覆!

  待到和尚手里木鱼转罢、反面向上正面向下时再看人间:无尽厚土高高在上、浩瀚苍穹在下。

  他倒转了木鱼,他也颠倒了世界!!

  世界翻转了,一切一切都随之翻转,包括地上山、山中人、人旁山林土石,包括天下云、云中雷雨、云中串串水珠……苏景站在地上,大头朝下,向下张望着,下面有云、有天。

  天地反覆,但人还在地面,并未就此“掉下去”,这不是苏景的法术,而是影子和尚的“道”,他让乾坤颠倒,也让乾坤内一草一木一土一水都随之颠倒,该在地上的还在地上,正在飞翔的继续飞翔。

  不止修家、生灵和本就生了根的山、林。江河湖海这些并无根基的浩浩大水也都还嵌在地面,波涛依旧。

  没人能不惊讶,突然的“大头朝下”让这世界上所有生灵都大吃一惊,除了大圣……大圣依旧,杀戮依旧,正着杀人与反着夺命,对他们的敌人来说全无区别,一个字罢了:死!

  倒转后、和尚开始晃动木鱼了。

  颠倒木鱼即为颠倒乾坤,晃动木鱼就是撼动世界!

  脚下、身边,苏景身体的感觉清晰,晃,真的再晃,像极了地震,可谁他娘的经历过“倒吊着”的地震。

  摇晃越来越急,和尚手中的动作渐加快、幅度渐加大……就在剧烈摇晃中,苏景心底忽有古怪感觉涌动,于此一瞬身不由己、全无压抑地脱口大吼:佛啊!

  大吼出口,人也随之惊诧:又何止他一个人,身边的不听,一旁的雕山少女、吃面道人甚至天真大圣,战场中诸位强者、在场正道修家、甚至那支墨巨灵大军……还有,阳间的每一个智慧生灵、阴间里的所有恶鬼凶煞,中土世界中所有人,全部的全部,尽数开口、嘶声大吼:佛啊!

  不论信或者不信,全都开口喊佛,不能自已。

  不论信或者不信,佛都存在,佛都安详。

  信者不妨虔诚,佛听得见也看得见;不信者有何妨打个招呼,佛会微笑……排山倒海的吼声之中,西方远处突然巨浪排天!

  风浪起处,西海之心。

  金光绽处,摩天古刹!

  直至此刻,众人才晓得影子和尚为何要颠倒乾坤、为何要摇晃世界……摩天刹沉于西海,遗迹也好、废墟也好,内中一块瓦片都重逾万钧,没人能把它再打捞出来,影子和尚也做不到。

  打捞不出来,那就把它“倒”出来。怎么倒?翻转世界,再晃晃,多简单啊。

  转木鱼转乾坤,晃木鱼晃世界,把那尊沉睡了太久的神庙唤醒来、倒出来。

  摩天古刹出海,重临这中土天地!

  和尚手中木鱼转回,天升地落,一切归于正常,只有那尊煌煌神庙未随乾坤颠倒,佛光既已绽放就不会再熄灭、宝刹既已重生就不会再沉落!

  苏景真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炸了……欢喜的膨胀,兴奋的膨胀,胀到就要炸了。

  早在当年闯荡西海时候,驭人归仙郎齐就对影子和尚说过:若你全盛时想要杀我,我唯一活命之道只在跪地求饶盼你能心软。

  这句话许多人都听过,当时或许惊讶可很快就忘记了,和尚一直是和尚,默默无闻,入定的时候多起身的时候少,没做过什么太了不起的大事,他早醒来了可他还睡着……可是那句话苏景始终没忘!

  苏景等着,苏景想看,苏景相信,有朝一日影子和尚恢复全盛,当有万盏金光照耀人间!等来了,看到了,和尚手腕一翻就乾坤颠倒!

  苏景何等欢喜,这个看上去一贯傻乎乎的和尚,是我身边同伴,是我最最忠实的朋友!

  大喜则大笑。苏景带笑,而异象未完,那古刹凌空,宝光冲腾明耀西方,吱呀呀的门轴响动传遍人间,身披锦绣袈裟的中年僧人迈步走出三方便门,他的双目是闭着的。

  本为盲眼人,但修成大智慧,随他升佛身中一切恶疾散去,双目早就复明了,不过毕生盲目、闭着双眼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摩天古刹,盲眼神僧走出山门!

  不止一个盲眼僧。

  在他身后,还跟了九位玄袍老僧,苏景一个也不认识。他们默默无闻,他们没有大像留下,漫长年头过去就连法号也都湮灭于时间之中,今日人间再没了他们的故事。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啊——除魔卫道,不是为了写下一本故事书,不是为了留下金身像让后人膜拜。

  除魔、是因为心怀慈悲;卫道、是为了让心中慈悲能够流传下去。

  永永远远流传于世!

  摩天古刹,盲眼和尚、九位老僧……就是他们,十神僧,曾与南荒七大圣并肩,古时共经那场绵延苦战,护得人间平安!

  十位神僧再后,还有十八位僧侣,年纪各异,既有青壮也有老僧,最醒目的、还有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沙弥。

  小沙弥满面欢喜,不知为何的开心,仿佛含了一块蜜糖在口中。

  十八人皆握乌黑长棍在手,法棍鹅蛋粗细,其中十七根一般高矮,唯独小沙弥手中棍比起同伴的要长出三寸……何须引荐,甚至不用去看最后一排十八僧侣手中棍、不用去细数他们的人数,只凭一眼相望心中自有灵犀勾连,顿时苏景就知道了,他们是十八罗汉,摩天古刹中代代相传、心中最慈悲而性情最刚烈、身中禅意浓重却更擅斗战、悟明悟空悟净亦悟杀戮、护寺护道护世更护人间的十八罗汉。

  只是苏景还有些想不通,十八罗汉法棍已被影子僧相赠于自己和十七迦楼罗,长棍仍在囊中,那真正的十八罗汉手中长棍何来。

  想不通,可是不重要,懒追究!

  摩天刹,十神僧、十八罗汉显身。

  相隔海天,万里遥望,但闭合双目的盲眼僧之一下子就看到了影子和尚,双手合十遥对影子僧,躬身、微笑:“师弟辛苦了。”

  影子和尚还礼,同样的从容智慧,同样的微笑惬意:“师兄们辛苦了。”

  全无内容,白开水似的问候,但其中藏下的千言万语和无尽智慧无尽隐忍与无尽付出,放眼人间问彻阴阳:几人能懂!

  还有……距离虽远,苏景却看得清楚,古刹走出的十八棍僧中,那位手执欢喜法棍的小沙弥正望向自己。

  忽地,小沙弥曼声长吟:“妖魔除尽、玉宇澄清、扬手欢庆、心花怒放……”

  唱到此处,小沙弥收声了,笑吟吟地望向苏景。

  苏景喝酒也吃肉,妄语更杀生,心中无佛也谈不上信仰,但这全不妨碍他自然开口、唱完最后四句:“罗汉欢喜。”

  妖魔除尽、玉宇澄清、扬手欢庆、心花怒放……罗汉欢喜。两人合念,欢喜罗汉偈唱罢,彼此会心一笑,小沙弥更是欢喜了,对苏景点点头:“你欢喜我便欢喜,你欢喜便是我欢喜,苏景,谢谢你。”

  苏景不知对方如何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却大概能明白他为何要道谢,当即摇摇头:“更该我谢谢你。”

  神僧显身,不急着及动法入战,盲眼僧又扬起手、对着少女身边的天真大圣打招呼。

  大圣不还礼,好像没看到和尚似的,但他自袖中摸出一只碧玉葫芦,打开来酒香染遍乾坤。

  举起葫芦,大圣喝酒,一口、两口。

  第一口我敬你。

  第二口、你不喝酒我替你喝了。

  大天尊当时就急了,这酒香实在太芬芳,腹欲灵怪三十甲子走遍人间却从未闻到过!太香甜,根本忍不住!雷动跑去拽人家大圣爷的袍子了,哪怕大圣发怒、一个神通打下来丢了性命也值得。

  天真大圣却并无想象中的凶恶或冷傲,居然还笑了下,随手将碧玉葫芦扔给了雷动。

  雷动天尊狂喜,赤目拈花也凑上来要分一杯尝,可任凭雷动把葫芦如何倒转如何摇晃,内中酒却一滴也流不出来,偏酒香更浓,真真急煞了三尸神。

  就在三尸快要骂街的时候,一旁的腌臜老道突然将长剑一抖,空着的那只手食指中指并拢,沿着剑身用力一抹。

  手指抹过剑身,一道闪电自西天起、划过漫漫长空,最终没于西天角……那一道闪电真的跨越了整座天地、也跨越整座人间!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旧时人间

  闪电过后便是雷声轰动,雷声未落便有大雨滂沱,那传承串儿的雨珠儿闪闪银亮,仿佛长剑颜色。

  笼罩中土世界每一寸地方的大雨。

  饶是苏景见多识广,也从未经历过如此寒冷的雨水。不是身体如何,而是来自神魂深处的寒冷,只消一滴雨水落在身上,神魄似乎就会为之冻结,甚至连一个念头都再难转动。

  只能看只能听却不能去思索去想象,思绪被冻结了,那时间还有什么意义。

  时间没了意义,一万年与一瞬间再无区别……人间没了时间,就只剩下一场银色大雨。

  而世界……整座中土都在大雨中迅速模糊起来。

  雨中,先是颜色模糊了,青青山、蓝蓝海、红花儿、紫果儿,所有颜色都被大雨洗涤到一干二净,原来天地,肉眼可见层层褪色,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五彩斑斓的世界就变成了黑白寂寞的乾坤。

  颜色之后,形状也随之模糊,重重高山似是融化在雨中,深深沟壑被雨水填平,汪洋大海被大雨砸的水雾蒙蒙不见了本来模样,三息,就是三个呼吸功夫,世界仿佛被扔进水盆中浸泡好半晌的面塑,“融化”得全无形状了。

  三息过、又三息,大雨依旧,清洗颜色、模糊形状的大雨又变成了老天爷手中的神刀仙斧,凿凿敲敲、雕雕刻刻,乾坤又迅速清晰起来,有了形状也有了颜色……可是当天地间一切重新成形,重现耸立面前的,又哪里还是苏景认识的、熟悉的世界。

  老道抹剑,唤来一场大雨,洗出了一个苏景从未见过的崭新世界!

  不知什么时候,雨水变得“温暖”了,其实依旧寒凉,不过没了那份冻透魂魄的阴冷,至少苏景恢复了思考能力。与众多修家一样苏景纵身高空运起神目,仔细端详这座被大雨“洗”出来的崭新世界。

  细看后才发现,其实中土世界的大概轮廓并没太多变化……就只剩下了个大概轮廓了,细节变、处处变。

  比如北方的冰原,面积比着现在好像要小了些,且冰盖正中多出了一座万顷巨湖。是湖还是海?并没严格界限,苏景分不清楚;比如西方,戈壁面积远胜今日,大漠方圆却小了许多,大漠偏北,很古怪啊,那里耸立着一片巨石阵,苏景沉定心思再做西看,惊讶发现巨石之阵居然一片碑林——坟碑巨林;比如东方,平白多出一个大坑,看上去不像神通开掘、更像个陨星留下的巨坑,而坑中一道道金矿脉、玉矿脉彼此纠缠着,若能将内中金玉尽数挖掘出来,怕是能把世界买下小半了;还有南方,东土与南荒交界地方,那里的树林变得阴气森森,三千里广漠、比着苏景在幽冥中见过的丧森还要更阴冷,人间什么时候有了比着幽冥还要更幽冥的林子……

  正看着,跟着苏景不听一起飞起的雕山少女轻轻对他们笑道:“过去啊。”

  苏景一时不明白,什么“过去”啊。可是不等他发问,突然北方冰原的大湖倾荡滔天浪,一柄长剑冲霄而起,凌空、急震、那剑鸣惊动北方!

  苏景“啊”一声惊呼,他识得此剑,非但识得且还再熟悉不过,自从“被逐出离山”后就始终相伴身边的北冥神剑。

  就在北冥冲天之际,天地之间、四面八方皆有惊变!

  西方,巨石阵中奔出巨人军马,浩浩之骑奔驰大漠,行军之际扬起长长沙龙……就在奔驰间、冲锋中,整整一支巨人骑兵化作一柄剑,与北冥齐尊、江山剑域八剑王之一,马足龙沙!

  东方,道道金脉玉脉莫名转活,化作一条条巨蛇,彼此缠绕彼此厮磨,缠着缠着它们就化作了一柄剑,金玉之剑,八王之一,金玉满堂!

  南方,那片鬼气森森的莽林燃烧开来,阴绿色的火光如恶鬼长舌,一下一下的舔食着天空,大火旺盛,重重火焰纠结,当所有火焰全都聚拢一起时候,烈焰中飞出一柄长剑,南方剑王,柳暗花溟……还有东南、东北、西南、西北,还有远处的那颗银杏树,还有那座不起眼的碧水潭、还有那座颤抖不休的红头火山,还有海中那座黑紫色的巨大岛屿……中土世界,处处化剑、处处升剑!

  猛然间,苏景懂了少女的提醒:过去啊。

  一场大雨,洗出的哪里是什么崭新乾坤,正正相反的,这场雨还原的是旧日中土。

  那极北的冰上深湖、西方的巨大碑林、东方的金玉陨坑、南方的森森鬼林……所有地方,都是江山剑域仙长的炼剑洪炉。

  就是如此了,江山剑域,每一剑都取自中土乾坤,取剑于乾坤之人,就用手中长剑来守护这座乾坤!

  远古时的炼剑之法如今早已失传,但大概的道理今人是明白的:一处灵秀之地化作剑炉,当神剑铸成,那片地方的生灵不会受影响、但灵秀之气会尽入长剑。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生机仍就浓郁,可是以“灵”而论,生死差别了。一剑出,一地亡。

  灵光乍现于脑海,如惊雷闪电,瞬瞬照亮真相,苏景恍然大悟:剑生、地亡,于剑而言,究竟何处才是它的冢?

  出生一刻就已经决定,那片因它而亡的灵秀地,万万年后就是它的埋骨处!可笑后辈无知,竟把剑域当剑冢。

  剑域永远是剑域,万剑插遍等待后辈取用,即便内中长剑一动不动,那里也不是它们的冢。

  江山剑域是这一柄柄长剑的家,而真正剑冢各归各处,生剑地,丧灵地,埋剑地!

  当年剑冢异变,剑域长剑尽数收入地心深处时,其实万剑就已经散去,各归其冢将生死归于一,将万年的等候化作一朝觉醒。长剑早都散去了,可剑域地心深处并非空无一物:名剑于此间逗留了太久,其身不在却仍有其形留影,其意离开却有剑气残留。可笑妖僧无知,只打碎了个“衣冠冢”就当自己真的毁了剑域。

  江山万剑,凌空江山,齐齐鸣啸。此刻吃面道士手腕再震,掌中丈一腾空去,汇入万剑、振鸣、振鸣、再振鸣,如龙吟也如奔雷,如海啸也如山崩,不闻苍凉只见激昂,那时豪迈之啸,忘记生死藐看轮回的豪迈。

  就在这场欢鸣之中,缕缕青烟如线,凝而不散,自地面扶摇九霄。哪里来的青烟?循目望去,烟起地方……赫赫然,江山剑域。

  不知何时,那片废墟已经变成了古色昂昂规模浩荡的修行灵地,重重剑塔高耸,白鸟青鹤穿梭,大群道士肃穆而立,正焚仙、祭青天!

  忽地,剑鸣声音猛又拔起一个高度,几乎要惊碎了这座旧日天地,万剑追烟,归返剑狱,那是它们的家,那里有他们的朋友在召唤、在等候。

  召唤一场跨越千古的团圆,等候一场不问来生的杀戮!

  万剑归宗去!

  再一息,雨停了。

  眼前玄光一闪,再看世界已经恢复如今模样。北方的冰上湖、南方的鬼莽林……一切都告散去,江山剑域也重新变成了废墟……唯独,道人还在,剑在还!

  之前发生的是梦是幻?苏景心里明白,都不是,那是一场轮回。

  和尚为倒出摩天刹颠倒了乾坤;道士为了唤醒江山剑域倒转了时间。古往今来为宙、四方上下为宇。宇宙二字,和尚翻了翻手腕,道士抹一抹长剑……

  剑域之主,看不出仙风道骨,此人面目凶恶、少一目。谁看谁害怕。

  与和尚们一样,恶道与门下八位剑主、千万道人根本不去看墨巨灵一眼,先看西方天空、宝刹高僧,盲眼僧又招手;再看天真大圣,大圣拿回了自己的葫芦,一口,两口。

  敬你,我替你喝。

  之后葫芦又递给了馋酒的三尸,说也奇怪,这次碧玉葫芦中的琼浆一倒便出,以至拈花一个不小心散出了不少,雷动气得跺脚、骂老三败家……

  先前倒不出,如今随便喝,苏景大概能明白天真的意思:该敬的,须得等。等敬过,随便去喝吧。

  想通此事,苏景又有些奇怪,不藏着,小声问身边雕山少女:“不是还有位三身獠祖前辈?不给他敬酒了?”

  少女什么都晓得:“鬼啊,喝什么人间酒,还得给他寻柳叶,怪麻烦。”

  摩天高僧显身的时候,只是天真不打了,其余诸位大圣还在咆哮恶战;江山群道显身后就更干脆了,连焚穷灭顶等人都撤下来了,归于天真身后,再没了丁点动手的意思。

  墨巨灵大军如今摆出的是守阵,眼见中土巨擘一家接着一家的出来,心中惊骇至极,哪还会再主动攻来,只盼自家中军的“十七长亭、抽生之法”能快点成形,各队兵马谨守本阵,小心以待。

  江山剑主来得最晚,但他与吃面道人心镜相映,知道墨巨灵在摆弄一桩凶猛法术以求翻盘,剑主开声,笑问:“怎么想?”

  盲眼僧摊双手:“我佛慈悲,我没主意。”

  一僧一道齐齐去望天真大圣,天真正给雕山少女看手相,头也不抬:“十七墨亭、抽生之法,连一座赫学堂廷都被打灭了。以前没听说过的新鲜玩意,不想尝一尝么?”

  和尚扬眉,笑:“很好!”

  老道弹剑,笑:“妙极!”

  天真嗯了一声:“那就等一等。”

  盲僧是什么人,凶道是什么人,天真大圣又是什么人,明知对方施展重术,却由得他们施展,倒要看究竟是墨色永恒还是中土完美!

  三尸正喝酒,闻言觉得自己亮相的时候到了,翻身上棺直飞半空,雷动昂首断喝:“腌臜邪魔速速施法,莫让我家天真大圣久等……”刚喊了半句,突然身后狐啸冲天、大圣咆哮;西方佛光冲腾、禅唱如雷;东方万剑化龙,咒声崩天。

  南大圣、西神僧、东剑仙,所有先贤尽数出手!

  佛从天降,直落墨家中军;剑光惊鸿,一闪再闪、斩断黑烟;巨妖欺天,掀动无边水火杀劫,湮灭巨灵……等?

  当佛爷、当道爷、当大圣爷都是傻子么。

  看仇人死不瞑目,不负人间期盼。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脆皮

  道、僧、妖,先贤三大巨头彼此商议、虽非刻意公布、但也说与天下修家知:等他们的凶猛法术。

  说好了要等的……结果没等。

  沈河愣、秭归愣、果先愣、尘霄生愣、木恩愣,所有人都愣了愣,苏景也不例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江山剑主,第五圆中道家一脉孤高丰碑,只可仰望无可超越;盲眼神僧,摩天刹是中土禅宗的传奇,他则是摩天刹中的传奇;天真大圣,毕生狂狷任性乖张,满天神佛在他眼中不如山脚下那朵娇柔野花……这样的人物也会是耍赖?

  无数晚辈面前,他们一起耍赖啊。

  不止耍赖,他们还冤人。

  不止冤人,他们还夺命!

  忽然间,有人笑,扑哧一声,满满快乐,苏景身边小不听第一个笑了。不听边笑边打量苏景,俏目中意味再明白不过:小丧修不要脸皮,原来是有渊源的啊。

  师叔陆崖九暂时收剑,就站在苏景身边。老祖咳了一声,眼中惊讶犹存,随口问苏景:“你怎么看?”

  指摘前辈是无论如何不敢的,苏景犹豫了下、谨慎应道:“反正……反正我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扑哧又一声,这次不止小妖女,连阳三郎都笑出了声音,不过也绝非无人捧场,小十六跳到苏景肩膀上:“忽啊!”

  十六老爷响亮附和。

  苏景喜扬眉,对师叔笑道:“十六从南荒时就和我一起,我俩相识一千五百年,它是了解我的。”

  老祖似笑非笑,目光一转望向了十六,小小阴褫如今都修成恶龙了,却还不会说话,被师叔望着,小东西显得异常躁动,有话想说偏偏又说不出……一尺身体盘卷又绷直,绷直再盘卷,憋闷好阵子,狠狠把脑袋一转,咬牙再咬牙,费力再费力,终于十六开口、对苏景:呸!

  呸出一声,瞬瞬通泰,十六又复“忽啊忽啊”,喜滋滋飞上云天,化身恶龙追随大圣杀敌去。

  化恶龙不是白化的,忽啊之外十六又修得一字真言,呸。

  苏景“啊呀”失笑:“叶非那盆水是坏的,把十六给修歪了……再见叶非时候,得找他讨个道理来。”

  老祖大笑,不再答理苏景,再次提长剑画天河,河中重重寒月升!

  曾经冠绝中土的巅妙剑法,但因江山万剑在上、因活佛之怒在上、因大圣凶威在上显得黯然失色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那份属于陆崖九自己的荣光依旧耀目,离山陆九的风采本就不是因剑而来,陆九就是陆九,自有风采,便如此刻欢欣鼓舞、杀敌去!

  苏景也笑,两道阳火自掌心冲天起,左手火凝做金鞭右手化结化长剑,追随老祖身后,杀敌去。

  老祖不回头,声音洪亮:“不必跟我身后,上前来与我并肩。”

  短短一句话啊,却只有苏景自己晓得,这句话他盼了多久,他幻想了多久,那时他幼年时做的梦!

  梦想成真,死有何憾!

  何况死不了……老祖死不了,苏景死不了,今日人间今日战场,死的是墨巨灵。

  东道西僧南妖,远古的中土王者尽数出手!就是这些人,曾在数千年间于源源不绝的墨巨灵大军恶战不休;那古时的斗争绝非一场普通战斗,那是一场浩大战役,今天墨巨灵摆出的阵势,在远古时候几乎每天大圣等人都会经历,算得什么。

  连风雨都算不得,更不谈不到风波险恶。

  但也不是什么都算不得,灭顶大圣伸手抓过一头墨巨灵,未用大山夯砸,灭顶大圣打发了性子,抓着墨巨灵的肩膀,直接一个头槌砸到了对方脸上。

  墨巨灵的头碎了,灭顶大圣转头对身边杀秋老怪笑道:“脆皮!”

  杀秋老鬼面色木讷,表情没反应,不过他收了自己的三千藤鞭,也学着灭顶的样子伸手抓过一头墨巨灵,摆头槌撞过去。敌人的头又碎了,杀秋对灭顶点头:“嗯,脆皮。”

  这就是“算什么”了,巨灵、恶战、一场今日修家用尽心机也闯不过、挡不下的墨色浩劫,远古先贤眼中的:脆皮。

  巨灵脆皮,恶战脆皮,浩劫脆皮,全都加在一起,它们也就算个:脆皮。

  全无悬念的战事,今日修家的热血沸腾,远古大能为者的陈善可乏,无聊就是无聊、没办法改的。可是忽然间,大圣笑了。

  不止大圣,还有摩天盲僧、江山凶道都笑了。莫名其妙的,不知他们笑什么。

  大势已去,败局注定,中土人间的墨巨灵还有不少活着,但也不过多活一会而已,三方剿杀,破阵如摧枯拉朽,对墨巨灵而言战事已经陷入绝望。

  元帅已死,中军灭绝,这支墨巨灵的军马已经没了指挥,一盘散沙的样子。突然,战场中一头巨灵怒声咆哮:“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

  嘶吼中,这头墨巨灵翻手,把自己头上的双角掰断,再倒转,右手角刺入左胸心口,左手角刺入下腹丹田。

  自裁,但巨灵生命顽强,要害受创一时间还不会死,摔坐在地,大口喘息,狰狞作笑。浓黑血沫自其口鼻泛出。

  正巧三尸就在这头巨灵不远处,赤目见状猛一声:“好!临阵自裁,真乃上将军也!”一个喝彩,另两个嘻嘻哈哈地笑,可是他们的笑声顷刻就被山呼海啸般的咆哮声淹没了。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

  ……

  所有墨巨灵都于此刻发疯,学着第一头巨灵的样子,狂呼着这十个字,自断双角、自刺心口与丹田。

  三尸笑不出来了。一头墨巨灵被吓破了胆子宁可自裁也不敢再面对大圣等人算不得奇怪,可整支大军都喊着号子自裁绝非正常事情了。

  大群巨灵自己把自己捅倒了,大圣等人无人可打自然也就停手了。这次不止天真,盲眼僧和独眼道也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地面上始终观战、未曾出手的雕山少女、邋遢老道和影子和尚对望了一眼,其中和尚眯了下眼睛:“又来了。”

  苏景低声去问雕山少女:“怎么回事?”

  “自毁法身,引爆法元以求重创乾坤,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少女应道:“倒不是力量有多凶猛,但会有墨色浸染四方,比较讨厌。”

  虽知有天真等人在,什么事情都轮不到自己来操心,可苏景闻言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再去看大圣、古刹和剑狱诸位能者,居然尽数收手,三大巨头并肩云头,余众列位三人身后,个个面带微笑,他们在等待。

  等待什么?等墨巨灵泼起重重墨色浸染天穹?当然不是,他们等待的“东西”已经到了:青铜碗。

  满满鬼篆铭刻的古拙之碗横飞天际!

  至天心,宝物急停,就此悬浮不动。

  苏景“啊”一声低低惊呼,这只碗他识得,三身獠祖乐乐的本命神器,一直安置于幽冥神君庙中的青铜碗;而苏景低呼时候,陆老祖已然热泪盈眶……中土世界曾经有过两只这样的碗,一在阴间,一在阳世,前者安睡于幽冥西陲后者成为陆角八犀利法宝,即便老祖已知前因后果、晓得此碗为并非兄长那一只,可他心中仍沸腾!

  心中沸腾、鼻腔酸楚、眼窝湿润。陆老祖毕生问剑、疾恶如仇,天下人间有谁见过他掉过一滴眼泪。

  没人见过不代表他没有眼泪。

  宝碗显现,碗中空气微一模糊,三头六臂、白发苍苍的老魔显身,三张脸孔一悲一喜一怒,不是祖乐乐是谁。

  祖乐乐将那张笑脸对上了三大巨头。

  祖乐乐对面的三个人都笑着……之前他们突然发笑,只因察觉了祖乐乐的气意,这场热闹果然少不了他啊,至此,古时昂首并肩,举剑齐法杀灭巨灵护卫乾坤的四位前辈,终于重聚一起!

  四个人,没有一个去看正催促最后“俱焚”法术的巨灵大军,也没人说话,他们各据一方,彼此相望彼此微笑。

  五息过后,祖乐乐忽然躬身,两字:“多谢。”

  盲僧、凶道、天真还礼:“不谢。”

  稍顿,改做僧道妖三人施礼了、对祖帝:“拜托。”

  祖乐乐还礼,认真:“放心。”

  多谢、不谢。拜托、放心。

  八个字后,悬空宝碗突兀一震,一化百、百化万、万再化无数,霎时间中土人间无数宝碗铺满天穹!宝碗翻飞、倒扣,一枚一枚分毫不差,整整扣中凶法已成、正欲炸碎自己的墨巨灵!

  一碗扣一灵。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一个也不差。

  就在墨巨灵自毁法术堪堪成形、将要炸碎一瞬,碗尽落!墨巨灵身形大若巨岳,碗平常大小、装不下半斗米。不见宝碗涨,不见巨灵缩,可是碗落下就那么一扣,扣住了,稳稳当当!

  天上无数碗落地,天空清静了。

  地上无数碗再一震,千万归一,地面也清净了,再没一个巨灵,包括尸体在内所有秽物尽被收入碗中,想要炸自己就去碗中炸,不炸也不行。碗中自有三身獠的毒蚀冥火,且看炼不炼得化这群天外“正神”!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化精光,第一战

  也在祖帝宝碗收巨灵的同时,从现身……或者说从苏景认识她开始就始终在笑的雕山少女忽然“哇”一声大哭出声!

  影子和尚与吃面老道一叩拜、一稽首。

  苏景等人则大吃一惊:只见云上、众多古时大贤忽地散去了身魄,化身一道道瑰丽光华,闪烁翻飞,于苍穹中流连着,仿佛看不够这人间景色一般。

  过不多久重重光华散落,摩天神僧所化金光尽数遁入影子和尚眉心、剑域高人所化银光全部注入吃面道人双目,七大圣所化的绚丽光华则纠缠一起化作一枚七彩金环,为雕山少女束起了长长青丝。

  异象只在短短片刻,少女哭倒在地,影子和尚与吃面老道长拜不起……

  祖乐乐未出声,但他转过了那张痛哭之脸,看着诸贤化精光、落入“传人”身中。

  还有一个人泪水长流,瘫坐在地:苏景化灵三婴之一,剑婴屠晚。

  就在突然间,天地寂静。

  和所有人一样,沈河震惊当堂,但很快他微微皱了下眉头,被长剑盯住神魄的施萧晓正对他传音入密。

  片刻后,沈河走到秭归先生和辰光方丈身边,三位掌门低语几句后传下密令,果先、木恩、离山两位新晋人王白翼与方先子领命,齐齐飞天而去,苏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生怕这几个人会应付不来,让裘平安与小十六做追随……

  几位人王飞天去了,苏景面前忽又多出了两个人。乍相见,苏景惊喜交加,两人中,左首那个,心口空空双目闭合的清秀少年,正是瞑目王。

  可苏景却顾不上去向二明哥问礼,直接跪到右首老者面前。

  与陆老祖长相一模一样、但身穿红袍的老人,离山光明顶主人,苏景真正的师尊、陆角八。

  苏景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他抢步去跪,小不听、三尸、一群先汇聚离山后又转战弥天台的妖怪,呼啦啦地跟着他跪了一大片,倒把陆角八吓了一跳,他都不知道自己在阳间还有个弟子。

  陆老祖也激动,想不到今生此事,竟还有机会再见兄长!不过老祖很快平复心情,上前三言两语把苏景的身份解释清楚。此刻离山弟子也纷纷上前,对陆八陆九两位师祖行见大礼,红长老仗着自己是个“女娃娃”,就算多嘴长辈也不会见怪,一边行礼一边把苏景“生平”大概介绍,反正就是夸了。

  听说东土佑世真君、南荒太岁老祖、幽冥小九王和阎罗驾前第十四王都成了自己徒弟,且还身怀人王本领,陆角八着实有些惊讶,看看苏景,又看看陆崖九:“这么好的徒弟,当初你自己怎么不收?”

  陆崖九哈哈大笑:“这不是当初没想到他这么能折腾么!”

  陆角八也笑了,可是说到底师徒两人只是初见,苏景还好些,至少从他被列入离山门墙第一天起就知道师尊是什么样的人物,师父在人间种种作为他都了解,潜移默化深深敬仰。

  陆角八却不是,以前听都没听说过苏景,即便知道此子了得也不觉有太多情绪,微笑点点头嘉勉了几句了事,情有可原的敷衍。

  不过陆角八很快就愣住了……他看见了阳三郎。初时未曾留意,注目片刻后陆角很快就认出了对方。

  虽然阳三郎化作人形,虽然阳三郎另得机会涅槃重生,完全不是从前模样了,陆角仍就认出了她。先是错愕,很快老人的神情便告坦然,迈步来到阳三郎面前:“我欠你一个公道……”

  不等他说完,阳三郎就一摆手:“旧账了了,你徒弟替你还了。”话说完阳三郎不欲多待,和苏景打了声招呼,带上小金乌飞走去准备“重见天日”的法术去了。

  阳三郎如此说法,就不由得陆角不对苏景另眼相看了。苏景却不邀功,只是摇摇头:“也是机缘巧合,弟子与阳三郎和解了。”

  静静凝望第一次见面的人王徒弟,似是思索什么,不多久陆角面露笑容,点头:“很好。”

  这个时候三身獠祖乐乐走了过来,以笑脸相对苏景,大帝目光望过苏景、望过屠晚、也望过三尸,把这一伙子人看个够,祖乐乐道:“这么说……练成‘三圣三冥君三仙三大士百劫屠晚洗剑转生无上心诀’的人就是你了。”

  苏景口称“帝尊”正要执礼,祖乐乐伸手拦住了他:“神君驾前冥王,身份不逊于我,若你唤我帝尊我就得喊你王驾,麻烦得很,你我直呼姓名就好。”

  汉家孩儿,礼字扎根于心,就算不唤“帝尊”,也不好直呼其名,改口道:“还请前辈指点……”

  刚说到这里祖乐乐就笑道:“前辈个鬼爪子!”

  三尸中雷动忍不住插口:“应该的,应该的,不论身份至少也得论辈分……”仍是不等说完,祖乐乐继续笑道:“我就一直说,做鬼的最最不该论辈分,又不是阳间,都落入轮回中了,辈分简直乱套!偏偏那些鬼崽子就记着做人时候那点规矩,不肯听我的。”

  祖乐乐不笑不说话,倒不是他天生爱笑,只因正以笑面相对,这张脸、这张嘴没有其他的表情和语气。

  区区小节,既然对方不喜苏景也就不再矫情,直接问道:“内中详情还请、请祖兄指点,还有刚刚诸位先贤……已经走了?”

  既然主动来见,字不会再隐瞒什么,祖乐乐席地而坐,招呼着其他人也一起就坐:“不必一样一样地问了,我从头说起。”

  ……

  祖乐乐得道时,神君与诸冥王早已离开中土,三身獠一统幽冥又亲手摧毁王座,建下了“万鬼争霸、勇者轮回”的格局,他算是把幽冥彻底搅乱了,之后就没他什么事了,打坐修行之余,逛逛幽冥转转中土,有时候也会飞出天外去散散心。

  就在一次天外旅途中,于别家世界偶然见到墨色之祸,从那时起祖乐乐就开始警惕:见过了墨巨灵,明白了他们的贪婪和性情,祖乐乐自然能明白这些黑色妖魔没发现中土便罢,只要它们发觉中土存在,迟早都会过来。

  祖乐乐不晓得,墨巨灵早就发现了中土了,所以没急着过来只为等候果实成熟。

  说到了墨巨灵,祖乐乐转过了那张愤怒之脸,目光如刀语气森冷:“因为心存警惕,所以时时刻刻都会提起一份精神,侦巡阴阳监探四海,待到第五圆时,终于被我发现了墨巨灵的气息……不在中土,但很近了:他们在莫耶。”

  莫耶与中土是两座世界,相伴而生如镜照两面,不过两座世界早都“独立”了,一个毁了不会连累到另一个。

  墨巨灵入侵莫耶地,和中土不存半个大钱的关系,但三身獠另有想法:两座乾坤虚空相连,一旦莫耶沦陷,墨巨灵又怎么可能放过中土。

  三身獠打算助战莫耶,可他早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人力量有限,他要给自己找几个帮手。那个时候幽冥已经乱战了无数年头,凶猛鬼王无数,但有资格与三身獠并肩作战的不存一人。所以祖乐乐来到阳间,找上了天真、盲僧与江山剑域主人。

  祖乐乐讲述见闻、陈说厉害,和尚与老道都是出家人,心中修成一道慈悲念,痛快答应先随三身獠去往莫耶,看一看情形是否真的像祖乐乐说得那么严重。

  至于天真大圣,他可没什么慈悲心肠,同意去莫耶一趟只因闲得……闲得无聊,静极思动,正打算着去天外转转祖乐乐就“送上门”了。

  待阴间帝尊引着三位人间巨头来到莫耶,众人立时就明白了,祖乐乐之言不存半字夸张,确确实实,巨灵为孽!

  中土强者与墨巨灵的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大战,是在莫耶打的。

  那个时候莫耶没有能够比肩中土四贤的人物,不过像蚀海、灭顶或者八大剑王那样的凶猛仙家有不少,本就战力强悍,再得中土四位强者相助,终于打胜了那一战。

  为表敬意,莫耶先辈为四位中土先贤塑立大像,便是苏景曾在莫耶见过的那四尊巨像了。

  三身獠不太会讲故事,平铺直叙全无修饰,中土高人出战莫耶,于那座世界最最艰险时候剑指巨灵,何等振奋事情,在祖乐乐口中变成了白开水。可即便是“白开水”,即便后来莫耶地终归没能逃脱灭亡惨祸,小妖女依旧热泪盈眶,对祖乐乐盈盈下拜,想致谢却哽咽,泪珠儿串串滴落口中但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

  齐僮儿是浅寻的心结;陆角是蓝祈的心结;怕那一剑刺错了是叶非的心结;莫耶、故乡就是晴山霖铃的心结了。

  三身獠摇了摇头,伸手搀扶不听,口中说话实在:“助战莫耶,不是我们想去就莫耶人,是为了护住自家世界才会有那场远征,算得各取所需,你不必谢我们,莫耶也从不欠我们什么。”

  而莫耶之战前后打了几十年,远非苏景等人刚刚经历的那场“来得汹汹,去得匆匆”战事可比,天真、祖乐乐等人虽大胜而归,但也看见了墨巨灵的凶狠与可怕。

  见过敌人的凶悍,几位先贤返回中土后就开始备战,炼法术布杀阵等事自不必说,诸多准备中最最关键的一项则是:铸剑。

  这是江山剑狱主人的提议,要与墨色巨灵做殊死之战,不止是自家修为高本领强就能够获胜的,还须得寻其弱点、铸其克星。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三千明月,十八骄阳

  具体缘由三身獠并未多讲,苏景等人也没作追究,能够说服天真、盲僧等人的道理自然是真道理、大道理,何须今日晚辈再去求证。

  “屠晚?”苏景问。

  三身獠又换回笑面,点头:“不错,屠晚。要铸这样一柄剑不容易,不过铸神剑以御强敌,这事听上去挺过瘾的,定议之后大家就忙活开了。”

  坐着一排听故事的三尸对望一眼,心思想通、拈花开口:“屠晚……是不错,可您要说他是神器,这个……有点过了。”

  赤目一旁点头附和,伸手指着自己的红眼珠:“祖兄明鉴,兄弟我这双眼睛,看遍天材地宝,是不是宝物、是什么成色的宝物,逃不脱我翻目一瞥。屠晚是一等一的好剑,天下难寻,这没得说。但真要比个高低的话,至少屠晚不如丈一。”

  雷动缓缓点头:“好就是好,稍差就是稍差,屠晚虽是我们的孩儿,但咱家不护短。”

  “是,咱们哥们天性耿真,这眼里就揉不得沙子啊。”拈花赤目异口同声,正直宗师挺直腰板端坐稳当,单比气意的话,轻松甩出贺余师兄三百里。

  三身獠笑了笑,不和三尸矫情:“你们见到屠晚时,神剑已断丧,做不得准了……此剑成形、三千明月。”

  “啥意思?”三尸没听懂后半句,齐声发问。

  “剑是我们四人一起设计的,墨色巨灵的克星为骄阳,一光一暗、一生一灭,天生的对头牌。”三身獠的声音不急不缓:“可是一来,阳火太过刚烈,采其精华铸剑不易,弄不好还会惹恼金乌一脉;二来……宇宙间虽有骄阳无数,可是每一轮骄阳都主掌着一界或几界的生衍,坏骄阳以铸剑,会坏了无数生灵的性命,此为禁忌之事,真要这样做了,咱们和墨巨灵又有什么却别?三来,最关键的,我们四个人合计过了,收太阳……没那么大本事啊!”

  三尸齐齐“咳”了一声,纷纷嘟囔“您就直接说‘三来’就成了”。

  采日铸剑不成,是以退而求其次,改作采月铸剑。月光柔和、照亮夜空,虽然不像骄阳那般活力十足温暖天下,但月亮也是光明的象征,同样是墨巨灵对头。

  至于“采月”的办法,便是高深法术了,不伤明月只攫其精,那轮月亮还会在、永远在,只是灵气稀薄了、光芒黯淡了。

  铸剑计议定下,有关铸炼的诸般细节确定,四个人就此忙碌,三身獠负责遍寻天外、采集真月灵精,天真大圣负责塑灵开光、添染智慧,和尚负责搭建和维护剑炉,独眼老道就做那打铁匠的活计……

  三身獠说到这里,苏景忍不住插口问道:“剑炉何来。”

  三千真月灵精只是剑基,还须得配以无数金精与辅料,细节不必多问,当时肯定是把三身獠给忙坏了,可是这事就和炒菜差不多,想要水煮大象先得有那么大的锅才行。苏景问的是内行话,至少他自己想不到,这铸剑的炉子从何而来。

  “和尚的天顶头盖。”三身獠答案惊人。

  佛家之中有密宗修者,密宗内有高僧头盖骨制成的法器代代传承,但揭自己的头盖做炉子和死后留下天灵正法根本是两回事。

  而三身獠的话还没说完:“我们这四个人,斗战以论我比他们稍强一点,毕竟三个脑袋六只手,怎么算都是占便宜的。若以修持相较各有所长、谁不也比谁更强。想要铸此神剑,非得和尚的头盖来做炉子不可……不过这也只是个炉子罢了,空有炉没有火又何谈铸剑,这也花费了一番大工夫,我们四人联手施法,自天外接引十八轮骄阳圣火入炉,这才有了铸剑的基础。”

  不是弄来十八枚太阳,而是将太阳中的纯阳真火的一部分,通过法术牵引至今烧进“炉子”,不会伤害太阳,也不会害了那轮骄阳下的世界。

  采集三千明月,引火十八骄阳。头盖为炉、炼月为剑……三身獠的言辞朴实,可苏景等人谁能不惊诧。

  这件事,只要稍稍一想就觉心血沸腾!

  “大家各自出力,相比之下我就最轻松了,在天外跑一跑寻些材料,说到底只是个辛苦事情,他们三位就不同了,和尚为成炉献出了自己的头盖;老道为引火将自己的本命龙凤双剑之一投入炉中焚化不算,为了能实时监察火候,他又把自己的一只眼睛置入剑炉……那只眼睛再也没能捞出来。”

  “江山剑主本是独目人,再拿走一只眼睛是,其实也和盲眼僧一样了,盲眼僧心眼好,用金玉菩提给老道做个了假眼塞进了眼窝里,老道千恩万谢。我就说老道太老实,既然做假眼,和尚干嘛不把两只眼睛都做了,小气巴拉只做一只……不过这事我没告诉老道,老道就一直没转过弯来,到最后还说和尚真好、又大方又实在;大圣也付出甚重,他要为神剑添慧开灵光,将自己的两只尾巴和眉间骨慧珠投入炉中。”

  和屠晚相处这么久,神剑自己一直迷迷糊糊的记不起前尘往事,可苏景就算再愚钝也能猜到,此剑与天真、剑主、和尚等人有着莫大渊源,只是苏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渊源”竟来得如此深厚!甚至可以说,当年的神剑屠晚就是盲眼神僧的头盖、就是江山剑主的本命佩剑之一和一只眼珠、就是大圣爷的两条尾巴和一粒眉心圣骨!

  苏景再印证自己的经历:当剑魂入体,为何少女会亲手为自己炼化天真大圣点将诀;为何老道会主动请自己吃面;为何剑冢万剑都对屠晚剑魂尊敬异常、为何根本不出世的丈一龙纹剑会跃出来追随自己;为何屠晚会带上自己万里迢迢赶赴西海深处去救行将崩溃的影子和尚……难怪了,难怪了!

  “铸剑是漫长功夫,开始想象的时候,个个眉飞色舞浑身是劲、都觉得自己要做的是惊神之举,佛祖听闻此事没准都得吐下舌头,可实际铸剑过程又辛苦又乏味,江山剑主成天跟我们说他眼睛疼……他眼睛在炉子里看火候,天天受极阳真火舔噬,要是不疼才怪了,好在大家都是神仙,时间大把大把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铸剑吧。差不多等到神剑就快炼好的时候,墨巨灵就来了。”

  这一阵子三身獠都在用那张笑脸说话,语气乐呵呵的,就连提起墨巨灵的时候也是开心的:“这次他们没通过莫耶,直接找上了中土……来了就打吧,没什么可说的。我们没向莫耶求援,这是咱们自己家的事情……咱家里富裕,平时养下了一群虎狼汉,有事的时候就自己上,否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的粮食。”

  “最初十几年里,打得颇为辛苦,墨巨灵本身实力不差,花招有多得很,可是把大伙忙坏了……待到十几年后屠晚神剑出炉,热气腾腾地去杀巨灵,一下子摧枯拉朽,那份爽利劲就别提了。不过非说不可的,墨色妖魔看上去假仁假义,伪君子似的,可他们心中有狂信之念,信念起便是死不回头、百折不挠的执着。”

  “那一战越打越大,咱们也就越发佩服老道了,若不是他出了个铸剑的主意,若不是我们有屠晚在手,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来的。拼吧,看谁能活到最后,到后来根本就不多想了,反正要我们让出中土绝不可能。”

  “战事惨烈,墨巨灵被斩杀了一茬又一茬,但是咱们这边也渐渐有了伤亡,伤亡越来越重。连绵大战没有一刻停歇地打了整整六百年,自我有记忆以来,中土世界最最惨淡的光阴非那时莫属了。到了后来我们发现,墨巨灵的进军之势不再源源不断连绵不绝,而是变成一股、过一阵再一股,再加上刑讯搜魂得来的口供,我们大概明白墨巨灵就快撑不住了。”

  “墨巨灵快撑不住了,可我们又何尝不是强弩之末。开战之前,南荒妖有诸位大圣、各位大圣麾下皆有绝顶大妖相随;摩天古刹有十位圣僧十八金身罗汉,另有七十二禅堂,每堂皆有未升佛但实力比着你等今日人王还要更胜许多的大德高僧;而东剑西禅南妖这三大中土阳间势力,以东方汉廷江山剑域实力最强……六百年打下来,南荒只剩天真,西方只剩盲眼和三位金身罗汉,剑域就只剩剑主与马足龙沙、柳暗花溟两位剑王了。”

  “一晃又是百年苦战,屠晚剑身上满满裂璺,天真、盲眼、剑主都走了……但他们的志愿并非无人继承,剑域主人留下了一尊木灵玩偶、盲眼和尚留下了一段灵慧真影,天真大圣则留下了一条尾巴。”

  苏景很想继续继续听下去,可三身獠略过了一个关键中的关键,不由得苏景不作追问:“天真大圣、西域佛主、东疆剑主三位前辈走了……他们、他们陨落了?”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奉陪

  祖乐乐摇头……大家都以为他在摇头,但很快就发现不是,他在“换脸”,笑脸、怒脸、悲脸一张一张换到正前面对苏景、之后再一张一张挪开……好半晌,三身獠伸手一拍自己的额头,怒脸向前、怒道:“就这三个表情,怎么都不够用!想纳闷一下都不成。”

  谁说仙佛就没烦恼了,祖乐乐想做个“纳闷的表情”出来都不成:有关天真、剑主、盲眼神僧三人的“结局”,祖乐乐一直很纳闷。

  “他们死了。可死后又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独纳闷不如众纳闷,三身獠给出了一个答案,但也抛出了个更大谜题。

  祖乐乐让苏景唤他“祖兄”,由此三身獠大帝也成了三尸的“祖兄”,为表心中对兄长的无限崇敬,三个矮子从端坐一排变成了三人背靠背,乍一眼望去,真像小一号的三身獠。

  “三尸獠”中雷动眉头大皱:“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叫死后发生什么就不晓得了?”

  拈花接口:“再说,祖兄您老是幽冥世界神君之后唯一大帝,算得阎王二爷了,人死后魂归幽冥,再发生什么您会不知道?”

  三身獠对三尸獠摇头,这次是真的摇头:“是真的不知道。”

  一场惨烈无比的战斗,早就在之前的连绵恶战中受重伤的四大巨头联手恶战墨巨灵族中十一名巅顶神尊,斩尽仇敌之后,三身獠伤上加伤但性命无碍,另外三人已到油尽灯枯的境地,命火熄灭生机已断。

  那是他们三人的最后一战了。他们的传人仍在闭关,做最后的破慧冲关……

  独目道长扶着剑勉强站起身,用那只金玉菩提的眼睛远远眺望,看不够的江山锦绣,忽然流下了一串眼泪,不是怕死、是他看不够啊!很快就没得看了,再没得看了;盲眼神僧坐着,禅坐。本为神僧,坐禅万年不动等闲事,那时却连片刻都坐不稳当了,要靠住一块石头才能勉强坐定,闭合着双眼。伤重、身残,曾经金玉一般的金刚不坏之身如今变得斑驳了,好像被狂风吹蚀千年的石像,苍老斑驳、满满裂璺。眼泪流下,滑过苍老的佛面,哭这人间、哭这众生,妖魔未处大道未净,我却再也做不了什么了。因为慈悲,所以痛哭,弥留之际的遗憾,死不瞑目啊!

  天真大圣躺着,他的目光涣散了,望着天,依旧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眼泪从眼角滚过,落下,狐狸的泪水晶莹剔透,仿佛琉璃。不哭这世界、不哭这苍生,我已皆尽全力、我再无力回天,活着时候我眼中不存满天神佛,弥留之际又会在乎生死,大圣在乎的是:离别。

  要离别了,怎能不做最后奉陪。

  大圣流泪只因他们都哭了,老道、和尚、三身獠都在哭……杀人,我陪你们;喝酒,我陪你们;流泪,我一样奉陪。

  流眼泪,这是我们一起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谁说英雄陨落时,一定就会慷慨豪迈。江山剑仙、古刹神僧、南荒妖主,放眼中土人间整整五圆,还有比他们更豪迈的英雄么?

  但他们死时一点也不慷慨,三人陨落时候泪满衣襟。

  三位大能为者丧命。

  可他们身死一刻异象显现,三具本应不腐不灭的仙佛尸身顷刻化作金沙泻地,金沙如水,落地即相融,转眼消失得干干净净。祖乐乐则听得冥冥之中有大笑声传来,那笑声明明白白,正是刚刚陨落的三人!

  三身獠何等见识,却从未见过此等异象,拖残躯掘地万丈,却又哪见半粒金沙。

  祖乐乐不甘心,明知可能甚微他还是重归地府,却追查三人下落,但结果不出所料,三人的游魂未入幽冥。

  说到这里,祖乐乐长长叹了一口气:“就是这样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怎样了,到底是死了还是另有造化。”

  连三身獠都查不出的事情,苏景等人就不必浪费脑筋了,唯独“三尸獠”自作聪明,笑道:“想都不用想啊,天真大圣等人必定未死,其他不提就说大圣点将玦,令牌与主人生死相依,人在令在,人亡令毁,大圣玦还在,天真爷一定未死。”

  “话不是这么说。”祖乐乐摇头:“天真大圣还留下了一条尾巴,开灵生惠修得造化……这件事要分两头去看,单看这条尾巴,她有自己智慧,是独立生灵,自她觉醒之日开始,她就和大圣不存直接联系了;可若从骨血延续来看,她本为大圣的身体一部分,她在即为大圣在,她不死令牌就不会毁灭。”

  “大圣灵尾,青灯境中那位雕山少女?”苏景问。

  祖乐乐点头,笑脸:“素素。”

  少女名叫素素。

  少不得,“三尸獠”问题又来:“大圣为雄……尾巴却是个小娘子?这个……”

  “素素是大圣九尾之一没错,但灵尾生慧,这重造化因大圣而来却和大圣无关,它成形后是男是女,天说了算。”

  太久不曾说话了,祖乐乐的谈性甚浓,有问必答,跟着他又猜到三尸即将脱口而出的新问题,不等发问就笑着回答:“灵尾开慧,不是大圣刻意使然,此事还是要算到‘造化’上去,与人力无关的,所以只有一条尾巴能变成人,其他尾巴没那个造化,生不出智慧。”

  苏景徐徐吐出一口长气,一个相伴三十甲子、不大不小的疑问得以开解:当年青灯境中,懵懂少女柔软而开心的拥抱、费力在费力的那声“阿哥”。

  素素本为天真大圣的一条尾巴;当年大圣为铸就神剑,将自己的两条尾巴与眉心骨融入屠晚,屠晚不是尾巴,但尾巴是屠晚;从“狐狸尾巴”去论,屠晚就是素素的阿哥。

  青灯境中苏景修成三这三那诀,屠晚剑魂入体,苏景和屠晚合一,换个角度去看,从那时起苏景何尝不是屠晚,所以素素管苏景叫阿哥,简直理所当然。

  三身獠声音缓缓,继续讲述往事。

  天真等三位先贤“离开”不久,他们留在人间的传人出关,正是影子和尚、少女素素、邋遢老道。

  影子和尚与少女素素的来历已然清楚,无需三身獠再废唇舌,但老道的出身众人不解,祖乐乐耐心解释。

  不同于普通修家幼年入道,江山剑主长到十四岁才被路过仙长发现,要带入山中求道。他家中父母早亡,只有一位兄长与他相依为命,兄长有一份小手艺,农闲时候靠着雕刻些木偶娃娃到集市去换几个钱贴补家用。

  修行事情,仙凡隔绝,再难相见了,兄弟临别前,做弟弟的江山剑主给兄长做了一顿三鲜面,哥哥精心刻了一个小小人偶送与兄弟,这小小木偶便是兄长了,永远陪伴兄弟身边。

  人偶即为亲人,几乎是俗不可耐的事情,可是何为“俗”,俗自民中来,最最单纯最最质朴的寄托。

  兄弟相别,小小木偶一直被修行少年带在身边,时时摩挲时时把玩,每遇难题或者挫折,“江山剑主”总会和小木偶念叨念叨……若非祖乐乐亲口讲述,又有谁能想到的,一念可翻天一剑弑神佛的江山剑主,心中竟还珍藏了一份凡人的兄弟情怀。

  木偶伴随江山剑主毕生,所有剑主的修行、斗战、学习和感悟,小小木偶都曾经历,更要紧的是这木偶是江山剑主的人间情怀寄托所在,久而久之木偶开灵,情形与影子和尚得道颇有相似之处。

  木偶是江山剑主的兄长,所以爱吃三鲜面;木偶也是江山剑主自己,所以他能够执掌剑域。

  仙、佛、圣三人离开,但各有传人留在人间,他们不如三位“前辈”可也有惊天动地之能,接下了屠晚神剑,与三身獠并肩,再战墨巨灵!

  忽然,苏景想起了刚刚发生够的一件事:恶战中显灵的天真大圣、江山剑主、盲眼神僧三人与祖乐乐的简单对话。

  多谢、不谢;拜托、放心。

  不论后事如何,最初时都是祖乐乐找到三位大能为者,请他们加入这场大战的。所以祖乐乐:多谢。

  这场战事关系中土、关系家园,即便祖乐乐不相求,三位先贤至多不去莫耶,待到墨巨灵杀来中土时他们也一定拔剑向墨。所以他们:不谢。

  三位先贤走了,可“传人”还在,中土还在,后面的战事、传人的安危,都要请祖乐乐多费心了。所以他们:拜托。

  义不容辞之事,除非魂飞魄散,否则决战到底!所以祖乐乐:放心。

  多谢、不谢;拜托、放心。

  天真等人还在世的时候,已然预见自己可能撑不到这场大战结束,提前对身后事做了准备,各自留下一位传人不算,他们另又施神术、忍受剧痛从自己的身魄中割断一段灵精,永做封存。

  割断灵精、封存于世的法术仍是江山剑域主人研创出的,一段灵精就是一份强大力量,轻易不会觉醒,只待三位传人修持到了火候,灵精自会苏醒、融入传人身魄,再为他们平添巨力。

  不止三位大贤自己,南荒诸圣、古刹高僧和所有剑域弟子都受此法术,古时世界的恶战中他们战死了,可英灵不散!留待后世再发光、再耀天!

  第一千零二十章 三锵锵诀

  可惜的是那三位传人出关后,修为虽已大成,但境界上还差了一点火候,无法让那些“灵精”醒来,也没办法接受这份只能用“强大”来形容的礼物。

  “影子和尚,尾巴少女,木偶老道出关,和他们的师长一样,与我并肩守护中土,斗战巨灵,转眼又是三百年……直到最后。”不知何时三身獠换上了哭脸,声音缓慢而沉重:“大家都伤了,都疲惫,屠晚神剑也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碎裂。那天正午,天空忽然沉黯下来,我们知道墨巨灵又来了,我们没想到的是,这次巨灵也带来了一把剑,很好的剑。”

  绵延千年的浩大战役,那是最后一战。

  屠晚终归没有辜负铸就它的中土圣贤,它绽放了最最强烈的光芒,与那柄墨色神剑拼得玉石俱焚,只勉强剩下了一缕残破剑魂。

  墨色神剑则被打碎剑灵,剑身断裂七截,就是后来落入苏景手中的残剑了。

  玉石俱焚的不只屠晚,三身獠与三位先贤传人亦如是。只是他们的情形要稍稍好一些,将入侵妖魔剿杀干净后,四个人神魄与身体都遭受极大创伤,但到底性命还在。

  四人之中,伤势最重的是尾巴少女与木偶道人,命火将熄垂垂危殆,三身獠将两人送入了青灯。青灯内藏了一座好乾坤,但内中并无生机,所有灵气都只归少女与道人享用,对他们的伤势大有好处,入灯时候已经昏迷的少女将大圣玦掉落在外;影子和尚的情况比着少女和老道稍稍好一些,他不愿去青灯,而是回到了仍高悬西方天空、但已满满裂璺似是可能会坠落的摩天宝刹中。

  屠晚剑魂则被三身獠收入一柄解牛刀内沉睡。

  三身獠带上青灯、解牛刀,也去了摩天古刹,祖大帝的伤势很重,可他还有要紧事情要做,顾不得施法疗伤……一晃百年过去,始终在大寺一隅枯坐的祖乐乐忽然放声大笑,用自己的煞血写下了一份“邪法功谱”,《三圣三冥君三仙三大士百劫屠晚洗剑转生无上心诀》。

  一百年苦思冥想,只为神剑重生!或者说,是神剑重生的第一步、最最要紧的一步。剑魂太过虚弱,须得入体附魂、沾染真正生灵的魂气才能苏醒过来。至于重铸、重新炼出身体,都得等剑魂真正苏醒再说。

  剑魂入体很简单,不用什么修法,只消祖乐乐催动一咒即可完成,但只“入体”远远不够,非得让剑魂成为那个生灵的真正魂不可,听上去没什么,可就以人为例,三魂七魄为天命所定,怎么可能再生出本命第十一魂。

  若驱逐本体三魂七魄中任意一枚,那屠晚附魂之人不是变成傻子就是僵硬不能动弹的“木人”,这样附魂全无意义。

  所以祖乐乐就把主意打到了“三尸”身上,三尸为“灵魄”,不再三魂七魄之列,虚无缥缈却有真实存在,炼秘法逐三尸、屠晚鸠占鹊巢,“主人”不受其害照样可以成长、修行,屠晚与其共修共长,重开混沌化真灵……这就是三这三那诀的真谛所在了。

  终于又到了一重疑惑所在,苏景问:“为何取了个……‘三圣三冥君三仙三大士百劫屠晚洗剑转生无上心诀’这么古怪的名字。”

  百劫屠晚、洗剑转生、无上心诀,功诀名称后半部还好理解,了不得就是祖乐乐创出此法开心之余,贪图厉害名字,可是前面的“三这三那”苏景实在想不通。

  “当时我又怎么可能想到,最后练成这套功法的是个平平凡凡的人间小子呢?”祖乐乐笑着反问:“如果你是我,你觉得,将来谁会来练这套功法、让神剑转生?”

  稍一琢磨,苏景恍然大悟!

  创下这套功诀时候,祖乐乐以为将来练这门功夫的肯定还是他自己、影子和尚、尾巴丫头和木偶老道这四人之一。他们都是仙圣之辈,但人人都心怀天地感情饱满,皆非绝情修、皆未斩三尸即证道,无论谁来练三这三那诀,都会把自己的三尸炼成真灵、落入天地间真正活一遭。

  大圣传人的三尸,自也算是大圣;冥君祖乐乐的三尸,肯定也得是冥君……因为三尸和本尊本就是一回事。

  那四个人中,谁会练这功法?肯定是伤势最先好起来的那人。

  那四个人中,谁的伤势能最快痊愈?祖乐乐不晓得,干脆就全给列上了,爱谁谁,总有一个中,这才有了“三圣、三冥君、三仙、三大士”的前称。

  不承想千万年后,神仙法门被苏锵锵给练了,所以祖乐乐把功法的名字起错了,应该叫做“三锵锵百劫屠晚洗剑转生无上心诀”才对,可简称做“三锵锵诀”。

  众人纷纷莞尔,气氛轻松了些。

  写好功诀,留灯、卷、大圣玦和解牛刀于摩天刹,三身獠离开了。

  自己的伤势自己清楚,三身獠晓得自己伤势太重,尤其宝碗残缺、会对他疗伤有极大障碍。

  而碗中镇压无数巨灵尸身,碗残难保妥当,所以祖乐乐根本没机会疗伤,后面他要做的就是去往幽冥古战场、借战场戾气助己行法、只要还有一点力气就要镇住碗内腌臜尸体。他不太确定自己还有再回来的一天,所以将四样宝物都留在了古刹。

  至于能坚持多久,三身獠没去想,反正坚持就是了。

  三身獠返回幽冥,将自己封入宝碗,再过百余年,摩天刹的凌空法术终于崩乱去,再也维持不住了、大寺坠入深海……

  祖乐乐这边的说完了,转头望向陆角八,点头:“要多谢你。”

  三身獠能活着回来,全因关键时候陆角赶到幽冥西陲、补好了宝碗。

  分不清是造化弄人还是机缘神奇……

  陆角偶得祖乐乐的宝碗残片,本道是上上至宝,哪想到残片与真碗冥冥相连,由此陆角八遭受墨色侵袭。攻击过来的墨色不是任夺、申屠灵灵修习来的那种丁点墨色,而是古时候千年里源源不绝攻打中土的所有巨灵尸身凝聚的怨戾墨气,这浸染来得何其凶猛。

  为抵御墨沁、更为让蓝祈安心修行,陆角抽夺金乌魂魄,驱狼逐虎之计,终于还是丧命了。中土人间绝顶大修陨落。但因根骨倔强,入幽冥仍要追查自己究竟“为何而死”,几经周折终于寻到真碗所在。

  当时幽冥西陲已为墨色笼罩,陆角不知事情始末,但至少能看出墨色之祸会伤害乾坤,只因心中一道正气亦然补碗,消弭祸根!

  陆角八死得并不光荣,还违背了自己心中公道、害了一头无辜阳鸦,但他也用自己的陨落换回来一位有绝大功勋于乾坤的前辈圣贤重见天日。

  对三身獠的道谢,陆角微笑摇摇头,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心中唏嘘是说不出也说不尽的,陆角转开了话题,望向兄弟陆崖九:“你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陆崖九笑得舒服,打谜语似的回答:“天无常妖丹、机缘。”

  题目玄虚,不过陆崖九不卖关子,出灯前他已经和情形过来的道士、少女问过事情经过,此刻直接说与同伴听。

  古时大战中,有一次江山剑域四位剑王误中埋伏情形危殆,天真大圣及时赶到相救才告脱险。事后独眼老道派能员赴南荒,铸丹炉生灵火,为天真大圣炼一枚天无常妖丹以示谢意。

  江山剑域,天无常丹,那是真正的神奇灵丹,莫说剑域中的普通弟子,就是剑主驾前八位剑王,也只有三人服过此丹。

  大圣觉得老道忒也多礼,不过有人白白给自己炼仙丹不要?那不是大圣爷,那是别扭魔。

  由得他们,天真无所谓的。

  炼丹难,养丹更难。炼丹只需百年光阴,可炼丹过后不是立刻拿出来就能吃的,须得在丹鼎中再温养千年才行,大圣没能等到这枚妖丹,尾巴少女进入青灯境的时候,丹还没能养好。

  后来此丹就遗落在南荒,由此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陆崖九被困青灯境,想要升仙破道非得天无常丹不可;苏景游历南荒错把妖丹当人丹,高高兴兴去献宝结果空欢喜一场。

  后来妖丹被尾巴少女服用,仙丹灵效、逆转造化,少女服了此丹才让自己的伤势有了真正的痊愈机会。

  若事情止于此,还算不得太有趣,苏景等人都不知晓的,于江山剑域的仙家来说,炼丹的过程就是他们的无上真境的修炼。

  炼出来的丹神奇,但在江山剑域真传门人而言,炼丹的过程才是关键中的关键!吃面老道的两只鞋子里装满了奇药灵草,连炼丹的洪炉都随身携带,就是因为他知道,将来自己疗伤的过程就是炼丹的过程。可是到了最后他伤势太重创及慧根,根本都忘记了自己应该炼丹以疗伤这回事。

  懵懵懂懂的少女,懵懵懂懂地雕山;傻傻乎乎的老道,傻傻乎乎的吃面,无数年头。

  直到苏景送回一颗天无常妖丹,少女服丹、得到了痊愈的契机;素素服丹前,老道曾把妖丹拿在手中仔细研究,未能彻底清明但隐隐约约地想起来,自己也应该炼丹才对……老道炼丹,同样也得了痊愈的契机。

  苏景带回来的是妖丹,老道炼出来的却是人丹,祖传手艺、老号秘制的天无常、人丹!

  得灵丹之助,少女伤势痊愈;得炼丹之助,老道伤势痊愈。至于老道炼出来的那颗丹,赠与“始作俑者”陆崖九!

  “当初我以为苏景是我的机缘,所以我带他入青灯,着他练三这三那诀,不承想他炼得剑魂入体、炼得三尸化形,还得了少女和道士的青睐……我以为他是我的机缘,不承想,原来我是他的机缘。”

  “可后来苏锵锵真就找回来一颗灵丹,于我无用,却对少女和道长有大用……这下子苏景又成了他们两位高人的机缘。到得最后道长炼成天无常丹想赠于我……这一大圈子转下来,苏锵锵他还是我的机缘啊!”

  老祖越说越是开心,哈哈大笑。

  机缘,机缘,缘起缘落波折横生,可是到得终了,仍稳稳落在了那一个字上:妙!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马王果是个好东西

  三位大贤离开,下落不明;三位小贤与三身獠并肩,再持屠晚恶战墨巨灵,最后拼得两败俱伤。

  这中土乾坤安好,先贤归养去了,正气却传承绵延,直到今代正道天宗离山崛起于世,古时候归养前辈也终于得来了自己痊愈复出的机缘。

  三身獠能痊愈全因离山陆角八为他补全了本命重宝。

  尾巴少女素素与和吃面老道能复原,只因那年离山陆崖九领这个懵懂小子住进了青灯境。

  至于影子和尚,先在行将崩溃时得救;又在驭人世界巧遇优佛爷的一段真灵,开得智慧窍,复原大半;后来能够彻底苏醒则是因为他与苏景联手,对那只石头乌龟斩下的开灵一刀。

  开灵要受反噬,而那头小小乌龟是龙山灵胎、更是自然孕育的佛陀,饱蕴大智慧。当两人联手一刀斩下、那场反噬到时,对苏景而言只是一场生老折磨,于影子和尚来说却不吝于佛陀一道当头喝棒!

  本已智慧复苏、恢复大半的影子僧,再都重重禅意开顶猛击,终于融会贯通,真正苏醒过来。

  再看影子僧这千多年的经历,无论古刹获救、十一世界遇佛陀真灵还是地心山腹得自然佛当头喝棒,哪一样事情不是苏景主导。和尚能活下来、能清醒回来,重重机缘皆为苏景所牵。

  陆角是离山的陆角;陆崖是离山的陆崖;苏景是离山的苏景。

  远古时的大能为者承天护道,斗战天外邪魔虽死无悔,无论本领还是风骨都为后世敬仰;今时正道的巅顶人物,论起修为和本领与前辈相差云泥,可是风骨又有几分相差?当巨灵从天而降时候,一样的人人拔剑,虽死不退!

  更有趣的是,真正救醒三身獠等人的,正是今日世界中这些修为稀松本领微薄的“小家伙”们。

  若以佛家的调调来看,这……就是因果了吧。古时贤者护世,是为“因”。所以中土世界得以延续,第五圆繁荣昌盛,后代崛起秉承正道倔强斗争、救出了前辈,是为“果”。这一“果”之下又是新一因:正因前辈获救及时出关,这才挡下这场浩浩劫数……

  影子和尚、吃面老道、尾巴少女均告回归,而这一场疗伤,从濒死到失智再到彻底复原,根本也是从生入死、从混沌到智慧的浩大修行、精彩涅槃,再归回时他们的“火候”也终得圆满。

  火候到了。摩天刹、江山剑、九尾圣当年封印下的灵魄也尽数苏醒,就是刚刚众人所见的南荒诸大圣、摩天众神僧与江山剑域神剑弟子了。扫灭入侵魔灵后,灵魄归元、一一遁入传人身内,化作磅礴法元,从此前辈与晚辈合力合智亦合志,共襄乾坤!

  三身獠呵呵地笑着。他是真正的老前辈,就连天真大圣的祖宗的祖宗、五圆中土中第一只狐狸见了祖乐乐也得喊祖宗。三身獠年岁大资格老身份更是不得了,不过他从未把天真等人当成后辈,他把他们当做战友、朋友。

  一样的情形,尾巴少女、影子和尚、吃面老道等人也是三身獠的朋友,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朋友。所以见他们都醒来了,祖乐乐开心异常。

  不过见到小友,免不了的会怀念老友,三身獠笑道:“天真、盲僧、独眼老道,皆为天纵之才……论斗战凶猛和战机把握之强,非天真大圣莫属,山林里修出来的妖怪,杀敌的手段远非庙里和尚来观里老道能比;论诡计多端、奇谋机变,就是瞎眼和尚的拿手好戏了,开始我可一直没想明白,你说他一庙里的呆和尚,怎么那么多的鬼心眼,比我这个真鬼还鬼,后来总算想通了,天生的!万幸万幸,咱和他是朋友,要不被他坑死。不过我最最佩服的,还是你们东土汉家、江山剑域的主人。”

  聊天说话的时候,若有三尸在场,大多时候旁人都觉不堪其扰,他们不停插嘴不停跑题,但三尸也有个好处:该捧场的时候一定会及时捧场。听“祖兄”如此说,“三尸獠”齐齐发问:“为何是道长?”

  两个字,祖乐乐的回答简单:“纵横。”

  三尸不学无术,思纵横而悟横竖,悟横竖则不明白江山剑主横竖个什么?哪横哪竖了,再做深思,想起来江山剑主曾有本命龙凤双剑,两剑一横一竖、摆个十字……很威风吧。

  苏景等人可不像三尸那么无知,“纵横”本为凡间古时列国征战之谋,后被引申做“审时度势”之意,在修行世界中,纵横之意又再引申,为“知天命、牵玄机”。

  如今转回头,再去看整件事情,最先提议铸就屠晚神剑的是江山剑主、研创裂魂之法让众人为后世留下一段智慧灵魄的是江山剑主、决意为大圣炼丹命人南荒开炉炼就天无常妖丹的还是江山剑域主人。尤其最后一件事,后世有多少事情都是因为这一枚妖丹而成。

  当年剑主要为大圣炼丹,究竟是有天命感悟还是偶尔为之?如今无从追究了,可“纵横”两字,江山剑主当之无愧。

  汉人中,佛、道两大教门源远流长,但两教能如此昌盛的缘由大不相同。佛学昌盛、寺庙林立,很大程度是因为古时天外神佛多有神迹显现凡事,观音下凡、佛祖显圣、罗汉降世、活佛转生……种种神奇事情远古时层出不穷,至今仍有无数故事流传坊间,百姓亲眼见到了、体会了,自然就会相信了,佛祖真正在、须得恭敬以对;道门则不同,翻遍中土神鬼志异,什么时候也不见有天尊下凡过,不见武圣仙灵过,信道修道,大都是凡人自发自觉而为,为何自发为何自觉?究其原有,不外四个字:先天自然!没什么道理,就是受到自然感召,觉得应该信、觉得他真正存在,所以就去信了就去修了。

  佛学昌盛繁荣,多有神力参与;道学源远流长,多因自发自觉。从教门繁荣的角度来看,两者各有高下,放在一起比较全无意义,但道家能在影响深远绝非没有道理的。

  道学于中土世界影响有多广?就说今日修行道上,离山、无双、涅罗这些俗家天宗都有道统传承;大成学是书生门宗,修儒不问道,可书学经典中藏了无数道家真理……

  聊聊说说,顺着祖大帝的感慨说了一会闲话,苏景转回正题:“前辈……祖兄可知,墨巨灵如蝗虫侵蚀各界,所过之处生灵尽灭日沉月熄,他们要抢夺的究竟是什么?”

  “马王果是个好东西……哦,马王果是四圆时的植株,果实甜如蜜糖、叶子切碎拌菜清香扑鼻、茎干清甜多汁比甘蔗好吃多了,根为大块好似红薯,磨面蒸糕可当主食。最要紧的是它的果核,大补药材,壮阳奇效,值钱得很啊!”

  三身獠的回答不着边际,“三尸獠”中那个饿死鬼脑袋若有所思:“墨巨灵是来抢马王果的?来晚了啊……”

  祖乐乐不理他们,直接望向苏景,苏景点了点头,明白了:世界便如马王果,墨巨灵来了……什么都要!

  祖乐乐换过了那张怒脸:“天地灵气、生灵魂气,阴阳精气,五行命气,甚至人间光热,皆为墨巨灵所图,他们一样都不放过,但他们眼中最最重要的,还是马王果的果核,真正大补之物。”

  “是什么?”苏景追问。

  “经传、书学、星术、数算、兵法、琴律、工巧、射技、厨艺……”祖乐乐伸手敲了敲了额角:“所有智慧传承……或者说是文明。”

  匪夷所思,文明是什么东西?虚无缥缈,可看不可摸,若说学习或者摧毁都不难,但要说道“夺走”,这又该怎么夺?

  先是惊奇,随即苏景就想到了莫耶:那世界不止死了,而且……诺大天地空无一字!

  夺字不是夺文明,但至少是墨巨灵侵蚀、掠夺文明的要紧手段。

  凝神片刻、做专心思索后,苏景渐渐发觉,初闻时觉得玄奇的事情,其实也不难解释,也许……对墨巨灵而言,“文明”也是一种力量或者说是“灵气”。就仿佛天地灵气无形无质,凡人看不见摸不到,修者不是照样能走采补来强大自身么。

  不理解不表示不存在。

  对此事三身獠也不是很明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大概解释过也就是了,并未细讲也细讲不来。一旁的“三尸獠”咳嗽一声,另起一问:“祖兄,您老可知,为何中土世界再无归仙了?”

  不料三身獠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三身獠并不知晓此事,直到他重伤、自封秘境之前飞仙都是能够回归的,远古与墨巨灵大战时,还有凑巧返回中土的归仙助战人间来着。

  祖乐乐的六只眼睛都有精芒闪烁,目光阴狠,显然,他猜到了最直接的可能:墨巨灵天外布防、中土飞出去一个他们就杀一个,都死了自然也就回不来了。但很快苏景又做提醒,不止归仙回不来,墨巨灵要来也着实费了一番手脚才得以入界。

  并非墨巨灵的手段,苏景等人本以为是天真等前辈为保护中土安宁布下的封禁,结果祖乐乐三头齐摇:“封闭一座世界啊!要阻挡的又是什么人?是仙家、皆为仙佛!就算天真他们本领了得,也没大到这等地步。”

  “不是墨巨灵,也非你们,那甭想了,指定是阎王爷的手段了。”三尸獠随口乱说,不料三身獠却频频点头深以为然:“要说法力,也就阎罗神君能布下这等神迹了。”

  雷动口中啧啧有声:“中土世界人人都怕阎王爷,不承想啊……全靠阎王爷保佑,大伙才有日子过。”

  胡乱猜测,根本做不得准,究竟是谁布下封印再不许仙家回归此事成迷,至少现在没得解释。不过此事倒是让三身獠想起了另一事,笑道:“本来我还说,大梦千万年,一觉醒来再看今日修行的小崽儿们怎地如此差劲,原来是好久都没了归仙,难怪了,难怪了。”

  不说前面四圆,只说今圆世界,天真等人在时,修行道的力量何等强大,那些飞仙去又回的大圣、佛爷和剑仙统统不算,单就之前三身獠说过的,摩天古刹七十二禅院,每一院都有未曾升佛但实力远胜今日人王的大德高僧、且还不止一个。

  再看今日中土,所有人王都加起来,再把秦吹、岐鸣、影子和尚等人抛出不算,一共有多少?加在一起比得人家摩天刹一成么?

  整座中土啊,在不计较归仙的前提下,比不得摩天刹一成!

  实力怎会衰退得如此厉害?缘由可能会有很多,其中大都成谜暂时无解,可是有一重关键原因是错不了的:中土世界早无归仙。

  最最简单的道理了,就说涅罗坞还在时,虽也是天宗可实力和离山有得比么,差出一个档次的;但如果涅罗坞有三位前辈归仙驻道又会怎样,他们会指点弟子修行,会传授天机玄妙,会教授晚辈无数妙法,说不定来了兴致还会飞出天外弄些星石玄晶来助晚辈炼器铸剑,用不了多少时间,再来比较两宗实力,离山拿什么和人家去比。

  还有,修行讲究天资,这世上又有多少天纵奇才,未能被修家相中?没遇到是一回事,遇到了没能看出是石中藏美玉的更大有人在,最终大好奇葩泯于凡尘,可惜了一幅奇佳身骨。

  需知真正奇秀之才,往往返璞归真不显真色,就算沈河、任夺去看了也只当他是普通儿郎,但有若有仙目洞察,何愁此子将来没有一番大成就。

  甚至可以说,今日修家为自己门宗选来的奇秀,其中绝大多数在真仙眼中只是中资,真正的好材料他们找不出。

  一年如此,百年如此,千千万万万年皆如此,中土修行世界的实力不下降得凶猛,那就见鬼了。

  道理明白,人人点头,唯独“三尸獠”摇头:“大概道理是没错,但也不绝对,便说苏锵锵……石中美玉,不还是被老祖慧眼相中。”

  苏景挺想点头的,稍觉不太合适,忍住了。陆老祖笑道:“石中本无玉,造化生美玉!”

  石中本无玉,苏景不过是个普通少年,聪慧则已,其他不值一提;造化生美玉,逢机缘,得剑魂入体,那剑魂何来?三千明月十八骄阳、神僧头盖、仙长命剑外加大圣爷的两条尾巴一块骨,纵然只剩残魂可魂中精气何等精纯,苏景身带此魂再做修行,得惠何其丰厚!

  正说到这里,三身獠微扬眉,似是察觉到什么;下一瞬和尚老道少女三人也眯了下眼睛,三身獠察觉的异样他们也告探知;又过了足足五六个呼吸功夫苏景、沈河等人王才有所感应:东南远处,有斗战发生。

  普通斗法自不会引来这群怪物的注意,众人神情异样只因那份力量震动,当时真仙或者人王掀起。苏景当即就要赶去查探,沈河却说不用,有等待了一阵,灵讯传递回来,之前离开的果先、木恩、白羽成等人办好了自己的差事,远处斗战就是他们所为,此刻传讯过来复命。

  此时一个带笑声音传来:“如何,我之言无差,快快放人吧!”说话之人,一直被长剑钉住的妖僧施萧晓。

  陆崖九望向沈河:“怎么回事?”

  “启禀师叔组,屠灭巨灵后,施萧晓密语于我:以墨巨灵今时行军之例,每有大军征伐,必有邪灵随行,督军、督战。邪灵不入战,凭秘法遮蔽气意隐遁一旁悄然观战,胜则向上呈报功过簿,败则伺机逃回天外,向外面的墨巨灵通风报信、说明敌人布防如何力量怎样……施萧晓告诉我的就是这邪灵督军匿藏法术的破绽,破其法即可寻其踪。”沈河把事情经过报与九祖,最后又道:“他没说谎。”

  陆角、陆崖兄弟对望一眼,前者点点头,后者摆了摆手,沈河会意,掐诀收回钉住施萧晓的长剑。这么多高人在场,莫说妖僧法身已死只剩残魂,就算施萧晓完好无损再平添十倍本领他也不存逃跑机会。

  妖僧皮囊倒地,一缕残魂自眉心祖窍中钻出来。他的魂魄也被伤得不成样子了,其形如蛇但还顶着那张妩媚脸孔。

  苏景发问:“怎了,自觉大势已去是以临阵倒戈?你的狂信何在。”

  “自始至终,我都不是墨中人。我有天生玄魄,纵被墨色浸染也能留有一份清明本真。”妖僧笑了,妩媚依旧:“元一也是如此,我俩给邪魔做事,本就是为了除魔。”

  妖僧忽然又搬出这等说辞,苏景全无反应。

  不信?他货真价实的供出了邪灵督军;信?谁又知他是不是另一个“督军”。

  施萧晓不看苏景的反应,继续道:“我与元一同仇敌忾,我家活色地,他故乡元界,皆为墨色妖魔所灭,大仇在身誓杀墨妖,但只凭我们两人的本领,去对抗整支墨巨灵大军?这等傻事我不会做。或者投靠别家仙坛对抗强敌……只能当个阵头卒吧,这等庸事我不会做。”

  不等苏景再开口,雷动就笑道:“原来你是自己人啊。”

  三尸有灵犀,雷动话音落,赤目骂声起:“自己个人屁!既与魔色妖邪为仇,见其侵蚀中土当设法阻止,你却助纣为虐!”拈花阴森森地笑着再接口:“为自己活命,元一可都被你宰了啊。”

  “是啊,你们看到我杀元一了……我唯一伙伴元一都斩了,又怎么会在乎中土呢?我不能死,我要报仇就不能死,没办法,杀元一了。”妖僧的神情全无变化:“我的想法很简单的,我得立功,立功才能被委以重任,再立功,功劳就会更大,功劳越大越能被墨色邪魔看重,被看得越重就越有希望见到他们真正的主事之人……这个过程很漫长,但我愿意等,待我见到真正主事之人事就简单了,杀了、报仇。莫说一座中土世界了,就算帮着墨巨灵攻陷西天极乐世界、斩灭前生今世佛祖我也会去做的。其实我杀元一,也不全是为了保存自己的性命,元一受不得搜魂法术,他要被你们擒拿时候我将他斩杀,对墨色妖魔来说也是一件功劳,能证我为狂信。”

  旁人都不说话,陆角陆崖的目光望向苏景,意思再明白不过,长辈把此事交给苏景了。

  苏景不置可否,先问施萧晓牵扯的最最关键之事:“你手中龙梅剑如何得来。”

  施萧晓笑容更盛,妩媚更盛:“还不错,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们联手共抗邪魔’,若真那样,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施萧晓再愚钝也晓得没人会和我做同盟了。”说完,他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头时心中已经有了定议:“我只求活命,活着才有报仇机会,这样吧……我将此剑来历告予你知,你放我飞天离开,从此再无瓜葛,可好。你我仇人皆为墨色邪魔,即便大家算不得朋友,也不该是敌人的。再就是,你们真要逼供的话,我以死地活色立誓,一字休想从我口中得闻,我真有这个把握。”

  说着他抬起头,张口将一道精光打入高空,此人修行果然有过人之处,以残魂之力还能施法:天空中一轮明镜高悬,又是一镜天之术。

  “莫误会,只是求个踏实,天下人面前,正道高人总不会食言的。”施萧晓悬镜,天下共鉴,只要苏景点头就没了反悔余地。

  苏景没多想,龙梅剑事关师伯下落,非要弄清楚不可的,昂首向天镜:“施萧晓讲出龙梅剑来历,便放他安然离去,苏景言出无改,天下共鉴。”

  施萧晓倒也痛快,他手上也实在没有其他本钱了,直接就说道:“剑是我捡来的,墨巨灵与一群真仙于红莲世界遭遇,暴发恶战,我等奉命赶去增援,待到了地方,墨灵尽丧敌人退走不知所踪,但此剑遗留,被一个三目矮子的尸骸手中。这剑中藏了梅香,我是爱梅之人,所以收藏了此剑,待到中土之后才知此剑居然是离山二祖的剑。”

  “三目矮子?”苏景问。

  二祖个子不矮,更非三目怪灵。苏景稍稍松了口气,几乎同时时候三身獠与二明哥一起开口:“实话。”

  一为幽冥大帝,一为神君驾前冥王,两人刑讯或许不能从施萧晓口中问出口供,但自有本事知道此刻妖僧所说事情属实。

  苏景踏实了,飞身起、纵阳火,就当着那盏悬空明镜、当着天下人面前,斩杀施萧晓。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嘿嘿嘿,不解释

  施萧晓说的是实话。

  此人该不该死?

  没什么应该或者不应该,甲子凡人也好万年妖精也罢,生灵活于世间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去看大义,苏景只晓得如果不是古时先贤传人扭转了战局,施萧晓得胜后斩杀苏景、沈河、尘霄生等人不会有丝毫犹豫。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了,出手一刻苏景不想大义,不理对错。因为施萧晓做事只看成败不问其他,那苏景就给他一场“只看成败”。

  当着天下人面前又算得什么,就算当着满天神佛面前,苏景也要斩杀妖僧!

  施萧晓不是没想到苏景可能会毁诺,但他没有其他办法了,龙梅剑的下落是最后一个救命稻草,还想活就只能用这个题目去赌一赌……只是他以为苏景会在事后追杀,无论如何不曾料到,就在天下人面前苏景直接毁诺,翻脸无情。

  区区一道残魂,哪还有反抗或挣扎的机会,凄厉惨叫中被阳火炼化成烟,魂飞魄散去!

  可是就在妖僧身亡一瞬,影子和尚、尾巴少女和吃面老道齐齐眯了下眼睛,三身獠六根眉毛则是齐齐一挑,那张怒面望向瞑目王,后者眉头微皱,轻轻摇了摇头。

  苏景没留意这五位大能为者的神情,烈火过后妖僧飞烟,可天上还有一面镜子照着了,无数百姓翘首观望,总得有个交代才好。

  苏景想了想、居然没能想出说辞……倒不是脑筋不好使了,主要是最最崇敬的陆老祖和仰望毕生的师尊都在一旁看着,有心对妖僧尸身说一句“你欠中土一个公道,只凭两句话你还不来”又吃不准师父是会发笑还是发怒……大义之辞说不出口,也不能就这么愣愣站着不是。

  说不出来就不说了,苏景仰头对着天上的镜子、也是对着天下人,笑:嘿嘿嘿。

  嘿嘿嘿,不解释。

  而当天空明镜中应出苏景笑容时候,天下人间所有所有正仰头望镜之人,全都不自禁展颜、莞尔,还了他一个笑容!又何须解释啊,毁诺就毁诺,背誓就背誓,佑世真君觉得该杀之人那就应该去死,便是如此简单了,无论怎样他做的都对,因他一次次救天下、庇护万生,所以对此人时候、天下纵容万生包庇。

  苏景护这人间,人间就宠溺这苏景。

  下一刻镜子碎去,妖僧死时镜法就散了,但镜有余晖所以在天上多停留了一阵,众人有幸、看到了佑世真君的“嘿嘿嘿”。

  “十四,待你飞仙、出去之后多加小心,施萧晓未死。”瞑目王开口了,提醒道。

  苏景闻言愣了愣:“未死?”

  之前阳火爆起、焚杀妖僧之际,忽有一股怪力涌来,开虚空裂玄宇,将残魂中的一点灵光救了去。那个过程极轻也极快,连苏景这个施法之人都未能察觉,只有那五位大能为者发现异常。但事情来得太突兀也太不合常理,五个人都未来得及阻拦。

  不过三身獠等人探查得清楚,此刻“施萧晓”已经不再中土世界了。

  免不了的,这件怪事惹起众人心中疑惑。

  ……

  漆黑天地。

  全无丁点生机。

  这世界死得太太久了,曾经雄伟的高山坍塌了,曾经浩瀚的大海干涸了,所有一切都变成了沙子,诺大世界、无尽沙漠,黑色沙漠。

  看它现在模样,又有谁能想得到,此界名唤:活色。

  活色生香的活色世界。

  沙漠铺满了整座乾坤,唯一屹立地面的只有一棵树,梅树。

  堪得百人合抱的巨大古树。

  可惜这株古梅也早都死了,她与世界一起灭亡,只是她太倔强了,比山海还倔比日月还犟,不肯倒下不肯化沙,即便枯萎皴裂只剩七出八进的枯干枝丫,依旧屹立于世!

  古梅树干上有洞。

  忽然树洞中玄光闪烁,一个模糊、浅淡的影子出现其中。勉勉强强、可辨得影子轮廓正是妖僧施萧晓。

  施萧晓也愣住了,不明白自己为何未死,目光转动打量四周,很快他就认出了这个世界,这棵古木,疑惑:“是你救我?”

  他在问这棵树。

  梅树早已枯死了。死寂天地,连风都没有,没人能够回答施萧晓。

  沉沉却有轻轻的一声叹息来自施萧晓口中:“你能救我,却救不了自己……元一死了,我很累,也有点怕了……”和尚靠在了树洞中,说话声音越来越低,未说完时就已闭上了眼睛,残魂中仅剩的一点灵智沉沉睡去。

  他没说自己怕什么,但不难猜的,他怕自己报不了这个仇了。活色地被摧毁、万万生灵湮灭于那浓重墨色的倾天大仇!

  是沉睡更是昏死,即便此刻九霄天雷砸碎耳边施萧晓也不会醒来。

  就在他睡去一霎,倔强的古梅忽然燃烧开来,纯白中透出些微微粉红的火焰,正是梅花颜色。还有,焚烧的味道淡淡清甜,梅花香。

  ……

  施萧晓被何人救走不得而知,此事蹊跷,但查无可查,暂时也就放到了一旁,反正那妖僧逃走的只是一线灵精,至少最近这几千年里他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很快三尸就转开话题,先问二明哥的伤势。

  心不“回来”瞑目王的伤好不了,不过他的心在自家兄弟手中保管,瞑目王自己一点也不担心。

  随即苏景又向人群中见识最最广博的三身獠和瞑目王问起“破境界却不飞仙”的怪事。不承想不问还好,问了过,瞑目王和三身獠比着苏景还要纳闷……可还不等两大巨头商量出个所以然,突然重重奔雷惊动乾坤,裹挟着金色雷霆的劫云滚滚而来,再也明白不过的,飞仙之劫!

  云中藏杀、云驰如电,浩荡劫云铺满长空!

  整座中土为之震惊,哪位仙家飞升时候也不曾见过这等宏大劫云……劫云太重?再简单不过的缘由:非一重。

  应劫者众,来得劫云自然就多。

  红发苏晴一声欢呼,化身血云扶摇飞天去融于劫云“添乱”去了。再眨眼,惶惶天雷仿如金鞭子打下,应劫之人:离山陆崖九,离山白羽成,离山方先子,大成学木恩先生,外加一个小和尚果先。

  白羽成、方先子、果先三人的情形如出一辙,都在几百年前突然一天“魔怔”了,自闭五感陷入游离,按道理讲他们醒来即为破道、应劫时候,可他们醒来后都未见劫数,只能留在世间……正好,能够参与浩劫一战;陆老祖于青灯内服下、炼化天无常丹,仙丹相助强提境界,境界圆满之下跨出青灯就该有劫数到来,但当时没有,过了这许久才来,正好,能够参与浩劫一战;木恩先生是在五天前破道的,那时中土正陷入最最黑暗时候,他本不想这个时候破道的,可修家最后一境为领悟境界,当那灵犀到时想继续糊涂下去也不成,木恩破道、而当时天劫未至……正好,能够参与浩劫一战!

  每个人的天劫都来迟了,都与此刻到来。

  不由自主,苏景倒抽了一口凉气……眼前景色惊人,可背后真相更加惊心!

  之前天劫不来,待战后、中土世界暂时安全了,众人才能飞仙?便是说有人掌控劫数,故意将一群强悍仙家强留中土一阵来参战?

  此人又是谁。苏景想断了脑中筋也只能想到一个人:阎罗王。可是真的是他老人家么?又何必这么麻烦呢,麾下十余冥王,随便派一个就足够扫灭那场墨色之祸了吧?

  苏景转头去看高人,三身獠、瞑目王、和尚老道少女大尸仙这群高人,或眼中、或神情里也都有惊讶之色,不用啰嗦去问了,他们想不通真相。

  不过让苏景稍稍安心的是,无论背后之人是谁,总是为了中土好的,强留仙剑对抗墨巨灵,目的是想保全中土……事情要查,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现在也没有线索。

  飞仙大劫,是生死大难,更是一场遥遥无期的离别。当心中惊疑放空,苏景的眼圈忽然红了,跪倒在地对九祖长拜不起:小子苏景,不负仙长所托;小子苏景,不负师叔所托;小子苏景,不负恩公所托!

  那个救了个他祖孙性命、为他惨死父母报仇、亲手领着他入道、用其所行所为在苏景心头刻上了一个“正”的离山陆九,终于摆脱无尽之困、踏破生死玄关,飞仙去!

  小师娘也飞升了。

  或许下一刻,或许明天此时,又或许会有些周折浪费些时间,可是一定一定的,在天上会有两位前辈的一场好相聚、好团圆!

  师尊陆角也站起身来,静静看着弟弟渡劫,忽然,老人的唇角抿起几枚笑纹,飞仙了,飞仙了……亲兄弟!

  苏景跪,不听跪,三尸跪,小十六是蛇不会跪、盘一团在旁边好像驱蚊香,就连二混子大都督也跪着,陆老祖算得裘平安的长辈,跪拜不亏。

  倒是三尸,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去问跪在不远处的裘平安:“你不是修成飞龙了么,怎么不飞升?”

  裘平安将脑袋一晃,人头一下子变成了颗龙头。

  大都督的身板不错,否则也生不出那么都孩儿,化作人形时,在人间算得彪形大汉,可龙头实在太大,仿佛小山似的巨大龙首顶在个普通人身上,看上去实在刺眼。

  大都督伸手指自己的脸,同时把大脑袋向三尸靠近:“仔细看,仔细看,看胡子,看没看出来?”

  龙须悬,好大一把,三尸没看出来什么新鲜。

  “龙须三千条,我现在还差一根,尚算不得真正的完整天龙,等最后一根胡子长出来,我就能破天飞去,就能……”说着龙头摇摆,见青云就在不远处,大都督把每头真龙都会有的愿望吞回咽喉、深藏咽喉,不能说,不能说。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拿酒来

  开解一重疑惑,三尸脑袋齐齐转动,又望向尘霄生:“师兄,你怎么也没走?”

  “我和师叔他们的情形不太一样,我曾领受灵犀,是自己要留下来的。”尘霄生微笑应道。

  他们只是天劫被推迟了,没得选;尘霄生则是有过一个选择的机会,他选了留下就在也飞不走了。他们都是飞天仙,尘霄生却是留世仙。

  自己决定要留下来的,可尘霄生在望向众人渡劫的时候,全不掩饰目光中的羡慕……天外的景色他见不到了,有憾但无悔。可为何别人都不能选择、独独他有的选,此事也算一个谜团。

  一场墨色侵袭,引出中土修行世界重重怪事,这些事情都不能想,一想苏景就觉得脑袋疼。

  另一旁,十六老爷有些盘不住了,小小的脑袋一个劲地望向三尸:小阴褫与裘平安都是真龙修,不过一个修前世恶龙,一个修先祖天龙的分别。如今两头凶物都已化龙,为何三尸只问泥鳅为何不飞升,未问小阴褫怎地还在人间?

  十六着急,怎么还不来问我!

  其实不用问了,两条龙一个路子,问明白了裘平安,旁人自然晓得十六多半也是在某处细节上还有所差。

  十六正着急的时候,忽闻得一个柔柔糯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阴家儿郎,你已得恶龙身姿,为何还不飞仙?”

  终于有人问了!

  十六霍然大喜,转回头一看,发问之人好漂亮的女孩子,刚从青灯境中归来不久的尾巴少女,素素。

  素素为大圣传承,十六先祖则是天真麾下悍将,眼见小阴褫摇头摆尾地着急,素素不忍心了,明知故问了一句。

  十六闭上了嘴巴,用眼窝白鳞上下打量着素素……片刻后转回头、大家很熟么?不理她!

  素素没发脾气,反倒是“啊呀”一声笑了起来。

  过不多久,天劫落,苍穹开绽金隙,陆崖九与四位晚辈扶摇飞天去,陆老祖人在天空,对着地面长鞠躬,礼向对,分不清他老人家是在向哥哥告别、向送他天无常丹的道长致谢还是对这乾坤敬礼。或许都有吧,浓浓人间情怀,尽融在这飞仙时的一躬身中!

  三身獠还礼,瞑目王还礼,三位大贤后人还礼,尘霄生苏景沈河等等所有人还礼,还有人间角落中刚刚从幽冥返回的叶非,也告还礼,遥拜苍穹、拜九祖。

  五人同劫,五人齐仙,亘古少见的浩大劫数何尝不是亘古少见的壮丽风景,九祖飞仙去!

  人去天外,金光消散,长长的天隙并拢了,中土世界重归平静,红头发苏晴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地飞回来,二话不说一头钻进苏景身内洞天,今天这顿吃得实在太丰盛,小娃没法子不醉……

  这个时候沈河自袖中取出一方木匣,只要是离山弟子都识得,此匣为离山掌门传承,内有旗、令、印、符、剑,五件在离山剑宗内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宝物。

  来到八祖身前,沈河跪拜,双手高举木匣:“八祖归来,弟子……”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既然八祖回来,离山掌门之位沈河让出。

  但是不等沈河说完,八祖就微笑摇头:“我做不来,如今我只是一道残弱游魂,没修为更没法力,如何做得离山掌门,木匣收回去吧。”

  陆角八补齐宝碗,自己也落入碗中化境,但三身獠忙于疗伤,并没和他有过太多交流,只是将他暂时安顿在境中境,一晃千余年,直到二明哥找上门来、祖乐乐自己的伤势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这才请出陆角一起来到阳间。

  心爱之人飞仙去了,孪生兄弟飞仙去了,陆角羡慕,但更多的是欢喜……关心之人已得永生,生前相欠阳三郎的一桩大公道业已了结,阳火正法在今日人间又开枝散叶,有了一个好徒弟和一群资质非凡的好徒孙,心愿了了,无悔亦无憾了。

  至于自己的未来怎样,转世投胎或者转做鬼修从头再来……陆角没去想,无所谓的。此生心愿了了,所以都无所谓了。

  “这些年陆老弟在碗中住得还习惯么?”三身獠忽然开口了,问了句无关之言。

  陆角八点点头:“多谢祖大帝收留,住得很安稳。”随口敷衍罢了,陆角这个人一贯如此,祖乐乐虽高高在上,但一来他不欠对方什么,二来大家相处很久却没太多交情,所以八祖神情和语气都清淡得很。

  祖乐乐全不介意八祖漠然,笑脸相对:“若住得安稳,何妨多住一阵,前阵只顾疗伤未及详谈,还有许多法术事情、修行事情,想与老弟说个痛快。”

  陆角抬头,望向祖乐乐。后者则继续笑道:“贤昆玉一修公道,一修机缘,都是有意思的题目……我欠了老弟一个公道,我也与老弟有一份机缘,无论放你去轮回还是进芙蓉塔,我可都不甘心!”

  八祖不欠祖乐乐,可祖乐乐欠了八祖一个天大人情,补碗之情。

  人情之外再看,其实陆角八真正被祖乐乐害惨了,他的所有遗憾、所有祸事都从宝碗遗落人间的残片而来,不过八祖不怨别人,只怪自己运气不好吧。

  但这场“大大倒霉”又何尝不是两人间的机缘!

  八祖炼碗是倒霉了,可他到底也将那道“残片”炼成了自己的本命之器,所以才和真碗灵犀相牵引来墨色反噬。残片是真碗的一部分,陆角将其炼入本命,也就等若让真碗认可了自己,碗又是祖乐乐的命器,三身獠一身本领十之七八都与宝碗勾连,既然碗认同了陆角,陆角再去修习三身獠的本领,说一句“易如反掌”也不算夸张。

  有这等机缘,自身有天资卓绝,无论修行还是斗战又都有丰厚经验的传人哪里去找!

  最最要紧的,陆角的护世之心比起三身獠,比起江山剑主,比起无数陨落于远古恶战的前辈们又有几分相差?

  所有人都听得出三身獠话中之意,皆尽面露喜色。回想陆角一生,无意中寻得残片之碗以为寻到异宝,受碗所害奇苦却也留下了这样一道机缘,这还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至了。

  陆角不是别扭魔,既有机缘为何不作修行,他曾在阳间修到人间巅顶,如今再去领略鬼法缤纷,来日成就一身冥法神通,又当何等快活!唯一一点麻烦的就是辈分彻底乱了。

  苏景是陆角弟子,要管三身獠喊师公?三身獠和苏景平辈相论,陆角要管苏景叫师叔?但三身獠说得明白,一来,他一直觉得一次生死就该抹平所有辈分,何必再论;二来他授业没错,但只授业不立身,做人或者做鬼的道理何须三身獠再去教导陆角,大家仍是兄弟相称。再去看素素等三位先贤传人,哪一个与先贤师徒以论?

  皆大欢喜的局面,陆角将要入碗随三身獠做猛鬼之修,再出关时谁知是千年后还是万年后,更不可能来做离山掌门了。沈河却未收起木匣,转身走向了尘霄生:“求请师叔担下离山掌门之……”

  无需行礼,无需多言,尘霄生就点头:“你放心。”说着伸手接过了沈河手中木匣。

  离山掌门传位,何等轰动大事,却来得如此简单,只三个字“知道了”外加拿过木匣便告礼成。尘霄生全未推辞只因:掌门沈河大限将至。

  再过十三年,即为沈河踏入元神境界后整整第三千年。最后这十几年里,沈河不想再挑着副沉重担子,尘霄生一定成全。

  最近这几百年中,沈河不曾有半刻去做大逍遥问的领悟,集中全力去修炼清泠剑歌。可以说他自断仙途,只求修成一道强大本领应对浩劫、守护人间……

  沈河修得人王本领,可是浩劫来时根本不是一个人王就能扭转局面的;沈河自己断送仙途,迎来“最后”之战,可胜利的降临和他的付出、他所有努力并没什么关系。

  这算不算得造化弄人。

  当天真大圣显身、摩天古刹重升、江山剑域万剑呼啸于天,斩杀墨巨灵的时候,沈河曾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原来他们都在,他们在啊。

  他们在,我又还有什么意义。

  但“可笑”念头只一闪便落去了:弃仙途、修斗战与大圣、剑主、神僧没有丁点关系的,这是沈河自己的护世之心,自己的护宗之心!他是离山掌门。

  什么人才能做得离山掌门,又或者说离山掌门是什么样的人?

  离山掌门,如果整座离山所有弟子都能飞升但惟独一个人须得留在人间再入轮回的话,必是掌门人留下的、离山掌门!

  多简单的事情,何来可笑,何必落寞,不飞仙是为天大遗憾,可至少到自己神魂泯灭之前,离山安好、人间安好、亲如手足的师弟们都还有飞仙之望,这便足够了。是以沈河现在是开心的,他只剩最后最后一个愿望了。

  沈河迈步来到二明哥身前:“冥王妙法沈河敬佩,但有一问藏于心中,今日得见前辈,斗胆请教。”

  瞑目王微笑:“请讲。”

  瞑目王又是什么人,他对苏景和气亲热,不表示他不骄傲,寻常修家普通妖鬼在他眼中无异尘埃,可他对沈河足够尊敬。与苏景无关,瞑目王敬重敢为乾坤弃仙途之人。

  沈河自袖中又取出一枚匣子,七寸匣,内中咚咚作响。打开来看,一个匣灵儿正在内中四下乱走、撞壁。

  匣是二明哥的,放进了麒麟库送给了苏景,苏景又将其转赠沈河。

  匣中灵儿为凶神。上古年中幽冥世界的恶鬼,作恶多端惹来瞑目王惩戒,被炼化匣中凶神永世不得超生。

  “如此才能进这匣中,还请瞑目王指点。”沈河语出惊人,离山门下诸长老、众弟子齐做大骇,入匣子?

  入匣子。今生已尽末,不看不问不想来世,灭神智留神通,只求入此七寸匣做个永远行走永远撞壁的行尸走肉……拥有强大力量来日离山有难依旧可拔剑杀敌的行尸走肉。

  七寸匣已经是离山之物,将来会代代传承下去的。沈河所求,千秋万载永镇离山。

  谁能不吃惊,谁能不恍悟,又难怪最后这些年里掌门人时常抱着七寸匣冥思苦想,似是在思悟什么深奥法术,原来他想留身匣中。

  弃了仙途不算,他还要舍了来生舍了轮回……刚刚飞升去的陆老祖还在离山时候,是很看重沈河的。老祖说过,莫看沈河娃娃平日里笑呵呵老好人模样,实则此子骨血中暗藏了“只凭一念敢撕天”的凶悍。

  入此匣,化凶灵,这是沈河最后的心愿,也是沈河毕生的凶横!

  晚辈弟子惊骇交加但不敢说话,同辈长老则立刻出声,有人求有人骂有人讲道理,无一例外个个反对,陆角静静看着沈河不语、眉头深皱;尘霄生与苏景两位“长辈”对望一眼,也各自开口相劝。唯独离山门中那位道装女子,初时恐惧过后俏面上很快又有微笑浮现……她害怕,但她不吃惊,因为这才是沈河啊,因为沈河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

  红景知道没人能劝回沈河,哪怕这方匣子现在就被砸碎了,沈河既然动了这个念头就还会再去寻其他法子,实实在在寻不得办法时候……他死不瞑目。

  她又怎能舍得沈河死不瞑目。

  忽然,红长老迈步走上前,就在几乎中土世界所有修家面前,拉起了沈河的手,她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可最终没发出丁点声音,一笑嫣嫣,足以表明心迹了:愿与师兄一起入玉匣。

  两人认识几千年了,直到沈河只剩十余年光阴时候还没能做成夫妻,这事搞得……不好,很不好。人说,修不成今生修来世,可谁愿意去修来世?来世那个人还是我么?又和我今生此世有什么关系。来世?谁稀罕!

  沈河不稀罕,红景也不稀罕。

  沈河所愿,入匣做凶灵,永护离山;

  红景所愿,入匣做凶灵,永伴身边。

  想一想千百年后,离山遇到敌人,后辈弟子打开七寸匣,跳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傻子,手拉着手张牙舞爪地去杀人……红景忽然想笑,笑容绽放开来,也有泪珠儿滑落。

  瞑目王不开目,静对沈河片刻,转头面对苏景:“十四,有酒么?来两坛。”

  苏景身上没那么多酒,但修家之中自有好饮之人,立刻翻宝囊将两大坛美酒送上。

  瞑目王又吩咐苏景:“自己喝一坛,另外一坛子倒在地上,记得说一声,多谢五哥。”

  苏景不知道瞑目王弄什么玄虚,反正十一哥永远不会害自己,照办就是。而苏景抱起大坛子喝酒的时候,瞑目王声音不停,闭目少年的微笑清秀:“你我五哥名唤孔弩儿,三千世界第一柔善之鬼,神君赐号慈悲王。五哥的心肠比着鼻涕还软……当初收服此獠、将他炼做凶神收入匣中时,正巧五哥来找我。”说着话,二明哥用手敲了敲七寸匣,内中凶灵不再乱撞立刻跪倒在地改作砰砰叩首,二明哥对其一哂,口中继续对苏景道:“见我法术严酷,慈悲王慈悲了,不由分说直接将两道法度种入此匣。”

  说到这里,瞑目王笑了笑:“十四啊,你真的好好谢一谢咱家五哥!滚出来吧!”

  后半句话是对匣中凶灵叱喝,同时瞑目王伸手在匣底一抹,七寸匣异彩流转,内中凶灵一个跟头跳了出来,再非无智凶神,从之前的僵尸模样化作一头背生棘刺的双首怪猿,落地后立刻扑倒,叩首如捣蒜:“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求请十一王慈悲……”

  永世不得超生的凶神竟又恢复了神志,二明哥面上不存丝毫怜悯:“我不慈悲,你家五爷才慈悲,他在匣中加持法度两重,一名罪同身赎,二曰论功行赏。你在匣中封印五圆,丝毫功勋未曾攒下,但也饱受炼狱苦楚,算是应了五哥‘罪同身赎’第一法。”

  幽冥阴森,无论“官府”还是“民间”,残忍法度随处可见,慈悲王也晓得自己管不过来,而且话说回来,真要都被他管过来了,幽冥也就不是幽冥了,不过慈悲王心肠实在柔善,看不到也就把罢了,只要见到就忍不住去管一管。眼见十一弟设下的刑罚太过严厉,他小小的干涉了一下。

  匣中恶鬼所犯罪责已被所受刑罚赎回,且已真心改过,但即便如此,放不放人还得是二明哥说了算,瞑目王哪里还会记得这个“小家伙”,那恶鬼能重见天日纯粹托了沈河的福气。

  懒得理会恶鬼,连训诫都免了,它爱怎样怎样,若敢再犯天条自有它的好受。二明哥将手中空匣对苏景照了照,继续笑道:“若是你家掌门和夫人被我收入匣中,可就有的罪受了……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这就要应上了五哥留下的第二重法持:论功行赏!造福乾坤,积福世界,一样一样的功勋匣子全都记得住!”

  苏景的眼睛早都亮了起来:“功勋到时会怎样?”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老鬼田上的手段异常了得,能让人平地飞仙……”话说到此,瞑目王放声大笑:“一样的本领,田上可比着咱家五哥差上一截!功勋到时会怎样?五哥送他一个飞仙,封他一个仙尊!尤其运气的,匣中法度不是没完没了的,三人而已。”

  话说完了,苏景心中又是怎样才能用言辞形容的大喜!

  沈河仙途已断,而瞑目王又是何样人物,若非沈河主动提出入七寸匣,瞑目王绝不会理他,由得他转世投胎或着入幽冥做鬼修,爱怎地怎地,与瞑目王何干。

  但沈河要入匣,这条路他自己选的,既然如此,二明哥就再点出一条仙途与他!

  入此匣,泯神志,受苦楚,但可攒功勋,有朝一日复清明、再开天飞仙去。

  “拿酒来,拿酒来,拿酒来!”那边厢,三尸欢呼雀跃大呼小叫,裘平安烈烈儿比翼双鸦一群妖怪大声附和,人人大喜,人人要敬谢那位远在天外神佛法度的慈悲大王。

  忽然,陆角八也开口:“拿酒来。”

  话音落,立时就有美酒送到,离山小师叔的师父,非得狠狠巴结不可,众多妖奴受六两大东家熏陶,个个都会做人。

  随手拿起一坛,陆角仰首大大喝了一口,他只是一道游魂,幽冥中人直接喝酒就仿佛凡人吞气,全无感觉,可哪又有什么关系,顶顶要紧的是八祖在喝酒之后说的那句话:“我这就下去了,沈河,红景,你俩的喜酒我喝过了。”

  说完八祖对祖乐乐点点头,三身獠带上八祖身形一转,去往幽冥修行去了。

  人走了,话还在,场中静默……只片刻,突然欢呼起,人人在笑,就连一向谨守辈分的离山晚辈弟子也都不讲规矩了,笑啊、附和啊、起哄啊。一场大劫过后第一大事:办喜事!

  八祖吩咐下来了,小子沈河敢不娶?丫头红景敢不嫁?长辈之言即为天条,离山剑宗门下个个都是孝顺长辈的好孩子……再续仙途之前,先得把喜事办了;入七寸匣前,先入洞房吧!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要不要尾巴

  师父陆角前脚刚走,另一边已经有人开始向沈河、红景道喜了。

  在门宗时红长老不负责司客司礼,但也担了一份外联职责,平时八面玲珑嗔喜从容的女子,此刻居然手足无措了,这个时候就看出来了,到底还是离山掌门见惯风浪,侧头看师妹,催:“别愣着,还礼啊。”

  刚刚大开杀戒的战场上转眼变得喜气洋洋,苏景正打算上前去道喜,影子和尚向他走了过来,眉宇间再不见了往日的迷茫,如今再望上去和尚真就好像一道“影子”,不因风雨惊心,不因寒暑畏缩,不因水火动容,这世上无处不可安身的影子、于何处安身都永远从容淡然的影子。

  来到苏景面前,和尚笑道:“我问过十八位师兄了,他们愿为屠晚护法,更愿随你同行。”

  说着他摊开了掌心,掌心如玉,托着一团金光。

  金光之中,十八位米粒大小的金身罗汉微笑站立,见苏景望来,十八罗汉齐齐躬身、合十。

  和尚的话没头没脑,可苏景又怎能不明白:苏景与麾下十七迦楼罗传承了摩天古刹十八罗汉法棍,算起来他们也是另外一套“摩天刹俗家乱罗汉”。

  如今这些前辈大德留下的饱蕴神力的智慧灵精,愿融力于苏景。因为就是苏景这套“乱罗汉”拨乱反正破去刹天摩,免去古刹沦陷大难;就是苏景这个“假欢喜”救下了影子和尚且助他归元复力……

  中土人间有一重不可见的规律的:但凡施恩不望报之人,一旦别人施恩于己,必做报偿。

  “十八罗汉”是灵精儿,沉睡的时候什么都不晓得,与影子和尚汇合后无需和尚多说半字,他们立刻就能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决意将自身力道归于苏景,这是来自摩天古刹的谢意,但也是十八金身罗汉在今代的传承。对此影子和尚自无异议,其实他和苏景本就成了“一回事”,苏景强大他才安心。

  浪浪仙子正在附近,闻言二话不说直接将十七头正“融尸身力”迦楼罗放出袖子。影子和尚手心金光闪烁、十八罗汉正要跃出相融苏景之际,忽闻听一个声音笑道:“慢来,慢来,我先问他件事情。”

  说话之人,江山剑域传人吃面老道。

  老道微笑着拦住了和尚,问苏景:“你的鞋子很幸运?”

  这问题来得没头没脑,只因之前与巨灵开战时候苏景曾临阵换鞋……小妖女嫁给苏景之前给他做了五双鞋子,但不知是做鞋上瘾了还是莫耶习俗使然,嫁人之后不听没事就给苏景做鞋子,直到她陷入沉睡。

  不听亲手给做的鞋子,苏景平时不太舍得穿,但遭逢恶战时候,他就会换上媳妇给做的鞋,这让他心里暖洋洋的舒服。

  佑世真君何等神通,换个鞋刹那事情,别人大都没主意,却未逃过老道的眼睛,现在过来发问。

  苏景不嫌丢人:“鞋是内子做的,穿上以后踢人特别有力气。”

  老道搓了搓手心,哈哈笑,不说自己要做什么,而是转头望向了尾巴少女:“小狐仙,和尚谢了苏景十八罗汉,我也有一份谢意,你呢?”

  “他是我哥哥……不能嫁给他啊。”小狐仙目光闪烁着,很遗憾的样子,迈步围着苏景开始转圈。

  整座狐地的灵狐都已投靠过来,小狐仙一动大群狐狸都跟着动,一起围着苏景转圈。

  转了三圈半,素素在苏景身后站住了脚步不动了,眼睛一个劲地打量着苏景的屁股,目光诡怪,试探着:“或者……我送你条尾巴?”

  苏景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摇头:“不用不用,哪里用得那么客气。”

  小狐仙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她就笑了,蹦蹦跳跳去到一旁,狐狸追着她一起蹦。素素挽住了小妖女的胳膊,笑眯眯地:“他不要尾巴,你要不?”

  说着话,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自素素身后显现,软软的,一扫一扫。

  想都不用想,小狐仙送的“尾巴”肯定不是让人随便长出一条尾巴那么简单的,内中定封藏了犀利法术,说不定还能替死一次,可受她馈赠,身后也一定会长出一条尾巴的。

  苏景和不听都不肯,不过小两口倒是都存了一样的念头:若是对方身后多了条尾巴……想一想倒是蛮有趣味的。

  对方成,自己可不成,不听赶忙摇头。

  这次素素早有准备了,不意外也不为难,笑道:“那就算了,我帮不了阿哥,倒是能照顾一下小嫂子……一下不够,得三下。”

  十八罗汉已经是天上掉下来能够砸死人的大馅饼了,老道弄什么玄虚还不晓得但必定也是丰厚馈赠,苏景这人不贪心,若素素能帮一帮小不听再好不过,不作虚伪客套苏景直接点头:“多谢小狐仙。”

  没客气还是惹来小狐仙的不痛快了。

  “我是你妹,谢你妹啊。”小狐仙不喜欢苏景道谢,但狐狸百变,她可没有天真大圣那份桀骜漠然,下一刻又变得眉花眼笑:“当年天真在时,曾在天外帮过一个人,那人欠了咱家一份人情,就着落在你们身上了。”说着,她缩手入袖,再伸出来时候,水嫩白皙的手心上多出一片翠绿欲滴的菩提叶。

  不解释什么,小狐仙直接将菩提叶放入不听掌心,道:“随我念。”

  不听点头。

  小狐仙开口:“欠我的人情,速速还来!”

  这算是法咒么?不听愕然,但也没耽误她跟着念,对手中叶儿笑道:“欠我的人情,速速还来!”随即只见掌中绿叶化作一道青光,直射天外消失不见。

  此时影子和尚忍不住问道:“哪位大士欠过天真大圣的人情?以前从未听你提起过。”菩提叶是佛家灵物,内中饱蕴禅意,影子和尚一眼就看出此物来自天外大士。

  素素歪头、扬眉,说不出的俏皮:“观音,送子观音。生孩子的事情和你个和尚说不着。”

  “啊?”苏景和不听齐齐低呼,让送子观音还人情,那能还什么?只能是还个儿子来了。

  素素收起了笑容,苏景从未见过的郑重庄严,小狐仙低沉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对两人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有一重关键,你们两人务必牢记在心:送子娘娘法力虽强,却也难为无米之炊,该你们忙的你们也得忙,不能就那么傻等着,切记切记。”

  妖精大胆,管是什么话张口就说,偏有说的那么煞有介事,而且说完还不算完,一定还要再追问:“明白了没?记住了没?”苏景和不听想假装听不见都不成,愣愣点头。佑世真君、笑语仙子两个脸皮那么厚的人居然都有些呆不下去了……可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找借口脱身,否则非得让天下修家以为他俩“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小狐仙恢复了笑模样,又对不听说道:“另外还有两件事,其一,小嫂子身中戾气鼓荡,回头我替你将其理顺,化戾归元,可大大提高修为。”不听能醒来就是因为四座莫耶灵山重伤之际戾气反冲,是凶悍执念更是莫耶残灵,只要修法得当可化作磅礴大力。

  “其二,青灯藤与你甚是契合,我再帮你添一道力,让她化作你的本命之藤。”说着,少女转头望向了苏景:“青灯藤比着离开时候壮大了太多,且藤中藏了乾坤玄虚,它化归本命长藤之时,小嫂子差不多就能飞仙去了,不会比你破道更快,但你放心,比你晚不了多久的。”

  苏景闻言大喜,小狐仙这是送了他们“神仙眷侣”!

  三位远古传承的大能为者与苏景夫妇说话的时候,随判官大队来阳间助战的贺余师兄也来到了尘霄生身边,师兄弟低低交谈,时不时望向苏景方向。

  待小狐仙把话说完、但还不等和尚送出“十八罗汉”,尘霄生忽然插话:“离山阳火传人苏景听令。”

  此刻尘霄生已经是离山掌门,掌门传谕苏景不敢怠慢,快步来到师兄面前:“苏景领奉掌门谕令。”

  “不许再给我塞回来……接匣。”尘霄生直接把掌门传承木匣塞进苏景手里了,随即退后一步:“尘霄生参见掌门人。”

  苏景真懵了,比自己媳妇让送子娘娘还人情还懵,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又轮到自己做掌门了,再说离山的掌门传承是玩笑么,随便就传立?

  但尘霄生之前已经密语诸位离山掌门与长老。提前打过了招呼,离山门下所有要紧人物,包括沈河红景在内,全都躬身执礼:“参见掌门真人。”

  苏景下意识回头,事情来得太突兀,他本能回头去看师父,转过头才想起来师父已经随着三身獠走了,倒是看见三尸正忙不迭跑过来排在他身后领受同门参见之礼。

  这边正热闹,突然间天空里乌云滚滚,自北方向着苏景等人所在地方蜂拥而至,是乌云……但更是一条条九头巨蛇,云化形,大群相柳!

  相柳修行,九杀九劫,九杀之难小相柳经遍,九劫已经历过七次,每一劫都可能飞仙;也可能九劫历遍仍留于人间,那时候就和尘霄生一样只能永远留在天地间了。

  相柳一族是凶悍怪兽,此类凶兽修行与金乌多有相似之处,斗战中精进、生死间破悟……不久前小相柳眼见茅大先生来向自己“寻仇”飞天跑了,可是才跑没多久巨灵大军落入中土,九头蛇又折转回来与一群同伴厮杀拼斗。

  一场大战,因为主要杀伐事情都被一群巨头揽了过去,所以对中土一群人王来说算不得太激烈,但此战之浩瀚、震撼远超以往经历,战事终了后小相柳只觉心神恍惚,说不出的不对劲,待到心神安稳时候他的第八劫就到了!

  滚滚化形乌云催顶而来,小相柳妖身化作九头巨蛇本相,大尾盘、九头摇、赤信吞吐,嘶嘶锐响如裂帛淬烈。

  浪浪仙子一见相柳的劫数来了,立刻欢呼了一声,伸手去拽茅大先生的袖子:“爹……你一定得助他飞仙啊。”

  大尸仙只道是女儿心疼未来女婿,人之常情,谁家小娘子不盼着心上人好上加好,微笑点头:“若他真有机缘,我或可出手助他一臂之力。但事先说好,我可没有慈悲王那样的手段,能不能帮得上忙还是句话,看他机缘了!”

  他又哪里想到小尸仙的算盘是:他飞天了你就不那么容易找他了,我再跑了你也不知我嫁人没嫁人。

  相柳沉心应劫,不知大尸仙已经准备出手,这边影子和尚也不再多等,对苏景笑一声:“恭喜、恭喜,罗汉们来了!”言罢掌心道道金光飞冲,十八位金身罗汉在苏景与十七迦楼罗中各寻传人。

  其中那个小小沙弥欢喜罗汉归元于苏景,身化金光融入苏景眉心。

  元力相融、内中智慧光泯灭,就此化作淳厚而浩瀚的天灵真力,直直灌入苏景周身逐大气窍。

  那一瞬,苏景只觉眼前陡然金光绽放,灿灿光芒之中隐隐有一人端坐,他本以为是佛,可再仔细看……哪里是佛祖,金光中人青袍、剑袖、一头黑发随风轻扬,分明就是他自己!

  天灵返璞、禅力归真,前辈金身罗汉的恩赐,和苏景自己的大逍遥问领悟,两下合一让他得见“真谛”,灵之我,智之我,善之我,明慧本心中的那个自己,就在金光之内。

  眼前金光重重之际,耳中轰雷响亮……不是了天雷惊动。是被放大了万倍的人声,苏景本以为听到的是佛音禅唱,但静下心思细细品味,又哪里是佛祖说话,分明是自己的声音:攀那一阶一阶,看那一景一景;关门修行开门做人;事无对错人分善恶;不入修行愿做维护乡里一小捕、修行有成愿做庇佑人间一小捕快;愿让善恶有报,天不报我报,现世报;天无人之道,天不理人人亦不为天而过,人之天道即为我是我的天,天无道!

  一句一句,反反复复,彼此重合,这是苏景不懂修行时候的本愿与修行路上的领悟,如今再来看……措辞有深浅,道理有深浅,可这一句话一句话的根子,本就是一回事。

  一千七百年修行之路,苏景变了,从默默无味的小镇少年变作诛仙斩魔的中土人王,人世间一等一的强大存在;但一千七百年,苏景也还是那个苏景,心未变性未变!他早在仙途上,可他永远那都是来自人间的苏景;即便有天他于天外开辟仙庭一座、封神称尊,他也还是来自人间的苏景。

  眼前金光闪烁,耳中雷鸣轰动,开始时苏景还以为是因浩瀚法力入体引出的幻景幻听,可他又哪里知道,此时此刻,方圆万里……他立足之地为心、整整万里辽原,每个人眼前都是金光绽放,那光中苏景昂首站立;每个人耳中都是天雷浩荡,雷声中苏景字字清晰。

  片刻后,尚被墨巨灵法术遮蔽的中土天空突然大亮,自东、南、西、北,自天空大地,一道道金光光芒激射而来,有光万道,汇入苏景身中!

  异变乍起时候苏景身边无数修家,大都还不晓得怎么回事,待见光芒四起汇入苏景身体时候,有见识的大修皆做恍然,纷纷带笑,也不管苏景听不听得到,他们全都笑着说上一句:“恭喜苏先生勘破欢喜儿!从此踏入远游子。”

  这些年苏景在莫耶修炼,本已逼近破境边缘,再得前辈法力相融,稍稍一冲即刻破境。苏景眼见真我耳听心声是为破境时的心慧明照;而他眼中所看即为万里景色、耳中所听化作万里洪音则是金乌正法“欢喜儿”破境兆景,大圆满时才有的异象。

  那四下绽放、急急射来的光芒为天地间的烈火灵元所化,为他做破境洗炼。

  上一境的洗炼,天地灵元化作烈火真形;这一次灵元之形再脱变,由火入光,愈发纯烈!

  洗炼至,苏景结坐入烈火身印,心无定随火摇摆、神四散虽光芒冲腾,精元滚滚行转于经络、一纵一横两条灵脉,一纵起剑气贲烈,一涌动劫意滔滔,苏景行运阳火正法全力配合灵元洗炼。

  他没留意的,吃面老道走到面前坐了下来,低着头正仔仔细细地端详苏景脚上那双靴子。

  遥想当年,青灯境中,吃面老道的炼丹的全套家伙都藏在鞋子了,这个人很喜欢鞋子啊。

  三尸忙死了,受得离山一群子弟参见之礼又跑去看小相柳,看了一会又急急忙忙跑回来,蹲在左右看老道、看鞋子,拈花问:“左脚、右脚,还是两只脚?”

  赤目问:“到底是什么法术?在鞋底画符……以后苏景步步生金?”

  雷动最实在了,问得靠谱:“要不我把苏景的鞋脱下来你拿着?会不会方便点?”

  吃面老道呵呵笑:“不用脱,也不能脱。”说着伸出手指在口中一咬,按向了苏景的鞋底。赤目说中了,老道是在苏景鞋底画符,不过未用丹砂,他以自己的元灵真血给苏景的鞋底画符。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归宗

  光彩乱晃,神雷咆哮,那边厢小相柳迎来第八劫、施展全力应付劫数以求飞仙,茅大先生凝神以待、寻找出手帮女婿的机会;这边厢苏景破境洗炼,放空心神开敞法身融天地火灵入体,吃面老道在他鞋底认认真真地画血符。

  就在这场混乱中,正开开心心看着苏景做破境洗炼的尘霄生忽然转头,向着东方望去。贺余就在他身边,随他一起转头眺望,只见东方有人施法遁空,驾驭着一道青光向着众人所在地方飞来。

  不多久青光来到近前,光散去、施法之人落地,身带重伤、要靠着手中长剑支撑才能勉强站稳。

  青衣、疤面,叛徒叶非。

  身体重创无妨的,叶非这一辈受过太多重伤,不当回事。但这次不一样,尘霄生与贺余目光如炬,都看出叶非曾在不久前经历心神剧震,叶非面上不存丁点血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双目不见眼白、满满充斥的血丝。

  可是叶非的双瞳却清明如镜。

  以前叶非从未有过的眼色,即便四千多年前贺余、尘霄生与叶非都还在离山做小修童时,也未曾见过他的双瞳如此清澈。

  尘霄生望着叶非,微笑,熟人样的打招呼:“来了。”

  叶非也对尘霄生笑了笑。

  尘霄生又道:“不妨直说。”

  “叶非归宗。”叶非的回答只有短短四个字,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尘霄生与贺余对望了一眼,后者开口,同样微笑:“归宗前须得归案,想清楚了?”

  行刺一剑,叛逃出宗,如今想要再回门宗,须得先过刑堂执律、问罪!想要再入离山门墙不是不行,只是得看一看在离山律下,这个胆敢弑杀师尊的逆徒还有没有的活!

  叶非点点头:“想清楚了。”

  贺余再道:“即便能归宗,也在一叛一归之中,旧破新立,以往辈分身份尽随风烟,须得从头来了,或许以前徒孙辈的弟子会做你师父,想清楚了?”

  叶非再点头:“想清楚了。辈分身份都无所谓,只愿能归入六祖商照传承一脉。”

  这次贺余摇了摇头:“前辈订律,晚辈执法,该是怎样就怎样,没有通融余地,问刑后你若能活,归于哪一崖或哪一脉你没得选,你想清楚吧。”

  叶非并没太多思索:“不用想了,该想的都已经想过。”

  贺余转头望向龚正:“问律责刑吧。记得叶非是主动归宗,按律可从轻发落。”

  龚正直接“亮出”自己的星峰律水峰,但很快龚长老自己又犹豫了下,对贺余躬身道:“这一案……还是请师尊来问吧。”

  贺余已死,可即便做了鬼,他也还是离山弟子。第一代的刑堂值守长老。闻言贺余未作推辞,直接带了叶非登上律水峰,进入刑堂大堂。尘霄生、沈河、龚正等离山重要人物都做随行。

  贺余先入刑堂、坐定,刑堂中侍奉的小小仙灵立刻奉上笔墨纸砚,另有一本厚重的离山律摆放案上。

  其实离山门规早都在被弟子们背得烂熟,尤其贺余还做过千多年掌刑长老,一律一责全都在他心里装着,哪用再翻书。不过这本律法为大祖刘旋一亲手撰写,代表无上威严,大案时候按例须得请出。

  叶非则暂留堂外,肃立听宣。

  有笔仙跃出案前,堂外断喝:“堂外罪徒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罪徒叶非……”堂外叶非刚说了四个字,堂内贺余声音就传出来道:“这些免了吧。”

  免去的是那些虚张声势之事,叶非不是普通弟子,刑堂中那些吓唬人的手段无需施展了,贺余准备直入主题。主审发话,笔仙自然遵从,纷纷躬身应是,不料这个时候案上执笔负责书记的笔仙忽然啊呀一声怪叫,把手中毛笔给扔了。

  离山刑堂中,一陈一设都是有来历的,就说书记之笔,本为三祖之物,传于刑堂世代记案之用,离山刑堂本为三祖所建,他留笔于此是为警醒后辈掌刑弟子:堂上一言一行皆为此笔所录,便如我在一旁观看旁听,我家晚辈当自省。

  笔仙忽然把毛笔给扔了,贺余免不了去瞪他,那位笔仙赶忙辩解:“贺长老明鉴,这笔它、它咬我。”

  ……

  叶非在外面等了好一阵子,才被带上刑堂,贺余端坐长案后,手中把玩着一块玉简,并没太多表情,直接问:“叶非,你已知错了吧。”

  既然主动归宗,自是知错了,待叶非才一点头,不等他多说什么,贺余就说到:“去把樊长老请来。”

  樊长老不久前与墨灵仙相斗受伤,一直被同门护着养伤,虽也追随离山大队但未能在参战。雷、秦两位长老立刻去请师兄。不多久樊长老被抬了来,伤得下不了地不过神志清晰。

  被师兄弟搀扶着,樊长老勉强坐定,贺余将手中玉简递给了樊长老:“你看一下。”

  樊长老不明所以,接过玉简动一道灵识探入,随即老头子面色一变,先看了看叶非,再望向贺余。

  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樊长老拿着玉简垂目片刻,再张眼时候稳稳望住了叶非:“叶非,你若真愿意重归离山门墙,就来拜我吧。”

  今日离山长老皆为二代弟子,樊长老身份虽重,却只是叶非的子侄辈。

  可叶非非但不怒,反倒面露喜色:樊长老传承的正是六祖一脉,他是离山商照六的嫡传徒孙,这正和了叶非的心愿,辈分没关系,只求能再入商照门下!

  只是……顺序错了。应该先受惩戒再入门墙的。

  的确是错了,至于原因,叶非大概能想到,律条就是律条,不容松动,八祖受师父所托,法外开恩格外通融,可刑堂铁律绝无通融之处,既然来到这里就只能“照章办事”,该怎样责罚就怎样责罚。

  弑师之罪,放在何地都难逃那个下场的。

  所以颠倒了顺序,先让他归宗,再让他归案……满足最后心愿,这也算得离山的情分吧。

  叶非还是开心的,为了找这道心结、找出自己究竟怕什么,他花费了快四千年光阴,终于晓得自己怕的是什么了,若不能坦然以对,活着不如死了。

  堂堂上位魔尊、金铃天第一千零一弟叶非不做;逃亡毕生几次扬言剑挑离山、最后又自己滚回来归宗、领死,叶非心里都在笑话自己:可真是够别扭的。

  不过别扭得自己高兴,别扭得自己乐意。没什么可犹豫的,叶非真就向着樊长老大礼做拜:“弟子叶非,拜奉师尊樊……”

  说到这里樊长老忽然摇头打断:“拜我没错,但你师父不是我。奉师祖谕,弟子樊真今日代祖收徒,叶非重列师祖商照门下,传承正法。”

  叶非愣住了。简直荒唐,陆崖九代兄收徒也就罢了,到底他们是兄弟,辈分相同;这世上又哪里会有孙儿替师爷爷给自己收师叔的。

  樊长老没作解释,将手中玉简递给了叶非:“请你自己来看。”

  玉简中先为三祖口谕:叶非袭师之罪,已由其师商照代领,徒不教师之过,商照愿代叶非领罚,律允、已罚、销案。

  三祖声音落下,静寂片刻后六祖的声音响起:责罚已过,有日叶非归宗,我脉嫡传晚辈代我重收此徒。

  没了,前后只有两句话,简简单单,平平静静,并没太多情绪和语气。可是商照六说的是什么啊……他说的分明就是:叶非是我弟子!

  叶非不把他当做师尊,商照却总把叶非当做弟子。

  叶非所犯罪责应受的刑罚,已经有人替他领过了,商照六。

  只是此事离山晚辈中无人知晓,三祖将玉简与一枚小小笔灵封入那根毛笔中,平时不见异常,而笔中法持神奇,有朝一日刑堂之中提审叶非,笔内灵儿自然醒来,携玉简转呈两位开山师祖口谕。

  事情就是如此简单,被离山追缉四千年、天字第一号的逆徒、逃犯,他的责罚早都被师父领去了、消弭了,换个角度来看,叶非根本就是无罪之人!

  无罪,何须再开堂,贺余自桌案后转出,面上重新微笑浮现:“恭喜。”

  尘霄生也走上前,目光带笑:“恭喜。”

  叶非却未笑,他在发愣……愣了有盏茶功夫,他又吐了口鲜血,摆手示意自己无需照顾,之后……就仿佛化身泥塑般的,再也不动了。

  人在刑堂、手捧玉简,叶非一动不动。

  贺余、尘霄生两人对堂中晚辈弟子摆了摆手,众人会意,不去打扰叶非,静静退出了律水峰,只留叶非一人,安安静静地去坐、去想。

  外面光闪雷鸣,小相柳渡劫,小师叔洗炼。

  相柳渡劫,多有凶险,但不远处有个老丈人看护着,就算不能助他飞仙至少也能保他个平安,全没什么可说;可苏景今次洗炼的情形,与以往就颇有不同了,差别所在:无他,体内多出巨力流转,十八位摩天刹金身罗汉传承。

  摩天刹十八金身罗汉之中,修为最高斗战最强的非欢喜罗汉莫属,与十七迦楼罗相比苏景得益远胜。

  但这次传承造化对苏景来说,远非“金身欢喜”一力为止——摩天古刹十八罗汉是一个整体,传承的是力量,而传承力量的办法却是一阵。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天人合一

  其余十七道摩天刹罗汉灵精各寻其主,遁入迦楼罗之身,再将各自将巨力送出后,或从手、或从足、或从胸口丹中或从天灵百汇,那一道道罗汉纯净力又从十七迦楼角身内涌动而出,直直灌入苏景体内;十七道力量与与苏景身内欢喜法力融汇奔流、在苏景身内五大气窍二十先天命脉、三重乾坤与两道后天灵脉间循转周天,最后再有苏景送出、将十七罗汉之力各归其主,还于诸迦楼罗。

  这个过程说起来就不轻松,实际行运中更是复杂异常,而罗汉法力交汇、涌动的过程绝非“自找麻烦”,这是一场传力,更是一次洗炼,洗经伐脉、锻皮炼骨!

  逢破境,天地灵元自外而内,为苏景做破境洗炼;逢传力,罗汉法力自内而外,为苏景做传力洗炼。

  苏景自己身处两重洗炼之中,那份滋味无以言喻,巨力炼其髓,疼痛,疼到无以复加;灵元洗其身,舒爽,直到欲仙欲死,人在大苦楚与大欢愉之间摇摆无定,身体无可抑制的颤抖开来。

  但颤抖得越激烈,心智也就越清明,灵台也就越开阔,神念急转中,传令苏晴、屠晚、小苏景和小金乌四道精炼元神各归其位。

  四灵分掌三重乾坤,与苏景心智合一,齐心调运自身风火本元汇合内外两重纯净真元。

  如此,一晃,整整一天过去。

  老道的“鞋底符”还没画完,看来是个细致功夫,难得的是老道的指尖血始终不曾凝固。

  天地间的真火灵光也不曾散去,灵元洗炼的时间长短无定,都是跟着修家自身修持来的,尤其进入元神境界之后,修者元神的强大与否直接关乎破境后的洗炼,再看苏景的四道小元神,小苏景自不必说,此子始终在他灵台常驻与本尊齐修共长;另外三个元神之中,小金乌巡天炼日,小苏晴入世采劫,小屠晚掌墨铸剑,各有各的造化与机遇,虽还是少年元神,但实力比起普通的墨灵仙犹有过之,这场洗炼又岂能快得了。

  金身罗汉的传力倒是应该结束了……该结束却未结束,内外两重洗炼几乎同时发生,又在苏景的风火双元行运中交汇,此刻的情形便如双圆咬合彼此推动,外一重洗炼不完,内一重洗炼也就不会结束。

  忽然间,苏景身下、大地深处“咚”一声大响沉闷,仿佛地心熔岩中有巨兽轰击大地,让这方圆千里厚土都告颤抖。

  伴随沉闷巨响,苏景身中突兀散出一蓬熊熊烈焰,火散出、火成环,炎高三尺的火环围绕苏景层层打转,九转后猛地向外席卷开去!

  火环扩却不散,其快如光电,从小环变作大环再变作巨环,横扫八方!

  一直扩至百里,火环方熄。

  第一道火环才告熄灭,地心第二声闷响传来,第二蓬烈焰自苏景身中跃出,第二道火环成形,又次向外扩去。

  相比前一环,此环更加炽烈,焰高七尺,扫三百里。

  不等第二道火环熄灭,第三响、第三环,焰高一丈六尺之环,扩散八百里!之后地心闷响如战鼓急急,一道又一道火环自苏景身中散出,短短半个时辰过后,苏景再催起的火环已经冲天之焰,一环猛扩横扫整座中土乾坤!

  从天空鸟瞰,苏景为心,道道火环猛扩八方,亘古未见壮丽景色!不听就在天上,手中拿着一块比银子还要更闪亮的石头,正急急催法。小狐仙不解其意,跟上去:“小嫂子在做啥?”

  “此石名唤影玉,可留印景于石头……”

  不等不听说完小狐仙就摇头道:“影玉我倒是识得。”她认识这块玉石,她纳闷的是不听录这情形作甚,影玉可留像,可用来传递重要命令或者立下遗命,像为真不怕作假,由此影玉也算是珍贵玉石了。

  “你哥喜欢看。”不听笑了,她可没忘记当年苏景从南荒归来时躲在一旁看自己队伍排场的事情。

  三尸早都拍着棺材跑上天了,分不清雷动是痛心疾首还是幸灾乐祸:“得了,辛辛苦苦庇佑人间,辛辛苦苦打灭入世巨灵,结果他自己练功把中土给烧了。”

  小狐仙撇嘴吧,嫌弃三尸无知:“若是真正金乌阳火哪还了得。不是真正火,何来焚灭人间。”

  不是真正火,与陆老祖当年的“十万心念十万人”有些相似的,一重重横扫人间的火环只是苏景的气意结形、真意化影,烈火之环神形兼备,唯独不具真火之热,看上起吓人得很但全无杀伤,不会伤人。

  不过当年陆老祖“十万心念十万人”是因大限将至,行功时心神不稳以至气意外泄;苏景此刻火环凝像则不然,并非气意外泄所致……

  人间修行路上,三阶十二景,想要飞仙成圣天外逍遥,就非得破遍十二境赢下三重劫不可,否则就算修成神佛本领也只能望天兴叹、休想离开人间。

  而三道劫数之中,真一、无量两劫众修平等,无论修家本领如何,打来的劫数都是一样的力量,强者过境劣者饮恨,全没什么可说。唯独最后的逍遥劫数,形势无定威力无定,既有大小师娘那般悄无声息的寂静杀灭,也有贺余师兄陆崖师叔那种轰动天地的神雷鞭斧,逍遥劫、因人而异。

  早在大师娘飞仙的时候苏景就明白了,最后一劫其实就是渡劫者毕生修行的总结,甚至可以说逍遥劫中每一点威力、每一份杀气都是修者自己、亲手垒砌上去的。

  也是这个“因人而异”,三劫十二境才变得尤其重要,非得尽数修成才有望飞仙。便如白羽成与沈河之间的差别,无论斗战本领还是元基法根,白羽成都远逊沈河,可前者在“梦游”中破境不断,直到最后醒来,三劫十二境历遍,在迎来飞仙劫时便能从容以对,升仙有望;沈河远胜白羽成,白羽成都能成功渡劫,沈河却无望渡劫?

  全无希望。

  因为最后的飞仙劫只“属于”沈河自己,因人而异!沈河本领远胜白羽成,他的劫数威力也会同样远胜白羽成,若境界不满便是死路一条。这也是陆老祖大限到时被迫遁入青灯境的缘由。

  三劫十二境也罢三阶十二景也好,是人间修者的必经之路。是必须,但并非唯一,乾坤神奇,生灵神奇,法术更是神奇多变,在十二境界之外还有诸多“玄妙境”,便如苏景的“独独之我”,人在天地中但又可以抽身乾坤外,就算得一重玄妙境。

  与修行、与经历、与领悟、与智慧有关,但和飞仙并没直接关系的境界,便被统一称作“玄妙境”了。

  此刻苏景神气凝像、阳焰火环重重不休横扫天地,为何会有这样的景色——因为他身内三重小乾坤,也正以道道烈焰火环席卷八方。

  苏景身内小乾坤的景色,投映到了身外大世界中。

  心映乾坤,身照世界,我如何、我所在世界便如何!并非刻意为之,更非气意外泄,纯粹自然使然,内外两重洗炼同时发生于苏景身内,而这内外真力、灵元的融合,自然也就将苏景的身体带入了、融入了大乾坤,自然带着苏景跨入了一重全新的“玄妙境”中。

  继独独之我后的又次精进,苏景再突破一重玄妙境,实在俗气的一境:天人合一。

  无需刻意领悟,苏景已经参破大逍遥、成就独独之我,如今机缘来了再踏入“天人合一”玄妙境界,水到渠成自然发生,再也平常不过。

  身外、身内两重洗炼,同时发生、彼此交汇,由此内变成了外,外变成了内……就是这场“水到渠成”的机缘了。

  天人合一,不是人霸占了天,不是天掌控了人,所有一切只在两字:自然。

  天地是自然,人也是自然,两滴水珠相融在一起,本就不存哪滴水才是主宰的说法。

  独独之我,抽身乾坤外;天人合一,人融天地间。

  “天人合一啊。”同样飞身九霄鸟瞰苏景的阳三郎口中啧啧。

  苏景一道火环一道火环的往外放,初时看景色瑰丽气象惊人,看得久了也就无所谓了,三尸正觉得无聊,忽听阳三郎说了个新鲜词,急忙围上来询问“他怎么就天人合一了”。

  阳三郎大概解释几句,三尸似懂非懂,不过他们倒是弄明白了一件事:苏景有病吧。

  “独独之我,抽身乾坤外;人天合一,相融天地间。”雷动翻着眼睛,一边琢磨一边说:“既然都抽身乾坤外,又何必相融天地间;想要相融天地间,又何必修行抽身乾坤外,这不是有病吗?”

  “天尊所言极是,抽身乾坤外便如一纸休书,休了媳妇自己过;相融天地中便如再把娘子拉回家睡觉……既然想睡媳妇,又何必休了人家。”拈花附和。

  “两位仙家之言不错,我也好有一比……”赤目也开口。

  但赤目才说了半句阳三郎就不耐烦打断,反问:“太阳是什么?”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飞火萦世

  “大火球!”三尸异口同声。

  “大火球?”阳三郎笑了:“这个说法倒也不算错,不过这只火球实在太大了,大到火球本身就是一座乾坤、一座世界。金乌铸日不是生一堆火就算了的,而是铸就一座烈火乾坤。”

  “既然要铸就乾坤,最最要紧的就是融身乾坤,融身乾坤才成炼就乾坤;但是炼就乾坤后也不能把自己就困死其中,还要能拔身而去才行。前者即为天人合一,后者则是独独之我。”阳三郎给出的解释稍稍有些玄奇。

  雷动没听能听得太明白,不过这也不妨碍他发挥:“便如……炒菜。绝顶大厨,自己跳进锅里去炒菜,人菜合一,咸淡、火候感同身受,那这盘菜炒出来肯定错不了;要把菜抄好,还不能厨子自己也变成菜,等炒好了大厨再跳出锅去……”

  如此混蛋的例子,就连拈花、赤目都不吭声了,阳三郎更是不答理,直接给出结论:“其他族类修持金乌火法,若能领悟独独之我、天人合一这两重玄境,道理上讲就有了铸日的资格了。”

  对于金乌本族,独独之我、天人合一这两境只于修行精进有关,和铸日倒不存太多关系,因铸日为金乌本能,天生就会。

  可是对苏景这等其他族类的阳火修者,将来想要铸就骄阳,就非得破领“独、合”两境。

  这才是真谛所在!

  独独之我也好,天人合一也罢,听上去、看上去都威风霸道,可实际用处何在?是境也是法,其用就在:铸日。

  修行路遥遥,根本不存尽头一说。初入修行时候苏景以为飞仙就是终点了,可种种经历过后,他又怎还能不明白,正正相反啊,飞仙非但不是终点,反而是个起点,仅只是个起点罢了。

  同样是仙,墨十五那样的墨灵仙,在凶猛巨灵眼中与蝼蚁何异;墨巨灵强大非凡,但对一时,在天真大圣、江山剑主等人看来只能算个笑话。

  天真等人何等凶猛,在驭界时候十一哥瞑目王说得明白:他们比我还差了一点。

  瞑目王了不起,结果被莫名强敌一把掏走了心脏……飞仙可长生,但长生未必就是逍遥了。

  以苏景现在的修为,只要别再横生波折,修破所有境界成功飞升几乎不存悬念了,但飞升之后想要再做精进、继续去领略那份修行美景,就得:铸日。

  修阳火的,铸日是成就、更是天外精修的最最直接的途径。

  再如何精彩的道理,到底还是道理,只要是道理在三尸听来也不过两个字:无聊。

  不听从一旁仔仔细细地听讲,阳三郎说完时候小妖女眉飞色舞,心里想着将来一家三口搬进苏景铸就的太阳神宫去住,那感觉……肯定挺不错的。现在还是两口,但送子娘娘要还人情了,很快就三口了。

  可是三尸在一旁都快打哈欠了……赤目真打了个哈欠,大嘴一张、一闭后眼泪汪汪:“天人合一就天人合一吧,他摆弄那些火圈子作甚。”

  内外洗炼,洗经伐脉,苏景身内风火如潮,但体内三重小天地内阳火结环一重重横扫天地,此事与洗炼无关,与“天人合一”境界无关。

  火环因修行而来——金乌正法第十一境远游子的修行法门,这一节名唤“飞火萦世”。不过开始修行后不久,他晋入“天人合一”玄境,将己身小乾坤正发生的事情投影在了大世界中。

  破第十境的洗炼未完,就开始了第十一境的修炼,这还真不是他贪心。只因帛绢上记载的有关“远游子”境界修炼的办法,他早都看得滚顾烂熟牢记于心,而两重洗炼同时发生了,浩大力量鼓荡于身内,身内真元在不断吸敛融合外力同时,自然行转起来、开始了第十一境的修行。

  初时苏景自己也吓了一跳,其实他不晓得,自己已经领悟了大逍遥,虽然还是人间修家,可实际里他的灵魄本根、身体本能都已拔升到超凡入圣的层次,未换骨却已脱胎,看似不该发生的事情而本能使然,就那么理所当然的发生。

  不太恰当的做比,一块肉被吞入腹中,胃口需要人来特意指挥才会去消化么?不需要,肉下肚、胃口自己就会忙活起来,去蠕动、去消化、去把肉块化作养分散入身体。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形了。

  苏景弄不清楚怎么自己还没喊“开始”,远游子的金乌正法就行运开来,不过苏景没奇怪太久,行功就行功吧,又不是坏事。

  可是半个时辰过后,苏景又懵了,他的火环已经横扫了三重小乾坤!

  “飞火萦世”的修炼办法就是凝火为环,以意驭火、催环远袭……苏景就是这么做的,可帛绢上记载得明白,尽力让火环席卷的地方远些、更远些,但驾驭不住时候也不必太过勉强,放弃旧环再凝新环,这是个渐渐锻炼的过程,想要让火环扫过整座乾坤最快也得两三百年的辛苦修炼。

  苏景没勉强。

  同样也没见到“两三百年”。

  之前洗炼用去了一天光景,身体自发、催行阵法结环袭世差不多半个时辰,苏景的火环就扫过了整座世界!

  就在他纳闷的时候,悬浮天空的小妖女忽然“啊”地低呼一声:那火……烧到了天上:一道道火环远播,待其扫过整片厚土,远行至大地尽头、天地接连那一线时,那火就从地面烧上穹顶!

  火为环。

  环扩展。

  火环环绕广阔大地。

  火环自天地连接处烧上天空。

  由此火焰自正上变成倒下,之前火根在下火苗向上,“烧天”后火环变作根在天、火苗向地面。

  火焰倒转了,火环也“逆行”了,再不扩张也扩无可扩,变成自千万里外急急向着“中心”涌来。而“中心”何在?火环起处即为火环正心、苏景端坐之处!

  重重火环席卷于天,自急扩变作急缩,万万里火环越缩越小,最终化作一“点”,真正是个点,针孔一般、却明艳、妖娆,在漆黑苍穹中分外醒目,仿佛一颗火烫的星。

  一道火环最终凝结成一点火星,整整悬浮于苏景头顶天空。

  一道火环之后还有十道,十道火环之后还有百重、千重、万重火环!

  重重火环重重聚拢,不断收拢至苏景头顶天空,由此那一点火星也越扩越大,从“针孔”变成了“小洞”,从“小洞”变成了“茶杯口”,从“杯口”变成了碗口……又再半个时辰过去,漆黑苍穹上、正对于苏景的,赫赫然那千丈方圆的巨大骄阳!

  大世界为影,小乾坤为真,此刻苏景的三重小乾坤内,每一盏天空正中,都有一轮妖娆金轮高悬。

  第十一境将破!

  破欢喜之后,一天另一个时辰,“飞火萦世”趋于圆满,第十一境将破。

  苏景一头雾水,若非行法中说不定他能跳起来撒腿就跑了。

  太吓人了,根本没道理的事情。

  远游子是正八经的修炼界,须得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不可能稍一动法就完成突破……如果他未能悟透大逍遥的话确实不可能。

  人人逍遥不同,领悟过程自也千差万别,苏景在莫耶破逍遥是因“今日之我与孩童苏景重合归一”,得返璞归真智慧。

  他不晓得那就是他的大逍遥悟,但他确确实实已经返璞归真,不止是悟,且还将这四个字刻于思慧根、融于元基底,也因这四字脱于凡胎,他已变。

  从他破领到现在,身体一直在变化,因其思悟、引其身变。缓慢且悄然,苏景有所察觉,不过他还以为是普通修炼所致、不晓得这重脱变真正的意义何在。

  再说灵元,修行之人将天地灵元分作五行,各宗各派修法都脱不开“金木水火土”这五个字,可是在真正仙家看来,灵元就是灵元,本就不存水火之分,所谓五行不过是灵元表现力量的方式。

  人坐熔岩内,照样也能修炼真水正法,只要修者能将浩浩火元返璞归真,将火元打回原形即可。

  这就是差别所在了,以前苏景冲煞、夺罡,收火灵元入身,即便同为火行元力,也须得将入身火灵依照正法炼化,将外来火元化作阳火真元,才能存于身内行于法;但如今,欢喜罗汉大力、外来洗炼之力一入其身就会化作纯净元力,直接充入阳火为他所用。

  修炼的道理,打从根子上说就是让自己越来越强,强到一定程度,破此境进入下一境,再继续变强。

  是以事情其实简单得很,欢喜罗汉元力相助,苏景瞬间强大,瞬间冲到第十一境边缘……相比动辄几百年的行功修炼,一个时辰只能算是瞬间了。

  苏景不踏实,这份不踏实是因“不明就里”而来,不过再怎么纳闷,他至少能晓得是好事,大大好事,眼见行功如此顺畅、三座小乾坤皆有元阳法日凌空,正待一鼓作气突破远游子的时候,不料天地突兀沉寂,一道道化归火光的天地灵元散去,破境洗炼结束了。

  只靠罗汉力量,还不足以让苏景彻底突破第十一境。

  本能使然,苏景脱口:“别啊。”

  遗憾得很啊,正过瘾的时候,结束了……但苏景没想到的,随口说出的话居然有人回答,就在他对面传来了一个声音,带笑:“好,依你。”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尔敢,尔真敢

  应声之人,吃面老道。道长正收回手指,一点不嫌自己刚摸过苏景的鞋底子,直接把还在流血的手指放入口中吸吮。

  同个时候,苏景耳中猛听得一声激越长鸣,剑鸣。

  丈一龙剑自道长囊中疾飞冲天,悬于空,引长鸣。

  丈一为君,万剑称臣,当君王凌空长啸,立刻引动万剑呼应,杀灭巨灵后本已各自归去剑冢的剑域万剑再度飞起,急震且急鸣。

  万剑凌空。

  就在急急震动之中,每一柄剑上都有玄光流转,眨眼过后,玄光化形、脱剑而去!

  万剑脱影。

  剑影疾射,快如光电,自四面八方疾飞而来,无一例外的,所有剑影都只有一个目标:鞋。

  鞋底。

  人间修行一千七百年,风光此刻无两,苏景以一双鞋底收纳千万神剑光影……这回苏景的威风大的没边了。

  一道剑影即为一份剑元,吃面老道送给苏景的礼物。

  浩荡剑元再添新力,第十一境正法修行再入巅峰!下一刻高悬天顶的那轮骄阳陡然沉降,飞火流星一般,狠狠砸向苏景。再一瞬,骄阳落、烈火崩,三重小乾坤与这中土天地阴阳两界,熊熊大火烧灼!

  小乾坤为真,大天地为象,可无论真幻,那份烈烈奔放的气势都全无两样。

  就在这场席卷天地的大火之中,苏景张目,开目瞬间,双目金红绽放,一双眸子分明就是一双熊熊燃烧的小小骄阳;张目之后,苏景提息,鲸吸引动飓风,风呼啸荡漾雷声隆隆;饱吸气,苏景开口,笑:嘿嘿。

  没法不笑啊,哪怕笑得特别傻。远游子过了?那就只剩大逍遥了,苏景心中快乐无以言喻。

  笑声起异象消,天人合一境界撤散,大天地投影不在、小乾坤烈焰归元。与此同时苏景的身形微微模糊一下,当漫天漫地的火焰散去时候,他身后多出来三个人。

  多出来三个苏景。

  一个苏景身着金红色长袍,想都不用想就能明白,袍色为骄阳本色;一个苏景身着淡青色长袍,非天青非水色,那淡青是风的颜色;一个苏景身着亮银色长袍,银色中透出寒光,如剑。

  一气三清,破远游、得分身,不是三尸那种混蛋怪物,不是苏晴屠晚那种外来魂命,真真正正的、曾让苏景羡慕不已的、三座修行法身、分身!

  阳火、金风、剑,三道本命真修,各显于一尊分身。

  本尊苏景攥拳抵住下颌,假模假式地低低咳嗽了一声,咳嗽声未落,身后三个苏景齐齐一晃,一化阳火悬空、一化疾风打旋、一化长剑横天。三个分身各承本尊一道本命真修,也各自得了一重本命变化,别人家的分身大都没这个变化本事,苏景踏破远游子后做的第一件事:显摆。

  跟大伙显摆。

  别人大都惊奇,不及喝彩,但自有识趣捧场之人,顿时就有喝彩声传来,一人作声却也十足响亮,喝彩之人:他媳妇。

  随即苏景站起身,对不远处的道长和影子和尚合掌躬身,深深一礼:“多谢两位,助我修破十一境。”

  话音刚落,异象又起,本已沉底沉黯的中土世界骤然光明绽放,一轮轮金色骄阳自东、自南、自西……自四面八方升起,一刹那,中土世界千百骄阳显现,旋即骄阳齐飞,向着苏景涌来……

  景色惹人惊骇,事情却不值一提:破境洗炼。

  破了十一境,自然就有破十一境的洗炼,只是这一次天地火灵凝结成骄阳真形。苏景自是明白怎么回事,强按心中浓浓欢喜,口中淡淡一叹:“没完了,唉。”

  而这场洗炼在进行中时,裘平安、十六老爷先后显现错愕神情,晃动身体化作青烟,钻进苏景大圣玦中去了,入妖家洞天,两条龙分别显现真形,盘身做修。

  这场洗炼持续时间也不短,整整两天之后,诸阳尽没苏景之身。

  苏景解开身印,欢欢喜喜地站起来,向前踏出一步,但也只踏了一步他就告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随即面露惊喜,又望向吃面老道。

  老道又开始吃面了,口中乌鲁乌鲁:“不必谢了,不算啥。”

  苏景不矫情,点点头又望向众多同门,后面就该去做大逍遥问的领悟了,周围的强者大把,比如瞑目王、小狐仙、大小尸仙等人,但他们都是“异样修”,与人间修家道路不同,有关最后的领悟,还是得请教贺余、尘霄生两位师兄。

  不过不等他开口,贺余就微笑道:“恭喜师弟破逍遥。”

  破逍遥?苏景想都不想,笑道:“师兄说错了。”

  尘霄生附和:“老贺,你是说错了。”

  贺余手敲额角,摇头笑道:“糊涂了,果然糊涂了……”说着,他与尘霄生并肩,异口同声、纠正:“恭喜掌门破逍遥。”

  两位长辈如此,所有离山晚辈皆做附和,躬身、施礼,个个喜色满满笑逐颜开:“恭喜掌门破逍遥。”

  苏景还道他们开犯贫呢,心说怎么全都为老不尊了,笑道:“别闹……”

  “没人和你闹。”贺余收敛笑意,正色道:“你在莫耶雕山,反反复复老去、濒死、转活复原千百次,于其中领悟了一个道理,你可还记得么?”

  苏景点了点头,没来由的、说不出、他点头的时候一副心虚模样。

  突然间,贺余放声大笑、尘霄生放声大笑:“那时领悟,即为大逍遥问!”还有人笑……所有离山长老和所有在不久前从贺余口中得知真相的离山弟子,大笑欢喜。

  “你对我说过,浅寻前辈曾留言于你:人在逍遥中、又何须悟逍遥,真真大智慧之言。”笑声之中贺余继续道:“依着这句话,你再想一想吧,不必去想领悟到了什么,只消仔细去想你领悟的过程。”

  领悟的过程……幼时苏景与今日苏景的对比。

  六岁小娃得知自己曾受仙家大恩,于心中种下了“我也要做这样的好神仙”之愿;十五岁的候补捕快力量微薄,仍要维护乡里秉持正义;二阶小修助战真页山,和凶猛恶鬼打了个你死我活;五境小修“不弃离山”、到南荒敢与整整一座妖国为敌;下幽冥褫衍海中营救一品大判、极乐川前不放吾兄断尔轮回、西仙亭上浴血苦战必死而不退……直到一千七百岁人王大修,这一路走来有悲有喜,有笑有泪,有苦楚有遗憾有胡闹有欢乐,可他初衷未改。

  那颗种子生根发芽,茁长于心,幼时幻象仍为今日所愿,幼时之梦仍为今日执念,所以当年之我与今日之我才能完美融合,无论走得再高再远,无论这条路走得如何磕磕绊绊,可是这条路一直笔直,其中无数坎却不存一道弯,只要苏景转回头,就一定能看到那个坐在苏记熟食铺小院里正认真磨刀的娃娃。

  最终领悟所得:无悔却有怨,可即便有怨亦无悔。

  有怨,是因太多时候太多事情力所不能及;无悔,却是本真不改!

  小师娘说:人在逍遥中,何须悟逍遥。

  她的逍遥和苏景不一样,但这句话绝不会错,苏景的逍遥就是“黑袍老者这样的好神仙”,他一直在这样做,别人求不得时,苏景却始终未失去,那修行之路就是他的逍遥之路啊!

  人在逍遥中,何须领逍遥!

  当回首过往,有愧疚有遗憾有愤恨有悲伤,可初衷未改,今日凶悍人王依旧是那个磨刀少年。

  正因未变,所以才能返璞归真;正因未变,所以他早在逍遥中,又何须悟逍遥。

  就在此刻,这三天里一直在迎抗自己第八次劫数的小相柳突然九头齐扬,纵声厉啸,压在它头顶的滚滚雷劫陡然扩展九倍,重重杀劫仿佛狂风暴雨一般轰杀下来。一旁守护女婿的茅大先生非但不惊反而面露喜色,开声断喝:“相柳听好,雷劫是因你气意而变,成则升仙、必定升仙!”

  大尸仙声音刚落,倏然远天连串天雷轰鸣,浩浩乌云一重接着一重,向着众人所在地方急扑而来。

  是乌云,但云间绣金丝滚银龙,只要稍有见识的修家都能识得,那是飞仙劫云!

  非一重。

  劫云一重接一重,众人数得清清楚楚:一道、两道、三道、四道、五道、六道、七道……整整七道劫云,催压乾坤,灭顶而来。

  三天前陆崖九、白羽成、方先子、果先、木恩先生五人齐仙五劫并发已然是少见盛景,此刻七劫压顶,再加小相柳正迎的一劫,八劫共起,干脆就是亘古未有之事!

  劫数奔来,是谁的劫谁心里自有感应,三位矮宗师齐刷刷脸色一变,异口同声:“我草!”

  苏景正低头入神、沉思自己怎么就参悟大逍遥了,忽然心生警兆、灭顶之灾将至,加之他本修阳火刚刚连破两境心底自有烈意冲腾,当即想也不想抬头便厉声叱喝:“尔敢?!”

  尔敢?!

  尔真敢。

  天劫答理他才见鬼了,几乎是直挺挺就扑了过来。

  苏景骂一声也就明白过味来了,跟着又是一惊:“这么多?”

  不知是不是他刚才吓唬天劫、所有惹得天劫生气了的缘由,苏景惊诧未落远天中又有惊雷炸碎,大群劫云又告浮现,追着之前那七重劫云,浩浩荡荡飞扑而来。

  真的只能以“群”而论了,劫云本就大的铺天盖地,此刻多到天穹根本都铺不开了,哪里还能数得出到底是几朵。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别闹,那算了

  劫云压顶,三尸骂街过后彼此对望一眼,再骂:“晦气!”

  苏景与三尸是一回事,本尊渡劫三个矮子一个都跑不了。不过三尸是灵怪,游离于天地规则之外的怪物,渡劫这种事,本尊过了,他们跟着一起飞往天外;本尊死了,他们同时身魂俱灭。

  能不能飞仙,三尸根本做不了主,劫数对他们来说就只存一个意义:挨打。

  没招谁没惹谁,忽然要挨打,这不是晦气是什么。

  心有不甘正待再骂,突然一清越嘹亮、一嘶哑凶悍两声天龙咆哮震彻八方,只见一白、一黑两头巨龙自苏景身内扑出!

  白龙身长千丈,周身银甲灿灿,昂头摆尾双角戳天;黑龙身形比着白龙略逊三分,但肋下扎双翼、额头上开出第三目,血色精眸转动之间凶光暴射!

  裘平安、小十六,化龙完整!托了苏景的福。

  苏景连续洗炼、接连破境之中,大圣玦洞天内真灵充盈,另外天真大圣传下的点将玦本为上上灵宝,当苏景踏破仙路时候,令牌中自有灵犀绽放、内中藏纳纯净妖灵一段,仿佛大圣笑问:诸君谁可与我同行?

  苏景一路修行,尤其境界低浅时候,大圣玦宛如官家驿站,网罗“房客”无数,但此刻够资格领此灵犀以完成最后突破的,就是只有裘平安与小阴褫。

  苏景做远游子破境洗炼时候,两条神龙也在大圣玦中完成了最后突破!

  先来的七道天劫中,其中两劫是为双龙而来。裘平安与十六跃出苏景,昂首往劫云,之后不存半分犹豫,各自咆哮着冲天而去,竟主动迎向了自己的劫云!

  龙吟烈烈,龙性张狂,既有劫,何须等那劫数来打我,老子自己迎上去,这才是真龙凶狂。

  两条龙怒冲劫云,这可提醒了三位矮子宗师,二话不说跳上童棺也告飞天而起!

  双龙是迎向着劫云飞的,三尸是背对劫云跑的……明知跑不了,但躲片刻是片刻,那是飞仙劫啊,片刻够他们死十几次了。

  逃跑的不止三尸,还有一人:不远处、摆放地面的律水星峰上,刚刚从刑堂中走出来的疤面男子。叶非平时穿惯的青袍换掉了,换成了最最常见不过、苏景看了一千七百年的剑袍。

  离山剑袍。

  归宗、领罪,却无罪,领回的是一份是师尊的期待与厚爱!叶非不喜欢这世界任何一个人,他没亲人、没朋友,勉强算得比较亲近的,只有几个心中对他无比畏惧的同族手下……可离山还有一个商照六。

  叶非不把他当师父、他却一直把叶非当做徒儿的商照六。

  当叶非真正直面自己心中那一个“怕”字,几乎自他懂事起就盘锁心底的那一道障终告破碎,知错了,所以不怕了。

  他的不怕就是他的逍遥。来日是正是邪,将来是仙是魔,以后是慈悲还是残忍……统统不重要,他知道自己怕什么、然后不再害怕……不怕时候,他就在逍遥中!七重劫数中有一劫是他的。

  颇障即破悟,破悟即应劫。

  可是叶非不肯应劫,桀骜叶非居然也像三尸那般不要脸地、跑。而且他跑得可比三尸快多了,跑成了一道光……叶非跑了,叶非还在律水峰刑堂门前。

  留在律水峰上的是尸体,或者说是皮囊、肉身。逃走的则是精魂元魄。

  来时就已深受重伤,他的肉身已败,莫说去抵挡天劫,就是随便一个两三阶的小修童也能轻易摧毁。既然枯萎了还留着它做什么,叶非卸去肉身,元神疾飞!反倒是他的神魂……真相如剐刀,伤心杀胸肺;真相亦如琼浆,滋神养魂魄,真正明白自己那一剑刺错的时候,心中千万情绪沸腾,其中就藏了一重感觉、不易发觉可还是被叶非察觉到了:甜的啊。

  怕又何尝不是盼,怕自己那一剑刺错了,也盼着自己那一剑刺错了。

  不到知错时,不知害怕中还藏了一线期盼。最后的真相正神正魂,叶非的皮囊的枯萎了,可他的心魂前所未有的强大……流光闪烁,从弥天台跑回到离山,但驻足只一瞬叶非又再逃,最终在一处早已荒败小小山村中被追上了,金雷煌煌、当头击落!

  所有人都道叶非没出息,不敢迎劫望风而逃,唯独六祖,若在天有灵目睹一切,或许会记起:当年就是在这片山村中他发现了叶非、带他回去了离山。

  叶非落足山村迎抗天劫的时候,三尸回到了苏景身边:被劫数追上、死回来的。全没什么可说,身死一刻即为回归本尊身后一刻,回归一刻即为继续逃亡时候,三尸大呼小叫,再跑。

  至此,前面七重劫云花落个家,苏景与三尸占其四,双龙领其二,另有一重为叶非而来。

  霎时间雷声轰动,杀劫猛降……七重天劫六道发威,唯独苏景的劫云未降杀伐,稳稳压在苏景头顶千丈处,巨大乌云缓缓打旋,不用想也知道天威蓄势,一击必杀!

  不过瞬息间,三尸又被劫云追上,再死回来,三个矮子是铁心了,一回来就再次向前跑去。但这次苏景也动了,身形一晃暴退千里去。

  三尸向前跑,苏景向后退。拈花天尊福临心智,猛然想到苏景的用意,顷刻眼圈红润,不回头得大喊:“苏锵锵,不枉咱家兄弟如此疼你!”

  来打三尸的劫云也算倒了霉,三尸跑……以前也不是没人跑过,但只要被追上基本就没机会再逃了,何况矮子们跑得没多快,追他们一点不费劲……可他们跑的不快,死得却快:一个呼吸间逃出三百里,别打死后直接回到苏景身后,劫云又得掉头回追……如今苏景也动身“帮忙”,尽量拉远与三尸距离,劫云真成了“千里迢迢”打一下,倒转回去又千里再打一下。

  矮子乱跑,劫云乱追,虽然劫数只向渡劫者不会伤及周围,但那非天劫威势也足以震慑八方,飞来飞去的劫云可十足吓傻了周遭人等。

  待三尸死到第四次的时候,七重天劫后黑压压的大片劫云翻涌而至,满铺穹顶!

  之前苏景所处地方,忽然传出了一声轻轻佛偈,朗偈之声如此轻灵悠扬,仿佛金磬轻敲,真就把那一声再普通不过的“阿弥陀佛”唱成了一缕甘泉,直直灌入所有人心中。

  一声朗诵后,一片声音齐诵,同样一句佛偈,十七头巨大怪物:头带尖顶宝冠、身着璎珞彩衣,长发披肩,腰身以上为壮硕人形腰身之下却是金翅天鹰的凶猛怪物,迦楼罗。

  十七迦楼罗起身,周身金光流转,就此化作老幼肥胖各不相同的僧侣,有人袒胸露乳,有人身体佝偻,有人举钵有人挖耳有人垂目,或凶猛或桀骜,但全然相同的他们眼中的清澈与慈悲,迦楼罗尽化罗汉本形,迎来天劫。

  长天浩浩、无尽劫云,就是向着这些佛前法堂诸位罗汉而来!

  接连十七世罪孽深重之辈,炼入黑狱化作十七恶剑,被邪佛浸染再变十七邪恶迦楼罗,得摩天古刹禅法洗涤成就人间护法迦楼罗、受罗汉棍传承,再得小尸仙相助收炼镜花十七僧,最后被摩天刹金身罗汉灵精选作传人……摩天刹罗汉传力何其了得,经过两天洗炼直接为他们铸就金玉骨、莲花皮,但十七迦楼罗所得馈赠还不止如此:十七迦楼罗为弥天台高僧的前世,如今改邪归正诡异真法,得到了镜花十七僧本慧遗智认同,允许他们传承自己的法力,不过“炼尸”是个缓慢过程,以迦楼罗自己的本领,想要尽收镜花僧的修为用上千年光阴也不稀奇,但罗汉传承入身、直接给迦楼罗脱胎换骨成就金身,再“炼尸”受力就变成举手之劳,区区一天光景,镜花修为尽数馈赠十七恶人。

  是机缘是造化,更是所有佛家弟子万万年传承不变的:我佛慈悲!

  苏景身边十七恶人渡劫。

  劫云飞到,杀伐无赦,金色狂雷自替天顶打落,轰、杀!

  九头蛇,两天龙,三尸灵怪、疤面叶非、十七迦楼罗,二十四重天劫同时轰动于人间,杀劫中卷扬的巨力与浩荡威势横扫中土,再看天下谁能从容以对!旁人与劫数无关,可是面对这贲烈天威人人心中颤栗,恐惧升腾、不由自主。

  天地变色渡劫者众,唯独苏景……悬于他头顶的劫云缓缓起伏缓缓流转,始终不见杀劫斩落,开始众人以为天劫在蓄势,可现在看来,这势蓄得也太过漫长了些。

  苏景昂头望着头顶劫云,眉头微皱若有所思,过不多久忽然一挑眉峰,唇边苦笑浮现。

  同个时候瞑目王也皱了下眉头,轻轻叹气:“麻烦了。”

  “麻烦了。”影子和尚、吃面老道、小狐仙异口同声,与瞑目王一样的三个字。

  “麻烦了。”大战之后就变回半人半蛇的生番少年的蚀海大圣阴森森地说道,一双蛇眼凶光绽放,死死盯住天空劫云。

  自己的劫,自能领受接劫中气意,苏景心底生寒!

  ……

  飞仙,早都想过、盼过多少次的事情了,飞仙之后,长生逍遥,游览天外见惯八方神仙走遍三千世界,至于其他苏景没想过,他这个人机灵、任性、小小顽固甚至做事时经常踩界,这些脾性放在修行中都不算坏事,但不是说没缺点,最最明显的:他不爱长远打算。过今天等明天,开开心心,明天刮风下雨的话……那不是明天的风雨么,不耽误今天喝酒吃肉。

  直到半个时辰,飞仙还是“几百年”后的事,所以有关飞仙,他就算去想,也是想那些飞升后的盛大景色,而一场飞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不曾考虑太多。

  飞仙意味着什么?

  别离。

  中土世界再无归仙,中土有神法封禁,走了就再难回来。若只是如此还没什么,苏景是顽固的,大不了去钻营、去寻找回来的办法,墨巨灵能来,苏锵锵就能来!

  可是……如果离别不因飞仙呢?比如:天劫。

  渡不过天劫,那就什么都不用提了。自己的天劫不对劲,只怕、只怕真的闯不过!

  若成功飞仙,再去想回来的办法,只能算是小离别,苏景不信自己回不来;可是这场劫数……弄不好真的是场离别了,大离别。

  将离别,苏景目光环视,离山众弟子,剑宗如家、同门皆亲;正道修家,生死不弃共做苦战,同袍之谊;二明哥,视自己为十四弟;小狐仙,奉自己为兄……每个人都应以礼相拜郑重道别,可又哪里来得及啊,是以苏景没犹豫,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媳妇。

  小不听何等聪明,早已从那些大能为者的神情中察觉不对劲了,眼见苏景向自己走来,她努力想笑却笑不出来。

  苏景很想嘱咐她几句,万一……以后你要……但这些话全都说不出口,能说出来的只有四个字:“放心,没事。”

  努力再努力,不听终于抿出一丝笑纹:“你先上去,过不多久我去找你。”

  不能再说了,苏景已经觉得自己的心尖在轻轻颤抖,点头、转回身,长长一揖转圈施礼,就如当年他在白马镇辞去候补捕快之职、向衙中一群同僚告辞时那样。

  所有人还礼。而苏景起身后忽又响起一件事,望向尘霄生:“你就是为了让我过把瘾是吧?”

  “师弟飞仙,我们总要有份心意。”尘霄生的笑容明媚,比着九天之中最美的仙女还要惊艳……

  和尚馈赠十八罗汉传承,老道馈赠江山剑元,独独看上去与苏景最亲密的小狐仙把她的谢意放到了不听身上,且还明言“小嫂子比你飞升晚不了多久”,现在苏景再做回想,哪还能不明白,这几个绝顶高人早都看出他彻悟大逍遥,送罗汉、画鞋底,根本就是送他一场飞仙!小狐仙则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贺余师兄那边,他是晓得苏景已经领悟大逍遥了。他也是修行几千年的老妖怪了,眼见小狐仙在“安排弟妹”,估计着苏景差不多要飞仙了。是以贺余找尘霄生商量:估计着师弟这次会被直接“送走”了,这孩子这些年不容易,分别之际咱们得有个心意。

  尘霄生多大方,直接把“离山掌门”当做“礼物”送给师弟了。反正他拿了木匣没一会就得飞升,不怕他真会拿离山去胡闹。

  简直开玩笑,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到底是大家的心意、是做兄长的一份祝福,是留给这位小师弟的人间念想——未在离山平白修行一趟,好歹做过正牌正印离山掌门,三天!

  尘霄生笑,贺余笑,一群离山重要人物都笑,苏景也笑了,心中沉重冲淡许多,长呼长吸,也不再配合三尸逃跑,寻得一片平坦地方盘膝端坐下来。

  此时他的劫云起伏、化形,原本铺展苍穹的乌云不知何事结化山形,黑沉沉的大山八百里壮阔。

  被打得尸身满地的三尸百忙中抬头看了一眼那山,都有些发愣,拈花脱口道:“离山?天劫成精了?怎么这么聪明。”

  劫云化形,正是八百里离山,一崖一峰全无所差。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劫因人飞来,杀从心中生,飞仙劫也是杀心劫。

  苏景闭目凝神,静静等待,此刻没人再去打扰他。不听红了眼窝,她本不敢问,可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密语身边小狐仙:“究竟怎样的状况?”

  “他一个人的劫数应该不算什么,但今日场中,三尸为他天命同生,相柳双龙与他大圣玦勾连,十七个和尚为他乾坤剑魂……个个与他有关,这些劫云彼此气意通联,最后会有并力一击,共斩阿哥。”小狐仙一概平时模样,不见开心,密语低沉。

  并力一击,二十四重天劫合力轰袭,打一个人!

  小妖女面色剧变:“那该怎么办?”

  小狐仙素素摇头:“没办法,劫数气犀已经稳稳锁住阿哥,现在就算开青灯,杀劫也会追入其中,没得躲避了,只能盼着他能扛过去……”说到这里,素素忽然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不听见她神情变换,也跟着一喜:“可是想到了好法子?”

  “办法没有,不过……可以报仇!劫从乾坤来,仇向天地寻!”小狐仙素素的眼睛亮亮的,昂首向天,阴声开口:“阿哥丧若于此劫,我以天真之名立誓:幽冥恶鬼,斩九成;海中生灵,杀七成;陆上草木,毁半数;世间凡人,灭三成;飞禽走兽……就算了。誓成言立,若不得为,我自绝于天地。”

  小狐仙对天喊话,也不管天劫是不是真肯听她的……她的确不管,反正誓言是立下了,她小狐仙的阿哥死了,就得苍天湮血汪洋填尸来偿、来陪葬!

  小狐仙素素喊声落时,身后群狐仰天咆哮,滚滚妖威直冲八方。在场大群修家个个目瞪口呆,人人看得出这妖精不是玩笑,她说到做到!

  小狐仙才不稀得去理会那些人间修家,径自望向不听,轻声问:“小嫂子,这样成么?会不会太轻了?”

  不听点点头:“成、成吧。”

  “别闹。”都已入定的苏景开口了,转头笑骂。

  “哦,那算了。”小狐仙又昂头对天,摆手:“刚才说的不算了,不算了。”

  第一千零三十章 天劫归一,地火金风

  雷云轰动,二十五人齐赴天劫。

  苏景凝神静气,劫数却迟迟不降;三尸跑来跑去,死了个尸横遍野;裘平安和小十六直接冲进劫云里去打,嗷嗷吼叫惊天动地但具体情形外人不可见,唯一一点惊人之处就是一黑、一白两条大龙恶战天劫,打着打着从云中摔下来一头金红色死龙,这让不知十六老爷有“口吐神龙”绝技的修家大是纳闷,怎么多出来一条龙;叶非飞身至万里外去应劫,相距众人太远,他的情形众人不可见,不过离山弟子中已有一支启程去往他渡劫地方:重伤的樊长老由秦长老看护着、一众门徒相随……皆为六祖嫡传一脉;相柳的劫数来得最早,之前打得热闹无比,九头大蛇兴风喷火,大口吞吐云烟与轰雷缠斗不休,可到得后来它的劫数再做变化,墨云生烟弥漫开来,笼罩一方天地,阻灵觉绝真识,相柳之劫也不可见了;倒是十七“罗汉”之劫来得最是“直截了当”:金身罗汉结坐成圆,个个低垂目、不动身、结法印,任由道道金雷如鞭猛击其身,雷霆来得越猛烈,他们身上的鎏金颜色就越灿烂!待得半炷香时间,十七罗汉金身已如骄阳璀璨、明耀不可直视。见此情形众多修家心中欢喜,不料再片刻后,突然噼啪碎裂脆声传来,肉眼可见诸位罗汉的金身拔起狰狞裂璺。

  罗汉最最辉煌时候,即是身躯覆灭即将毁灭时候!

  裂璺纵横,众罗汉面露痛苦之色,连三息光景都未能坚持,淬厉大响传出十七金身就如轻薄瓷器一般,彻底崩碎!观劫众人心底一沉,就连死去活来的三尸都“啊”的一声怪叫……十七头怪物弥天夺镜花、摩天得传承,莫说渡劫之后,即便现在也有真仙之能,以前一直都不那么重要的罪人剑,将来无疑会是苏景的强大助力,就这么被天劫打碎,哪能不让人心疼。

  而三尸惊呼未落,突兀道道长啸声音贯穿天地——当金身如瓦罐蹦去后,一头头半人半鹰的怪物冲天而起!罗汉碎了,但性命未丧,只是从罗汉之形化归八部众之迦楼罗态,十七迦楼罗展双翅绽金翎,穿梭雷霆间!

  同样的璀璨金身,迦楼罗也如天龙般悍勇,不甘于地面受劫,尽数冲天而起冲入劫云……之前罗汉应劫,被天劫金雷越洗越炼金身颜色就灿烂,此刻化作迦楼罗后却正好相反,每被雷霆击中一次,半人半鹰的巨大怪物身躯颜色就黯淡一份。

  又是半炷香功夫过去,威风神物的金色迦楼罗光泽尽失、周身上下伤痕累累依旧倔强不屈,振翅苦战。奈何,今次他们的对手不是人而是无智慧无灵性的雷劫,迦楼罗心中纵有再高士气天劫也不为所动,狠打依旧。

  很快迦楼罗支持不住,仿佛被置于滚沸热油中的泥胎,迅速融化。

  真的化了,凶兽身上流淌下一摊摊粘稠黢黑的汁液,仿佛泥浆。

  泥浆落地,浓浓的十七滩,那颜色腌臜污浊、光泽沉黯腐败,不怎么起眼,可不知为何看上去却比鲜血骨肉还要更加触目惊心!

  十七头迦楼罗尽丧,化稀泥十七滩,但天劫煌煌,全无停歇之意,重重雷暴砸落、再斩“泥浆”,非要将其彻底打灭、打到烟消云散不留一点痕迹才肯罢休一般!也就在雷暴之下,稀泥中突然传出凄厉惨叫,肉眼可见“泥浆”涌动,渐渐耸起渐渐成形,转眼间又化作人形。

  十七滩稀泥,化作十七个人,衣着服饰各异,有头戴乌纱的县太爷,有面色苍白的秀才郎,有涂脂抹粉的老太婆,有蒙面背刀的夜行客……修家眼中再也普通不过的凡俗人,唯独、他们的目光邪恶凛然!劫数中层层蜕变,终于此刻化作本相,十七世满心恶毒天人不容的奸恶之辈!

  恶人显形,惨叫声顷刻变作嘶声怒骂,怨毒、邪恶、狠辣,骂这世界,骂这人间、骂这乌云、骂这天雷!

  这世上最最恶毒的诅咒与斥骂,不在言辞如何,只在语气中充斥的那份深深深深的:毒!

  观劫者中无数精修之辈,见过多少风浪、经过多少凡人难以想象的劫难,但此刻听了十七恶人的怨毒之骂,仍觉心底寒意升腾,不自禁变了脸色……影子和尚的脸色未变,依旧微笑从容,骂就骂吧,无所谓的,积习难改而已,和尚晓得他们的心根本性已变。

  恶毒依旧,却是正道中人。

  凶残好人,依旧是好人。

  十七恶人再冲云霄,恶骂之中硬扛天劫!

  第三个半炷香时间尽末,十七恶人越战越勇,相柳身周云烟渐淡,双龙所在劫云初透消散之势……催压于中土的重重劫云散出的威势渐渐浅淡,劫数已呈微末之势。可苏景头顶的“离山”依旧,不见有半道雷光洒落。

  始终立身不远处的瞑目王忽然开口:“十四小心,时候到了!”

  话音落,相柳、双龙、三尸与十七恶人升仙劫云突兀敛势力,刚刚还轰动世界的天雷巨响、明耀两界的强烈闪光就此消失。

  中土乾坤瞬间寂静。

  但也只寂静了瞬间。

  下一瞬诸道劫云之内同时振起一声轰雷。是雷霆没错,可是雷声又像极了人言吼喝、自耳入心直灌神魂的一声怒吼:杀!

  杀心雷,观劫修家中立刻跌坐一片,这轰雷与他们无关,只是其声惊魂,猝不及防下修为浅薄者就觉得天旋地转,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雷爆鸣,异象现,刚刚收敛威势的诸多劫云再起金色雷霆!不似之前那样一云洒落千万雷;煌煌金雷,一云只出一道,但出奇粗壮!

  寻常天劫神雷,重重打落粗细不一,细者手指仿佛、粗壮的堪百人合抱,但此刻神雷……又哪里还是雷,根本是一条条宽宏大川、是一道道壮丽天瀑。

  天中劫云廿五,苏景的“离山劫”未动、叶非的灭神劫与苏景无关不来参与,其余二十三道劫云齐齐祭起一道神雷天瀑,并非打向“自家应劫”之人,整整二十三道雷霆巨川尽数涌向苏景头顶的“八百里离山劫云”。

  群劫汇聚,只求一杀,斩灭苏景!

  雷川至,“离山”不动,一道道金色雷川仿如天芒神蛇,蜿蜒缠绕,眨眼间汇入“离山劫云”。

  一息、两息……终于,“离山”崩!

  崩却不散,混合了雷川的乌云变作烫金颜色,蠕动化形须臾变作一盏劈天之剑,向着苏景头顶狠狠劈落。

  廿四天杀归一,雷汤霆川凝剑,这就是苏景的飞仙之劫。

  一直平静端坐在地的苏景终于动了,昂首、起身,叱咤:“来!”吼声中,道道灰烟自东土人间冲起,穿天呼啸,激射去、迎金剑。

  万道灰烟,如蛇如蟒,汇聚成潮……它们自何处来?自战场上的佑世真君大像而来,自各州府的恢弘真君庙而来,自万千百姓家中供奉的真君神位而来。在这人间,只要是有苏景香火的地方,内中都养下了一份信仰之力,只消他一个心意阿骨王袍自会转咒八荒,就能唤醒无数“香火念力”为苏景所用。

  灰烟万蛇汇聚飞天,混金雷剑斩落,两下里相距百丈时候,混金巨剑乍起怒鸣,旋即地面崩裂声轰鸣,一尊尊耸立战场的佑世真君、一座座人间真君祠、一枚枚真君神牌……东土汉家,有关佑世真君的一切信仰供奉之物尽数崩碎!与其同毁的,还有刚刚气势汹汹的万千灰蛇。

  莫说接战,就连神剑一吼都承受不住。

  关心则乱,不听变色。

  苏景却面色如常,试探而已。不等“万蛇大潮”溃散时他的早已双手结印、法度成形,双手戳指一向天空一向地面,再吼喝:“敕!”

  天受敕令,人间无云……除了承纳天劫的劫云之外,浩荡中土万万里天再没了一朵云彩,所有浮云尽在苏景咒念化风、玉露金风。

  万里无云万里风。风如潮自八方汇聚而来,风龙相聚化天飓,神龙飓!

  地受敕令,厚土拔山……嘎啦啦的巨响之中,一座座大山拔地而起,不见雄奇不见险峻,只见:凶!

  “凶”不是因山而来,是因火而来——山中有火。苏景一念拔起三百山,山山皆为无盖中空之峰,若从天空鸟瞰那些空山深处,无一例外岩浆涌动。是火山!

  火山,说穿了就是地心熔岩的大号拔火筒。三百火山成形,下一刻轰隆巨响,地火冲天去!

  天不空,天有风,万里狂旋的金风神飓。

  地火飞天来,金风神飓狂卷,三百火山喷起的炽烈熔岩尽被抽入飓风,由此风不在是风火不再是火,只剩一道广阔磅礴贯穿天地的烈火天柱,风火天柱摇摆,奋起、贲落、斜横砸向金雷巨剑!

  谁能不变色,万千修家面色惊骇。

  自从墨劫降临,大战掀起,苏景的表现虽不错但也不见得比着其他人王更凶悍,后来诸多大能为者显身抹平巨灵大军,更显不出苏景的风光来了,直至此刻众人才真正晓得,这位没事就往莫耶跑、几百年里很少露面中土的离山小师叔究竟修成了什么。

  一念中土重云化风,一念地心烈火拔山,风火相济逆袭天劫!

  神仙?

  神仙。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与天斗,小结巴

  风火棍贯穿天地,浩大法术;金雷剑诸劫归一,乾坤杀劫。棍横扫,剑相应,中!

  两桩人间难见的凶悍神通交击一起,巨力爆碎的巨响轰动世界!所有修家都谨守心神,抵抗着洪音攻心的同时,众人奋力瞪大眼睛,去看棍剑之争究竟谁能胜出。

  修家修行的过程,何尝不是以人力开天路的过程、以人力相斗于天穹的过程。此刻众多修家身处无尽天威与巅顶人力的对抗中,只消稍有领悟就会让将来修行受益无穷,只要还能睁开眼睛谁能舍得不看、不敢错过一丝细节。

  人人去看空中棍剑对抗,唯独苏景不看。

  他是应劫之人,刚刚施展大神通去对抗杀劫,之后却不去胜负。不用看,他知道结果,所以他还要有的忙……忙着跳舞。

  昂首、纵越、落地时双膝跪双手如锤轰厚土,苏景瞪目:“三光秀,圆明实相!”,倒翻、凝身、落地箕坐,苏景狰狞:“无极秀,洞虚豁朗!”,转身,跨步,足尖点地如蜻蜓点水,苏景面色静谧:“明堂秀,道契心壑!”,翻飞,旋身,人如蝶,终大笑:“天下秀,独立无双!”

  短短舞蹈,四字咒诀,却让多少离山弟子红了眼睛!

  这不是离山的本领。但那场为义气、用性命跳出的红红之舞,让所有离山弟子铭记在心,也让天下人都永远记得那位被剥皮人皮却仍桀骜、仍无双的无双城主,戚弘丁。当年那场红红之舞,到今日仍是传奇、口口相传流淌世间。

  时隔千年,天下秀、独立人间重现天下,施展之人正是戚弘丁从离山选出的衣钵传承:不拘常理、最喜以邪佞手段行正义之事的苏景!

  不同的是,当年戚弘丁穿红袍,把一场舞跳得像火焰妖娆;今日苏景着青袍,把一场舞跳得如春风旖旎。舞停歇,风乍起,不知从何处吹来了杨絮阵阵……白马小镇中遍栽杨树,每到时节杨絮飘洒,惹得人鼻子痒痒的,那是春天啊!

  戚弘丁以无双之舞幻出他的无双城,苏景以同样舞蹈凝成他的白马镇——苏景身边景色已变,斑驳战场不见,化作他的故乡小镇,那里有他所有少年记忆。

  镇上有人,苏记熟食铺子的门打开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身体;镇西条石大街末位的“宋宅”门开了,带着一个傻儿子守寡的宋寡妇走了出来;镇南的白马私塾门开了,教书先生刘老夫子面色严肃,他要教书育人所以总是板着个脸,不这样可吓不住那些小捣蛋鬼;镇子正中的县衙大门也吱呀呀地打开了,大捕头和一群捕快有说有笑地走出来。看情形应该是清晨吧,大家都才出门,各自准备着自己一天的开始,可才一出门、苏老汉、宋寡妇、刘夫子、众捕快全都面色一变,面阴寒目藏藏煞,齐齐抬头怒视天上劫数。

  未曾踏入修行前,苏景在小镇上是个讨喜的孩子,常会帮宋寡妇干些活,没事会往衙门跑、他是老夫子最最得意的学生……大家都喜欢他,大家都愿意保护他。有人要打小娃苏景……问过镇上的大人了没有!

  爷爷老了,宋寡妇是女流之辈、刘夫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可是在孩子眼中,大人都是无比强大的,不是么。

  强大,真正强大!当小镇众人面露愤怒一刻,浩浩怒意陡化贲烈杀意,暴散去、席卷开来,即便离山长老都情不自禁后退半步!一场无双之舞,一座平凡小镇,一群凡间人物……哪里还是平凡人物,无双秘法、借意生灵、因灵生威、以威唤力、力破天!

  返璞归真大逍遥悟,娃娃苏景就是今日苏景……他们都曾是娃娃苏景眼中的保护神,他们都曾在娃娃苏景看来强大非常,所以他们强大,比着木恩先生还要凶悍的刘老夫子、全不逊色于七十三链的县衙班头、好像保护幼崽的母狼般的宋寡妇……人人齐仙飞迎天劫,谁敢在这白马小镇上伤害苏景?问天下!

  离山阵中有人哭了,今日无双城的大师姐、打架最喜欢抓人脸的孙希佳,她看懂了,我心独一、我意无双,心中画鬼神,画出鬼神惊,这才是无双秘法的真谛所在。

  小镇显、凶神出,无双之舞停下……舞停了可苏景未停,口中轻轻一字:“分!”

  身形晃,化三清,三重分身显现,金风分身长发卷扬烈烈,并未施展风法而是左手扣心如磐石安稳、右手轻摆仿佛流风起伏,双足开立腰马扎稳、头颈却深深向后、倒仰倒仰再倒仰。如此古怪身印,众人都看得莫名其妙,不知他施展的是哪门道法,只有老天魔秦吹面露了然和欣慰:上次金铃天显圣人间来接引叶非时候,曾传真魔本经于苏景……

  下身扎马头颈倒仰,仰得如此用力如此投入以至双足竟都离开了地面,整个人如倒转弯弓、诡怪莫名地悬浮空中……轰隆一声,苏景的金风分身周身上下黑色魔烟烈烈冲腾,他口中的嘶吼几近疯狂:“魔啊!”

  黑色苍穹中紫金雷霆划过,而雷霆过处长天上凄厉伤痕。

  是伤痕,也是裂隙,就在裂隙中紫金色的独目巨人显现!不是天魔,但却是真正魔将,魔坛护法专司厮杀的凶灵恶煞!魔尖啸,金风分身化做流光一抹,直奔巨魔飞去。

  分身化流光,流光入魔目,旋即巨魔身体就此崩碎,千块肉、万段骨、千万魔血铺展于天穹化血河,湮天血河流转、向天劫金剑!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魔血天河攻向天劫金剑,之前金风分身那声“魔啊”大吼仍有回音荡漾。

  “魔啊”回音未落,突然另一声满满虔诚的大喊响起:“佛啊!”

  仿佛洪钟大吕,绽放于天地之间——来自阳火分身,那个苏景面色平静目光空明,盘膝座、无畏印。苏景身负释家传承,他不修佛不拜佛甚至不信佛,可他心中有慈悲,既有慈悲又何必信佛,既有慈悲便已经是佛!

  冥冥之中,烈烈啼鸣贯穿世界,整座人间明亮了起来……千万寺院、无数禅堂,包括壁画、彩卷,这世上所有所有的佛像手中都多出了一盏明灯!

  佛祖掌中有灯、灯中有火,那火光鎏金照亮人间同时也自人间各出飞射而来,千万佛光、尽落于阳火分身。同样也是轰隆一声巨响,阳火分身就此化作熊熊烈焰,随即那团烈焰扶摇而起……那是一头周身都在熊熊燃烧的大鹏鸟。

  佛陀驾前,金翅大鹏!

  鹏击于天,直扑天劫金剑。

  风火两分身先后施法,第三座剑身也告开口……不止剑身一人,他左首端坐着红发苏晴,他右手端坐着金发屠晚,三人同时开口,不似风火分身那般吼喝降,他们三个在轻声慢唱:“千江有水千江月……”

  吟唱悠扬,可就在这悠悠唱声中,剑身水、苏晴、扶屠都不见了,他们变成了一座山:离山,八百里离山!

  苏景心中有离山,所以他的劫云会幻化离山之形……劫云能变,他的分身与真魂更能变,心中有离山,那他就是离山。

  人幻山形,而吟唱未听,还有下一句。

  七言两句,上一句三人化离山,下一句,万里无云万里天。

  万!一座大山从天而降,山无奇可山中藏剑,剑指天劫;里!乱弦铮铮,雷霆洒落,一雷为一剑,剑剑斩天劫;无!棋盘凌空斜飞,盘中残棋晨雨藏星局,残局为剑阵,缠困天劫;云!水墨江山飘落,谁画的画不可知,但画中有剑水墨为锋,斗战天劫;万!水光潋滟,七彩光芒皆为剑芒;里!酒香扑鼻,天旋地转,乾坤醉了,酒中之剑醉狂乱;天!金戈铁马、烈焰千重、明月天河……

  离山弟子无人不动容!谁能忘记,谁会忘记啊,千年前中土世界最最强大的恶魔田上蛰伏五圆之后卷土重来,袭杀离山,好一番艰苦厮杀,最后全靠镇山大篆才降服那个妖魔……大篆之名: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只要曾经历过那一战的离山弟子,谁能认不出,苏景分身施展的正是“万里云天”中的必杀神通:九子封技。

  不见九子,但一道道斩向天劫的神通绝不会错;比起当年“九子”施为,苏景的“万里云天”威力稍逊,可术中本意、法中真意绝不会错!

  苏景有离山巅。离山巅是千江水月万里云天大阵的中枢。

  九子封印于大阵的必杀一击,会有一份气意长留于离山巅内,以前苏景就算探到这份气意也是枉然:他的修为不够、三岁的娃娃舞不动百斤的大锤;他的思慧不够,小小学生读不懂诗中的忧思。

  但是现在不同了,破欢喜,破远游、破大逍遥问,得摩天刹罗汉传承,得江山剑道长血符……本是人王再连跨三境连遇造化,今日苏景比起当年飞仙前的离山诸子又差到哪里!

  苏晴就是离山巅,屠晚剑上真灵,剑身则凝聚了苏景毕生习剑所得,三人联手便是万里无云、万里天!

  风身求魔,火身求佛,但求佛求魔又怎如求离山,苏景是离山弟子。

  剑身携双魂,唤离山,万里天。

  风火通天,一棍耀世;无双独立,小镇化灵;血河滔滔,风身入魔;烈焰金鹏,火身成禅;万里云天,剑身双魂……天空之中,诸般神通与雷霆金剑厮杀成一团。而苏景法术未完,本尊人在“白马小镇”中,身形一晃突然开始急急旋转。

  转三转、人不见,化作一棵小小树木。

  很古怪的树,金的干、红的枝、金红的叶,很漂亮的树。

  还是苗株,三尺高,树干只有娃娃胳膊粗细,树上缠绕这两条小蛇,一条黑蛇,一条白蛇。

  空中诸般神通相斗,打得天摇地动,巨力暴散必有狂风席卷,苏景化身的那棵小树迎风便长,暴长!只在三息之中,小小苗株就化做参天、盖世的巨木,缠绕树干的那两条蛇也随树疯长。

  沈河忽然变了脸色,挥手施法护主众多修家,口中连声催促:“退、退退退!”

  非退不可,因有妖气蚀身,因有鬼气腐骨,因有炽烈火意杀魂。树为通天火,白蛇为通世妖,黑蛇为通幽煞,莫说普通修家,即便元神之辈无论被这妖、鬼、火气意侵袭都得身死道消。

  求魔求佛求门宗?真正的离山弟子,不求天地不求师尊,靠自己。

  大圣玦在身,苏景以前不晓得的,他的修为每增进一份,大圣玦中妖气就增强一份,他身中妖意就盛大一份;鬼袍常年穿着,苏景以前不知道,他的境界每精进一重,鬼袍中的煞气就浓重一重,他身中的鬼气就厚重一份!

  直到今日升仙劫到,他的修为已经真正达到了在人间里自己能够达到的巅峰,真正惊醒了大圣玦与鬼袍为他“存下”的力量。

  妖意化白蛇,鬼气化黑蛇,那棵金银火树则是苏景自己的本命真修凝结……金乌为天外火,为人间光热源头,但人间的第一把火从何而来?一道雷霆击中苍天古木,烈火起,火种得以保存,绵延万万代,人间之火来自树,苏景尚在人间,他的金乌阳火仍是人间火,所以他化作火之树……修炼天外金乌、却化形人间火树,这又何尝不是他的大逍遥问,他的返璞归真。

  待这把人间之火烧过,他才是真正的天外金乌传人。

  树疯,一叶一火迎战金剑;双蛇堪比天龙,飞身冲天恶战金剑。

  影子和尚与吃面老道各自出手,结法封印将苏景与天劫之争的“圈子”画好,以免巨力或煞气泄露伤及无辜,苏景却再顾不得这些,天劫金剑成形一刻他就疯了,真疯了,与天斗,斗个疯癫着魔!

  心中不存丝毫杂念,甚至他都忘记了此战究竟是为什么,就是打,打从心里、血中、骨髓内透出的唯一念想:打、打、打。

  修家修行,行善也好为恶也罢,入世游历也好独居僻壤也罢,无论方式如何到头来永远都脱不开那三个字:与天斗。尤其苏景精修风火剑,样样都是“火暴脾气”,待到真正与天劫相对的时候,怎能不疯魔。

  全力以赴,一千七百年积攒在身的本领尽数施展开去,死就死灭就灭,他就是要打到底,他就是要看看:这世上到底谁是谁的天……苏景打疯了,人间修家看痴了,个个只觉口干舌燥:他未飞仙,所以还得算人,可是苏景施展的神通、挥洒的巨力又哪里像个人,哪里是个人。

  是魔是狂是神是煞,就是不是人。

  尘霄生望向沈河:“你觉得怎样?”

  沈河如实回答:“我要是那柄金剑,得被小师叔活活打死。”

  尘霄生笑:“咱俩一起当金剑,也得让他打死。”说完,稍顿、又补充道:“妥妥的。”

  两个人都笑了,面上犹有担心,可笑容中的欢乐还是显露出来,最最简单不过的快乐,为苏景。那是自豪吧,那个打疯了的小子是离山弟子。

  只可惜,尘霄生与沈河都不是金剑,二十四道杀劫归一之剑、最后一刻绽放全部威力的杀劫!苏景疯了,金剑何尝不是疯了,烈烈鸣啸之中金光迸射剑气如虹,斩断风火长棍、破灭无双灵仙、搅碎天魔血河、枭首烈火金鹏,击破万里云天!

  金剑大展神威,连破苏景神通,最后与火树双蛇缠斗厮杀,白蛇被斩,黑蛇破碎,有相斗片刻,清晰可见金色巨剑上裂璺斑斑,崩溃之势显现,可苏景又何尝不是穷途末路,只剩下本尊一棵烧天之树。

  火光灿灿,巨力轰荡,转眼又是盏茶厮杀,终于还是苏景先坚持不住了,轰隆巨响中巨树轰碎去,苏景本尊显现真形,落足半空。金色巨剑毫不留情,当头便斩!

  万人惊呼,苏景脸色苍白却面色平静,昂首看着巨剑斩落,就在剑锋及顶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当然不是引颈就戮,苏景闭目、不看世界。

  眼不见天地,人便抽离世界,独独之我,苏景瞬间消失不见。

  失了目标,金剑落空却不肯罢休,剑身上猛爆起连串淬响,神剑竟将自己又崩出几道巨大裂璺,剑已“摇摇欲坠”就快散碎了,可剑为天之怒、崩裂之声即为天之咒喝,淬烈之声穿碎虚空震彻玄天,破去苏景独独之我。

  维持不住法度,苏景再显身于大世界,口中鲜血狂喷,身形摇晃剧烈。

  金剑也好不了多少,勉强着未崩碎,但剑锋不存丝毫停留,依旧斩向苏景!

  “散!”这一字是苏景喊血喷出的,咒从心,一字成法,不等剑锋斩下,半空里的苏景就告崩碎……不见血肉筋骨,一个大活人碎了,碎成了万万火星,乍散、于空中一闪即没。

  这一次就连影子和尚等人都面露赞许之色。

  苏景哪里去了?天人合一,他化火,万万火星遁入世界万万火,山林野火、铁匠炉火、烧饭灶火、顽皮孩子点燃的篝火、甚至佛前香烛、观中灯火,只要有火的地方就有苏景。

  天人合一,融入世界所有火。

  剑再落空,似也坚持到了极限,锵然怪声中崩碎了,始终咬着牙的小不听不自禁面色一松,可才告放松她的眼中猛有又恐惧显露,剑崩碎、如同苏景崩碎,化万道金芒,一闪而没。

  苏景融身人间火,处处人间火处处皆是他,这又该如何杀他——灭尽人间之火!金剑崩碎,杀火去,金芒万万道,崩出一瞬即为显现人间一瞬,世界各处,只要有火的地方必有一道金光打过,管是大火小火,逢金光必被扑灭。

  那一刻,人间无火。

  那一刻,人间寂静。

  小不听面色煞白,身形摇晃着跌坐在地,但还不等摔倒她又跳起来了,因为她看见三尸站在他们自己的尸堆中愣愣发呆……

  忽然,有人笑,瞑目王、茅大先生、影子和尚吃面老道尾巴少女个个大笑。老道边笑边问身边和尚:“苏景这算作弊吧?”

  和尚想也不想直接点头:“作弊,妥妥的!”

  尾巴少女突然收敛了笑容,俏面笼寒霜:“杂……杂……杂毛,秃驴,你们想、想跟我打……打……打……”

  “架!”和尚老道一起替她说出了最后一字,之后两个出家高人笑得更开心了,和尚道:“小狐仙,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还没好么?”

  老道笑道:“不就是说你阿哥作弊么,犯得着真翻脸?”

  在青灯境的时候小狐仙说话就不利索,不过那时候是因神志不清吐字如口中含刀吃力且痛苦,神志清明后再说话就顺溜了,可小狐仙有个毛病,一紧张就结巴。如果要换个角度来看呢……刚刚她紧张了,因为和尚老道说苏景作弊,她要打架。

  是真要打,又因为和尚老道都厉害,所以才紧张。

  “犯……犯、犯得着!”小狐仙冷着脸,三个字说得磕磕绊绊。

  可这个时候天上劫云尽散,不听恨不得大声欢呼,却又好奇得很,想不通其中道理。不等她发问瞑目王就微笑着给她解释:“天下火,不止做饭烧菜那些,还有地心熔岩烈焰。”

  不听冰雪聪明,之前没想到只因一层窗纸未捅破,稍加提点就恍然大悟,欢呼!

  那声欢呼啊,来得何等惬意!

  她懂了,三尸却不明白,直接跑到二明哥面前再做追问。

  “地心火,事关天地行运,若把地心火彻底打灭了,天地也就完蛋了。苏景融身万火,当然也少不得地心火。天劫算是乾坤律法,无智无灵但有限制,总不能为了杀苏景把地心火灭掉、把世界毁了吧。”二明哥笑:“劫从天来,不能杀天。多简单,他这算作弊。”

  瞑目王是什么样的存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会管小狐狸怎么想。

  小狐狸笑眯眯:“瞑目王明鉴!”一点也不紧张。

  苏景是小狐仙的阿哥,瞑目王是苏景的十一哥,自家人说自家人没事,和尚老道或者别人就不行。小狐仙算账算得清楚着呢。

  “那苏景人呢?”小相柳便会人形,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问。

  “伤得不轻,真识失察,不知道外面天劫散没散,躲在地心火中不敢出来。”影子和尚应道。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炽烈天骄

  有人惊疑,之前打得疯癫成狂,离山小师叔发起狠来那份不死不休的架势,怕是道尊佛祖来了都劝阻不住,怎可能到了最后又逃命又作弊还躲在火里不敢出来?惊疑之人不在少数,都是跟苏景不熟的。

  更有人笑,笑者众多,离山弟子、南荒妖魔、幽冥大判……发笑者全都是苏景的朋友,心里明白这才是苏景啊!

  和尚身形一晃消失不见,去往地心烈焰传告苏景天劫已散。再转眼和尚扶着苏景重回众人面前。

  苏景不知道和尚刚才说过实话了,他还找题目遮掩:“适才遁入地心恶炎,观火忽有领悟,这才耽搁了片刻……”

  不等苏景说完贺余、尘霄生等人全都大笑出声:“恭喜师弟渡劫。”

  “恭喜师叔渡劫。”

  “恭喜师叔祖渡劫。”

  “恭喜苏前辈渡劫。”

  一人恭喜,人人恭喜,还有不听的快乐笑声:“你先上去,用不多久我就去找你。”

  破境突兀,仙劫凶猛,之前苏景根本都没想到今日就是飞仙时,是以许多事情都未及细想,此刻望向不听:“我有一愿之力,你我一起吧。”

  当年离山前斩田上,神君显圣苏景大判红袍变作十四王袍后,得了一愿望之力。那时神君说得明白,他有多大的力量,便能实现多大的心愿,如今他已平地飞仙,以此“愿望神通”可再带一人升仙去。

  不听却摇了摇头,舍不得和苏景分开,可是更舍不得他动用一愿之力,将来苏景的修为越高,这愿望就能来得越大,现在就用掉太可惜了,何况小狐仙拍着胸口保证了,用不了多久她就能飞仙。

  小狐仙也从一旁摇头:“我帮小嫂子把根基扎牢,再上去的时候她一只手打你三个。”

  苏景又望向沈河,想都不想沈河就摇头,他还没结婚呢,不跟苏景走。众人说话的时候,忽有一道天火划过苍穹,明亮且妖娆。艳火过、天留痕,是痕亦是隙。

  天下开,金光绽!

  仙路开!

  再看今次飞仙之人,苏景、九头蛇、裘平安、小十六、三位矮子神尊、十七凶残恶人再加上一个别扭叶非……二十五人齐齐飞仙,此等盛景放眼中土世界前后五圆,可曾有过!

  忽然又有人笑,贺余、尘霄生。此刻飞仙阵仗大得吓人,可是看看升仙的这群人吧,除了苏景和叶非还像个样子外,其他都是些什么怪物。

  与此同时有清风吹拂,清清亮亮沁人心脾之风转眼扫过整座人间,顷刻间枝叶摇摆哗哗作响,林中百兽做啸天空万鸟欢畅,自也少不了人间百姓的连绵欢呼。再看远天处道道彩霞流转朵朵天火绽放……有人破道,证得神仙位,乾坤做庆人间齐欢。

  普天同庆,苏景却有点急眼了,尤其看众多修家都笑得合不拢嘴,苏景就觉得这群人的心怎么都那么大呢,天还“黑”着呢,自己这一走阳三郎和小金乌都得跟着……但不到他开口,影子和尚就笑道:“放心吧,区区蒙天小术,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你走后我们便施法,不用一天还骄阳于人间。”

  天隙开仙路现,到得此刻想不走都不行,苏景身不由己浮升而起,向着天穹飞去。人在半空中,但还有点时间,苏景又问影子和尚:“你们……”

  影子和尚是苏景的鬼袍器魂,也算得苏景的“身外魂”,与本尊心意相通,不用苏景多说什么和尚就能明白其意,微笑不变:“你道师兄为何传我衣钵?因为我能守护人间。”

  受衣钵传承,纵能飞仙也不会走,影子和尚、吃面道长、尾巴少女人人如是,尘霄生是留世仙,他们三人与三身獠祖乐乐则是真真正正的护世仙!他们都已醒来、且更胜当年,中土人间有他们守护,苏景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苏景放心、所有人的放心,老天魔秦吹也放心,忽然开口笑道:“一起走吧,回去了!”天外魔坛正逢恶战,忠义天魔彻底恢复记忆,眼见人间事情了断,再不多留。

  岐鸣子想了想也告飞起,当然也少不了蚀海大圣,巨大洪蛇飞天而起,桀桀作笑,刚刚醒来就打仗,肚皮饿得紧了,但兔子不吃窝边草,到往天外寻个肉多的世界快活饱餐去。

  还有个小尸仙浪浪仙子,她得假装跟着相柳。茅大先生倒是没跟来,大尸仙的安养未尽全功,还须得再睡个两三百年,暂时留在了中土。

  快三十人的队伍算不得什么规模,可是在“飞仙”一事上就算得浩浩荡荡了,苏景人在天空,先对着十一哥长身施礼,再对离山同门作礼……就在此时,中土人间突然爆起“哇”的一声怪响,旋即只见密林中、城郭内、山野间……各处各地,道道黑烟涌动,转眼汇聚一起,比着之前的劫云还要更辽阔更汹涌,铺天盖地的乌云向着苏景等人急急涌来。

  苏景渡劫这一战打得极苦,当然天劫也是洗炼,威力越大对他的修为就有好处,可洗炼的好处是以后慢慢显现的,打下来的那一身重伤则在眼下,五感都跟着一起模糊了,眯着眼睛使劲看才终于看出来,哪里是什么黑烟黑云,分明是乌鸦。这世界所有所有的乌鸦都有此刻飞起,呱呱乱着,汇聚一起如大潮涌动,千万只还是万万只无从计较,纵是千目星君来了休想数得清楚。

  一只乌鸦就能吵了一片林子,何况万万只,乌云平铺苍穹,聒噪声都快把人间喊塌了。蚀海大圣直接翻起怪眼等苏景:“你要不管我就把他们全吃了。”

  以前苏景威风的时候也会有乌鸦来助兴,了不得一片莽林、一个山头、或者附近几百里的乌鸦,从未向今次,天下乌鸦尽来朝拜!

  炼就金乌阳火,苏景天性中就多出一份对乌鸦的亲近,可再怎么亲近也受不了这般吵闹,正待摆手求请众鸦“大伙小点声”,不料鸦云忽然沉寂下来,大大小小无数只乌鸦全都在飞翔中低垂头,用尖尖的嘴巴衔下胸前一片长翎。

  嘴巴都被占住了,自然安静下来,只是从吵翻天地到静寂无边不存丝毫过度,就那么一下子安静了,反倒让人心里猛一窒。

  但也只是“一下子”而已,下一刻鸦云再度暴发“呱呱”乱叫,无数乌鸦张开嘴巴,口中衔着的翎毛飘飘洒落。

  一只乌鸦一根翎,遮天鸦云就是一场黑翎大雪,万万长翎打着旋子飘落人间。

  突然,不知从何处闪起一点火星,一根鸦翎燃烧开来。

  一根翎毛燃烧,顷刻就点燃了整场“大火”,但这雪中之火有灵气,不会引燃其他任何东西,落地即灭并不滋扰人间。

  雪火纷扬,黑的翎金的火,飘飘洒洒,人间未见的景色。鸦云再度沉默下来,翻飞着追随苏景,仿佛忠心的臣子护送君主归朝……安安静静的雪火,安安静静的鸦云。

  伴在苏景身边的蚀海大圣再皱眉:“你让它们叫两声吧,这么静让人难受。”

  三尸都忍不住数落洪蛇大圣:“怎么就你那么多事……”可话还不曾说完,纷纷雪火中忽然乍起一道金光,快如闪电急急射向苏景。

  金光来到苏景面前,忽又一转围绕着苏景流转盘旋,不久金光散去,苏景背后多出一双道道金丝串编的黑色羽翼、额头则多出一道束发金环。

  破第二境的时候苏景就炼就一双元吉天都火翼,他不缺翅膀,但现在背后双翅不同的。

  以前的火翼是法术,不存力量一说,或者说那元吉天都火翼的力量就是他自己的修为,能飞多快全靠他自己,而现在这对翅膀加身时候,苏景只觉雄浑力量自背后流转,重重罡风自翎羽间蓄势,虽未试过可是他敢肯定,只要自己心念转转翅膀微动,一晃便是天涯海角、世界尽头!

  双翼浩浩,乘风聚力,纵是比起真正的大鹏金翅怕也不遑多让!

  得此双翅穿梭宇宙,当时何等快活!

  额上束发金环花纹细腻,细看的话分明是一根根细小如发的金色翎羽编结而成……再如何精致也不过是道束发的环子,来得莫名其妙苏景却一时探不出它的神奇之处,可苏景却忍不住“哈”的一声大笑。

  是大笑,有欢愉,可也有唏嘘有感慨还有无尽感动……无需谁来说明,当金环显现苏景自然就知道,这环子还有另个名称:炽烈宝冠。

  何为炽烈宝冠?阳火一脉,只有炽烈天骄才有资格佩戴的顶冠帽盖。

  何为炽烈天骄?一千七百年前,老祖代兄收徒传帛绢于苏景时说过,于人间修炼金乌阳火,到得极致时候可得乾坤认可、得这世界上所有光热火焰认可,得炽烈天骄之名!

  那时苏景喜欢这个名头,想做这个天骄。

  一千七百年前遥不可及的梦想,一千七百年后终告实现,当年那个告诉他“炽烈天骄”为何物之人,也如愿以偿摆脱困境升仙天外,这又让苏景怎能不开心、怎能不感慨!

  而苏景哈一声笑,一度沉默的鸦云也随之开声,呱呱乱叫万分吵闹,刹那间乾坤大乱……

  就在这轰轰乱闹声中,苏景最后又对中土世界深深一礼,与一众同伴飞出天隙。入隙一瞬,封仙一瞬,此刻开始苏景就再非凡人,真真正正的:仙!

  仙飞天外,天空金隙闭合,仰望着天空尘霄生忽然叹了口气,身边贺余道:“老贺,苏锵锵走了。”

  贺余点点头,“嗯”了一声,老人并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但他的笑容依旧欢愉。

  “我忘了找他把掌门匣要回来了。”尘霄生的声音淡淡的。

  贺余明白尘霄生刚才为何叹气了,沉默片刻,他也叹了口气:“再弄副新的吧。”

  ……

  又次飞仙天外,蚀海大圣心情颇好:“苏锵锵,我跟……人呢?”

  话说一半他发现身边忽然没人了……不是没人了,是少了一个。众人都在独独苏景不见!也是蚀海惊呼过后,众人才发现苏景消失了。

  无人知他何时离开,去了何处。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周围一群新老仙家守着,还有三尸这种与本尊心意相通的灵怪守着,苏景竟然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

  苏景愣住了。

  飞出天隙刹那,忽觉身体一沉,再看周围同伴不再,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来到一片古怪地方。他一个反应就是:各入各洞天福地、所以大家分开来了?可很快他就发现了这片地方有些眼熟:暗红色的一片天空下,孤零零一座百丈方圆石台。苏景人在石台上,面前孤零零一座破败小庙。

  忽然,庙门内传出一个女子声音,动听委婉:“今早喜鹊登枝,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有仙友自远方来!”

  第六卷 升邪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二垮大顺,坏了规矩

  苏景惊诧。

  这地方,这石台,这破庙,还有庙中女子声音他全都记得,分明是那只得自大漠蜥蜴、自己一直打不开的破烂乾坤囊中的景色。

  上次在莫耶终于将此囊打开,结果里面没有东西掉出来,苏景反被袋子吸了进去,莫名其妙而入莫名其妙而出,自那之后便知此囊古怪。哪想到飞仙之后自己居然又掉进了袋子。

  不是他故意开囊,是破烂囊自己打开、抓了他进来。

  苏景心中惊疑,一时间没顾上答理庙中声音。庙中女子笑声浅浅:“仙友可是觉得这里死域一片绝无生机、怎可能会有喜鹊?其实此间造化玄奇,只要你想、什么都会有。你可想有只喜鹊?”

  连说辞都没太多变化,仿佛时光倒流。

  庙中女子还想再说什么,苏景叹了口气:“我知道,心为真事大成,法无界天无量,此界之名:心想事成、无法无天!天为马,渊为车,乾坤区区一驾辇。车马正中神祠座,座上人即为执驾掌鞭人……你就是那个赶车人了。你若愿意我可以叫你车老板。”

  庙中女子一愣,这本来是她的全套说辞。

  苏景也不知是该发怒还是该无奈:“还是我。上次你没能骗到我,这次也不用白费力气了。”

  上一次进入囊中,破庙幻仙庭,门内女子想要骗他进门,结果被苏景识破。

  突然,庙中女子变得暴躁起来:“又是你,怎么可能又是你!你怎么会再进来一次!”

  苏景心里叹气,暗道“我也纳闷这事呢”,深提息垂眼帘、闭目施展独独之我……上一次就是靠“独独之我”的法术离开此间的,但这次没用了,再张开眼睛,身周景色依旧,等了片刻,人还在石台上。

  苏景微微皱眉:“我不与你为难,你也莫惹我,快快送我出去吧,有朝一日你回到外面,大家还能做个朋友……”

  话未说完,庙中女子突兀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哪有欢愉之意,不过也没有太多怨毒,只是笑、听到了不好笑的蠢话之后才有的大笑。

  是蠢话,所以笑;可蠢话无趣,所以笑声再如何响亮也不见快活。

  苏景盘膝坐了下来。古怪囊中危机潜伏,说不定又得有一番恶斗了,刚刚经历天劫的身子实在不怎么妥当,他需得抓紧时间行元转气,能恢复一分是一分。

  心神十立好处多多,可以一边行功一边注意破庙动静,另外还能在心里抱怨自己招谁惹谁了。

  而大笑过后,“车老板”又是幽幽一叹:“不必担心,这里安全得很,没人对付你。你叫什么名字。”

  苏景才不会说真名,本想自报“叶非”的,不过现在叶非归宗大家算是自己人了,苏景就随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我叫刘二垮,你呢?”口中应付着,心中不理会对方所说“安全”,继续行元不辍。

  “我叫李大顺。”庙中女子报名,苏景敢用自己的鞋子打赌她骗人。李大顺又问:“刘二垮,你怎会进来两次,说与我听听吧。”

  破庙始终未变,没化作辉煌仙宫,内中“李大顺”也全无再诱骗外面人入内的意思。

  苏景犹豫了下,大概讲出事情经过,细节略去、同时该说的说不该提的一概不提,只说自己自大漠精怪手中得来此囊,一边修行一边想开囊但始终未能如愿,直到不久前修为暴涨破囊成功,第一次进来……说到这里,李大顺“咦”了一声:“那你的修为很棒啊,能在未升仙时就开破禁制、入得此囊。”

  苏景有自知之明,上次离开破烂囊后也曾小心试探过,囊子的封印变得更加结实了,由此明白不是自己强大到可以随意开囊,而是那一次刚破如意胎,除了自己修为之外,大圣玦与离山巅两件至宝也突兀发力,破禁力量于毫无征兆中暴涨无数,囊口封印一时“不查”这才被他打开了一次。之后再以同样大力破禁就再无法成功了。

  这些事情刘二垮觉得和李大顺说不着,只在心里转念而已,李大顺也不关心:“然后呢?”

  “然后我修行有成,如愿飞仙,未料到才出人间,还来不及看一看天外景色就再入此囊。”刘二垮如实回答,随即反问:“这只乾坤囊究竟有何古怪?好端端的为何抓我?”

  李大顺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候语气漠漠:“上次和你说过,此处名曰‘心想事成、无法无天’,这只乾坤囊也是这个名字了。两重意思,第一重你已经领教;第二重……此囊为修炼地,于此修行可让修为大涨,入此囊者皆为仙家,本就有举海撼世之力,于此修炼再得大精进,出去后岂不就能心想事成、无法无天!”

  苏景听得直笑:“大顺,都说你已骗不了我了,再这般相欺实在没意思……”

  不等苏景说完,庙中李大顺似是笑了笑:“你先听我说完吧。我未骗人,这里确是修炼地,只要有福缘进来很容易,遇到此囊、携带在身,修行有成破道飞仙,飞仙时宝囊自开,这位新晋仙家在离开人间后、去往仙界前就能先在此修炼一番。你也是修行中人,当晓得修炼这种事情是没有止境的,要修行到什么程度才可以离开呢?”

  问过,庙中李大顺直接给出答案:“待到下个人入囊,推开庙门进来,前一人就能离开了。明白了?非得推开庙门才行。你进来,我就能出去了。”

  苏景笑道:“照你说法,囊为大好修炼地,能进来还真是好事啊。”

  “好事?”庙中李大顺笑了起来:“谁知道下个人什么时候才来呢?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万万年。你觉得这是修行还是坐牢?纵能修成道尊佛祖之能,永远被困在这一方玄幻世界中又有什么用处……人在庙中,开始的时候还是能靠着修炼打发时间,可后来就没心思修炼了,日夜盼着能有人来。”

  “好容易盼到有人入囊不还够,还得哄骗着他能进来庙门,可进来的都是升仙之辈,哪有那么容易被骗?只消对方识破石台幻法,宝囊会直接送他出去,庙中人就只好再等下一个。”

  听到这里苏景哪还能不明白:“你是上一个被骗去推门的。”

  “是。”李大顺应道:“这宝囊有灵气的,无缘之人得不来它,缘分尽了它也会自行离开……就这么说吧,前一个主人被收入囊中,无论是否入庙修行,宝囊都会去寻找新主人,有时它会穿梭去往别个乾坤,有时就在原来世界寻有缘人,看它心情了。”

  可能是太久没和人说话的原因,庙中“李大顺”的措辞不是很清楚,不过苏景能明白她的意思,无论什么人,只能进来宝囊一次,不管此人是识破“诡计”还是推门入庙,宝囊都会去另寻主人。

  “所以我想不通,”庙中李大顺继续道:“上次你进入囊中化境后,宝囊应该已经离你而去,怎么可能你又进来一次?”

  难怪她得知又是苏景来了会惊讶发愣,可事情简单得没法再简单:上次宝囊确实离开苏景了,但它没穿梭到另个乾坤,仍留在“当地世界”寻主。而那座世界……莫耶地,当时就把苏景的元神都算上,也就苏景、阳三郎、小金乌、三个小元婴外加一个沉睡未醒的不听,十根手指头数过来还有富余。

  宝囊离开苏景,直接去找阳三郎了,那时两人还曾纳闷此事,阳三郎又把宝囊还给了苏景。

  若是在中土世界,天知道这只破烂囊会落入谁手中,中土生灵万万,苏景再也找不回它。

  破烂囊仍在苏景手中,由此晋升仙家之际,触动此囊禁法,囊自开抓了主人进来,苏景一个人进来了两次。

  苏景再问:“这次我也未被你所骗,不肯去推庙门,为何囊不放我?”

  “两次啊。”庙中李大顺应道:“这囊不可能被人进来两次,你却进来了……囊有灵却非智慧之物,不知哪路神佛炼制此物时候,怎么进、怎么出,一条一条规矩定得明白,却未定下‘他又来了’该怎么办,它不知该拿你怎么办了,所以扣着吧,你出不去了。”

  苏景的面色平静下来:“所以……我只能按规矩来了?推开门,放你出去;等下一个来,骗他进门,我再出去。”

  李大顺笑了起来,不似之前那般响亮,但笑声中意味不变、无喜无怒之笑:“若我说‘是’,你会信么?”

  苏景摇了摇头:“我会觉得你还是想骗我去推门。”

  “嗯。若我所料不差,无论怎样境地,你都不会来开这扇门了,莫说仙家了,就是驴子也不会被一扇门骗两次。”李大顺继续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肯开门了,明白了这一重我也就不打算骗你了。”

  “你进来我就能出去没错。可是你进来后,就算将来再有新人到来,你也还是出不去。别人都能一个轮一个地来、一个换一个地走,唯独你不行,因你来过两次,坏了囊的规矩,囊不知该拿你怎办,只有永做扣押……啊!”

  话说一半李大顺突兀惊呼,因为苏景起身迈步,直接推开了庙门走了进来。

  外面看上去是一座破庙,内中却是一座馨香淡淡、陈设雅致的小小香阁。

  阁中一个女子正趴着。

  摆了个大字,再也标准不过的趴着,未着罗裙头发披散,只有贴身亵衣,轻薄凉快、哪都遮挡不住。

  李大顺没想到苏景会推门而入,刘二垮未料到庙中仙子居然是这般衣不蔽体不成体统的样子,一惊之下苏景转身就向外退去,直接撞门上了。看上去薄薄的木门仿如天牢紫精金石闸,被撞上纹丝不动。

  反倒是苏景,撞门之后震得全身剧痛骨头发酸。

  他已经入庙,再出不去了。

  趴在地上的李大顺抬头,满面惊诧看着二垮。

  苏景一路修行,见惯美丽女子,莫说自家的小不听了,就是扶苏、蜂侨、启巧、剑尖儿剑穗儿阿嫣小母,哪个拿出去都能“色震一方”,可她们的艳丽无一比得庙中女子。

  即便李大顺姿势古怪大马趴似的趴在地面。

  “大顺”之美,超凡脱俗、不存烟火,真正仙子那般高高在上的清冽之美。这份美丽不可亲近、却深落心底;高远在云霄、落影于碧湖,可见却不可触及的美丽。

  “你怎么趴着?”苏景吃惊之余,脱口。

  “你当我愿意趴着?”李大顺跳了起来,法随心转顷刻幻化衣裙,春色不见但春意犹浓,瞪苏景:“何方飞升的仙家这么没规矩,不懂得敲门么?”

  骂了一句,但李大顺也没再追究下去,继续问:“你怎么进来了?”

  苏景笑:“反正走不了了,进来看看你。”

  “你当知,你进来……我就能走了。”

  待苏景点头后,李大顺眯起了眼睛。

  道理一桩一桩讲得明白了,苏景算是进了大牢,他不进来至少门内还有一个“狱友”,还能有个人陪伴;他进来便是天荒地老永恒孤苦!

  以己度人,李大顺自忖若在门外的那个是她,绝不会推门进来,好歹还有个伴:有难同当、算你倒霉。

  “李大顺”并非中土世界的飞升仙家,她被收入囊中后,宝囊穿梭世界来到中土……

  苏景却是另个想法,或者说中土第五圆中人大都会如苏景一般想法:我能不能出去未可知,可我进去她就能走,又何必拉她垫背。

  世界不同,环境迥异,是以认知大相径庭,没什么对错之分,李大顺没害刘二垮,刘二垮乐意成全李大顺。

  苏景咳嗽了一声:“我在人间修行三十甲子,一贯独来独往,最爱清静独坐不喜有人为伴,你走吧,我落得清静。”

  李大顺眨眨眼睛,突然欢呼一声,迈步就向外走,阻挡苏景时牢固非常的大门,被李大顺一推就开。苏景没趁这个机会去和她一起出门,就算再笨他也能想到,阻挡自己的绝非一扇门。

  行将迈步出门时候李大顺又站住了身形:“你真叫刘二垮?”

  苏景笑道:“你真叫李大顺?”

  大顺一笑嫣然,略过此节:“出去后,可用我向你仙友同门传个消息?”

  “正要拜托你此事。”苏景摸出一块玉简,没客气,直接讲出自己的困境,说自己会想办法,但也叮嘱朋友帮忙,务必找到这只怪囊,再请大能为者帮忙从外破囊。随后将玉简交给李大顺:“劳烦你去一趟天魔坛,将此简交予忠义天魔秦吹或者一个名唤戚东来的大胡子。多谢。”

  宇宙浩渺,苏景哪知同伴都会去哪里,不过秦吹和戚东来都会在天魔坛,他俩知道了自己的消息,自会传告其他同伴。

  李大顺出身乾坤名唤娑婆世界,繁华犹胜中土的大好乾坤。娑婆世界中没有天魔传承,她其实也是新晋仙家,既没听说过天魔也不知魔坛何在,不过有了明确地方就不怕,总能打听到,当即点头:“你且放心,我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帮你传信。”

  一边说着,大顺也没客气,当着苏景的面直接以灵识探看了玉简中的信息,之后她对苏景摇摇头:“这只囊来去无踪、谁知道这次它会落入何方世界、哪个角落,你托朋友找它怕是不容易……不过我还是会帮你送信的,这一重你放心。”

  娑婆世界中人不重情却也不寡情,苏景肯主动进来替换她,李大顺自认欠了他一份人情。

  再要出门,大顺又站住了脚步、转回身,管是什么地方飞升的,女人就是女人,忍不住好奇多问:“真就在这里坐牢了,一辈子出不去了……你怎么打算?”

  苏景笑:“能修行就没问题。”

  能修行就没问题。

  中土天地能修行,凡人可长寿、野兽能化妖、僵尸可转活;再修行,到得极致时候便能飞仙,破去天地茧逍遥宇宙中……来做相比,这只古怪囊又和凡人世界有什么区别?仍是茧子吧!

  坏了规矩,不能再被新来人替换出去,那就去他的规矩,炼到极致再作破囊飞升!大不了不就是又飞升一次么。苏景这个人乐观,乐观的人都不服输不服命。

  或许真要被困许久,但至少苏景不怕这只囊。没什么可绝望的。何况……苏景还真是想再好好修行一次,不为其他,只因瞻仰过先贤风采,知道了差距。

  李大顺可不晓得他心中想法,听他说“能修行就好”,直接把他当成了修行狂,耸起了肩膀:“随你吧,我走了。”

  口中说着走,可这次还没走,反倒转身又回到苏景身边,张口一吐吐出来一根笔,拿在手中在她之前趴过的地方画了个圈子,对苏景道:“这地方我到处都趴过,就这里趴着最舒服,现在送你了。记得,要趴就趴这里。”

  李大顺长得好像天外仙子,全无半分亲近的美丽,不过自由在即,心情倒是好得很,对苏景说话时候也好像个邻家姑娘似的,只是她的话未免太古怪了些。苏景摇头笑道:“用不到,中土之人,要么躺要么坐,很少趴。”

  李大顺闻言笑了,又伸手指向桌案:“桌上有本书,内中记载了此间异象……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些,也没什么特别新鲜的了,你要无聊可以翻翻看,应该是炼化此囊之人留下来的。”

  话说完,李大顺最后又看了看苏景,一摆手,迈步离开房间。

  这次她真的走了。

  跨出门槛一刻,仙子李大顺就此不见。对庙中人来说,出门即出囊,被宝囊吐了出去,终于离开了这个鬼地方!下一瞬咣当声响大门关闭。

  就在关门同时,苏景忽举巨力袭来,仿佛一百个世界同时压在双肩与背后,重伤之人根本没有反抗之力,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趴着。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你起开

  沉,沉沉沉!

  苏景唯一的感觉就是沉,并非外力加身,而是自己变得沉重了,沉重到自己的力量都不足以支撑身体,除了趴下别无其他选择。

  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就算拼天劫落得重伤,以他身中残力想要背负起一座大山也全无问题,能扛起数百里巨岳的力量,此刻竟架不起一副血肉皮囊!

  趴下还不算完,皮骨血肉五脏六腑甚至每一根头发,都变得重逾万钧。何止身体,神魂也是如此,让苏景无法承受的沉重。

  可地面却坚硬异常,冷冰冰地铺在身下,全不为苏景的“沉重”所动。

  苏景真就觉得,自己正一点点变扁……或者说,自己正被自己一点点的压扁。

  身体要垮,体内小乾坤也摇摇欲坠就要垮塌,现在想来刘二垮这个名字起得真晦气,这么快就要真要垮了。

  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没命,苏景哪敢耽搁,赶忙调运风火元力游走经脉急急行功,运力以求自保。

  正法行运,身中大力循转,感觉果然轻松了一点,虽然仍是趴着不能稍动,不过身体突兀沉重带来的巨大痛苦被减缓了不少,还有,身体好像不再继续扁下去了。

  苏景稍稍松了个一口气,堂堂佑世真君啊,真要是自己被自己给压死了,未免死得太憋屈。身体稍微舒服了些,十道分立心神的杂念立刻用来,抱怨啊,刚才还是炽烈天骄呢,刚才还是举世瞩目的新晋真仙呢,这都什么跟什么,现在怎么就趴在这动不了了。有心找个人来骂几句,一是不知道该骂谁,二是实在没那份多余的力气。

  行功不辍,但不是说正法行转越流畅就越能改变困境,运功带给苏景的力量终归是有极限的,到头了也只能保证他不被自己压死,想要不再趴着干脆是做梦……

  苏景小乾坤内有骄阳巡天,他能算计出时间,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初时的慌乱渐渐退去,苏景的心思重归稳定,一个时辰的光景,足够他仔细算计了,左思右想到最后,确定下来的只有一个字:等!

  等伤愈。

  无论突围、修炼还是其他什么,都等身体痊愈再说。眼下境地还算安全,拼着身上再遭一份罪,苏景抽回一点真元,用来专做疗伤。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苏景一边对抗强大“沉重”一边行功疗伤,转眼十二个时辰整,突然间身体一轻……全无征兆,就在一瞬之间,身体感觉恢复原样,再没了丁点沉重。

  苏景正运大力抗争,没有丝毫防备直接从地面上一个跟头翻去了房顶,头撞房梁。

  这座破庙不是一般的结实,房梁纹丝不动,苏景落地抱头怒骂,额头都磕青了。

  一切归复正常,苏景又能站着了。再看四周……之前只顾别被自己压死,没太注意周围情形,现在才发现,不知何时仙子李大顺的红软香阁不再,破庙变成了剑仙刘二垮的“故居”,江南慈州白马镇苏记老铺后宅。

  苏景住到十五岁的地方。

  心识显映、景随意变,这样的事情苏景遇到过几次了,也不觉得惊奇。先催动心念以求联络三尸,结果和自己想的一样,此囊封闭完全,与外间世界不存丝毫联系,情形与青灯境颇为相似,人在其中连三尸都感应不到。

  蚀海大圣说过,若三尸与本尊彻底隔绝,三尸再自刎未必就能死回本尊身边,很可能会永远迷失虚空。

  谈不到失望,苏景又开始打量屋子,微喜:景色变了、陈设变了,但桌子上的那本书没变,李大顺所说“炼囊者留下来”的那本书还在。

  苏景拿起书翻了翻,既非东土汉字也非幽冥鬼篆,更不是妖文或者梵语,书上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苏景直接泄气了,不过还不等他把书放下,口中忽然“咦”了一声……书上的字他又认识了。

  不是字迹变了,一个个字鬼画符似的,以前绝未见过,但就因他注目稍久,自然就看得懂了。

  这倒是一份不错的神通,字写成什么样都无所谓的,关键是墨中藏法、直入心识,看不懂字却能看懂书中记载。翻看扉页,古怪文字本意直映识海:心为真事大成,法无界天无量……才看到这里,苏景忽然心咒一转,几缕阳火自手中卷起。

  书在手中,手中生火。

  书中字迹藏妙法,书本身却平平无奇,直接被苏景的阳火烧掉,连灰烬都不存!

  之前想翻翻这本书,看不懂时皱眉头,看懂后却翻都懒得翻,直接烧了去。

  从想看看不了,到看得了又不再想看。短短一息之间,心念变化两重天地。

  还有什么可看的?看了也还不是现在这样,此事再无善了,到头来不外两个结果,要么苏景被困在此永无出头之日,要么苏景破此诡怪茧再飞冲天去!你不破我便亡,既然如此还看什么你写的书……无法无天?

  苏景何尝不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金乌何尝不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无法无天的苏景修了无法无天的金乌阳火,就再见不得别人也说自己无法无天。

  其他仙家来到囊中,都在眼巴巴地盼着下一个人来,苏景却不同,他只有一条路:斗到底。

  烧了书苏景的心情一下子痛快了,面露笑容,事已至此还能怎地,“对方”总不能再派来一个人压自己,不怕它!苏景一点也不怕。

  烧过了书还不算完,苏景长提息摒弃所有杂念,做骄阳观想。片刻、识海之中一轮骄阳升起,十段心神、全副识念尽数汇聚于识海骄阳。原本万道心绪,此刻尽数归于“一”、一盏骄阳。

  无天无我,从身心到神魂,就只剩一盏骄阳。

  又片刻,识海中的骄阳渐渐熄灭。太阳已是唯一,当其不再,真真正正的从一到无。

  由万至一、再由一到无,人空人亦定,无尘无垢无烦无扰,空空静静仿佛火焰内芯,明亮摇曳却又空无一物。这是破仙时自然领悟的静心之法,可破心魔妖幻、祛伪存真!

  在囊中就是在囊中,被困就是被困,没什么大不了,何须身周幻变做故居景色,苏景摒潜念入心于虚无,要看这座“牢狱”的本来面目。

  再开目,打量四周,苏景微微皱眉,景色未变,仍是白马镇苏记熟食铺子后院……还是道行不够啊,即便人空空心虚无,仍看不穿它的真面目。

  这个时候苏景身周有金光乍现,下一刻金光收敛,他身边多出一个人,金色衣裙身形高挑的美貌女子,阳三郎。

  阳三郎的情形与影子和尚相似,都是苏景的身外元魂,不过她没有影子和尚那般大神通,定不了自己的去留,苏景飞仙时她也跟着一起飞升。

  之前斗天劫,几枚元神个个出力,阳三郎也不例外,随后就沉睡过去,此刻小苏景、小金乌、苏晴屠晚都还睡着,阳三郎醒来了。

  阳三郎的脸色有些苍白,她也受伤不轻,目光转动打量着四周:“不是升仙了么?这是哪里?”

  阳三郎知晓上次苏景打开破烂囊的事情,这倒省去了好多啰嗦,苏景大概说出经过,阳三郎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听得直笑:“真的假的?还趴着……”

  话没说完,苏景就觉巨力忽降,沉重感觉再次加身!

  这次苏景早有提防,不过防不防的也没什么要紧,反正都是无以抵抗的沉重,与上次差不多,苏景咕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和上次稍有不同的,这回多出了个阳三郎和他一起趴。

  怪力加于身,阳三郎这样的精魂之体也未能幸免,惊呼中趴了下去。可要命的是这女子刚才一直在溜达乱看,怪力沉降时候她正走到苏景身后,此刻趴下来,没得说,阳三郎趴在苏景身上了。

  阳三郎大怒,她是金乌,霸道惯了,明明她在上,却对身下压住的苏景道:“你起开!”

  苏景都快死了,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被“按”进地转中去了,牙缝里挤出来的三个字:“你起开!”

  上面的阳三郎起不开,下面的苏景更动不了,咬着牙再行功……

  两人摞着,阳三郎身下垫着个肉垫子,不过苏景正法行运身体坚若钢石,阳三郎感觉也不比直接趴地上强;可苏景就苦大了,自己沉不算,阳三郎还沉……真他娘的沉,比着一座汪洋大海还沉。

  两人都顾不得废话了,急急行功运力辛苦相抗,苏景真正是勉强活着。辛苦无比,但苏景天性开朗,他倒是不恨阳三郎,甚至都不恨这座怪囊……抱怨归抱怨、烧书归烧书,却谈不到恨。就是稍稍有些遗憾,才飞仙就被抓进囊中,哪怕稍晚一会,好歹等自己飞仙洗炼结束呢。

  升仙者,度天劫、飞天外。飞出世界后即可得天外真元洗炼,塑法身锻元基,其效远胜人间灵元洗炼,甚至可以说,仙凡差别有很大一部分都来源于这场洗炼。苏景还没来得及洗炼。

  可让他十足意外的是,自己才刚刚动了洗炼念头,忽觉身周狂风袭来。风极燥,不见有光但风中燥热比起真火法焰也毫不逊色!

  燥热罡风吹于身体,苏景只觉周身舒畅,体肤舒张经络伸展……苏景先是一愣,随即大喜。

  心情大好中,觉得后背上那个阳三郎也不那么沉了。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急性子

  心想事成,无法无天。

  在庙外时候,苏景见过“喜鹊登枝”,但只是高明幻象。可在破庙之内……才一想到飞仙洗炼,洗炼便至。

  忽然袭来的燥热罡风,内中满满元灵,火之烈融于风之凶,正应了苏景的风火之修。无需费神思量,飞仙之人自然就能知晓,这是他的升仙洗炼。

  什么都能做得假,可力量是真实存在的,做不来假的;遭受天劫重创、五内残损经络枯萎的身体正缓缓痊愈,做不来假的。

  想到飞仙洗炼,洗炼就来了,真正心想事成;与大天地彻底隔绝之境,却能引来宇宙间精纯真元为苏景洗炼,果然无法无天!

  欣喜中苏景顾不得多想,行功引入灵元,汇合自身真元游走身内,为自己疗伤同时浩浩元气也流转过三重乾坤,相助身内四道小元神,当然苏景也忘不了背上趴着的阳三郎,火元流淌而出入阳三郎体内,流转一周再返回苏景体脉。

  一天之后,苏景与阳三郎忽觉身体轻轻,加身怪力又告消失,阳三郎从苏景身上爬起来,问:“这就完了?”

  她指的是怪力加身。

  怪力不见但洗炼未停,苏景改趴为坐行,同时没有丁点犹豫直接动咒把阳三郎抓回体内,省得她再来压自己,之后才分出一道心神,回到小乾坤的阳三郎说道:“完不了,上次也是这样。”

  上次怪力压身一天、随后散去了半炷香的时间,跟着怪力又来。这一回应该也是这个样子了。

  果然,等上半炷香的时间,古怪力量再次显现,端坐中的苏景再次被压趴在地。

  苏景也不去多做理会,趴在地上一面对抗身体沉重,一边行功不辍配合洗炼……天元洗炼铸就仙家法体,这一场洗炼时间漫长,苏景计算得清楚,前后整整用去三十年光景,燥热罡风才渐渐散去。

  三十年洗炼之中,只在第一个月里,苏景旧伤尽数痊愈,苏景屠晚等小元神尽告苏醒。其后时间,皮骨重铸、神魂精炼,每时每刻身体都在进步、力气都在强大。

  也是这半个甲子中,前六十天加持于身的怪力“规律”不变。每次降临一天,随即散去半炷香,半炷香的休息后怪力再来;但六十天后规律变了,怪力加身从一天一下子变作了六十天,一趴就是两个月,“休息的时间”也随之延长。从半炷香变成了半天、六个时辰。

  尤其古怪的是,洗炼之中苏景的修为精进如飞,真修元力几乎是一层一层地向上长,可加持于身的怪力也在急长,由此身体的沉重感觉始终不见减轻,除了“休息”时候,苏景都非趴下不可,且还得运以大力相抗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压扁。

  半个甲子,苏景趴着的时间,比着自己前面一千七百岁中加起来还要更多……

  别家修者破道后逍遥天外,苏景破道升仙后破庙里趴着,苏景心里那份无奈没法用言辞形容了。狼狈不堪、辛苦不堪,但绝非全无所得,正正相反的,趴地三十年苏景所得之丰厚,远在他想象之外。

  这囊中的法度古怪玄奇,可它催人修炼的道理却再简单不过:三千斤的大象一定比着两百斤的壮汉力气更大,因为大象自幼就背着比人沉重得多的皮囊长大。

  大象迈出一步两千斤,人迈一步两百斤。

  重压即为锤炼,时时刻刻都加持在身的巨重即为千锤百炼。

  尤其苏景人在洗炼中。若从修行道理来看:正常洗炼时候,人如干涸沙漠,灵气仿佛天降甘霖。什么时候大漠尽受润泽化作富饶润土,甘霖收洗炼终。

  但苏景的情形特殊。

  破烂囊的法度真正怪异地方在于,它的力量加持在苏景身上,并非两人对抗那样,一个人按住了、制住了另外一人,而是破烂囊的力量融入了苏景的身体,变成了苏景身体的重量。

  宇宙浩渺,神佛无数,能把苏景打翻、按住、让他抬不起头来的高人有的是,可是要把自己的力量变成苏景的体重……至少瞑目王全盛时候做不来。

  身体是苏景的,巨大的身体重量自然也是苏景性命的一部分,沉重到苏景无法负担的身体,于洗炼来说便是苏景这片沙漠,陡然增长数倍。本来一万斤雨水就能彻底润泽的沙漠,如今须得十万斤雨水才能,而且这片沙漠还会随着甘霖不断散落,不断扩张。

  这片沙漠总也润泽不完,是以天上雨水总也洒落不停。

  而升仙洗炼不止是为新晋仙家注满元力的过程,更要紧的是这场洗炼还会为仙家淬身炼神。入体天灵流转一圈就被调运去抵抗身体重压,这份力量被征用了,可它为苏景淬炼身魂的效果依旧在。

  以苏景估计,要不是因为自己“趴着”,就算飞仙洗炼不同于凡间的破境洗炼,但了不得三两个时辰就会结束,结果因为自己“趴着起不来”,足足持续了三十年漫长。

  如此一来,这笔账目苏景心里就算得清楚了,力量什么的且先不提,单单身魂淬炼一项,其他新晋仙家洗炼一遍完事,他却洗炼了几十上百遍,洗得都爬不起来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三十年中数不清多少次“休息”,苏景起身后多次挪换地方……换地方趴,不知是不是心理使然,他真觉得李大顺说得没错,大顺仙子说趴着最舒服的地方,果然趴着最舒服。

  时间晃晃,三十年说难熬的确难熬,但走过来再回头看,弹指一挥而已。苏景的洗炼终于结束了,正巧一月“趴期”结束,苏景坐起身来,除了头发散乱些,看上去和刚进来时也没太多太多变化。

  周遭景色依旧是熟食铺子后宅,苏景根本不去多看,垂暮静坐,安静得仿佛一尊石佛。

  一次休息六个时辰,一次休息一个呼吸。

  提息缓缓,三个时辰;吐气徐徐,又三个时辰。

  半天过,怪力再降,也在这一瞬里苏景低低一声叱咤,身体急急晃动,一道道人影自他身中飞闪而出,风火剑三尊分身占三才之位,各与苏景相隔一丈、将本尊围拢;分身之外再三丈。阳三郎、小金乌、小苏景与苏晴扶屠占五角结五棱边,内外三层、九人齐齐动诀,火如练风化龙墨色结鞭,三分身与五灵魄悉旋转如风,苏景一手指天一手点地,口中一字吼:“疾!”

  以前怪力加身,苏景只是运力行功抵抗,是行功,并非动用神通;是抵抗,并非反击。酝酿已久了,直到洗炼完毕神力暴涨,苏景才开始真正的反击。

  但凡法术,皆有规则,破法其实就是破其规矩,这囊中怪力的规矩是什么?巨力垂压、统统趴着。何时囊中力量下来,苏景无需趴下,此间的古怪法术自也就破了。此刻九人布阵,行墨火天乌剑劫之法,只求迎头痛击怪力,挡下他片刻苏景就算胜了。

  吼声如雷,苏景急跃而起,正法结域,看似守势实则域中真元化劫,守中藏攻,强攻!

  阵力轰涌而起,苏景怒趴在地。

  不止苏景,分身、灵魄,男的女的大人小孩三脚乌鸦统统趴下来。

  连个相持的过程都没有,苏景的反扑直接被镇压了,九个趴成三层,错落有致,输阵不输位。

  苏景没怨言。

  苦是苦,可是想想人家李大顺,在囊中不知困了多久,连趴着最舒服的地方都找出来了……奋力抵抗身体重压,心神不闲着,直接去想:真火元灵何在,助我修炼正法。

  此间无法无天,此间心想事成,上次想到仙家洗炼,洗炼就来了;这回也不例外,想到修行,浓浓真火灵元就在苏景身周涌动开来,九个人都没废话可说,各做各的念想、各做各的修行。

  又是三十年过去,囊中“休息”的规矩再变,一次重压下来一年消,每隔一年可有三天休息。

  正如李大顺所说,此间确是修炼宝地,于重压之下修行精进奇快,可就算苏景从一条鱼苗迅速长成一尾巨鲨,也还是越不出这片汪洋大海!

  想要出海飞天去,得变成龙!

  唯一庆幸的是修家可随时入定,放空心念专注于转法行元,这倒有些像凡人睡觉,时间并不显得太难熬……和李大顺相比,苏景的运气简直太好了,在他入囊百年刚过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又有新人入囊。

  才一百年就有人来了!可惜苏景不是李大顺,人家能一个换一个,他就只能把牢底坐穿才能脱困。

  苏景不算,对其他人来说,入囊是莫大福缘,只要耐得住辛苦,在破庙内修炼时时刻刻都是大精进;可是福兮祸所依,入囊也是天大不幸。

  当知飞仙不止为长生,更为逍遥,天知道下一个人什么时候会来,就想李大顺那样苦挨时间要以万年做单位来计较,逍遥何在?长生和强大都在巴掌大的地方,又有什么意义。

  是以对方进不进庙门,苏景不劝也不骗,直言道:“外面仙家先莫入庙,且听我……”

  不承想话没说完,门外少女声音响起:“你谁啊!”

  语气不服不忿,凶啊。

  话音落,神通起,轰飞庙门,俏生生的身影疾飞而入!

  对方直接打进门,苏景又岂会再和她客气,当即冷笑:“与我趴下!”

  炽烈天骄何等身份,言出则法随,飞身闯入的女孩子惊呼一声,直接趴在了地面。

  与苏景趴了个头对头。

  见来人趴下了,苏景忍不住就笑了,问她:“你急性子啊。”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莫惹小蛮

  细眉凤目、琼鼻瑶口,皮肤白皙水嫩,少女黑罗裙外裹青裘,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相娇美,但双眉末梢有一点眉峰斜挑,又显出些狠辣。

  少女显然没想到冲进来居然会是这样的下场,可她性情倔强,明明觉得自己都快被“压扁了”,还强撑着抬头去瞪苏景……头抬不起来,只能翻着眼睛瞪:“妖魔,你可知我天狼地有句古话,唤作‘莫惹小蛮’。”

  “你叫小蛮啊。”苏景笑了笑,想起当年闯荡南荒时候认识的小蛮妖了,打架的时候晃晃肚兜,卿眉老祖就跳出来帮忙……一晃千多年了,那时的本领现在看不值一提,可当年少年修家的情怀永远也忘不了。

  黑裙青裘的少女应道:“我姓小蛮……”说到这里又想起来自己的名字犯不着和面前妖魔提起,直接转开了话题:“小蛮家的人你也敢惹,妖魔,你好胆!”

  苏景不理她,趴自己的。可惜不能动,要不就离她远点了。

  少女语气凶悍,可一样不能动,奋力行功对抗身体的沉重,暂时不说话了,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再次翻眼睛瞪向苏景:“妖魔,你为何也趴着,故意学我、出我的丑么?”

  这次苏景也翻起眼睛,望回她,对方一口一个妖魔的,他倒是没生气,不过措辞也不再客气,笑:“你飞仙的时候把脑子落在老家了么?你进来的时候我就在趴着,要学也是你也学我。”

  “就是说你也被这地方坑啦?”本来气哼哼的小蛮一下子笑逐颜开:“我来之前你趴多久了?”

  “一百年。”苏景实话实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有人比自己更倒霉,小蛮开开心心地,笑得好像个小妖精,口气彻底变了:“天狼地新晋小仙小蛮阿菩见过仙长,不知此地有何玄虚。为何我飞仙后就会进入此间,你在此百年可曾想到过破解办法?阿菩与仙长被困于此,当齐心协力破此牢笼。阿菩年纪小,刚来时候乱发脾气,仙长千万别见怪。就这么愉快地说定啦。”

  本来苏景也没把之前那点冲撞放在心上,笑着应一声“就这么愉快的说定了”,随后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苏景未飞升时就进过破烂囊一次,是以第二次再被抓进来一下子就认出此地何地。

  小蛮阿菩则不是,百年前她捡到破烂囊,一直都没能打开,就带在身边也没太当回事。直到她飞仙入囊,都不晓得自己是进了那只破烂囊。

  苏景说到一半的时候,阿菩插口说他是破烂囊的上个主人,理当被唤作前辈。从此开始阿菩真就改口了,一开口必定口称前辈。

  待苏景把前因后果、他自己的状况和小蛮如何才能出去等等所有事情都说完。小蛮眼睛转转:“下一个人什么时候能来?”

  也许下一刻,也许十万年,苏景早都说明白了。小蛮这一问纯粹感慨,说完后她的眼睛忽又一亮:“或着……你我成亲?”

  苏景:“啊?”

  阿菩的眼睛越来越亮:“成亲,洞房,我给你怀个孩儿……孩子生下来,不就是下一个人来了,我就能走了!坐守此地实在被动,生孩子是为主动出击,天狼小蛮,从来都是只攻不守之族!待我出去,再把姥姥姥爷请来,说什么也要找到这个袋子,把孩儿和夫君救出去……我看你长得还行,咱俩成亲生出来的孩儿必定漂亮……前辈,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吧!”

  苏景气笑了,懒得答理她。

  “结婚生子,人生大事,前辈你慢慢想,我不急。”阿菩笑嘻嘻的,挺替前辈着想,跟着问起苏景出身。过往那些经历苏景和这个少女说不着,只说自己是中土离山弟子,人在俗家但承道统,修行到了火候自然飞仙。

  小蛮阿菩倒是痛快,不用苏景发问就把自己这边噼里啪啦说出来。

  天狼地,“小蛮”为姓。中土修行道上宗派林立,天狼的修行势力则以门阀划分,“小蛮”一家为巅顶门阀,地位上大概相当中土离山,她刚才说的“莫惹小蛮”倒也不算吹牛,阿菩父母和家中多位长辈皆已飞仙。

  天狼修行,佛道天魔都是小门小法,这座世界的“道”唤作山天大道,天外有神坛、自成一脉。

  苏景是没听说过这一脉,按照小蛮阿菩的说法山天大道自然是宇宙第一神道,山天道祖指缝里漏点汤就够养活几十个佛祖道尊了。再就是她阿菩的本领,莫看才飞仙,眼下大概能和佛家诸位大菩萨斗个旗鼓相当,最后谦虚道:“比起佛祖,阿菩还是稍显逊色。”

  “得看怎么比,比打可能是差了些,”苏景应道:“比嘴你肯定能赢。”

  阿菩听不懂好歹话似的,咯咯笑,蛮开心。

  随即苏景指点阿菩此间“心想事成无法无天”,让她先做飞仙洗炼。

  与苏景的情形如出一辙,思念起则洗炼至,自言战力堪比大菩萨的小蛮阿菩,趴在地上一场洗炼用去五年零五个月,只看洗炼时间,她的修为本领苏景大概就有数了,不错,不过和菩萨比……还是比嘴的赢面更大些。

  不过小蛮可不觉得自己只是“不错”,洗炼之后得真仙之体,眉飞色舞喜色浓浓,那份得意就不必说了。嘴里对苏景始终一口一个前辈的喊着,偶尔露出的言中意却是:你成不,要不成我教你几手?

  苏景再不济也不会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只笑称比不得阿菩仙子。偶尔有“休息”重合时候,阿菩跃跃欲试挺想和苏景切磋一下,苏景不和她比。

  与今时中土不同,天狼地有归仙,不过无论哪座世界,似乎都把“天机不可泄露”的规矩看得极重,仙家返回故土,会指点晚辈修行、会解说领悟道理,但从来不提天外景色,是以阿菩也不晓得仙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闲聊时候苏景曾跟她提到过墨巨灵,对此阿菩一无所知,宇宙之中世界无数,也不是座座都像中土那么不太平。有关墨巨灵“掠夺一切、杀灭一切”的事情苏景不会隐瞒,仔细讲给阿菩。

  得知墨之孽,阿菩眼中藏下了警惕,但口中还是大包大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待我出去将巨灵之祸告诉孩子他姥爷,山天大道点起天兵神将,直接扫了那伙子黑孽障……对了,你看什么时候成亲好?”

  阿菩的性子疯疯癫癫,但在修行上绝不懈怠。得过一次飞仙洗炼便知囊中修行的效果,犹胜传说中的福地洞天,所以口中闲话没完没了,修行上该较劲的时候也绝不含糊。甚至在苏景看来,她的精修有些太过急进。

  为此苏景劝过她几次,如此急进或会引动心魔,阿菩并不理会。她的心思倒是不难解,四个字而已:患得患失。

  知道了破烂囊的好处也晓得了它的可怕,初到宝地的时候最怕的不是没人来,而是怕人来得太快。阿菩才入囊几年,忽然有天外面来人了,她是换还是不换?换的话明明还没修行够,不换的话说不定下次机会就在八十万年后了……因为患得患失,所以拼命修炼,恨不得要榨干宝囊的样子。

  小蛮阿菩的出身实在太好了,凡间修行过来不知被长辈们灌了多少灵丹妙药,由此她才用了短短一千四百年就告飞仙,年岁比着苏景还小了不少。

  可丹药之力,养出来的卓绝身资,却也落下个不太扎实的身基,毕竟药力换来的修为不如自己修来的那么扎实,结果在此急急修炼时候被苏景言中,前一刻还笑嘻嘻地说“你看我趴着不心动么,我告诉你其实我挺软和的”,下一刻骤然目显血色面如涂金,于强大压力下身体诡异倒背筛糠般颤抖开来。

  所幸当时苏景正逢“休息”,两道阳火真元自阿菩肩井打入,助她顺元理气、镇压逆起真元,好一阵忙活这才把她拉出鬼门关。事后阿菩骇得小脸煞白,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开口时声音还有微微发颤:“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谁能想到她劫后余生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个。几年下来苏景也算和她混熟了,不算太惊讶:“怎么?救命之恩生子为报?莫惹小蛮,莫惹小蛮……敢情是谁惹了你们,你们就嫁过去?”

  阿菩渐渐回神,不答苏景,自己替他做主了:“我觉得,你应该喜欢女孩多些,你这人太老实,老实人都喜欢女儿。”几年相处光看阿菩耍蛮耍贱,苏锵锵自己大都时候都笑笑了事,他自己的拍子一点没显出来,阿菩把他当成大大的老实人。

  苏景不知她从哪得出来的“老实人就喜欢女儿”的结论,不过送子观音要还人情,将来和不听团圆后第一个娃娃肯定是儿子。笃定自己能有儿子,自然也就觉得女儿很可爱嘛……所以苏景笑了笑:“嗯,确是喜欢女儿。”

  阿菩眨眼睛,沉默片刻忽然对苏景柔柔软软地说道:“爹。”

  苏景愣,旋即失声笑,大笑声中时间到了,囊中怪力降临,苏景趴在地上……

  囊中无日月,囊中无它事,苏景又不肯娶阿菩,那就只剩一件事可做了:修炼。时间晃晃,弹指又是四百年。小蛮阿菩没有计算时间的本事,想知道自己来了多久都是问苏景,得了答案后她必会跟上一句“你还不娶我么,我可等了你几百几十几年了”。

  天狼世界的人究竟什么样苏景以前无从了解,可在中土乾坤里,他从未遇到过这么没心没肺的女子修家。

  苏景入囊五百年,日子就过得稍嫌无聊了。好在身边有个小疯子陪着,倒也不觉得太枯燥。修为上,自是大大精进,但被困在此,没了比较的目标,他只知道自己比着原来要强得多,不过具体强了多少他自己也吃不准。而五百年精修,元基深厚、真力暴涨这些自不必说,苏景于神念修持上也得一重大突破。这天又到了“休息”时候,加持于身的怪力散去后,苏景先奋力把上次趴下时死乞白赖非要趴在他后背上的阿菩给甩开,随即结坐、入定,动冥思做观想……神念修持得突破,又到了寻找此囊真相的时候了。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病麒麟,包饺子

  结定念,所有灵思集中一起,做骄阳观想,万念归一,诸多心念尽灭……不止苏景自己,阳三郎与他诸多元神一起做观想骄阳。

  很快,空灵识海中一轮骄阳升起。

  心眼望骄阳,心念却再次沉淀,不片刻一归于无,骄阳散去不见了。

  万念归一,一归虚无,五百年前苏景初入宝囊时曾施展过此术,但未能看穿破庙真相。

  但这一次当灵台骄阳散去,苏景并未张开眼睛,人仍在空灵中,十段心神与诸元神都不存任何念头,心空空人空空,苏景安静、苏景放松。

  静、松之后……便是自然。

  此刻苏景正休息,小蛮阿菩还在趴着,少女翻着眼睛使劲看苏景,很快少女变了神情……那人一动不动,端坐小蛮目光中;那人却又摇摆无端,仿佛到处都是他,但处处不是他。

  就那么一下子,小蛮忽然觉得苏景“缥缈”了。

  小蛮修行的山天大道中不存这等境界,她不晓得苏景施展的是什么妖法。不是妖法,是道家心境:自然。

  不似独独之我那般抽身天地外,不似天人合一那般相融世界中,自然之心即为存在之心,心在则人在,人在则天地在,与内外无关,与乾坤无涉,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存在。

  就在这样一场“自然”之中,苏景已经空空如也的灵台内,跳动出一滴火焰,焰中有人,小小的一个苏景。

  万念归一,一归虚无,虚无入静,静入自然,再由自然生一,那个“一”就是苏景自己了。

  五百年修行精进,于心境锤炼上,苏景最大成就便是这个:一!

  忽然,苏景笑了,张开眼睛望向小蛮。

  对望之下,小蛮阿菩心中一颤……他的一眼,似是直接望往了她的心底、直接看到了她的魂魄。

  凡人感觉别人看穿了自己的衣衫,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小蛮阿菩就是什么感觉。

  苏景转目,再去打量四周……景色变了。不见苏记后宅故居、也不见歪歪斜斜的破庙,这囊中修炼宝地的真正模样显现眼前:一间大屋,有床、有案、甚至还有灶。

  大大的屋子,空空旷旷。厨、卧、厅堂都合并一室中,苏景与小蛮阿菩的地方就在屋子正中。

  咄咄咄的响声急促,差不多三十丈外地方,一匹山羊大小的黑马肋生双翅,正用一只翅膀卷着菜刀,在案板上剁肉馅。

  黑马剁肉馅,看它的刀功居然还不错。

  黑马旁边,一个尺余高、身披长毛、肥胖小猴模样的怪物正在盆中和面,用力揉用力揉,忙得满头大汗。

  和面时候,矮胖的长毛怪物抬头看了苏景一眼,他的目光平静,与苏景对望后全无异样,转回头问黑马:“馅剁好了没有?别忘了放葱。”

  “厚厚厚。”马不回头,笑声憨厚,算是答应吧。

  “包饺子?”苏景开口了。

  “嗯,好吃不如……”矮胖怪物想也不想地回答,可才说了几个字他就反应过来,面露惊骇抬头望向苏景。

  几乎同个时候黑马也猛然转身,右翅膀中菜刀紧握,左翅膀则卷着一个葱。

  好葱,七分白三分青,干挺拔叶玄青,葱头须细而不乱。

  好马,肋插双翅不算,会剁肉馅不算,嘴边还生了四道金色龙须。

  “你能看得见?”矮小怪物先是努力瞪大眼睛,可很快他又把眼睛眯起来,于一个刹那之中,怪物的目光仿若犀利刀锋,刺得苏景眼睛一痛。

  随即矮小怪物的目光放松下来,笑嘻嘻了:“多少人在这囊中来了去、去了来,炼力的炼力、骂街的骂街,一住十万年不稀奇……唯独你一个,居然炼成了自然心持,无中生一,还只用了区区五百年。”

  “晚辈机缘好,凡间修行时候先后悟出独独之我、天人合一,有了这两重境界为基,再得宝囊锤炼五百年,得见‘自然’。”苏景应道。

  对苏景如何得见自然怪矮小怪物全无兴趣,一眼看穿了苏景刚刚炼成的心境后,怪物继续低头和面,龙须黑马转身切葱花和馅。

  “那个谁……你会擀皮不?”矮小怪物一边干活一边问道。

  苏记老铺不卖饺子,可爷俩也总会包饺子自己吃,少东家会擀皮。苏景点点头,起身、迈步。

  所谓破庙,其实是一道阵法,有个圈子、圈内地面有符篆铭刻,而苏景看穿真相后,阵法未破但他能自由出入了……自由出入那个方圆二十余丈的圈子。

  来到矮胖怪物面前,苏景认认真真躬身施礼:“中土晚辈苏景,见过大拿前辈。”

  闻言,矮小怪物与和馅黑马又是一惊。苏景大着胆子,学着上次三尸在星盘中的样子,伸出手轻轻拽了拽黑马的龙须,这是和意马打招呼的办法。

  厚厚厚……果然,黑马笑了起来,眯着眼睛一副受用表情。

  心猿意马,十一世界的星盘中苏景曾见过一对,如此明显特征苏景怎么可能忘记!只是苏景没想到,这破烂囊竟然与“拿人”有关。

  心猿暂停了手上的活计,再望向苏景的目光就多出几分兴趣了:“凡间世界里,居然还有人识得我们的身份。”现在的苏景是仙家,可他刚从人间上来就被收入宝囊,根本来不及逍遥宇宙,他所知一切,当然来自人间。

  “晚辈机缘巧合,初入修行时,三尸真灵即转生为人,从此与我性命相依……他们是拿人,因为化出真形所以不算小拿了;却又未能炼成意马,也算不得大拿。他们自称怪拿。”一晃五百年分别,苏景还真有点想念三尸了,提到他们不禁微笑,跟着又把十一世界星盘中曾遇濒死大拿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人有千百性情,拿也不例外,眼前这双心猿意马显然不似上次遇到的大拿那般慈祥,不过对苏景也算和气。话不算太多,但听说苏景自己有三个同命相连的怪拿后,和面大拿的神情里对苏景多出一丝亲切。

  等苏景把事情说完,心猿意马面和好,馅料拌匀,招呼着苏景开始擀皮。

  有关此囊,苏景心中大把问题,可对方并无吐露之意,说说笑笑尽是些不相干的事情。苏景追问几句未得答案,只好放松了心思、不再多问了。

  苏景擀皮,心猿包饺子,肉丸大葱馅的饺子……那盆生馅料闻起来浓香扑鼻,苏景好奇得很。这是什么肉?

  心猿意马与三尸本为一脉,最擅揣摩人心,大拿看出苏景好奇,笑嘻嘻道:“是运气好,百年前我放风出去的时候,正巧遇到一头病麒麟。”

  苏景闻言心中一沉,同时一惊。

  大拿说自己放风。被囚禁的犯人才会放风,心猿意马也是被困在此地的么?

  至于惊诧,病麒麟不是生了病的麒麟。麒麟十七宗,风火雷电金紫赤墨……病麒麟是为十七宗中的一宗,圣种。若把麒麟看作鲤鱼,病麒麟就是鲤中龙脉、龙鲤了。

  病麒麟的力量远胜同族别宗,不过这一宗的麒麟看上去总是无精打采的,不似别类那般威风凛凛,故而得了个“病”字头。说到底,就算天真大圣遇到真正的天外病麒麟,怕也不会主动招惹。

  心猿絮絮叨叨,说话不停:“病麒麟的肉最是美味,遇到了岂能放过。不过这类大畜的肉会有一股酸涩味道,须得腌制才行,这不……腌了足足百年,你倒是好口福啊。”

  苏景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有附和笑道:“是,晚辈还从未尝过麒麟肉,何况是病麒麟。”

  不料大拿撇嘴了:“吃个麒麟肉馅的饺子也不算啥,别那么没出息,说你有口福不是因为病麒麟有何珍贵,是因咱们大拿做饭,等闲人可吃不到!”

  这边聊着,那边意马见饺子包得差不多,开始开火生灶,苏景见意马生火,直接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劈柴不引火,黑马左翅膀自肋下掏了掏,直接摸出个火球扔进灶膛;右翅膀掏了掏,直接摸出个水球扔进灶上铁锅。

  是火球,可也是一枚太阳,苏景修阳火的,怎么可能看错,明明白白,就是个太阳!

  水球也逃不过苏景的真识洞察,无生机无生气,但开混沌分阴阳,那是一座没有生灵存在的水行世界!

  哪能不惊讶,包顿饺子罢了,太阳入炉灶,世界调汤汁……饺子下锅了。

  待开锅,打凉水,再开锅,饺子入盘,吃。

  或许是心情太过惊诧,苏景居然没觉出病麒麟馅的饺子好吃在哪里,比着牛肉大葱的饺子多出些鲜味,仅此而已。

  一顿饺子吃完,大拿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

  苏景知道他指的是修炼地方,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谢过大拿赐饭,起身向来处走去。在他即将踏入阵法的时候,大拿忽又开口道:“我知你想离开此地……你先回去好好修炼,我还要仔细琢磨琢磨。待有结果的时候我会喊你。”

  苏景大喜,再次道谢返回法阵之内。

  归于阵,收心眼,“破庙”又变回苏记后宅,苏景还来不及长出一口气,忽然听到“哇”一声大哭。

  小蛮阿萨趴在地上,眼泪仿佛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向下掉,哭得没法再委屈了:“我还以为你走了……招呼都没打就走了……枉我都给你生了孩子……”

  哭得是真可怜,可说的话又把苏景气笑了,什么时候生过孩子啊。

  四百年相处,大家混得太熟了,苏景不跟她矫情,直接从囊中摸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我没走,包饺子去了,一个肉丸的。”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子孙绵延,子孙平安

  神仙无需饮食,口腹之欲自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可如果日子过得太无聊,一碗饺子就不单单是果腹或者美味那么简单了,“吃”变成了一份大好消遣。

  看见饺子,闻到香气,小蛮阿菩霍然大喜,忙不迭:“喂一个,喂一个!”

  能说话就能吃东西,不过她趴在地上动不来,想吃饺子得靠苏景来喂。苏景这次飞仙上来没带筷子,直接用手捏了个饺子放进小蛮阿菩口中。

  饺子入口,皮滑馅嫩,满口香甜,小蛮阿菩满脸的惬意:“香……什么肉如此好吃?”

  “麒麟。”

  “啥?哈哈,别闹。”

  “没闹,病麒麟。”苏景又拿了一个饺子放进她口中,随即这次“休息”时间尽末,阵中怪力涌起,苏景趴在地上。

  小蛮阿菩吃不到饺子了,但还在咯咯咯地笑,麒麟馅的饺子?他也真敢说……可望住了苏景的眼睛,笑着笑着,小蛮阿菩笑不出来了,美目中的惬意欢乐变作了惊诧。

  天狼地早都不见了真正的麒麟大兽,不过那座世界里身藏麒麟血脉的珍禽异兽十足不少,家中盛宴时候小蛮阿菩吃过几次,大概能吃出一点麒麟的味道,现在越嚼越觉得……真的是那股子鲜味。

  一起包饺子、吃饺子的时候,心猿意马并未嘱咐苏景保密今日所见,于屋中大拿来说,自己的行踪本就不算秘密,是以此刻苏景也不隐瞒,将自己先前所见原原本本和阿菩说了一遍。

  天狼中人根本都不知道宇宙中还有“拿人”这种古怪仙灵,心猿意马这四个字阿菩更是闻所未闻。听故事的时候阿菩的表情异常丰富,听说大拿放风、遇到病麒麟随手打死,她神情惊骇;听说大拿为了包顿饺子,花了整整一百年的时间的来腌肉她又咯咯直笑。

  其实也不怪阿菩少见多怪,拿人本来就是特立独行之族,别人眼中的难以理解,他们心中的理所当然。

  随后一段时间,心猿意马那边未再传来消息,但可能是炼得三尸的缘故,苏景心中对拿人有一份由衷信任,既然对方让他耐心等待他就等着。没再动用“自然心持”去做观探,安心在这囊中精修。

  不动用自然心持去开慧目,但心境已成,修行相随,这份心持已经成为苏景道法的一部分,从他自虚无中生出那个“一”之后,修为增长更是突飞猛进。而他身上“大圣玦、离山巅、冥王袍”三件本命至宝和“摩天刹欢喜罗汉”、“江山剑灵偶血符”佛道两重神力真传,这三宝两传承,都随着苏景的道心突破精修进步渐渐开始显现威力。

  宝物与神力有真灵,随主人法力越高,它们力量的发挥也就越充分。

  一场修炼,于内灵元轰涌,宝物、传承与自身真元彼此呼应灵犀相连。苏景投身其中,自阳火之生入金风之煞,自禅意清静入道心无为,自大圣玦狂狷破世入离山巅承天护道再入冥王袍轮回无情……诸般力量交融即为诸般心法融汇,苏景真就觉得自己应上了那八个字:乐在其中、其乐无穷。

  苏景当然能明白,诸力融汇诸念交感,是为一桩大突破,大飞跃,能得此突破,或者说能这么快就告突破,全是拜宝囊所赐。

  人随心,力随心,意也随心,其后一段时间苏景在修行中,着实吓到了身边的小蛮阿菩:趴在身边的那个小子,时而妖气凛然时而神圣威严,时而慈悲萦绕时而逍遥自得,一重重气意变化缭绕,随便哪一重都饱蕴真滋味。

  不过再怎么惊人的气象都敌不过“习惯”二字,日子长了阿菩习惯了,就开始劝苏景不要去修佛道这等小道,来修我家的山天大道吧,我不收报酬不用师徒名分,白白传道于你,谁让咱俩好呢。

  相处日久,两人话题自然少不得说法讲道,由此苏景了解,山天之修脱变自山胎之修。

  大山蕴灵胎苏景见过不少,天狼地的山天修持就是行秘法让修家融入灵山,去做这个“山胎”。

  入道、修行、小有成就,凝山灵入化山胎,再出世继续修行。

  人家的修行法门,与苏景全不相干,不过简单了解之下,苏景也能觉得其中妙处,入山即为入自然,以秘法相辅利用大山灵胎再做一次出世,从凡人修士变作灵山之子,直接为自己夺来一份自然造化。山天大道能在天外独辟法坛,果然是有些门道的。

  山天大道的弟子只要修行有成,全都有一座本命山,小蛮阿菩自不例外,休息的时候还曾拿出来给苏景显摆过,苏景在莫耶雕刻灵山,于观山之术中也算是大行家,见了阿菩的本命山,立刻赞了一声好:烈火基、锐金脉、厚土身、青木皮、平湖天池顶,一山之中五行齐聚,更难得是山中五行彼此相通自成体统,有此灵山相助,难怪阿菩立地飞仙。

  修行不辍,聊聊说说,一晃又是三百年过去,这一天里破庙中的两人正对头趴着,忽觉身体一轻怪力散去,两人猝不及防一起翻着跟头飞起老高,两人都未到“休息”时间。

  重新落回地面时候,破庙幻象消失不见,心猿意马常驻的大屋显现真形。

  心猿团身在床,正忽忽睡大觉;意马双翅收敛四腿蜷曲趴在地面,对着苏景“厚厚”发笑。

  苏景赶忙对意马施礼,阿菩也不傻,晓得大屋中的两个怪物绝对惹不得。别看她平日里跟苏景相处时能耐大得很,在意马面前却恭敬得很,依着天狼地的礼数,对意马行重礼叩拜。

  之后两人就有些踌躇了,心猿居然在睡觉,上前施礼会不会打扰……神仙要么打坐修行,要么谈笑从容,哪有真躺床上大睡的,拿人古怪可见一斑了。

  “莫打扰他,让他睡吧,这三百年可把他累坏了。”意马“厚厚厚”地笑了几声,并非人言,但声中藏法笑时传神,苏景与阿菩直接就能明白它的意思。

  “你自己晓得,你来过此间两次,坏了口袋的规矩,除非你能修至巅极、能够逆转此间乾坤,才可破茧出天,否则只能在囊中过一辈子了。”意马传神不停,双目望向苏景:“你已在口袋里修行了八百年,有没想过何时能炼到破茧境地?”

  苏景苦笑摇头。

  初入此囊时的确存了狂妄心思,但在此呆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这袋子深不可测。从外面打开还有一线机会,想要从内中破开,根本就是无望之事。

  意马神念流转,直入苏景心底:“我见过你的修行,确有独到地方,可是想要离开这里,凭你自己绝无可能。本来你坐你的牢,和我们全无相干,不过你有三个同命相连的小怪拿,事情就不一样了。”

  提到“怪拿”,意马笑了起来,他与三个矮子素未谋面,却全不影响它目中慈爱:“那三个小子找不到你,表面上当是无所谓的模样,心中却必定惶惶不安……我们拿人啊,就只求两件事,好吃懒做外加子孙绵延、平安。”后半句话,当年十一世界的星盘中,苏景也曾听那位大拿说过。

  “有三个化形的小娃在外面心惶惶,我们两个做长辈的不晓得也就算了,晓得了,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了。这三百年我俩没闲着,一直在想办法帮你破囊,不是冲着你,是为了那三个娃娃。”说着,意马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面容疲惫:“困得紧,不多说了,这件事总算办妥了,想走的话随时都能走。”说话间,一道金光自意马头顶打出,落入苏景眉心。

  金光入身,化灵咒一道,落入苏景识海。意马开始打第二个哈欠,又把一块玉简从口中吐出,直接吐到苏景手中。

  跟着眼皮将垂,随时都会睡去的样子。

  阿菩眼见时间无多,急忙问道:“请问前辈,我能走么?”

  “随便你,你要想跟他走也行。”最后一道神念传出,意马伏地,也如心猿般沉沉睡去。

  上次相见,意马切葱剁馅,随随便便弄个太阳点炉膛,何等神采,心猿则把斩杀病麒麟当做捉田鼠打兔子,又是何等威风,今次相见心猿直接睡去,意马疲惫到说上几句话显勉强。

  又何须说个明白,只要不是块石头都能晓得他们为何如此疲劳。

  苏景心下感激,不敢再打扰两位前辈休息,即便明知此刻大雷大闪也不可能惊醒心猿意马,苏景还是把动作放得极轻,再行大礼拜谢,随后与小蛮阿菩轻轻退回大屋中心的法阵。

  苏景心中很有些唏嘘,别家世界怎样不是太了解,至少中土人间最最讲究亲情,可了不得也是父亲疼爱子侄,爷爷疼爱孙儿。拿人却更甚许多,前后两位大拿,对三尸这种并无直接血脉相连、仅仅是同族晚辈且之间还隔了不知多少代的小娃,都打从心眼里地疼爱在意。

  返回破庙,苏景将意马传下的玉简拿在手中,一道真识送入其中,读过内中记载事情,苏景面露疑惑。

  阿菩见不得这种神情,都快把自己挂在苏景身上了:“咋回事,到底咋回事,快和我说说。”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接引童子

  苏景直接把玉简塞进了阿菩手中,丫头接过来,真识探入其中……苏景读简还只是迷惑,阿菩读简后干脆就愣住了。

  真识所至,玉简内容直接显映脑海:马啸猿啼,其声烈烈!

  就是马啸猿啼,马嘶吼,声如天雷轰动;猿咆哮,堪比撕天怒响。没别的了。

  心猿意马这是开玩笑么?似模似样地给过来一块玉简,内中却是它们的吼叫?可倒是说人话啊。

  不说人话,至少也能“传神”,区区小术对大拿来说比说句话都容易,他俩倒好,直接将本形吼叫录入玉简之中。除非苏景和阿菩变成心猿意马,否则哪懂得他们说的是什么。

  阿菩不知该说点什么好,继续愣着,苏景却另有想法:心猿意马和自己全无交情,三百年殚精竭虑为他破囊全是看在三个“怪拿”的面子上。

  说穿了,就算有话要讲,大拿也和苏景这个小子说不着,他们只和三尸做交情。

  三尸未能化身心猿意马,但他们也是拿人,与大拿同宗同脉,说不定能“听”懂玉简之言,便是说囊中大拿的玉简本根本不是留给苏景的,而是交给三尸的?

  这倒是勉强能够说通了。

  三尸化形之后一直浑浑噩噩,根本不晓得他们是拿人;但后来苏景破无量,从小修进入元神修持,修为增长多少姑且不论,只说这小小元神诞生,于修行境界来说就是个本质飞越,三尸也跟着一起再开灵慧,他们脑中多出些散碎记忆,知道了自己是拿人,不过那些记忆太过零碎,模模糊糊全没具体东西;八百年前苏景飞仙,又是一次大的飞越,三尸也相伴飞仙,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心猿意马了。苏景琢磨着,下次见面三尸不踏棺材改骑马了,那可更威风了。

  再怎么琢磨也没用,先出去找到三尸再说吧。

  苏景准备出去了。此间为修炼宝地,以苏景修炼狂人的性子实在不舍得离开,可外面还有大群同伴在寻他。有三祖的杀身血案待查,有大师娘正与庞大的墨巨灵一脉为敌,有冥王三哥还拿着十一哥的心不知为何迟迟不能送回去,有……八百年了,没准不听也飞仙了啊,送子观音那个人情始终没法还,让菩萨他老人家着急实在是罪过。

  阿菩正看着苏景,看他低头思索之中忽然又骚里骚气地笑了起来,阿菩今天聪明了一下子:“想你媳妇了?”

  还真是想了,一想,苏景觉得自己心都热了。

  “嗯,想她了。”苏景微微笑:“我这就要出去了,你走不走?”

  阿菩却一反常态,全无往日风风火火的样子,咬着嘴唇愁眉苦脸,犹豫再犹豫……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麻烦你件事情,出去之后去趟山天神坛,将此简交予他姥爷。孩子姥爷唤作小蛮呼。”

  玉简交给苏景手中,阿菩又张开双臂用力抱了抱苏景。

  她与苏景不同,留在囊中好像坐牢,可迟早还会有出去的一天,除了有些想念亲人再无其他牵挂。不能走的时候就盼着离开,到现在能走了她又舍不得这份福缘,才来了七百年,她还没待够,没炼够。

  人各有志,不必勉强,苏景也抱了抱阿菩,这孩子一天到晚胡说胡闹疯疯癫癫,可她也真正没太多心机,七百年相处下来两人情谊不浅。

  告别简单,苏景说等你出去了我带着朋友找你去玩;阿菩说等我出去了就给你生孩子。两人就此分别,苏景动念催运意马直接种入自己体内的大咒,旋即只觉天旋地转,耳中忽忽风声呼啸如雷、眼前诸般色彩彼此撕扯彼此吞噬,浑不知身在何处。

  盏茶时间不到,眩晕感觉散去,耳中风雷散去、眼前光明柔和,再看四周,不见破庙不见大屋……

  青瓦白墙、幢幢宅舍,四周青山环抱,有风过时山林摇曳哗哗声音遥遥传来,天空白云漂浮,有飞鸟阵阵飞过,几声雁啼隐约。

  清清秀秀的一片小山村,可清秀归清秀,无论怎么看,这里也不像仙庭。

  苏景不知道仙庭该是个什么样子,不过至少不会是个村子吧……村子里还有牛。就在苏景所处不远地方,一棵枣树下站着一头青牛,枣树上趴着一只蝉。

  蝉不动,也不叫。

  另一边,还有个背生棘刺的老头子,坐在一块白石头上看蚂蚁。

  疑惑中苏景正要动灵识探查四方,忽然听到一阵欢快笑声,十丈外空气涟漪掀荡,一个十二三岁的红衣少年跨步迈出涟漪。少年面如玉,童子打扮:“恭喜诸位证得天仙道,从此列位仙班、永生逍遥,我名红彤儿,九合真人驾前抱镜童子,也是这九合福地的接引童子,红彤儿见过诸位仙家。”

  说着,红彤儿合手半躬身,施了个平辈间的见面之礼。

  苏景微笑着看着少年一眼,双方目光一触,苏景只觉对方双眸深邃如海,足以沉陷天地之海!

  一见面就用灵识去窥人家修为,这种傻事苏景才不会去做,其实也不用探查,只凭一望他就晓得此子不凡。

  而少年人行礼时候,不远处的青牛、枣树、树上紫蝉、老头子和他屁股下的白石头、还有他一直盯着看的那只蚂蚁,全都摇晃几下,纷纷上前,口吐人言,笑着“有劳仙童”,各行各的礼。

  世界不同,礼数不同,再加上本形差异,在苏景看来他们的礼数着实可笑,尤其那块酒坛子大小的白石头,他围着童子滚了一圈。

  树、牛、蝉、石、老头子、蚂蚁,皆为新晋仙家,破天飞升、得洗炼之后就直接就来到了此地。他们也只比苏景早到片刻,对于这里的情形一概不知,口中措辞客气,寒暄恰到好处,可几个人都存了浓浓疑问。

  青牛开口,人如其形瓮声瓮气:“晚辈来自红河乾坤,名唤构角,初入仙道心中迷茫得很,有几件事情还请仙童指点。”

  “构角先生请讲。”

  “别是弄错了吧。”青牛构角不再客气,开门见山:“我在凡间修天机参大道,终得飞仙,入洞天也好,进仙庭也罢,总得是‘人’的门户才对啊,我身边诸位,还有仙童您,分明都是妖家仙,我是人,怎会飞升到妖家福地。”

  还别说,苏景也有相似想法,除了那个老者勉强有个人形外,其他新晋仙家都是妖精成圣,苏景本还道是大圣玦气意所至,误被送入妖家仙域。

  可是听青牛说自己是人,你们才是妖,苏景稍觉可笑同时若有所思。

  接引童子笑着点点头,却不急着回答青牛所问,他望向了紫蝉:“请问先生出身何处,还有,先生是人是妖?”

  紫蝉声音响亮,听起来有些扎耳朵:“我自飞翅世中来,名唤亮哥儿,我是人,明明这头牛才是妖家仙,却来说我是妖精,可笑了。”

  接引童子哈哈一笑:“红河世界中,牛是人,别族皆为妖;飞翅天地中,紫蝉为人,别族为妖。红河中的人,去到了别家天地中就成了牛、变成了妖,亮哥儿先生也是一样的道理,这么说大家可能明白?”

  “凡间世界,各不相同,有些乾坤百族共生,有些地方一族独大,但无论怎样的凡间,都是一样的天规:万灵竞生。人鬼妖精煞水木金石皆有修行机会,所谓人、所谓妖,不过是凡间称呼罢了,破道飞升之后,哪还有什么妖精人族,就只有一个族、一个称谓:仙!”说完,稍顿,接引童子继续道:“凡间有言,天道不仁万物刍狗,天之下万物平等啊,诸位升仙即与天同齐,看人间、看宇宙或者再看自己,还分什么人、妖啊。仙家,只有道不同,不存种族分别。”

  说话的空子里,苏景察觉得明白,身边几位新晋仙家一道道灵识扫过来,都在探查彼此修为怎样。此举无礼,不过对此苏景只是心中笑笑,气意内敛神元抱一,这几个新晋仙家的修为参差不齐,弱者尚不如当年那个墨灵仙十五,即便最强的那块白石头,也比着小蛮阿菩差了一大截,凭他们还探不出苏景的深浅。

  倒是对面前那个接引童子,苏景颇有些兴趣,其一,此人女扮男装,是个丫头;其二,她的气意缥缈,不似法体真身,更像一段神魂真魄;其三……苏景自己也说不准,就是觉得她古怪莫名,觉得她不像个仙。

  这些只是苏景一眼望过后所知,真真正正是看来的,未去用灵识探查。不过话说回来,早在突破远游子之前,苏景就能打杀普通墨灵仙,何况现在。凭他金乌辨真一眼之力,比起那几位新晋修家的灵识细探,可要更“明白”得多。

  几个新晋仙家不止探查彼此,且还去探接引童子,红彤儿全无反应,只是微笑静立:“诸位先生还有何事不解,红彤儿知无不言。”

  第一千零四十章 升邪

  “再要请教,这九合福地为何地,九合真人又是何方神尊,为何我等飞仙之后会来这地方。”仍是青牛构角发问,话说得多了些,他的言辞也渐渐直白,语气依旧客气,但措辞不再那么恭谨了。

  “破道升仙,入身宇宙,而宇宙茫茫浩瀚无边,若是无人引领,诸位怕是会迷路;再就是这浩渺宇宙之中,仙庭林立、世界无数,多多少少有些体统或者忌讳的,不宜乱闯。是以上古仙佛施法,专为升仙者设下九十九座接引灵州,新晋仙家先入灵州稍作休整,九合福地就是这九九灵州之一,我家主人九合真人即为此地镇世之仙,不久后他老人家会为诸位讲解宇宙之趣、仙庭分布,课后再送诸位去往本修仙坛。”

  苏景开口,微笑问道:“在下不信佛不奉道,既修妖也修丧,无门无宗也无亲无友,到时候我又该去往何处?”

  “宇宙浩渺,何处不可去?飞仙逍遥无拘无束,没有神坛落身也无妨,先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不犯了别家仙长的忌讳就不会有麻烦;若先生愿意,自己创一座神坛又有何妨。再就是先生也可把九合福地当做家乡,随时可以回来,如果想要驻道于此,我家真人一定欢喜得很。”

  边说边笑,红彤儿话锋一转:“诸位仙家莅临,九合福地日月生辉,粗茶淡饭不成敬意,是我家主人的一份心意。”言罢童子挥手,身后虚无空气中通天巨门显现,缓缓打开。

  紫蝉与青牛对望一眼,枣树和石头面面相觑,童子的意思是要请吃饭么?

  “诸位请随我来。”红彤儿当先迈步,跨入巨门。

  众人跟随、鱼贯而入。

  一门一天地,入得门内,清秀山村消失不见,一片雄伟浩瀚的山海世界迎面扑来,山无兽海无鱼,这世界并无生机却有浓郁芬芳……那是精纯灵元的味道。

  “诸位请用,无需客套。”红彤儿笑着,伸手自袖中拿出一枚金色酒杯,空杯。

  空杯晃晃,再看内中已有琥珀色美酒盈盈,而这片天地的香气则变淡少许。在场都是仙家,谁能不明白,红彤儿的杯中酒是这座乾坤中一部分灵气所化。

  “欢迎诸位,红彤儿先干为敬。”说着红彤儿干了杯中酒,继续笑道:“破道飞升、普天同庆,欢喜事当庆贺,飞升仙家无论入到哪一座接引灵州,都会受此款待,这是咱们的规矩。诸位请便,无需客气,我尚有法事在身,暂且告退。明日此时再来引诸位去见我家仙长,再之后诸位就是真正的逍遥仙家了。”

  言罢红彤儿告辞而去。

  果然是请吃饭,仙家饮宴不见美酒肥鸡,只有纯美灵元。给他们一座世界,随便“吃”!

  吃还是不吃?

  一群“外地人”正彼此对望的时候,苏景已经端坐在地,长提息、急行元,开始吃了。

  青牛也试探着行法,轻轻浅浅地将这海天世界中的一道灵气引入身中,旋即青牛目光突变,先是微一愣,继而喜色绽放,漆黑牛眸中喜色浓浓!

  此间真灵之纯、之精远胜凡间。相比之下,凡间灵气无异山沟野菜、此间精气却是仙台灵芝,相差的何止天地啊。

  先是试探,继而狂喜,跟着施法运功。能成仙的皆为痴者、痴迷于修炼者,来到这座精纯到无法想象的空旷世界,就如雷动杀进了御厨房拈花闯入了怡红院,哪还忍得住不去吐纳炼气。

  不过炼气归炼气,若说全无戒心那是纯粹骗鬼。初入陌生地方,就算接引童子言辞可靠行止规矩,一行人也不可能完全放松下来,炼气之中心神警醒,一边散出灵识警戒四周,一边细细品味此间纯灵究竟对己身有没有害处……

  一天时间过去,世界安静,元灵醇厚,全无异常之处,众人面前巨门再现,接引仙童如约而至,微笑道:“我家真人已经烹好香茗等候,诸位仙友请随我来。”

  一座世界,醇厚天灵随便“吃”,但只能吃一天,此刻时辰到了,一行新晋仙家起身,除了那块白石头看不出什么表情外,余者眼中都露出浓浓不舍。苏景也不例外,起身得格外缓慢,多吃一口是一口。

  仙童笑了起来:“这位……”他望着苏景。

  苏景报名:“刘二垮。”

  “刘先生无坛无宗,大可把此地当成家乡的,待见过我家真人,再想待多久没都没问题。”仙童转目望向旁人:“刘先生如此,诸位也是一样,何时住到舒服了再去本修仙坛不迟。”

  所有人都面露喜色,见过九合真人后还可以来接着吃,想吃多久都没问题,大不了就是晚去自家神坛几天,那还有什么可说的,目中眷恋之情敛去,纷纷起身跟着仙童出门去。

  跨过通天门,苏景等人又回到清秀山村,由红彤儿引领着来到村中心一处小院。

  外表看平平无奇,打开门向内看去陈设简单,但等一步跨入屋中时候,周围景色骤变,四面八方蔚蓝之海,众人置身一座银沙铺满的小小岛屿上。

  不是幻象不似化境,而是一座真正的世界,有天有海有鱼有鸟的鲜活世界,就被九合真人收在自己的屋中。

  小岛前方,一位看上去四十出头的中年文士席地而坐,有海风吹过,文士衣襟飘摆,不用问,当是九合真人。

  九合真人身边还有个红彤儿,怀抱法镜微笑侍立,苏景等人身边的那个红彤儿直接走进了那面镜子里。除了苏景之外,一众新晋仙家这才晓得之前与自己接触的接引童子只是镜中一道灵影。

  真的红彤儿盘长发,着罗裙,换回女子打扮。

  小岛上已经摆好茶案,红彤儿迈步上前引见双方,问礼过后众人落座,九合真人开口先是一番恭喜之辞,并没什么新鲜的。跟着他又敬过一轮茶水,茶汤出入口淡而无味,仿佛白水一般,可片刻后芬芳自舌根泛起,一份清凉气意游走全身,苏景只觉周身毛孔都缓缓舒张起来,由衷惬意。

  饮过香茗,九合真人再开口,望向众人:“诸位仙家在凡间修行时候,修行道上可有正邪倾轧?”

  有生灵就有倾轧,有智慧就有阵营,正邪倾轧贯穿三千世界,不过在中土承天护道的七大天宗为正,在十一世界独霸天下的六耳是正。

  待众人点头过后,九合真人忽又岔开了话题:“有鸡么?”

  这问题来得有些突兀,众人不知他什么意思,抱镜仙子红彤儿从一旁笑着解释:“真人是问诸位出身的凡间有鸡么?”

  或许是巧合,几家世界都真的有鸡;或许在青牛、石头等仙家的世界鸡是另外一种牲畜,但无所谓的,众人再次点头。

  九合真人话题再转:“我在凡间世界游历时候,曾遇到过一件趣事,说与诸位听,愿能博君一笑。那次是在一处名唤‘漏善’的乾坤中行走,漏善世界人杰地灵,处处好风光。大好地方,风景秀丽,我便多逗留了一阵,结庐暂居于一片青丘中。”

  “丘中有凡人,劳作耕种自不必说,其中有一户人家专以养鸡为业,他家的鸡舍颇有规模,养了几千只鸡。养鸡这种事情不知诸位了解不了解,很有意思,找一片开敞地方,围高篱造鸡舍,平日里鸡群就在篱笆圈子里转,吃食的吃食、孵蛋的孵蛋、公鸡之间常常还会打架……”

  九合是真正的仙人,却给新晋仙家讲起养鸡事情,还说是趣事……可九合真人说着说着,已经忍不住笑容浮现,别人听得无趣他却觉得好笑极了。

  主人家如此,做客人的谁也不好打断,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鸡群庞大,几千只鸡,放眼看去也是一大片了,成天热闹得紧。”九合真人继续说道:“其中绝大多数鸡,就算彼此掐架、四下乱跑,但也都算老实的,它们再怎么闹毕竟还是在篱笆内。不过……总有那么三五只鸡不安分,总盼着能飞出篱笆去。”

  “后来有一天,一只尤其强壮的大公鸡,居然真的拍着翅膀飞出了篱笆,我看得有趣,动用搜神之法去看篱笆内其他公鸡母鸡的念头,哈哈……它们觉得那只飞出的鸡太了不起了,居然能飞过那么高的篱笆,简直就是神仙啊。”

  “那只大公鸡飞出去也没能跑多远,外面还有鸡场的主人和伙计守着呢,主人很快就抓住了这只鸡,你们猜他又怎么说?他说这只鸡不老实,哈哈……哈哈哈哈……他说这只鸡不是好东西,是孽畜。”说到这里,九合真人已经乐不可支,几乎是捧腹大笑,身边红彤儿也轻掩红唇咯咯咯地脆笑着。

  笑了好一阵子,九合真人才调匀气息重新开口:“鸡群心中的神仙,鸡场主人眼中的孽畜。”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阴冷下来:“被抓住的那只鸡又是怎么想的呢?它是鸡啊,肯定也是其他鸡一样的念头,以为自己破道了,以为自己升仙了,可它又哪里晓得,自己其实就是只孽畜。升仙?狗屁吧,升是升了,但算得什么仙,邪物而已,升的是:邪!”

  表情阴鸷,九合真人的目光扫过众人,片刻后他又变成初见时的微笑模样、和蔼神情:“诸位,这个故事有趣么?”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嘴短手短,漂亮匣子

  能飞升的没有傻瓜,闻言个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但九合真人问过后也不等别人答话,他又继续说道:“鸡有争斗,有争斗就是江湖,有江湖便分正邪,鸡也有正邪之分啊。可什么是正,什么是邪,都是鸡自己琢磨的……鸡舍里的正邪在人间看来,就是一群鸡为了抢几只蚂蚱打架的事。随便打随便闹,也随便那些鸡怎么琢磨,只要在篱笆里待着就好。若非得飞出篱笆,管是正道鸡、邪魔鸡还是不问正邪清静苦修鸡,在人眼中统统都是邪物。老老实实地待在鸡舍里不好么。”

  “真人的意思,我是鸡?”有人开口询问,新晋仙家刘二垮。

  九合真人目光关爱:“刘先生的脑筋很好。”

  “好你个蛋。”刘二垮突然恶语相向,都被人说成鸡了,他不还骂他就不是中土那个恣意妄为的小师叔了。

  九合全不生气:“刘先生这是恼羞成怒了么?”

  刘二垮端起茶水又喝了一杯,反问九合:“鸡是你生的?不是你生的,你凭什么管鸡;是你生的那你也是只鸡……鸡从蛋来……你就是个蛋啊。‘好你个蛋’算是夸赞你,不是骂人。”

  九合居然笑了起来:“想不到,这一批新晋仙家中,居然有个这么有趣的人。谁说养鸡人一定要是鸡?人天生是人,鸡天生是鸡,鸡不知本分的时候,就得有人来给它立规矩了。”

  “规矩你个蛋。”刘二垮再骂人,又做连串反问:“鸡舍是你造的?围拢鸡群的篱笆是你扎的?鸡场那片土地是你破混沌分阴阳开辟出来的世界?你会创世?不会你说个蛋。”

  之前骂人尚有胡搅蛮缠之嫌,这次骂人却句句问到了点子上。

  瞑目王何等本领,又得十二个强大兄弟相助,尚且创不出一个鲜活乾坤,就凭面前这个九合,或许道行高深,可他怎么也比不了全盛时的瞑目王。他能造出中土那一方完美世界才见了鬼。

  再说中土世界阴阳分明四象整齐,自然孕育生灵又因生灵而愈发繁荣,分明是个自成循环自有体统的世界,就算中土生灵要感恩也是谢天谢地,谢不着面前这个不知所谓的九合真人。

  养鸡养鸡,不养哪有鸡,中土生灵辛苦耕作、土中刨食,离山弟子炼元自天又承天护道还兴旺于世界,走到哪里都不觉惭愧。没人养他们,他们自己活过来的。

  “即便我是鸡,你是人,你与我有半个大钱的关系?”刘二垮直接伸手遥指九合真人的鼻子了:“了不得了不得你也就是个鸡贼,仙界这么没规矩么,一个鸡贼都能扮仙长掌一州了?没规矩无妨,我在人间做过掌刑执律之人,我帮你们立个规矩就是了。”

  说话间苏景把最后一点茶水喝光,站起身来,看样子准备打架了。其他几个新晋仙家都未动,虽已听出九合本意不善,但此人高深莫测、此地高深莫测,他们还不敢直接翻脸动法,最好是能有个带头的出来,先去量一量九合的本领。

  几个人都觉得,刘二垮这个冤大头来得正合心意。

  抱镜童子红彤儿全无反应,九合真人端坐几案后好整以暇,居然还在笑着:“我这里又没有蚂蚱,你和我打杀什么?何况,真要斗也不急在这一时……你总得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出手的资格不是。红彤儿,凡间有句话,讲吃饭拿钱就理亏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红彤儿久随九合真人,一唱一和早都默契无比了,当即笑道:“回禀真人,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跟着她美目一转望向苏景等人,笑得更开心了些:“好叫诸位知晓,这九合州几重天地皆为我家主人法域,真法之地有另个称呼……嘴短手短法域。”

  九合真人呵呵笑道:“诸位收炼了我的灵元,饮过了我的茶水。吃也吃过了,喝也喝过了,不觉得亏欠于我吗。”

  话音落则真法降!

  不见杀劫袭来,不见灵元掀荡,苏景却觉得脑中嗡地一响。

  嗡响时间不长,两三个呼吸功夫后就告散去,包括苏景在内一群新晋飞仙都完好无损,双眸明亮法元深厚……唯一的变化仅在于神情:他们望向九合的时候,神情满满恭敬。

  九合先对苏景说道:“请坐。”

  没有半分犹豫,苏景直接落座,听话无比,仿佛觉得自己就不该站起来。

  “那只鸡不该飞出篱笆,它错了,你们觉得呢?”九合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无一例外,个个点头。

  无需搜神听心,只凭新晋仙家的目光就晓得他们的真诚,他们真的觉得那只鸡真的错了。

  “那你们呢,你们错了吗?”九合真人第二问。

  一群新晋仙家的声音并不整齐,但人人开口:“错了。”

  九合真人第三问:“你们以为自己升仙,其实自己升的是什么?”

  “邪。”一个字,这次回答变得整齐许多。终于,九合真人再次开心起来:“这就是了,凡间修行破道飞升,升邪而已。”

  新晋修家们点头,苏景也不例外,恭敬且顺服……不是被迷惑了神志,青牛枣树蚂蚁石头每个人都清醒得很,有关自己一生的记忆全部清晰印在脑海、所有符咒道法尽数铭记于心,如果需要他们随时可以祭起天雷一击。

  法元无碍、神魄完好、从身体到思慧都再正常不过,只是他们“认主”了……其实“认主”这个说法也不恰当,新晋仙家与九合真人之间,并无法契相联,九合不能强迫他们做什么,可又何须强迫,在这九合灵州之内,九合之言即为至理、九合之令即为天条。

  一群新晋修家都全都觉得九合的话说得正确无比,自己就应该听他的,来自魂魄深处的顺服。只因他们昨日收炼了九合的灵元,今天饮过了对方的茶汤。

  灵元无毒、茶水无害,可此间为法域,域中天条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们在这里得过域主人的好处,便再也悖逆不了域主心意。

  法镜中的接引童子再次现身,笑盈盈为众人添茶。九合继续说道:“那个故事还有下文,我再讲给大家听,鸡场主人抓住了那只飞出来的鸡,大家觉得,那只鸡会有怎样下场?”

  “杀了?”青牛瓮声开口。

  如果九合点头,说他们该死,他们都会觉得自己该死继而自裁,可九合摇头:“它是逃犯没错,可它说到底也就是只鸡,用律法去判一只鸡实在太可笑了……再说鸡场主人养鸡做什么,不是没事杀着玩,是为了养家、发家。那只鸡把自己练得如此强壮,甚至都能当做牛马来使,下地拉犁上路拉车,做什么不好,为何要杀了。诸位放心吧,大家都能活,好好地活着,有力之身可堪大利之用。”

  “请问真人,”蚂蚁仙细声细气,语气恭敬异常:“人和鸡怎么分?”

  问题古怪,但九合能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笑:“真正仙神,宇宙中生星河中长,天注定,没得改。凡间世界上来的,永远做不成人,只能是鸡。”

  “这样的话,我听说佛祖、道君也是凡间悟道,从凡人成佛成尊……他们、他们也是鸡?”背生棘刺的老汉接着问道,他的衣袍古怪但袖口纹绣八卦,应该是道统传承。

  九合真人失笑:“你啊,想得太多了。鸡犯错就是因为它心中执妄念,这等问题以后不要再琢磨,忘了它,忘了它吧。你已升邪,本本分分才是你的大道。”

  棘刺老汉凡间修行时候本来是个暴烈性子,若有人这般为他解惑说不定他直接一个神通就打过去了,可九合真人说完后,老汉立刻恭声应是。

  这个时候九合真人身边红彤儿微笑道:“诸位道友自凡间飞升,见到我家真人,可有宝物进献?”

  中土的山贼行劫过往商客,尚且会唱个开山调,红彤儿却连个幌子都不打,直接开口索要。但她是替九合说话,她之言即为九合之意,一群新晋仙不存丝毫犹豫,青牛低头在地面一蹭,卸下自己的双角;石头裂开一缝抛出自己的玉髓;蚂蚁长大口吐出来一蓬饱蕴灵气的紫金沙……仙家人人献出自己最得意的宝物,苏景也满面虔诚地去摸自己的挎囊。

  九合不贪心,只要新晋仙家最最珍贵的宝物,“嘴短手短”,在这灵州内他就是天,全不担心这些人会私藏。

  红彤儿开心笑道:“进献即为易主,诸宝之主,为我家主人。”

  众仙家纷纷点头,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九合动什么心思,新晋仙就会做怎样的事情,他们承认宝物的新主人是九合的过程,就是洗去宝物原有禁制的过程。诸宝皆撤防,再无法术守护。

  这次未再动用镜灵,红彤儿收了怀中法镜亲自上前替九合收敛宝物,一样一样收拢囊中,很快来到苏景面前,笑赞:“好漂亮的匣子。”

  的确漂亮,苏景进献黄金匣一枚,匣子四壁花纹古拙,花纹间隐约有精气流转,乍看上去五光十色、细观瞧却又玄光内敛,更醒目的是匣子左右壁上各雕刻了一只怪手。

  左手五指“蛇蚓鳅鳝鳗”五长,右手五指为“蜈蝎蜂蛛蟾”五毒。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大礼相拜

  莫说九合真人,就是这个婢女红彤儿,修为和眼力也要远胜那些新晋仙家,一看便知这宝匣本身就有珍宝,何况匣中物。

  “匣子叫什么?匣子里装得又是什么?”红彤儿问。

  仙子有问刘二垮就有答:“此匣名唤捧桃匣。匣子里装的是……”话到嘴边,刘二垮忽然面露古怪神情,仿佛明明知道答案,偏偏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这不奇怪,因“尽献后宝物易主”,刘二垮打从心底觉得这宝贝不再是我的、已经是九合真人之物了,既然不是自己的东西,他自然就忘记了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本来他是知道的,但心念变化后那段记忆被封闭心底深处,再想不起来。

  匣子就在眼前,所以还记得;匣中物看不到了,他就不再记得。

  红彤儿当然能明白怎么回事,见他呆傻模样咯咯一笑:“刘先生不必浪费脑筋了,打来开看看自然就晓得了,捧桃匣……内中装得不会真的是个桃子吧?”

  一边笑着,漂亮仙子伸手拿起了匣子,那芊芊长指才一触及盒子,红彤儿面色陡变!

  盒壁上那双左右手纹饰蓦地“转活”过来,左五长右五毒十根手指死死扣住红彤儿的双手!

  捧桃匣是苏景乱起的名字,再之前这盒子的主人是离山宝库守库大妖双双儿,双双儿给它起的名字是“左缠仙右蛰佛拿到手里栽跟头匣”。当年双双儿受申屠灵灵所骗,以此宝活捉了苏景,事后误会澄清,苏景把匣子还给了双双儿。

  双双儿虽然贪心,可它到底是刘旋一收服的大妖,晓得自己犯错之后惭愧非常,这只错抓过自己人的匣子说什么也不肯再要了,就送给了苏景以示赔罪。苏景笑纳,不过他也没亏待双双儿,让它去六两大东家的逍逍遥遥阁重库内随便选三样喜爱之物。

  早在千多年前,匣子就是苏景的了。

  那个时候苏景已经是人王,轻松击杀墨十五。当时匣子未能拿住苏景,并非匣子不够神奇,而是双双儿对匣中禁制炼化的办法不对。这宝贝到了苏景手中后,“缠仙蜇佛”禁法岂可再与当年相比!

  而真正有趣的是,最初炼化此宝的仙家对匣子禁法的设计:如何才能将禁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不去加持法术、不再另加炼化,自由之匣自有极致之威。后来者要让这匣子认主、给这匣子加持法术,都会让匣子本身威力大打折扣。双双儿就是没能看透这个关窍,越施法炼化匣子的禁制威力就越差劲。

  不损宝匣威力、又让它认主的办法,说难就难比登天,说易就易如反掌:驻魂即可。只消将自己的元神住进去,百年后匣子自然认主。

  普通修家、仙家就只有一枚元神,住进匣子里去,法身就变成了“傻子”,大不妥当,说不定等收了匣子,法身已经枯萎或被敌人毁去;但苏景的元神实在太富余了,正巧小金乌修为大涨、原先黄金屋已经跟不上它的修炼,是以小金乌住进“捧桃匣”,将其当做了自己新的黄金屋。

  红彤儿不是傻瓜,伸手取匣前曾动用真识探过宝物,见匣上全无苏景施法的印记这才敢直接去拿,可她又哪里晓得黄金匣的“缠仙蛰佛”之禁与苏景不存丁点关系,那是宝匣自己的本事。

  被拿住了双手,红彤儿错愕不已,刘二垮则是满面惊慌,失声惊呼:“怎会如此!”

  但他话音落时,红彤儿已然冷笑起来:“区区小术,也想……”话未说完前方九合真人的警告传来:“彤儿不可!”

  晚了。

  九合警告传来时,红彤儿的冷笑声突兀变作一声惨叫,仰头摔倒在地。

  “左缠仙右蛰佛拿到手里栽跟头匣”,遇到贼人拿匣子时候,匣子的手只是抓住对方,五长五毒不会伤人、等待主人号令。可贼人要是挣扎得剧烈,匣子又哪会再客气,缠过之后就是蛰、蛰完了就该摔跟头了……禁制剧毒刺入血脉,猛攻红彤儿。

  红彤儿栽倒在地,顷刻面色发青,四肢抽搐身体颤抖,抽了羊痫风也不过如此了。

  金仙之身百毒不侵,只是相对而言,凡间的剧毒对仙家来说全无害处,可还有另外一句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十六老爷就是毒物,他未得道时咬一口大罗金仙,对方只当挠痒痒;待小阴褫修成九翅恶龙后再咬一口,看哪个神仙受得了!

  早在中土时苏景就看出,此匣并非出自凡间,多半是以前仙家还能自有往来中土世界时遗留下来。这匣中所蕴剧毒根本不是红彤儿能禁得住的,只才刹那间就已法身失禁,鼻涕眼泪满脸身下怪味四溢。

  可把刘二垮吓坏了,口中连串喊着“怎会如此”,急忙忙上前想要救人,但才迈上半步身前罡风席卷,巨大力量直接把他甩去一旁——九合真人赶到,挥袖将刘二垮打飞,另只手伸出搭在红彤儿肩膀上,行功相助弟子抵抗剧毒。

  刘二垮直接摔进海里,摔得狼狈不堪又飞快跳出来、飞回来,急得连连跺脚。不过这短短的一会功夫里,红彤儿已然停止了抽搐,九合真人的修为深厚无匹,迅速压制了剧毒。

  看了苏景一眼,九合的神情放松了些,行功救助红彤儿不停,同时抬头望向苏景:“适才为救人,出手稍重,刘先生无碍吧。”

  匣子是真正的宝贝,禁制是匣子自带,本就和刘二垮没有丁点关系。九合真人法眼如炬,一眼就看出真相:不是刘二垮害人啊。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让新晋仙家抹去宝物上的禁制,匣子也不会这么厉害,不怪他。这匣子当是前辈传承到刘二垮手中的,以凡间修家的见识,自是看不出匣子没了法术加持反倒会更厉害。

  更要紧的是九合真人看得出苏景的修为:修风火的,以新晋修家的身份来说还不错,但比起这一批里最强的“白石头”还差了一点,凭他这点本事,必定被“嘴短手短法域”控制得死死的,不可能会有反抗之心,更谈不到故意害人。

  见九合面色缓和、红彤儿伤情稳定,刘二垮放松不少,想要解释几句可张张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渐渐地眼圈红了,泪水滴下……

  九合笑了:“先生不必自责。凡事都有意外,红彤儿闹了个笑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倒是这匣中宝物,让我好奇得很。”说话间红彤儿身体猛一震,眼睛张开彻底清醒过来。她手中的“左缠仙右蛰佛拿到手里栽跟头匣”也在啪的一声轻响中打开了。

  九合真人是鸡贼没错,但他的修为也着实惊人,替红彤儿保住了性命。不过剧毒可怕,就算不影响修为红彤儿也得好好躺上一阵了。

  至于宝匣,虽有神奇之处却也不能包打天下,一次只能伤一人。伤过一人后禁法暂消,须得“休养”三年才能再“缠仙蛰佛”。

  匣子都这么吓人,那匣中的宝物又得是何等神物,一群新晋仙家、连同刘二垮本人全都好奇不已,不愿而同望向其中。

  九合真人也看匣子,看过之后他的神情变得古怪了……匣中摆了一个袋子,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一枚乾坤囊。

  这下子众人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九合真人也是一副无奈神情,抬头看了苏景一眼,但没多说什么,伸手就去拿那只破破烂烂的乾坤囊。

  破烂囊,换一囚则易一主,小蛮阿菩入囊后,这宝贝本都不知道飞去了何方世界,可是苏景这次出来后发现破烂囊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不止破烂囊还在,意马种入他身中的咒符也未消散。昨天行功时候苏景细细品味这道咒符,只要自己愿意,随时能再以此咒返回囊中,此事多有古怪,苏景还没想通其中道理。

  眼见九合取囊,刘二垮急忙提醒:“真人小心。”

  九合一笑,笑中轻蔑之色闪过,根本不当回事,可是在将破烂囊拿到手中后,面上笑意很快变作惊讶,抬头再次看了苏景一眼。真人是真正神仙,真识探过虽还看不出囊中装了什么,但破烂囊中那份若有若无的荒古苍凉味道、那份隐隐约约的上神正法气意被他清晰捕捉,必然是宝、重宝!

  九合心咒一转,先唤出几个与红彤儿打扮相似的手下,命他们扶了红彤儿下去休息,跟着九合施法催囊……打不开。

  九合惊讶之色愈浓,浓浓惊诧之中又有难掩喜色。真人智慧了得,转眼想通了事情经过:刘二垮在凡间无意中得来此囊,可凭他那点修为,自是打不开这宝囊,越是打不开的袋子,里面装的东西也就越珍贵,这才被他当成最最珍贵的宝物,平时都藏在捧桃匣中,刚刚进献出来。

  忽然间,九合笑了起来,第三次望向苏景:“刘二垮啊刘二垮,好歹你也是升邪之人,可知‘机缘’二字。”

  刘二垮见宝囊未如捧桃匣那般暴起伤人,着实松了口气,对着九合之问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也不用他来回答,九合继续笑着:“凭你的本事,永远也打不开此囊。宝囊落入无用之人手中,成全的是我与此囊的机缘啊!这份机缘你也有参与,多多少少有些功劳,误伤红彤儿之罪就此抵过,将来就在我这灵州中好好地干活、好好地活着吧。”

  刘二垮霍然大喜:“只要真人不怪罪,刘二垮愿粉身碎骨以报大恩!”说着他直接趴到了地上。

  突然间他冲着九合趴下了,惹得众人一愣,但很快大家释然,凡间各界礼数不同,刘二垮趴地应该是他出身凡间的大礼相拜吧。

  受了刘二垮趴下之礼,九合更是开心,大笑摇头:“何须粉身碎骨,言重了,言重了。”言罢再次催动法力,去破宝囊。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民风

  三百年前苏景心入自然、无中生一;八百年前升仙开悟,万念归一、一入虚无;莫耶世界做雕山修持,独独之我与天人合一两大心持突破;再向前,幽冥西仙亭苦战墨尸离山脚下恶斗田上,“现世报”“天无道”上下两重天道领悟……回头看、倒着数,自从进入元神境界开始,苏景的心境修持始终不曾偏离那五个字:我是我的神。

  不去强求主宰什么,不去强求强大武力,只盼我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只盼我能坚持本心。

  其实他在莫耶时候返璞归真破悟大逍遥能如此顺利,也全因“坚持本心”之故。人变了,心不变,我是我的神。当年白马镇上那个磨刀少年与后来巅顶大修能够“完美重合”。

  只凭“我是我的神”这五个字,九合真人“嘴短手短”的域中真法就休想奈何得了苏景!

  欠不欠他什么,他说了不算,我说了算,若觉愧疚我自有补偿,若觉活该就算他倒霉。只是他不急着发难而已。真要催起法术开打,苏景根本不怕九合,不过看着高高在上、把别人都当做傻子的九合师徒自己当了傻子,徒弟被匣子蛰了师父一个劲地开始研究怎么把自己关进苦牢里去,苏景觉得挺有意思。

  再就是苏景有些顾虑……给九合个袋子先坑着,自己先看看此界情形。

  九合真人接连几次施法破禁均告失败,全副心思都放到袋子上了,再没兴趣理会几个新晋仙家,挥手唤来童子将几个人带了下去。

  走就走,苏景一点不担心。他身中符咒与破烂囊灵犀相连,只要袋子一开他立刻就能感知。

  跟随童子退出碧海银沙之地,重新又返回了那座清秀山村……村子没变,但人多了,似是干活回来了。画样的小小村落里多出了几分生气,以苏景所查,算上他们这一行,村中差不多有六十余人,无一例外的,皆为飞仙之辈!

  与青牛、枣树、白石头情形相同,都是才一飞仙就来到九合灵州,被九合真人法术擒下,“心甘情愿”留此为奴。领着苏景等人回村的仙童与之前那个红彤儿颇为相似,女扮男装、看似亲和其实高傲。

  一路走来时间不长,不过苏景刻意巴结,那个仙童也知他献上宝囊惹来真人开心,对他也还有几分客气,待到入村时候两人已经熟络了,苏景问道:“还请仙童指点,这片九合灵州究竟多大?”

  仙童应道:“九合灵州,九巧连环。九重天地连环相扣,除了你们初到时候去吸炼纯灵的海天世界;刚刚出来的真人道场之外,另还有七座小世界。你们现在所处地方是为七座小世界之一。”说完,稍顿,仙童又道:“似你等这般升邪上来的,都散住于这七座小世界中。”

  先前苏景已经在此来回穿跨过三重天地,听对方说灵州九连环并不算太意外,但脸上一定得摆出十足诧异的,又问道:“像我们这样的,大概有多少人?”

  仙童应道:“还活着的,加在一起五六百人吧。”

  五六百人不算多,可个个都是飞升之辈,个个都把九合真人当做上仙真神,打从心底里崇敬。只凭九合真人一道心咒,这些仙家就能穿跨界域聚拢一起,刚才苏景要是直接发难,这一架打起来可十足麻烦。

  何况灵州内还不止九合真人与“升邪”之人。又聊过几句后苏景从仙童口中得知,连环九地,每一地都有一位“护地仙”和几位护法,专责督促升邪者赋役劳作,护地仙与九合真人兄弟相称,想来本领不会差劲。

  说到这里仙童没了耐心不再闲聊,给苏景等人每人指点一间瓦舍:“先住进去,待到明日劳作时候,自会有人来唤你们。升邪之人,犯错在先,饶过你等性命已是真人法外开恩,你等当珍惜眼前赎罪机会。”

  青牛枣树等仙家认真应是,语气中既有自责也有感激,仙童又说道:“平时无事时候,四处走走也无妨,但最近不太平,除了被护法领着外出干活,你等不得踏出村子半步。”

  这等“有趣”之事苏景自然要追问:“不太平?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来九合灵州闹事?”

  “几百年前西边冒出来一伙蟊贼,觊觎灵州锦绣、妄图染指,常常会攻打过来。”仙童冷笑起来:“不知死活的蠢贼而已,凭他们想夺这九合灵州还不够资格。真人已经被他们惹出真火,他们就快活到头了。”

  青牛、枣树等人闻言震怒,但不等他们表一表忠心仙童就把话题转开去:“除了一伙贼子之外,最近会有贵客来访,若是乱走冲撞了贵客那可是万死不赎的大罪!”

  话说完,仙童摆了摆手,打法一群人进屋去,自己转身去向真人复命去了。

  当天夜里苏景做了两件事,一是动用本命修持中的那一点灵犀联系三尸,可惜没有回应,苏景能探得他们都活得挺好的,却不知他们身在何处。这倒无妨,只要他们还在就没问题,反正自己遇险时候他们一定会赶来;再就是出去转了一圈,这事一点也不难,灵州内所有升邪之人都被“嘴短手短”中术所擒,身拥大力却温顺如羔羊,根本不会兴起叛逃的念头,所以界内并无禁法。

  他所在这一地并不大,不过三千里方圆,此间护地仙与座下护法不在村中居住,另辟百里道场居于远山。

  三千里地,一会功夫苏景就转完了,除了护地仙的道场中有浓重真元流淌的痕迹之外,其他地方并无异常。来日方长,苏景并未直接去探敌人道场,从外面走了一圈后就返回山村。

  又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串了串街坊邻居。拜访的第一家住着个满口獠牙背生毒瘤的老汉,冷冰冰的模样,苏景客气招呼说明身份后,向他打听平日里大家需要做何劳役,老汉淡淡道:“平白打听?你出身的凡间会有这等好事?”

  刘二垮在得了九合真人一堂“升邪”课的教导过后真心向善、想要赎回自己的飞升之罪,不与前辈争辩,乖乖交出一枚紫皇庚金剑羽。

  老汉拿在手中掂量掂量,喃喃道:“底子还可以,回头改炼做挖耳勺也算有用。”他抬起头双目如针,冷视苏景:“九合仙长交下来的劳役,内藏大奥妙、真玄虚,岂是你一个新近升邪之辈能够打听的。安安分分地住着,老老实实地等着,待护法真尊唤你去干活的时候你会知晓,这就滚回去吧……”

  说道“吧”字时候,毒瘤老汉挨了个大嘴巴,二垮打的。

  苏景刻意隐藏实力,但收敛之下毒瘤老汉还是比他差出一截,尖牙掉了三颗。

  人家挥手一掌都躲不开,老汉便知不是对手,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但不敢直接上来动手。苏景勾勾手指引回自己的庚金剑羽,笑问:“白拿钱却不说事情,你出身的凡间会有这等好事?”

  一边说着,一边又把手扬了起来。

  老汉怒叫一声“小辈找死”,身形一跃而起,苏景只道他要拼命,不料他绕过苏景摔门出去了,离开前又甩下一句:“你等着!”

  苏景又好笑又无奈,泼皮打架么?还“你等着”。苏景才不等,起身出门走去了另一件瓦舍,这次开门的是一个周身纹绘青龙的虎头人身大汉,赤身裸体只在腰间裹了一条虎皮裙。

  以金乌目力一眼就能看穿大汉文身皆为真龙法相,待到斗法时这一身刺青都能跳出来帮主人打杀,这就有些意思了。男子为虎形化身,有道是“龙虎相争”,他能以恶虎身魄驱驭天龙法相,当是有几分本领了。

  大汉打量了苏景一眼,声如虎啸摄心:“新来的?”

  苏景一看对方目光就知他也不怀好意,苦笑摇头:“刘二垮初来乍到,特来拜会阁下……”

  怪汉把呼扇般的大手一摆:“听说来了新人,我还没去找你们,不想你主动来了,废话就不必多说了,初见你家前辈,可有宝物进献,献上宝物就滚回去……”

  这次连剑羽都不用往外拿了,苏景直接把拳头捣上了那张虎脸,趁着怪汉昏倒前赶紧告诉他这一招唤作黑虎掏脸,之后擦擦手上的老虎血又去第三家拜访。

  这一次户主人客气得很,请苏景落座,还亲手给泡了一碗香茶,苏景才抿了一口就尝出水中藏毒,虽不致命但也足以压制修元让中毒之人好半晌体弱无力。

  素不相识,见面下毒,也不外劫财夺宝,苏景都懒得问他为什么,抡起胳膊前后十三拳打到了户主人脸上。

  连打十三拳倒不是户主人惹得苏景有多生气,只因为这是个十三头虫的妖仙。一头一拳将其打翻在地,苏景甩着手向外走,十四王还就不信了,整个村子人人都是这般德行?

  但这次不等他离开院子,外面真元轰荡遁光闪烁,四十多人施法赶到,看衣着打扮无一是九合门下弟子,那就再明白不过了,都是“村民”。为首的正是最先挨过一巴掌的毒瘤獠牙老汉。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本色

  本以为大家都是九合真人的“鸡”,当彼此亲好、和睦相处才对,不承想“老鸡”欺负新鸡。要知道这片九合灵州的法术只是让人顺从九合真人,并不会更深入的迷惑心智,村子里住着的所有仙家的本性都不会改变。

  此间民风,恶毒贪婪!

  这一次人多势众了,毒瘤老汉森森冷笑:“狂妄小辈,目无尊长,今次就是你的死期了。”

  和苏景一批的“新鸡”都被惊动,大多数推开门缝看了一眼,晓得自己初来乍到,不敢惹事又赶紧关上了门,就只有那头青牛走了出来,瓮声道:“大家同为九合真人效力,本应……”

  “孽障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速速滚去一旁还能活命!”毒瘤老汉身边一个身段妖娆但长相丑陋的女子叱喝。

  青牛和苏景没交情,就是觉得对方这般欺负新人不妥,但生平第一次面对几十个气势汹汹的仙家,心发慌目光闪烁,不自禁倒退半步,口中却仍坚持道:“滋事斗殴,小心真人惩戒。”

  话说完,没想到惹来一阵笑声,一群老鸡全都笑了起来,就连孤零零地那个刘二垮也在无奈摇头——法光煌煌、器鸣响亮,四十多个升仙之人齐齐施法显身,虽然还没真正动手,但惹出的动静也不算小,按道理说护地仙或者本地护法立时就能查知,可是他们并没阻止的意思,连半个字都没传过来。

  升邪者,囚牢中人,他们打架闹事九合真人与护地仙根本不管,“老鸡”都晓得规矩,随便打,只要别闹出人命就行。毕竟此地囚犯都是真人的奴隶,还得干活的。

  苏景对青牛摇了摇头:“构角兄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回去吧。”

  青牛嘴巴动了动,终于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退回屋中。苏景则伸手一指毒瘤老汉:“老王八,你得死。”言罢挥手亮出九十九枚紫皇庚金剑羽,飘摆身边结阵以待。

  百炼羽剑,自有气势,旋转飘零与主人身边,苏景的气势也告暴涨。其身阴风缭绕脚下阳火结潭,跟着苏景又把手指一圈,所有“老鸡”都被他圈在其中,声音愈发冷漠了:“你们也一样,谁都活不过今晚了。”

  有人能想到这个刘二垮是个混横的,不见得就怕了他们人多;可一群老鸡之中无人料到他非但不怕,反而还将气势节节拔高,摆出横扫一切之姿。

  话说完,苏景收指、晃手,自乾坤囊中取出一柄狼牙巨棒,棒挥舞风缠火绕,顷刻化作风火杀锤!

  猛一声吼喝如雷,苏景跃身半空,杀锤脱手向着群仙轰轰砸下,而法器出手他的身形也不存半分停顿,又冷笑一声“真得死”,旋即遁化青烟转身就逃。

  风火冲霄,战役滔滔,谁也没想到刘二垮能把逃跑也炼成这等气势,是以谁也没想到他会跑。

  狼牙棒轰轰落地,风火散去,居然只是一个破树枝,幻形法术罢了……

  苏景当然不怕,可把面前四十多人全都打了,九合真人会怎样看他?若不打,干挨着,苏景会做这种傻事?

  群仙这才晓得上当,不知是谁怒叱一声“哪里逃”。一群人齐齐遁法追去。

  之前没想到苏景会跑,追起来后才发现,原来他跑得这么快!背后元吉天都火翼撑起,再配以金乌万巢遁法,苏景牢记仙童“警告”不出山村,就在村子里飞来逃去,时而蹿天时而入地,时而火中来去,尤其可恨的是他还会幻形:眼看他逃进新晋仙家白石头的屋中,一群老鸡冲进去,不料屋中两块白石头摆在地上,一模一样地乱滚、解释对方是假的。

  这可怎么分?不用分,一起打了就是,待到他们法术出手,其中一块白石头才惊叫一声,重化刘二垮之形,裹挟风火破开屋顶逃出去。

  又追了一阵,乱着乱着找不到又找不到刘二垮了,有仙家祭起穿天神目快发现:村里多出来一桩瓦房。

  南荒老蛤赐下的蜃玉早已被苏景炼入体内,做个幻化转转念头而已。算不得太高深,不过也得让人停下脚步专心行法凝目才能看穿。对一群追赶他的仙家来说,这桩本事实在太讨厌了……

  整整四个时辰,苏景大战小村中四十余位飞仙之人,不曾有一法交手不曾有过一宝互击,硬是从子夜跑到了天亮。

  东方显现黎明时候,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雄鸡报晓,四十多个仙家仿佛听到了咒令一般,齐刷刷停下脚步。以他们的修为跑上一宿就和常人走三步路的消耗差不多,一点也不累,可是就在一方小小村落中,闹腾了大半宿硬是没能抓到人,人人都心中不甘。

  对方不追了,苏景也不再逃遁,相距百丈外站住身形,一双翅膀还撑着,随时准备继续逃。

  为首那个毒瘤老汉怒视苏景:“小辈,不是说我们昨晚都要死么?说话只当放屁的无耻之徒。”

  苏景嘴上从不输人:“这么把我的话当真?那好办了,你听好:我是你爸爸。”

  毒瘤老汉勃然大怒,可他自居身份不肯还嘴“我是你爸爸”,不还嘴、又不知为何不敢再动手了,只有生闷气的份。

  刘二垮见对方闻鸡止步,大概能想到是天亮后护法会过来带奴隶出役之故,当下深吸一口气,敛去面上轻浮神气,肃容庄重、再抬眼望向毒瘤老汉:“我是你爸爸。”

  扑哧一声,居然有人敢笑,循着声音望去,早上刚出门的青牛构角。笑过一声后又忙不迭地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一道惊雷炸碎、直劈刘二垮头顶。

  狠烈杀劫,之前全无征兆,待刘二垮察觉时候雷劫已经打到发髻,大骇中忙不迭去抵挡。可又哪里来得及,雷中巨力轰砸于身,刘二垮惨叫中摔飞开去……

  但这雷霆来得狂猛、看似凶狠,实则蕴力巧妙,把苏景打得披头散发摔飞一旁,狼狈不堪却并无丝毫真实伤害。不过话说回来,若这雷霆真是伤人的,苏景挥挥手就挡下了,不会真挨上。

  一头夜叉般的三角怪物显身空中,长相丑陋凶狠、偏又摆出一份和蔼态度。微笑着望向苏景:“刘二垮,你的修为可配不上你的逃遁法术啊。”

  夜叉的衣着与之前的接引仙童几乎一样,只是袖口纹饰的花纹稍有区别,当是此处护地仙驾前护法了。

  村子里闹了几个时辰,护地仙那边都看得一清二楚,因为苏景逃得太好了,护法来时才会动一道雷霆以作试探,看苏景真挨了这么一下子,他的疑心散去大半。

  刘二垮对护法的态度恭恭敬敬:“启禀护法真君,之前小人对红彤儿仙子说过,在凡间修行时我不奉道不拜佛,既修阳也修阴,无门无宗百法杂学。由此被凡间宗门视作妖邪,和尚要打我老道要抓我,阴间恶鬼与阳间修宗见我就喊打喊杀……小人修为不成,但炼就了一身逃跑的本事。”

  护法疑心尽去,不再追究什么,也不过问众人昨夜斗殴事情。但和“鸡群”想象不同的,他前来不是要带领众人去劳役的,正相反,他告诉众人今天无需劳作了。

  说完护法转身欲走,不料刘二垮忽然说道:“真君请留步,小人有宝物进献。”

  若非后半句话跟得及时,护法理都不会理,听到献宝夜叉暂停脚步,笑望刘二垮。二垮多聪明,当即翻宝囊,取出一块小石头捧在手中,上前进献。

  来自二明哥宝库的灵山山种,不引刀开灵就是普通石头,但内中藏蕴的造化气意是不会错的。护法眼睛一亮,将小石头拿在手中把玩着,片刻后他的目光从石头挪转到刘二垮身上,目光中有笑意,可笑意之下尽是冷冷阴毒。

  他送上了一件不错的宝贝,还有没有?

  刘二垮心思不错,直接把自己的锦绣囊倒翻,已经亮出来过的九十九枚随身剑羽、几瓶普通丹药,十余张威力平平的符篆,此外再无别物,家底早都被苏景放入黑石洞天去了。

  明明已经收了好处,夜叉护法却不肯罢休,伸出手在刘二垮腹上一点,后者面露痛苦之色,张口干呕但什么都没能吐出来,夜叉这才信了他再无像样宝物,掂量着手中灵山之种,对苏景点了点头:“也算你有份孝心。”

  苏景借机闲聊几句,先问今日为何不用“上工”,夜叉护法应道今日会有贵客上门。苏景借着此题继续向下聊,说是昨日接引仙童也说最近有贵客,夜叉却摇了摇头:“今天来九合灵州的朋友,都是真人至交良朋,大家身份平等,是贵客但并非那位尊贵上宾。今日九合真人广邀仙友是为行转一桩大法术,州内几位护地仙也都去真人道场相助。”

  平时“鸡群”们要做的劳役,须得护地仙亲自施法持阵,护地仙都去帮九合了,今天自然就不去干活了……闲聊几句过后,夜叉忽然笑道:“你也不用东扯西扯了,你的心思我本座清楚,可是向我对他们吩咐一声,莫再打闹了?”

  仍是因为“嘴短手短”的真法降服了所有人,域内“鸡贼”对“群鸡”不存戒备之心,苏景刚问的那些在夜叉看来都不是机密,只是没话找话拉关系罢了。

  初来乍到就被全村追着打,刘二垮再不抱住护法的粗腿,以后真是没法活了,这才有了主动献宝……果然,刘二垮面露喜色:“小人这点浅薄心思,哪里逃得过真君洞察,万望真君成全。”

  夜叉哈哈一笑:“我不管。”

  言罢拿了山种灵石转身离去。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只对外人而言;拿人钱财、不侍其事,九合灵州土著本色。

  早在刘二垮说要献宝时,毒瘤老汉等人就嘴角含笑、面露讥讽,他们都明白刘二垮想抱粗腿,也都晓得他最后下场:平白丢了一件宝物,什么都捞不到。

  眼见夜叉离去,刘二垮站在原地,满面诧异……直到夜叉消失不见,他的目光才重新望回毒瘤老汉等人,静默片刻,忽然刘二垮一声惊呼,转身就逃。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待我打开宝囊的

  其实毒瘤老汉他们也挺为难的,这事闹得骑虎难下了。本以为抓住此人痛打一顿、都是飞升之辈谁没几道拿手刑罚,抓住他后不要他命但让他求死不得易如反掌,总能把他制得服服帖帖;不承想这小子如此能逃,眼睁睁地看着他逃就是抓不住,偏偏他单打独斗的本事还不错,虎头凶汉和十三头虫都被他痛打过,若不能将其降服以后大家怕是都得挨了他的报复。

  不能不抓,又抓不住,天知道这般追逐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时那个身段曼妙的丑女提出讲和,刘二垮逃跑也能逃出凶性,恨恨道追过他的人一人喊他一声爸爸,双方仇怨就此作罢。村中老鸡个个大怒,又一窝蜂地追赶下去。

  此事真没头了,一晃一个时辰过去,苏景探得云天之上有云驾行过。

  云上笑声阵阵,但法驾有法术遮蔽,修持差劲之人是察觉不到的,毒瘤老汉等人全无察觉,继续对刘二垮穷追猛打,只有个别一两人狐疑抬头,不过也未能发现什么。

  苏景跑得奇快,同时分出一半心思留意头顶动向,隐遁于高空的云驾飞行速度缓慢了许多,笑声却越来越开心。不难猜,路过的应该是九合真人请来的客人,途径此处看见村中打架,就好像凡人见到公鸡互掐一样,觉得可笑就笑了,笑得很开心。

  笑就笑吧,苏景不在乎。

  人间时候苏景见过太多笑话自己的人了,到头来……苏景得道飞仙,当初笑话他的人早不知埋骨何处。

  再说苏景见那道云驾非凡,主人应该颇有几分本领,苏景还挺高兴的:昨天尚且平安无事,今天忽然呼朋唤友、连同州内一群护地仙统统叫到一处,所为何事?

  苏景以为,多半为了开那个破烂囊吧。

  九合请来的人本领越高,宝囊打开的可能就越大。苏景盼着九合能开了那囊。

  破烂囊禁制很坑人,自内向外开全无机会,从外向内开的话,宝囊禁法就会总差一线……差一线,偏就破不开。

  不过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法术,宝囊禁法也有个小小破绽:破禁之力突兀暴涨,囊口封印可能会“一时不查”被人攻破,便如苏景第一次入囊的情形。

  苏景这边追跑打斗,修金乌的,除了玩火娴熟之外,遁法也是一等一的出色,加之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苏景跑得游刃有余;同个时候九合真人道场法境仙家盈门,或高冠古袍或锦冕霓裳,驾前或有凶兽守护或有仙童侍奉,来者个个气度不凡,正在银沙小岛上说笑。

  不多时,九合真人请来的二十三位仙家到齐。

  九合真人带着八位护地仙相迎寒暄,一番客套之后真人将双手一拍,一群仙子手托长盘步履款款走上前来,一时间宝光流转仙霞盈溢,无一例外,每一只长盘内都托了一件上好宝物,献与到场仙家。

  正如苏景所料,自从昨日得到宝囊之后,九合真人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破烂囊的禁制就是只差一线、破不开。

  九合真人的见识,比起凡间时候的苏景当然要胜出许多,仔细揣摩之下很快就想出了开囊的窍门:力暴涨。所以连夜发出请柬,请人上门帮忙。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以九合真人的贪婪性子,又能交到什么义气朋友,请他们来帮忙不能只凭一句空话,须得奉上宝物报酬。普通的宝物入不了真仙法眼,九合真人这次真是割肉献血,动用家底了。会如此只因他探得明白,这宝囊中透出的气意实在惊人,打开来,内中必是惊动神佛的灵宝。

  莫说自己库中重器,就是把九合灵州都搭进去也值得,只消得了囊中神物,再花上些时间加以炼化,封神立位、开一方上法净坛又有何难!

  值得了,值得了。不过真相是不能告诉这群宾客的,为一件上好灵宝打得群仙陨落的事情屡见不鲜,九合真人可没那么傻,只说修行使然须得将九合灵州每一地都扩展三百里,须得众仙帮忙做满力一“推”。

  他已经布好一阵,众仙家各入其位发动满力一击;九合自己则置身海底金宫,与外隔绝,外面的仙家探不到他的情形,行阵后阵法自然会将诸仙打出的大力汇聚过来,他在将巨力引去破囊。

  此外九合真人又做了好一番准备,施法将自己的金宫遮蔽得严严实实,以防破囊后内中灵宝落处,会有神光溢出被人看出真相。

  九合真人手下大把奴隶,本来不缺人手,可是要行布一座为数百仙家聚力引流的大阵,九合真人没这个本事,所以只能相求外人了,来的这些仙家个个法力高强,远胜那些“鸡”。

  二十三位仙家懂得规矩,反正报酬丰厚,远远值回自己满力一击的价钱,是以不做过多追问,各自挑选了喜爱之物后,其中一个身披青羽霓裳的仙家又一把揽上九合婢女的腰肢,笑道:“九合仙兄,我最近得了一份欢喜修持法卷,翻看过后颇有心得,奈何我那洞天中都是些禽鸟精怪,想要双修却寻不得一位合适仙子……”

  九合心中一阵不快,但面上笑意浓浓:“如意仙兄看上红丹儿是她的福气,能与仙兄合修妙法更是她的福缘!红丹儿,还不快快拜谢仙长。”

  那个唤作如意真人的仙家坐地起价,又捞个美貌仙婢,仙家之中另几个淫邪之辈见状也纷纷开口,不对九合而是对如意真人道:“真人,你那份秘法可不能私藏,须得借我看看。”

  如意真人笑道:“好说,好说,也不是什么高深修法,不过有些趣味而已,绝不敢私藏……”

  那几个淫邪之人有了和合修持的题目,再接着向下说,三言两语又绕到合修女子身上,九合真人的心都发皱了,但马上又一狠心,几个婢子算得什么,囊中灵宝到手后,何愁不能称霸一方呼风唤雨,到那时再去找这些贪婪之徒连本带利讨回来!

  主意打定也就不再优柔,干脆大方起来,来相助的仙家每人都再赠出一个仙婢,九合真人一边说着场面话,一边心中反复默念着“待我打开宝囊的……待我打开宝囊的……”这句话念得多了,心情果然好转起来。

  来这里的都是想做买卖的,眼见赚得足够了也不敢把主人家逼得太紧了,个个欢喜谢过九合,由九合地童子引领着进入法阵。九合真人又次谢过诸位仙家后,纵身形跃入汪洋,去往自己的金宫,心中那句“待我打开宝囊的”灵咒始终不曾断过。

  外域二十三仙,本州八位护地仙齐齐入阵,前后三十一位仙尊,这就准备动阵了……

  山村中,苏景还在逃着,跑得风疾火烈,若只看他的气势,还道追人的那个是他。可再逃跑不久后,他突兀转身,迎上了身后不断追逐的“老鸡”。

  逆袭追兵,不逃了。

  逃跑时气势煌煌,冲袭时反倒没了声势,唯独:快!比着他逃跑时候速度更要快上无数,追着他的“老鸡”人多势众,却无一人反应过来,无一人能及时出手阻拦。

  那残影明明还在向前奔跑,真正的刘二垮已如鬼魅般折返身前!

  折返虎头怪汉面前,怪汉已被救醒了,跟着大队追逐刘二垮好半晌,大呼小叫不知骂了多少声,哪里想到对方突然就冒出在自己身前,抬手一拳,黑虎掏脸。

  只是这次掏得比上次沉重得多,不会让人昏厥,也不会让人头颅爆碎,但那份剧痛无以言喻,虎头怪汉惨叫一声摔翻在地,却不敢再稍有动作。他晓得,自己的头骨已经被巨力冲击、此刻变得酥脆无边,何须再有外力相加,只要自己稍一晃动,骨头就会自行散碎!

  不能再有稍动,只有维持现在的姿势安养,但那份剧痛腐骨蚀魂,疼得他冷汗如浆。

  虎头怪汉惨叫声未落,十三头虫眼前一花,抡成风车的拳头劈头盖脸得打下来,十三头,十三拳,昨晚那顿打怎么挨的,现在又强猛百倍的重挨一边,他的下场与虎头汉一模一样。

  苏景奇快,击溃两人后又闪到毒瘤老汉面前。

  此刻村中一群飞仙者终于反应过来,大哗同时大惊、大怒,纷纷怒叱想要动法轰袭苏景,不料还不等他们出手,苏景的身形忽然模糊了下,下一刻,人影憧憧!

  一个苏景身着金红色长袍,一个苏景身着风青色长袍,一个苏景身着亮银色长袍,银色中透出寒光,如剑。

  分身罢了,凡间就有的“玩意”,仙界里随处可见,全无稀奇之处。可是苏景的分身未如本尊那般收敛气意,风火剑三尊分身个个气意外放,森森杀意仿佛剧毒蛇信舔到了众人脖颈!

  法术未动,真识先行,只一探众多飞仙者就觉毛孔发炸体肤阴冷,大难当头之兆……这就是三尊分身的气意了,未开口却再明白不过的意思:谁敢再踏上半步,魂飞魄散!

  气意尚且如此,何况他们的本领。

  分身的本领尚且如此,何况刘二垮本尊。

  风火剑分身显现,背向苏景护住本尊,一起向前踏上一步,情不自禁正围拢上前的“老鸡”齐齐后退一步。

  苏景不再保留,突然展现实力,倒不是被追烦了,主要是因为他身中符咒与宝囊灵犀相牵,他能察觉巨大力量突然袭向封印,九合灵州的要紧人物都在阵法中,谁也顾不得再注意此间;再就是封印这次当是撑不出了,九合真人很快就能如愿以偿开打袋子,他入囊时就是苏景发难时,都此刻再无需保留了。

  “也别喊爸爸了,喊一声真君,再掌个嘴,你就能活命了。”刘二垮笑容轻松,望着毒瘤老汉。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一对一

  “冒犯真君仙威,罪该万死。还请您老念在小人年老糊涂饶过我这一回,将来做牛做马以报真君不杀之恩。”毒瘤老汉不存丝毫犹豫,直接认错同时挥手,自己掌嘴。

  刘二垮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他看得出这个刘二垮真的敢杀人。

  苏景哈哈一笑,还想再说什么,但他面色忽然一变,心中灵犀闪现,九合真人已经破开破烂囊!苏景立刻挥手,将三尊分身召回体内,催转意马种于他身内的咒符,身形一闪就此消失不见。

  煞星突兀消失,免不了又惹来“老鸡”们一阵惊诧,与毒瘤老汉相熟的几个人纷纷上前,将老汉搀扶起来,其中一人眉头大皱:“想不到这小畜生如此扎手,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人恨声道:“真要拼杀,我们这么多人也未必就怕了他!”

  老汉却无所谓地摇摇头,灵识转了几转确定刘二垮已经远去,老汉呵呵笑道:“顺乙老弟说得不错,咱们四十几人,真要性命相搏又岂会怕他。不过又何须拼命,这孽障深藏不露,连护法真尊都被他骗了过去,这个人居心叵测啊……”说到这里不少人会意,纷纷露出笑容:是了是了,隐藏实力就是隐藏诡计,当然要立刻呈报镇地仙与九合真人,刘二垮活不了了,又何须众人亲自和他拼命。

  ……

  破开宝囊一瞬,九合真人心中喜悦无以言喻。上至满天神佛下到三千世界,无半字能来形容此刻他的快活!

  但还不等他脸上笑纹散开,九合真人骤觉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面前景色已变:诡怪天地,孤零石台,前方歪歪斜斜一破庙。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听得庙内传出一问:“何方小辈,胆敢入我法境扰我清修,修行过几年就真的以为天下无处不可去得了么。”

  九合真人的心思、见识都不差,稍一琢磨就明白,自己这是被宝囊给吸了进来……满以为开囊会是灵宝入手,哪承想竟会是这等情形。可是无论如何,宝囊的气意绝不会错,莫看庙中传出的声音只是个少女,但能在内中驻道之人必是大能为者。

  九合真人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慌,恭声道:“后学晚辈九合误入神囊,打扰阁下清修,务请见谅。”

  庙里的小蛮阿菩正趴着,她已经后悔两天了。苏景走时问她是否离开,她自愿留下修行。

  她来囊中七百年,身边时时刻刻都有苏景陪伴,真不觉得有多难熬。可苏景才走了两天她就觉得无聊得要死了。

  凡间修行时候,少不了闭关清修,动辄闭关几百年,静心凝神的功夫不在话下,但人在囊中就脱不开那个困扰:下次来人,或许会十万年以后啊!

  一念及此,阿菩就觉绝望,要不是只能趴着抬不动手,她真想使劲拍拍自己的头,那时候想什么呢,怎么就不跟苏景走呢。

  她可没想到,苏景前天刚走今天就来了新人,阿菩心中高兴异常,可她是个直性子,不怎么会说谎,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诱骗外面的人进来,心里就只一个劲地念叨着:好机会、千万别错过、千万别错过……越念叨越想不出再如何骗人。

  庙里的阿菩发愁啊。

  庙外的九合发愁啊。

  他不是愣头青,绝不敢直接闯进庙里去,最明智的办法莫过告罪后便抽身离去,但他为了打开此囊把家底足足败了大半,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却一无所获,实在没办法甘心。

  一门相隔,两人发愁。

  阿菩不说话,九合也不敢贸然说话,心底正盘算着该如何开口的手,心中突然警兆显现,背后罡风卷扬、有大力袭来!

  偷袭来得奇快,以九合之能都来不及动咒行法,只有急转身凝力于双臂双拳,硬去扛下这狠辣一击。

  偷袭的,四只右脚,急踹!

  九合转身御袭同时也看清了偷袭之人,衣着打扮各异、身形长相一模一样的四个人。

  刘二垮不是一个人,三垮四垮五垮三大分身与本尊齐齐飞脚。

  修行高人,相搏时都是斗法,少有耍把式上脚踹的,不过苏景例外,他修得金乌蛮在身!本尊与三座分身尽化金乌蛮,全身修为涌入皮骨化作蛮子身力,四人四脚何其狠辣!

  九合真人竭尽全力,双臂交叉护住上身要害,但就在他的双臂堪堪四脚碰上的时候,真人心中突然一沉……哪来的那么多只脚?

  两头金乌六只脚,苏晴屠晚小苏景六只脚。

  苏景和三尊分身只是单足去蹬,五枚元神干脆是飞起身子来双脚并踹。

  九合也有分身有元神,可一来不如对方人多,二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什么都来不及“放出来”,根本分不清哪只脚踹到了哪里,九合只觉大力袭身,身不由己倒后飞摔,直接撞碎门板摔入破庙。

  直到九合落地才喊出:“是你?!”

  苏景喜上眉梢,踹进去了就好办了。

  新人换旧人,两人“交接”时候庙中的压身巨力会暂时散去,九合摔落庙中的时候阿菩就跳了起来,勃然大怒:“小辈,哪个让你进来……啊!”

  阿菩正绞尽脑汁编瞎话,可庙外人被自己哄骗进来,和对方硬闯进来对阿菩来说根本是两回事,前者是自己的本事,后者是对方的冒犯。想也不想她张口叱喝,右手握拳直接捣上九合面门,虽不曾刻意修习但这一招“黑虎掏脸”与刘二垮打得一样漂亮。

  右手拳头落、左手法印起,阿菩正要掐咒诀继续追打九合。就见苏景也迈步入庙,没忍住就惊呼了一声。

  是惊呼,可喜悦之情浓浓。

  苏景入庙时,分身、元神全都收入身内,又变成了一个人。

  见到苏景,阿菩就不理会九合了,小脸上欢喜无限:“你怎么又来了?他是踹进来的?他是……”

  阿菩说话的空子,刚刚摔在地上又挨了一拳的九合翻身而起,此人精明,知道身陷险地绝不与敌人纠缠,动身法就向外遁去,只要回到九合灵州就什么都不怕了。

  苏景一样不看九合,笑对阿菩:“扰你修行,实在抱歉。”

  短短八个字里,九合在破庙中飞出来一片残影,门口、四壁、屋顶甚至地面,处处寻路处处碰壁。他已经进来了,又哪还有出去的机会!

  突围未果,九合站住身形,长提息凝心神,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能在此间打一场硬仗!

  九合也曾动真识开神目,想要看破此地玄虚。可惜修持不够,无论怎么看也只是一座破庙,看不见大屋毋论心猿意马。

  苏景仍不理会九合,拍了拍阿菩的肩膀:“我带你出去吧,外面挺有趣的,成不?”

  “不成,我正修得有滋味,偏你此刻来打扰我。”新人进来,阿菩晓得自己板上钉钉、肯定能出去了,心里笑得开了花,面上仍眉头紧皱,努力再努力地摆出生气模样,奈何……天生就比别人少了几分心机,再怎么使劲忍着到底还是没忍住,“咕”的一声笑了出来。

  一笑就完了,装不住了。

  苏景也笑了,转头望向九合,给他引荐:“这位是天狼升仙、山天道庭仙子小蛮阿菩。初见仙子,你有何宝物进献。”

  到现在九合哪还看不出苏景未被迷惑,再把事情连起来想一遍……简直气炸心肺!九合冷笑森然:“阴险小人,少要卖狂,今日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九合中了“一片脚”,被揣进破庙但受伤不重,他还有一身本领。

  苏景点点头:“是要打一场的,只是九合地碍手碍脚之人太多,这才请你来了此处。”

  九合冷笑一声,身上紫气缭绕开来,三尊分身显现,一持量天尺、一托镇妖塔、一握白玉环,九合本尊则左手握剑右手持符,严阵以待。

  苏景没唤出分身,但也收敛笑容面色凝重起来,转头望向小蛮阿菩:“我与他公平一战,你先退出庙外。”

  相处七百年,时间不算短了,可是阿菩没跟苏景在外面“混”过,一直把他当成了老实人;另外阿菩晓得苏景修成了几样奇妙法门,能够看穿破庙真相,不过她一直觉得那些“旁门左道”比不得山天大道,论斗法搏杀苏景肯定远逊自己。

  而七百年精修,阿菩何尝不是脱胎换骨,她看得出九合不是易与之辈,闻言立刻摇头:“这妖人长得难看,修为却是不错的,你未必是他对手,这一战我替你打。”说完她还怕苏景不肯推让,抬头对苏景一笑:“反正我都替你生孩子了,也不在乎替你打一架。”

  话说完的时候,阿菩突然又冒出了新的主意:“你怎么这么老实,咱俩一起打他啊!”

  但苏景认真摇头,少见的、对阿菩肃容以对:“我厌恶此人,非手刃不可,你若当我是朋友就退去庙门外。”

  男人自有男人担当,有的架他要自己打,不容旁人插手。阿菩皱了皱眉头,但到底没多说什么。

  苏景又嘱咐道:“在庙外石台等我就好,我不出来你切莫离开。”苏景怕阿菩直接离开破烂囊再入九合地,那是危险地方,阿菩贸然闯入怕会吃亏。

  阿菩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庙外。

  出了庙门、来到石台,阿菩忽听得庙中传来苏景叱喝:“趴下。”

  愣一愣,阿菩“哎哟”笑出了声,伸手去敲自己的头,自己怎把这事忘了,居然还真以为他要放手一战……

  宝囊破庙法持,苏景是个例外忽略不计,余者“新人换旧人”,两人共处破庙时压身怪力会散去,非得旧人离开后,新人才会趴下。

  阿菩不走九合不趴,难为的是苏景还能说得那么一派正气。

  一对一?小师叔好久不曾单打独斗,已经有些手生了,能免则免。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吸血

  破庙之中,九合真人本还有些担心,怕刘二垮与那个丫头会以多欺少。见刘二垮自愿放弃帮手九合心中暗笑,哪承想阿菩刚一离开忽然怪力降临,全无抗拒余地他直接就趴在地上。

  九合真人又惊又怒,趴在地上连动都动不了,这又如何斗法!所幸……敌人也不好过:苏景和他趴对头。

  九合全无防范,苏景却早有准备,趴着、笑着,问:“还好?”

  九合急急行功挣扎,但力入其极也只能维持自己不被压瘪,无法挣动半分,恨声应道:“你还不是一样……”

  “一样?”苏景坐起来了。

  苏景起身一刻,九合真人面如死灰。

  大拿赐下的法符不仅让苏景来去自如,趴或者不趴也可随心,他默运身中法咒“庙”中怪力就只当他不存在。除了能破去此囊的巅顶强者,否则在这破庙之中苏景:天下无敌!

  还是那句话,只要进来就好办了。

  “初入此间,一天后压身怪力会散去,得半炷香的喘息,那时便可行动自如,行法无碍。”苏景心肠柔善,给九合真人讲这里的规矩,跟着又问他:“可知我的意思么?”

  这么无端的问题,九合自然不懂,想摇头发现自己动不了,只得应道:“还请先生指点。”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九合明白自己的处境,改了称呼也改了态度。

  “我的意思是,我有整整一天工夫杀你。”苏景笑,盘膝坐在地面,身周煞气氤氲开来,身上那件样式平凡的青色衣衫幻变真形,沉沉黑袍七条赤蟒游弋,隐约可闻龙吟虎啸之声。更袍即为升座,此刻再非籍籍无名的小仙家问话于九合,而是冥王阿骨审断九合生死!

  九合真人被怪力压得死死的,无法抬头去看。可苏景身上透出的重重威严与森罗气意九合都能感受得明明白白,心中大吃一惊:“先生……阁下……尊驾……仙、仙尊是阎罗神君的……”

  “神君驾前冥王排行十四,神君赐号阿骨。”高高兴兴的少年声音传出,赤发苏晴自苏景身内走出,开口应了九合一声后,苏晴走到走向九合的分身。

  九合真人趴下了,他的三个分身也一起趴着。随便选定一人,赤发苏晴摇身化作血云。

  小小一片血云蠕动不休,将那尊九合分身笼住!下一刻血云中陡然掀起凄厉惨嚎,透过重重血色,肉眼可见那尊分身一点点枯萎下去……苏晴是离山巅中的真灵气意融合十一世界血云劫数气意凝身转生,他是离山巅也是血云劫。十一世界中的血云劫数又是什么?杀灭劫、吸血劫!

  夺尽修者元力之劫。

  抽夺元力,这种事情听起来简单无比,可实际里难比登天,修家的元力不是钱财,装在兜里随时可能会被抢走。

  修为、真力,是修家花费漫长年头、无数精力一点点炼化积攒下来的。

  这情形很像强壮的凡人,年复一年坚持站木桩举石锁练出来了一副好体魄,另一个凡人来了,哪怕将前者皮包骨头全吃掉,也不会变得像前者一样强壮。抽夺元力为己用是重术,即便苏晴自己就是一道血云劫,他以前也无法夺取别人修元,直到苏景入囊修炼八百年后,红发小子才真正炼成了这道邪佞本领。

  分身与本尊有太多联系,分身深陷血云劫杀中无力反抗,九合真人剧痛加身,额头上冒出点点冷汗,急忙开口求饶。

  既让苏晴出手了,苏景怎会再听九合求饶,不理会,又过片刻王袍上的七条赤蟒突然绽烁血红光芒,再看黑袍上赤蟒仍在但已失去神髓,变回了中规中矩的纹绣,而苏景手中多出了七根长针。

  每一件王袍都由阎罗亲手落印,袍子上的怪蟒自有神奇之处,只是苏景以前本领差劲,发挥不出怪蟒之力。

  升仙入囊之后苏景本领突飞猛进,那七条怪蟒也随他精进做自己的炼化,到如今七蟒炼得长针之形,各有奇效,苏景自七根长针中取出两根,随手插在了九合头顶。

  入肉不深,微刺痛,不会害了九合性命,这两枚蟒针一主判一主刑,前一针扎下,九合只要说上半字谎言苏景立时可知,至于后一针就不用说了,苦刑奇罚、生不如死本就是幽冥中人的拿手好戏。

  另外五根蟒针暂时用不到,苏景拿在手中把玩:“听你之前说话,你识得我家神君?”

  且不说头顶两根长针,单单“阎罗”这两个字就不是九合敢拿来信口开河的:“小人没有那份福气,不曾见过神君他老人家……可他老人家威名如雷,这天界中谁人不知……小人有眼无珠不识王驾,万乞……”

  听说过,没见过。

  苏景没了兴致,换过话题:“初升仙,还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一样样问太麻烦,你先给我说一说吧。”

  其后一炷香的功夫,九合真人的嗓音嘶哑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假话。判针辨真,罚针动刑,整整一炷香的功夫九合真人都在凄厉惨叫,喊哑了自己的嗓子。

  九合真人的定力绝不差,可当他感觉身中血脉中流淌的是铁渣、毕生修来的真元都变成了生锈的小刀乱戳五内、不知从何而来的齿锉在仔仔细细地打磨他每一根骨头。头壳膨胀到几欲爆裂、元神仿佛被投入老君的炼丹炉惨惨焚化,他就没办法不惨叫了。

  苏景不喜欢这种鬼哭狼嚎的调子,起身去庙外和小蛮阿菩聊了会天,把自己这边的情形告知少女,阿菩听说出去后可能会打架,那笑容直接从心底绽放开来。

  待到刑罚过后,苏景返回庙中重新落座,冥王大人不是很高兴,责怪九合:“你要压低些声音,有人在睡觉,莫吵到他们。”

  苏景不骗人,他刚回来的时候就凝聚目力看过“大屋”,心猿意马都在沉沉昏睡。

  说完、稍作思索,苏景摇头道:“这样也不是办法。”伸出手去将那根主罚蟒针拔了下来。

  不罚了?

  不罚了。

  一动刑九合真人就鬼哭狼嚎,让他再多喊几次说不定真就打扰了心猿意马。不过苏景收回一针,九合真人也全能明白冥王之意:没机会了。九合再没机会说谎了,只要半字为虚苏景直接杀人,一了百了。

  九合真人身上不存一根傲骨,本就是个贪生之辈,再不敢随口扯谎,老老实实给出口供。

  宇宙浩渺,神庭众多,但根本就没有“接引灵州”这回事。

  不妨打个比方:中土凡间古时有种罪恶营生,唤作“人头”。做这路买卖的都是黑道人物,平日里打扮得斯文儒雅、一副无害好心人模样,专在繁华大城城门附近转悠,见有面色彷徨的外乡人就会主动上前搭话,引路、找人、投宿、招工等等借口骗来外乡人信任,引其入虎口。

  待被骗者到了“人头贩子”的地盘,洗劫钱财只能算“顺手而为”,被骗女子若有几分姿色会被卖入勾栏、长相普通的就卖与偏乡鳏夫做妻;被“人头”骗了的男子也无可幸免,会被逼迫签下欠条,扣押为奴,若宁死不从就只能死了。

  这是最最下作的黑道勾当,自大洪盛世之后,官府严加镇压,“人头”买卖已经销声匿迹。

  中土凡间都不见了的罪恶勾当,天界里还有人干,九合灵州做的其实就是“人头”买卖。苏景想了想,新晋仙家和初到繁华地方的偏乡之人也没太多区别。

  九合灵州有妙法加持,每隔一甲子法术就会行转一次,直接将灵州接驳入几座凡间世界,只要那时有人飞仙,就会直接来到灵州。这个过程有些像打渔,一网下去有鱼就算赚了,没有鱼的话只能再等六十年后下一网。

  灵州的“接引法术”发动时,接驳的凡间世界并无定数,看运气了。后面的事情苏景就晓得了,入灵州,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被域中法术所擒心甘情愿为奴做仆。

  新晋仙家的徭役再简单不过:养树。

  奴隶以己身修元滋养一棵灵木,日积月累奴隶修元会被怪树一点点抽空,最终变成废人,这是个动辄几千上万年的漫长功夫。仙家的本源真力会变成怪树的灵力,怪树足够茁壮就可开花结果,到头来九合真人就是为了吃这枚果子。

  果子大滋补,饱蕴灵力。

  至于怪树多久结果一次、一棵树上能接出多少灵果,也不存定数,要看滋养它的仙家够不够多、够不够强。

  绕上了一大圈,其实就是为“吸血”,不过这个过程漫长,且“奴隶”的元力最终落入果实中的不到两成,其余真元都被怪树用去生长了,而九合真人吃了灵果也不是说就能将果力尽数收敛身内的,吃一颗果充其量他只能得一半“果力”。

  不过时间再怎么漫长,中途损耗的元力再多,九合真人和他一群手下也只能等待和忍耐,毕竟他们没有苏晴那样直接“吸血”的本领。何况,白来的,耐心些又有何妨。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可有宝物进献

  说到这里的时候,脸向下趴着的九合真人忽然听到了苏景的笑声。

  九合当然明白不是自己惹得阿骨王开心了,听他的笑声只觉毛骨悚然,再不敢多说一字,不料笑到一半苏景忽然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何发笑么?”

  苏景凌人时,有他自己的拍子。

  九合不敢不问,大着胆子应道:“请问王驾笑、笑从何来?”

  “我笑天下好买卖无数,但最最好的莫过你这没本的买卖。不过我数术差劲,这笔账目有些算不清楚了。只我看知道的,今时九合灵州内就有四五百新晋修家,你经营此州无数年头,以前被你结了果子的新仙不计其数了,就算你每人只得半成修为……怎地如此差劲?”

  九合真人的本领不差,但是和他的经营不对称。

  “启禀王驾……不是小人不中用,”九合真人声音虔诚:“只因王驾神力无双,就算小人本领再大出百倍,王驾面前也不过是一粒可笑尘埃……”

  苏景又笑了:“别喊,会死。”说着弹指挥出一道剑羽,剑羽快若金光,闪去、齐腕削断九合右足。

  九合吃痛,却不敢大声喊叫,憋在喉咙中的沉闷痛吼听起来异常诡异。苏景的笑声停了下来:“没味的话就别说了,我怎么问你怎么答就是了。”

  九合疼得额头冒出冷汗:“启禀王驾……小人的买卖……不是买卖。小人做的勾当见不得光啊,被我骗去的仙家,或在道门或在佛家或在各座神庭,无论哪一家,知道我劫去了他们的信徒种果子我都必死无疑……是以这勾当小人做得心惊胆战,我经营九合灵州时间虽长、灵州的接驳法术虽是一甲子就能发动一次,可是以前我都不敢作得太频繁,每隔个三五百年才会抽冷子干上一次。最长一次整整千年未开张……直到最近这六百年,才放开了手脚,王驾在九合州见到的景象,实是从未有过的盛况。不、不是盛况,是狗况。”

  情急之下九合找不出“盛况”的同义贬词,干脆说成了“狗况”。

  苏景不管他如何措辞,直接追问重点:“为何最近六百年,你敢放开手脚了?”

  “一是小人听说仙界诸庭动荡不堪自顾不暇,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无暇再顾及自家的飞仙弟子;二是……小人做的这勾当不止九合一家,咱们也、也算是个行当,六百年前这行的大魁首易主,新魁首贪得无厌,‘份子钱’比着之前直接翻了十倍不止,哪一家敢摇头直接被抽筋剥皮摧毁属地。王驾明鉴啊,六百年前买卖不好做,最近六百年买卖好做了可赚来的果子十之八九都要上供魁首,真正落在小人口中的,其实还不如以前多。”

  苏景微扬眉,又笑了:“九合,你真名叫什么?”

  九合回答:“小人本名唤作符容。”

  “芙蓉?好名字。”苏景笑道:“芙蓉啊,咱俩挺投缘的,我一路修行,遇到的敌人不少,让我憎恨之人一抓一大把,可我从未遇到你这么让我腻歪的,这还真是缘分了。”

  我为刀俎,他为鱼肉,苏景犯不着对九合说谎,他说的是实情。修行至今强敌无数,南荒伏图,幽冥司昭、驭界天理、外来墨十五、施萧晓等等等等,甚至险险就杀灭离山的那个邪魔田上,这些敌人都曾惹出过苏景的浓浓憎恨,但也只是憎恨而已,憎他、恨他、了不得再加个恶心他……但无一人如九合真人一般,让苏景打从心眼里腻歪,没法说的腻歪。

  邪魔田上,手段狠辣可至少他是真小人;墨巨灵天理,道貌岸然可至少他觉得自己是对的;妩媚僧施萧晓,阴险狡诈可至少他有自己绝不放弃的目标……唯独这个“芙蓉”,腻歪!

  其实这也不奇怪,中土人间所有修家都把飞仙当做最最崇高的梦想,但这个九合却抛出来一套“升邪”的说法,无数中土修家皆尽全力追逐的梦就被他嘴巴一开一闭说成“你是鸡”,玷污梦想之人,苏景不腻歪他倒奇怪了。

  话说完,苏景再弹指,剑羽又闪过,斩断九合右足。九合真人闷声嘶吼,疼得眼泪都流出来。

  苏景收了剑羽,这才问道:“诸庭动荡,为何?你这行当的新魁首又是怎样人物?”

  “启、启禀王驾,”疼得哭了的九合真人强撑着回答:“诸多神庭仙堂动荡,这种大事小人没资格知晓,不过不难猜测,当是有了厉害对头,危及到庭堂安危,这才让高高在上的神佛无暇他顾。至于那位新魁首……我只见过他一面,但我法力浅薄,他的样子在我看来一片模糊,真的看不清楚啊,一片模糊。”

  苏景笑了笑,暂时不再说话。王驾不出声,九合真人也不敢开口,可等了一会忽又觉得一道剑意自苏景身上流转而出,稳稳盯住了自己的左眼,这是要射出剑羽的前兆。

  九合大惊失色,不知自己又怎么得罪了个这个煞星,好端端又要挖自己的眼睛!

  但不等九合发问,苏景就再次打出剑羽,“啵”一声轻响过后九合只觉左眼突然变做“五光十色”,旋即剧痛传来,一只眼珠废了。

  收回剑羽,苏景说道:“开始的时候咱来不是说好了么,初升仙,很多事情我都不懂,一样一样来问太麻烦,请你给我讲一讲……我不问的时候,你就继续说啊。”

  我问,你要答。

  我不问,你就接着说。

  刚刚苏景就没问,可九合也不说话了,所以苏景取他一只眼珠。多简单的事情,不听阿骨王的话就要受罚的。

  九合不恨,只有怕,从未体验过的深深恐惧,端坐自己面前笑语轻松之人,分明是个魔头!喜怒无常、以酷刑为乐、还不许受刑人惨叫的恶毒魔头……

  九合急忙开口。

  古时升仙会有两种情形。一是修家破道、离开凡间世界之后,会直接进入信仰之地,比如某地高僧成佛,从这边飞出天际后就直接置身西方极乐世界。但这种情形并不多见,只有奇葩异秀,或者本就是神坛中的要紧人物在凡间投胎重修后恢复身份,神坛才会开启接引之术,直接将其引入域内,将来提起来“我是从凡间直接升入神坛的”,算得一份大荣耀;第二种情形对待的就是普通的飞仙者了,离开凡间他们会进入茫茫宇宙,运气好的遇到高人指点可以自己找去神坛,运气差些的就先在宇宙中游荡。不过时间也不会太久,每隔百年神坛中都会派出一位接引仙,施法牵灵犀,召集游荡的新人到指定地方汇聚,然后再领回去。

  前一种情形自没什么可说,后种情形,新晋仙家游荡宇宙时若是惹出什么祸事,神坛并不理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神佛之意:资质普通的仙家,在这星河间历练个几十年没坏处。

  至于那些不存信仰的飞仙者,没有神坛可以投靠,就只能在这宇宙间流浪了,不过宇宙精彩、奥妙无数,一来不会寂寞,二来若得机缘大可再做精进,自封一方仙尊、自建一座道坛的强者并不少见。

  这个时候苏景插口问道:“道家法坛、天魔法坛、山天道坛、还有我阎罗神君的法坛、这几处地方在哪里你可知晓?”

  离山为道统,但又在俗家,似道非道,他们飞升会不会去道坛洞天福地苏景也不知道,但总得过去看一看;天魔坛中是真正有朋友的,戚东来、秦吹都是苏景至交,而拜访故人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秦吹是和苏景一伙一起飞升上来的,他老人家当回知道那群“闲杂人等”的下落。山天道坛是阿菩的家,阎罗神君法坛更不必说,苏景身为十四王,必须去拜见神君的。

  “启禀王驾……阎罗神君地位高高在上,万仙敬仰,可他也是宇宙中最最超脱的神尊,他老人家所在之处即为神坛……”若在平时,九合真人一定会觉得自己给冥王解释神君之事太可笑,可是现在他哪里还有半分笑意,怕、只有怕,深入骨髓的怕:“阎罗神君……不设法坛。”

  闲云野鹤,神龙无踪,所有凡间生灵所有天外仙家都知道阎罗神君的存在,都对这尊大神饱含敬畏,但无人知他身在何处,他不立法坛。

  苏景微扬眉,失落同时又生出几分敬意。

  “道家法坛势力庞大,可道尊讲求清静无为,法坛在东方,传说里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隐于星辰间,外人不可见,也根本找不到。”

  道家诸仙也是超脱“世外”的存在,住在洞天福地中,离开洞天或福地后,他们与人为善亲近随和,但是“回家”后大门一关,根本不见客,别人也休想找到他们。除非有他们赐下的传讯法器,否则莫说见面,就是传个话都难。九合真人这等蟊贼,自是没有联络道坛的办法。

  喘息片刻,九合真人继续道:“天魔的实力远远比不得之前两家,可这一脉仙尊大都性情乖张,他们也不和外人来往的……小人只是听说过他们,具体魔坛的所在……小人不知。”

  小蛮阿菩谨守苏景嘱托,人在庙外不进门,但早都把耳朵趴在门板上了,里面的说话一句一句她听得清楚,此刻终于忍不住了,插口喊道:“山天大道仙坛何在,赶紧说!”

  九合真人额头再次冒出冷汗:“这个……小人孤陋寡闻,从、从未听说过山天大道。”

  阿菩只道她家的山天大道驰名宇宙,自家神君远远凌驾在道尊佛祖之上。其实山天大道在仙庭中只是小门小户,这宇宙间神坛无数,九合真人没听说过他们的字号再正常不过。

  庙中苏景突然闪身跃起,伸手抵住了门:“你可别进来。”

  果然,庙外阿菩已经准备伸脚踹门了,气坏了。幸亏苏景对她够了解,先行拦住。不让阿菩进来倒不是怕九合怎样,那个蟊贼不是苏景对手。但囊中法度古怪,阿菩若进庙两次,说不定也会像苏景一样“坏了规矩”,再走不了。

  阿菩怒气冲冲:“这妖人满口谎话,竟敢说不知山天大道!苏景你替我打他。”

  九合忙不迭喊冤,他真的没说谎。苏景也晓得他吐露的是实情,可还是将剑羽打出,轻轻巧巧又斩断九合一只手。

  “你没说谎,为何还要受罚?”苏景坐回九合面前,这次不再是盘膝端坐,而是双手抱膝轻松自在:“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啊,是个无用之人。西方极乐呢?能去不?”

  苏景身负佛家上乘法力,但他在天外佛陀中只有一个小果先有交情,其他人都找不到了,只能去向果先打听。

  九合终于被问到了一件自己知道的事情,赶忙应道:“佛家大开方便之门,西天极乐虽远,但地方明白,就摆在那里随时可去,小人洞府中有星盘一座,依其指引便可抵达西天。”

  苏景总算听到了个好消息,笑了笑,不说话了。

  九合真人这次学乖了,王驾不吱声,他却不能闭口。

  他不知道苏景想知道什么,反正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九合灵州以前唤作九福先天,主人名唤九福天尊,九合也和那些新晋仙家一样,运气糟糕才一飞升就直接进入这里,但他心机深沉加之机缘巧合,被九福天尊看重,脱开奴隶身份,先做侍奉灵童,再做护法,最后被灵州主人收入门下作了亲传弟子。

  再后来他袭杀九福占据此地,改名为九合灵州。

  灵州九地连环、每一甲子可接驳乾坤一次、其中七地有夺元怪树、“嘴短手短”域法等等所有这些法术设计都与九合无关,全都是前人留下来的。

  九合如此,他师父九福也是如此,那个死鬼老怪运气更好,来到灵州时正赶上原来主人重伤将死,直接就收了这片地方。

  还有九合请过来帮忙开囊的那些神仙朋友,都是道坛不收佛门不要的散仙,占据一块地方自封神尊。虽然都是些贪婪之辈,却也没有做“人头”买卖的,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但还谈不到罪大恶极。

  “对了,差点忘记了。”这个时候苏景忽然想起了什么,手指弹弹剑羽再起,又把九合真人的另一只手给斩断了。

  至此九合真人四肢齐断,只剩一目。

  苏景不喜滥用刑法,但不是说他不会滥刑,做人难,可做鬼谁不会呢。

  “之前问过你,初见小蛮仙子可有宝物进献。后来就没再提这个茬……你这人狡猾啊,险险就被你蒙过去了。”苏景笑。明明滥用刑法手段残酷,但每一刀都砍得有名目。

  九合哪敢有丁点犹豫,勉强施咒洗去了自己乾坤囊的禁法,所有宝物全部进献绝无私藏。

  苏景遣出一尊分身,拿了袋子看也不看直接给门外的小蛮阿菩送了去,阿菩“呀”一声欢呼,坐下来喜滋滋地开始翻布囊看宝物,那份欢喜劲隐隐透出赤目真人的风范。

  苏景继续问九合真人:“以前你不知我真正身份,我也不与你计较了。”

  九合真人闻言心底一松,正待说些感激言辞,不料苏景话锋一转:“如今你知晓我是阿骨王,可有宝物进献?”

  连装宝贝的袋子都送出去了,九合真人哪还有宝,可他哪敢再说个“不”字:“有、有,小人洞府中还有些宝物……”说话时候他的底气明显不足,九合真人不像六两那样做大买卖、不像离山那样开宗立派,他有片地盘但到底还是个散仙,真正要紧的宝贝平时都在囊中随身携带,洞府中是有些法器,不过成色普普通通。

  “洞府啊……”苏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三字提醒,九合真人灵光乍现,冥王初飞升、又找不到神君和朋友,如今最缺的是什么?自然是个落脚的地方,九合真人赶忙开口:“小人愿将九合灵州进献王驾,只求……只求王驾饶了小人狗命,我愿为冥王做个守门力士,肝脑涂地以报活命之恩。”

  话说完,九合真人张口吐出一枚玉玦,内中记载了九合灵州的重重法术行运道理,且玉玦本身也是“信物”,掌此玦者即为灵州之主。

  苏景伸手接过玉玦,抬头望向庙中那片血云:“还没完事?”

  苏晴声音从云中传来:“就快成了。”

  苏景不催促,一道真识打入手中玉玦,研读内中记载,稍有不解就去问地面上的九合真人,后者知无不言。又过一阵血云散开红发苏晴显身,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景觉得他那一头红发更显血色淋漓。

  苏晴没多说什么,直接钻回苏景体内去“消化”了,剩下的两个分身和九合本尊,苏晴现在吃不下了。

  苏景拔下了九合头顶的主判蟒针,但事情不算完,他又将另一根蟒针插入九合脊骨。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罗汉提棍

  这一针主“候”。

  审断已过,罪徒落囚等候大老爷的刑罚判决,普通人等着就等着了,但精修之辈、凶獠恶鬼稍有喘息机会就可能越狱逃亡,所以就有了苏景现在这一针:蟒针刺入,冥王法降,真元散乱无法凝聚,伤势溃烂休想痊愈。

  挨上这一针,九合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虽然身在修炼宝地之中却无法行元转气,四肢与左目的伤势别想再长好。能帮他拔出这一针的,茫茫宇宙中只有十五人,阎罗神君与十四位冥王。因针上炼出的是阎罗法度,别家神佛纵然本领远胜苏景,也破不去针上密法。

  暂将九合丢在囊中受苦,苏景动法“走入”大屋,去向大拿施礼。

  心猿意马正在沉沉昏睡,苏景的礼数他们根本看不到,但苏景行礼也不是为了让人看的。

  行礼过后,都不去看九合真人一眼,苏景来到庙外、带上欢欢喜喜的小蛮阿菩遁出破烂囊……

  灵州之内九合真人早有安排,众仙参与的阵法行转成形后,几位本州镇地仙就替自家真人出面,恭送诸位仙家离去。此刻真人道场、碧海中央银沙小岛已经安静下来。

  忽然,小岛上空气涟漪掀荡,一个接一个人影显现,九个人来到小岛,其中八个人为灵州护地仙,另一人为奴——背生毒瘤满口獠牙、被苏景痛打过的老汉。

  八位护地仙显身后,其中一个问道:“可查到逃犯?”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另一个护地仙望向毒瘤老汉:“那个逃犯的具体情形,你再仔细说一说。”

  “启禀仙尊,逃犯名唤刘二垮。此人一入村中我就看他心术不正,故此设计试探,果然,刘二垮深藏大力暗藏祸心!”毒瘤老汉立刻开口……

  送走仙客后,护地仙各归属地,毒瘤老汉立刻赶去向自家仙尊报上“刘二垮包藏祸心”之事。

  鸡掐架这种事护地仙根本不看在眼里,但护地仙动神识一查,发现刘二垮不见了……好端端的突然少了一个,说明九合灵州的法术有了破绽。今天跑了第一个,明天就能跑十个百个,这可就不是小事了。

  那位护地仙立刻传讯七位同僚,各自在属地内施法寻人,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刘二垮,八人来到真人道场,准备呈禀此事。只是真人所在海底金宫已经结法封闭,音讯隔绝消息不通。

  毒瘤老汉仔仔细细向几位护地仙尊报上刘二垮其人其事,其实他们之间就是追打了一宿,老汉再怎么加油添醋也说不出太多花样,没一会功夫就说完了。之后一位护地仙笑道:“你这老儿倒是有几分机警,做个奴仆有些屈才了。”

  毒瘤老汉闻言大喜,急忙大礼相拜:“求请仙尊提拔,栽培之恩木瘤坪愿粉身碎骨以报,必不负仙尊厚望!”

  “放心吧,九合真尊赏罚分明,擒杀了那个刘二垮后真人必有赏赐,提拔你做个护法也不是不可能……”说到这里几个护地仙忽然都面露喜色,碧海深处灵元流转,九合金宫禁法撤散。

  带上毒瘤老汉,八位护地仙遁身入海,不多时来到九合金宫前,一道灵讯送入其中,求见九合真人。

  三息过后宫门大开,真人禁地之内,无人敢施法前行,八位护地仙规规矩矩靠着两脚走路,毒瘤老汉更是诚惶诚恐,弓着身子不敢抬头也不敢四下乱看,目光只放在自己的脚尖上,恭敬谨慎地跟随队尾。

  穿过长长回廊,一行人走入大殿,正中大座被一团金红仙芒包裹着,五彩灿烂的光华缓缓氤氲,让人看不清光华中人的模样。护地仙只道是自家真人收敛了囊中灵宝之故,个个面露惊喜,齐声恭喜后对大座中人顶礼膜拜,但才磕头到一半,仙光中忽然传出笑声:“何必多礼,太客气了。”

  八位镇地仙与九合真人相处千万年,立时听出声音不对,愕然抬头时前方仙芒散去,座位中人清晰显现,哪里是九合真人!

  一人坐,着青袍,眉清目秀年轻男子;一人站,裹狼裘,俏丽火辣漂亮少女。

  真人不见,宝座竟被一对年轻人占了,大殿上一群本地仙家全都大吃一惊,驼背老汉猛地瞪大眼睛,脱口惊呼:“是你?”

  苏景多聪明的心思,一见毒瘤老汉和护地仙在一起就知他是来“告状”的,没忍住就笑了:“九合真人不在,你有何冤情,跟我说也是一样。”

  毒瘤老汉顾不得理会苏景,急忙对身边护地仙道:“启禀仙尊,这妖孽就是刘二垮!”

  “老汉,你怎么骂人呢?别再骂了啊。”小蛮阿菩不乐意了,七百年的朋友,一起趴出来的交情可不浅薄。

  几个护地仙都懵了,饶是寿数漫长见多识广也想不通事情经过,其中一人沉声叱喝:“何方妖孽,胆敢……”他才说了六个字,小蛮阿菩突然插口道:“怎么还骂啊!”

  说话间阿菩双手微晃,取得宝物在手,一双宣花开山斧……差不多磨盘大小的斧头,握在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手中,说不出的古怪也说不出的威风。

  苏景以前没见她亮过家伙,乍见她抄起一双大斧头都被吓了一跳。

  不过苏景听阿菩说起过白狼地的“规矩”的,护法器、杀人器,收则万事平安亮则不血不归!果然,大斧在手之时即为阿菩爆起一刻,响亮法咒中双斧绽放雷霆重重,阿菩飞身双斧斩下。

  本就资质不凡,再加七百年宝囊锤炼,双斧之威仿若神雷。若是一对一,护地仙在阿菩面前绝讨不来好处,不过九合灵州护地八仙从来都是共进退,一见阿菩攻来,八人齐齐向后飞退。

  急退之中,八人化形,衣袍敛去四肢不见,即刻化作独眼独角的乌青怪蛟。

  蜕人形化恶蛟只是第一变,八只恶蛟继续飞退,撤后中恶蛟彼此纠缠彼此盘结,缠成了个大麻花模样,随即八蛟周身玄光暴涨,再不见纠缠怪蛟、半空里只剩一根乌青蛟头千鳞棍!

  八蛟合棍是为第二变,棍仍退、不应战,疾飞里长棍一拧,冥冥里传出嘶哑蛟唱,九合金宫所在的浩瀚汪洋猛然倒卷巨浪,万钧海水轰轰流转,弹指之间,无尽海、所有水皆缠于棍。

  九合灵州是九合真人与八位护地仙尊的地盘,在此间与他们斗,就是与世界斗!

  三变过,杀劫成,至此再无退让,沧海之棍倒提头、反陡尾,迎向阿菩的紫雷大斧。

  阿菩知道敌人法术厉害,但少女性子凶悍,老实巴交修为浅薄的苏景被人骂了,她不帮忙出头谁出头,反正看着朋友挨欺负就不行,阿菩咬紧牙关急催法咒,手中巨斧继续斩下。

  可就在紫雷斧与沧海棍交击前一瞬,突然一条乌黑长棍从天而降,抢在阿菩的斧头之前,狠狠迎上沧海一棍!

  罗汉提棍,苏景出手!

  欢喜法棍早被重炼完整,少了替死换命之效,但棍上其他法力不失。阿菩是帮苏景出头,苏景又岂能看着这个丫头伤在敌人手中。

  双棍交击,金宫崩碎,霎时间地动天摇,九合州内连环九地都簌簌发颤摇晃不堪,各地“奴隶”面色仓皇抬头望天……双方斗法浩力轰涌,连天空都要摇摇欲坠!

  离开破烂囊以来,苏景第一次真正施展本领。

  双棍合,僵持仅在电光火石间,下一刻沧海大棍轰碎而去,无尽海水炸碎开来,乌青蛟头千鳞悲鸣声声急退飞天,苏景执棍微笑慈悲,飞身海心银沙小岛。

  八蛟散开,撤去棍形但斗战未歇,八头恶蛟摇头摆尾眨眼化作重重乌云,扶摇升空,转眼间天昏地暗,整座苍穹都告沉黯——挟海一击败退后,八仙又与此地苍穹相融一起,再兴妖法。

  天空中突然洒落万盏雷霆,重重霹雳汇聚,仿若银瀑向着苏景席卷杀来。

  待到雷暴洒落头顶时候,苏景把手中法棍一提、一落,棍敲大地,“咚”的一声轻响,随后苏景一动不动,口中轻声持咒、就站在原地任凭雷霆轰顶而微笑静谧。欢喜于心,法棍于手,罗汉不动即为金刚不动,金刚不动即为金刚不坏!就凭八仙鼓弄的雷法,还坏不了摩天宝刹的罗汉金身。

  五息过后,苏景忽然一声轻笑:“不过如此。”言罢飞身起逆冲雷瀑,直飞九霄之上再提棍,贲烈一击轰于苍穹。

  第一棍,他打得沧海爆碎;第二棍,他铸起不坏金身;第三棍,彻彻底底打爆了沉黯苍穹!

  天仍在,但沉黯崩碎,一棍破去八仙合天之法。八位护地仙连受重创,再难维持法术,惨叫着自天空跌落,摔回大海中。

  苏景还是不追,站在小岛上望向八仙。

  八位护地仙个个口中涌血。

  金宫已经崩碎了,阿菩还在残骸里发愣,愣愣看着苏景。和她一起发愣的还有个人,毒瘤獠牙的老汉。

  忽然,阿菩回过神来,转头望向毒瘤老汉:“刚才你骂他了?”

  第一千零五十章 大光明顶

  毒瘤老汉额角冷汗深处,刘二垮他惹不起,但这个手持两只门板大斧的陌生女子又何尝不是煞星,忙不迭飞出海面,离她越远越好。

  阿菩不追老头子,收了斧头飞身上岛,站到苏景身边,似笑非笑:“没看出来啊,居然这么大本事。”

  自从在幽冥见过三身獠留下的露水仙界,苏景便晓得什么是敬畏之心,从不敢骄傲,摇头应道:“这还没使劲呢。”说完欢喜法棍平端遥遥向着那些护地仙一指,示意:再来?

  护地仙不是苏景的对手,不过斗法输了一阵又有何妨,他们还有本钱,八个人心意相通,同时持咒把手一挥,转眼空气中涟漪串串,灵州之内所有“奴隶”均被接引过来。

  不止奴隶,还有各地护法与诸多仙童仙婢。

  一位护地仙恨声传令:“此人乱我法境,与我生擒此人!”

  九合真人不在,护地仙之令就是天条,数百人齐齐望向苏景,皆尽行元运法,同时周身气韵绽放开来……无论本领强弱,这么多升仙之人一起升威,也着实有些气势。小蛮阿菩又把两只大斧子摸在手里了,讶然:“这么多人?”

  苏景早知会是这样的情形,不意外自然也就不惊诧,这次干脆连法棍都收起来了,傲立重围之中,笑道:“九合灵州这名字不怎么样,得改了,从今以后此地就唤作大光明顶。”

  离山的光明顶自从八祖陨落后就告沉落,苏景花费大把精力可始终未能让它重新飞升,后来此峰毁于田上之战,苏景引为大憾,因大师娘飞升前曾交代过他:回离山去好好修行,炼合光明顶、重升光明顶,没了那颗“太阳”,缥缈星峰转得没体统!

  到底还是没能完成大师娘的心愿,此事无可弥补,但在天外重炼一座光明顶至少也是个安慰。

  这片地方苏景要了。

  护地仙怒极而笑:“小妖狂妄,拿下!”

  话音落,群仙再无迟疑,或催动杀法或祭起宝物,四面八方向着小岛上苏景打去!八位护地仙个个泛起冷笑,这个刘二垮本领惊人自不必说,可就算是佛祖也有力气衰竭时候,他们不信苏景再斗过数百飞升者后还有力气再逞凶。可还不等他们面上的笑纹散开,八个护地仙就同时瞳孔猛缩……苏景手上取出一枚玉玦。

  灵州之主、执掌全境法度的玉玦。

  是身份象征,更是九合灵州所有要紧法术的中枢重器!下一刻,原本灵元巨震大力轰动的天地骤然安宁下来,所有仙家均告收手,个个站在原地,面色错愕……错愕之后便是惊疑,惊疑之后便是震怒!只是这份怒气再非对向苏景,直指几个护地仙!

  “手短嘴短”之术是这灵州内的重术,与接驳凡间收拢飞仙、滋养怪树养出灵果等术都与掌境玉玦有灵犀牵连,苏景玉玦在手,只凭一道心念就抹去了“手短嘴短”对群仙的蛊惑。

  能飞仙天外的,莫不是心窍机敏之辈,像小蛮阿菩这么笨的实属罕见,而蛊惑不再、记忆仍是清晰保留的,几乎在一瞬间他们就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既知真相,自然晓得苏景不是敌人;既知真相,自然明白护地仙才是仇寇。

  八个护地仙也全都惊住了,他们能猜到九合真人的失踪与“刘二垮”有关,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九合不过消失短短一会功夫,竟连看家宝物都被夺走了。

  灵州之内,只有九合与八仙是真正的首脑,其他护法、仙童、婢女都是从新晋仙家中提拔上来的,同样被迷惑了心神。

  调转矛头,无人再去理会苏景,陷落此境的仙家都将法术气机牵于护地仙,此刻只要有一人带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八位仙尊立刻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开口:“诸位仙友听我一言!”

  开口之人,之前那个毒瘤老汉,目光里满满怨毒,不止对八位镇地仙尊,也对苏景。

  毒瘤老汉藏身人群中,继续说道:“杀了护地妖人又能怎样!那玉玦在谁手中,只消他动动念头,我等又会做回傀儡,不过换个主人而已!”说着,他双手一摊,冷声道:“被你等妖法所擒,是我修行不精无话可说,但哪怕只有这一刻清醒,想让我帮你们狗咬狗,不如直接来杀灭我!”

  杀了护地仙,以后又会变成新主人的傀儡,又有谁能甘心,一念及此,众多“奴隶”不止憎恨护地仙,就连现在的刘二垮也恨上了,众仙见识不差,都看得出他手中掌握了“中枢”,也没人相信他会放了众人。

  苏景倒是能理解他们的心思,耸了下肩膀:“要不你们走吧,飞天去,逍遥去,离开这灵州,就再不必担心……”

  话还没说完,那边的毒瘤老汉忽然又“啊”的一声怪叫:“诸位仙友再听我一言,老朽也是刚刚想到:我与这刘二垮打过交道,深知此人绝非善类,手掌重器、生杀予夺,岂会这么痛快就放我等离开?这等做派,怕是西天佛祖都要自愧不如了……奸邪之徒,大发善心?换言之,他直接发动邪法控制了我等岂不是好,为何要放我们离开?也不外一个道理了:那桩蛊惑人心的法术,破后重立需得时间!”

  闻言,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几变……从恍悟到犹豫再到坚决,金乌目力何等精强,他们眼底的贪婪苏景看得清清楚楚。

  法术重立需要时间,若是趁着自己不会被蛊惑的这段时间之内,自刘二垮手中抢得玉玦呢?岂不是就得了这座灵州、占了这座九境连环的大好福地,坐拥数百仙奴、尽得九合毕生积攒的宝物。

  苏景已经说过放他们离开,但无人走!

  没人离开,没人动手,但他们发难的时间仅在眼前,因为他们时间紧迫。

  情形接连变化,苏景都有些看不懂了。看不懂的当然不是身边形势,他看不懂的是此地的仙家、看不懂的是面前这群人的本性。

  其实不止苏景,绝大多数中土人都不懂,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真如他所说、傀儡法术重立需要时间?多少时间?”小蛮阿菩密语入耳,大斧上雷光流转,她已开始蓄势准备为苏景争取时间了。

  “多少时间也重立不起来了,刚刚我彻底催破了此法。”苏景相应,实话实说,但不是传音入密。

  本性使然,加之陆老祖影响,自从踏入修行以来,做事和做人苏景都分得一清二楚,做事大可无所不用其极;做人则一定有所为有所不为。九合灵州的傀儡法术为他不齿,直接动用阳火摧咒之法破去了事,废了这桩邪法。

  话是对小蛮阿菩说的,不过在场之人即为飞仙之辈,动用耳力可聆听万里虫鸣,苏景之言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随即众人的表情愈发精彩了,惊讶、不信、喜悦、为难不一而足。

  “待会我有件事得问问你。”苏景望向毒瘤老汉,跟着居然一挥手将玉玦扔向了他:“送给你了。”

  玉玦翻滚,不等落入毒瘤老汉面前,半途里突然跳出一人将玉玦抢到手中,几乎就在此人抢到玉玦一瞬,忽然听到苏景一声轻笑:“傻逼。”

  两字落下,抢玦之人恍然大悟,忙不迭又把玉玦扔了出去。谁拿此玦谁就得先死,真正聪明人都要等到最后再出手。本来还有几个莽撞之辈已经准备出手抢夺,这下子全都领悟过来,谁都不敢先动手了,由得那块玉玦吧嗒一声掉入海中。

  玉玦为灵物,入海却不沉,随波荡漾起起伏伏。

  下一刻海面上涟漪串串,苏景踏海凌波,轻轻松松走上前将玉玦抄入手中:“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如今这片天地间,以我本领最强,你们先来杀我。杀了我之后,合力去把那八个护地仙杀了。之后再合力,杀了那些护法、仙童。少了我们这些强横的,你们才算真正有了夺玦的机会不是。到时候没准能商量好了,大家和和气气地瓜分了此地宝物,不必生死相见了也说不定。就这么说吧,这片地方是我的了,一草一木一宝一器都是我的,甭管你们后面如何,想打大光明顶的主意,先合力铲除我才行。”

  小蛮阿菩忍不住苦笑:“你得多聪明,才给他们想出这样的办法。”

  苏景掂量着玉玦返身走回小岛:“我看他们越来越不顺眼了,就想出这个办法了。”

  此时又有人开口了,苏景认得,和他一批来到九合灵州的青牛构角,青牛瓮声道:“我走了,刘二垮你保重,多谢你救我。”

  说着,青牛脚下腾起五彩霞光,托浮着他向天外飞起。青牛不算贪心,心里也少少有几分正气,昨晚刘二垮被几十个老鸡围攻时候他还曾做劝解。只是正气远不如性命重要,自忖没本事帮到刘二垮,青牛干脆离开,不再参与这场混账戏码。

  苏景笑着点点头:“有机会回来做客。”

  青牛飞走,其后又有十余人离开,余者皆留在原地,虎视眈眈看着苏景,而苏景回到小岛的时候,身形微微模糊了下,身边多出了几个人。

  三尊分身站在苏景身后,金发屠晚与红发苏晴分立苏景左右,其中苏晴睡眼惺忪,仍伸手揉眼睛。

  小金乌站在苏景的左肩上,阳三郎不知发了什么癫,缩小身形变成了八寸小人,坐在苏景的右肩上,两只小脚晃啊晃的,手里还有一把瓜子,正嗑着,瓜子皮乱吐。

  “瓜子哪来的?”苏景意外。

  “飞升前收进兜里的,出来以后一直忘吃了,刚想起来,你要不?”说着,阳三郎也给苏景抓了把瓜子。

  小金乌从苏景的左肩跳到了右肩,也从阳三郎手中啄瓜子吃。

  大小怪物站在小岛上,无论什么样的神情,眼中都藏了一份似笑非笑的意味,大开杀戒啊,他们都挺喜欢干这件事的。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小光明顶

  小蛮阿菩又次瞪大了眼睛,她知道苏景有三座分身,可破烂囊中朝夕相处七百年她从不知苏景还有这样一群古怪元神。

  不是苏景故意私藏,只因大小金乌、苏晴屠晚等人都在主尊身内做精进修持,从未主动要出来过,苏景没了显摆的机会再也提不到这个话题。

  此刻苏景亮出身边全副班底,摆明了要大战一场,灵州中其他仙家也都蓄势以待,准备厮杀了,不料乱吐瓜子皮的阳三郎嘴快,眨眨眼的功夫就把瓜子全都嗑完了,随后伸了个懒腰:“没什么意思,苏锵锵,我带着小金乌先走了。”

  “去哪?”苏景转头问道。

  “这片灵州外面的太阳有些意思,我想去看看。”阳三郎应了一句,挥手招呼小金乌,两道元神一飞冲天,竟不理面前的生死战局,说走就走。

  阳三郎前脚刚走,赤发苏晴又开始揉眼睛,可怜巴巴望向苏景:“还想睡,成不。”

  苏景笑了:“那就回去睡吧。”

  苏晴和屠晚是亲生的朋友,红发小子又望向金发小子:“你睡不?”

  囊中精修八百年,精神的确有些疲惫了,屠晚点点头:“本来不太困,看你一打哈欠就困了……成不?”后两字他望向了苏景。

  苏景对他们实在没什么脾气:“去吧去吧。”

  赤、金两个小子身形一转,一化血光一化剑芒钻回苏景洞天内歇着去了。

  苏景又想了想,干脆连自己的元神也收了起来,只留三座分身……看似儿戏,可阳三郎、小金乌、金赤二郎显身时候,场中所有仙家都能察觉他们眼中的犀利、身周的杀意,那是让他们不寒而栗的可怕戾气,是他们毕生修行却前所未有的凶悍强敌!此刻“刘二垮”竟主动给这群凶徒放了假。

  几个凶徒回去了,众多仙家非但不曾感觉轻松,反倒愈发紧张。

  苏景仍是之前模样,稍稍的有些狂、有些懈怠,再就是……轻松。

  一群帮手出来又回去,苏景忽又一拍额头,不知想起了什么,似是有些懊恼,摇头道:“骄狂了,骄狂了。”

  小蛮阿菩实在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随口问道:“什么骄狂了。”

  苏景的神情未变,但目光变了,变得郑重起来:“我师尊在凡间的道场名唤光明顶,我只想着此地为天外,高于凡间,顺理成章就唤作大光明顶,却忘记了做弟子的何时能凌驾师尊之上?此间是我道场,大光明顶这个名字取得骄狂了,还是唤作小光明顶更妥帖。”

  说完、稍顿,彻底打定了主意,也分不清苏景是在告诉阿菩还是自言自语:“就叫小光明顶了。”而后苏景举目望向面前众多奴隶:“你们打还是不打?要打就来,不打就走,还是那句话,想走的就能走,我不留难……除了你,我还有件事得问你,你得给我仔细讲讲为何你背后的瘤子生得这么圆。”苏景伸手指了指毒瘤老汉。

  就在此刻,天外突然传来一个娇柔声音:“九合真人,本尊驾临,为何还不相迎!”

  话有责怪之意,但来人并没真等谁去迎驾,直接自天外落入灵州,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女娃,此女声音娇柔但面目丑陋可憎,一双吊死鬼才有的眼睛外加满口焦黄獠牙,放到哪座凡间都算恶鬼凶煞。

  丑女身后还跟了四个白皮夜叉,一行人入界后见此情形都略略扬眉,显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可他们也仅仅扬了下眉毛而已,全无惊诧之色。

  乍见此人显身,已然失势重伤的八位护地仙霍然大喜,八个人急忙叩拜大礼,其中一人道:“启禀白牙娘娘与四位大金刚,灵州内混入妖人,九合真人消失不见,多半已遭不幸,罪魁祸首正是此妖!”说着,他伸手指向了苏景。

  另一人又悲声道:“妖人道行精深,老臣竭尽全力仍不时此獠对手,求请娘娘与大金刚慈悲,求请梅大先生做主啊。”

  来人苏景不识得,但“梅大先生”的名号他在破烂囊中审问九合真人时候听说过,“人头”行当不久前新晋位的大魁首就唤作梅大先生。不用问了,来的是九合真人的同行、同伙,且还地位不低。

  鬼般丑陋的白牙娘娘再扬眉:“九合被他降服了?这般没用啊。”说到这里,她龇出獠牙笑了起来,抬起尸眼望向苏景:“我来此,是因该上供的时候到了,我来为梅大先生收果子。本来这个地方究竟谁做主我管不着,只要按时交纳贡品就没问题。你既掌了九合玦,当是此间的新主人了……但九合真人以前也算对梅大先生有些功劳,你斩杀九合取而代之我坐视不理又有些说不过去……”

  白牙娘娘翻着眼睛想了下:“这样吧,税赋再加两成,看你诚心孝敬的份上,九合之事我替梅大先生说一声:就此作罢。此间的麻烦,我也可出手助你扫平,如何?”

  “你能替梅大先生做主?”苏景饶有兴趣,很有些动心。

  白牙娘娘傲然一笑:“既然梅大先生派我出来,自然是信任的、是放权的,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苏景释然,点点头又问:“那你能替梅大先生死么?”

  话音落,白牙娘娘与四头白夜叉齐齐色变,苏景却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里有哪有欢愉之意,只有杀心……满满杀心!

  别家凡间苏景不管,只说中土,中土修家毕生苦熬,抓紧一切时间修行,数千年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半步会让飞仙路断,可即便如此到头来才有几人成功破道飞仙?就是陆八陆九兄弟那等惊才绝艳,都几乎走入绝境,足见登仙之难。

  如此难,为何修家还多入过江之卿、前仆后继?就因那两个字:梦想!

  梦想!去看一看天外的模样,去攀一攀更雄伟的高山,去见一见真正伟大的先贤!为开拓眼界,为开阔胸怀,为了无拘无束的快乐行游,为了永远没有尽头的瑰丽、盛大景色!那是所有中土修家的梦想。但九合这一行直接摧毁了他们以前所有辛苦付出,在他们明明已经拥抱希望的时候摧毁了他们的梦想……该杀。

  不止九合,不止护地仙,更不止刚到的这个丑女白牙娘娘,所有做“人头”的混账和那个魁首梅大先生,苏景必杀无疑,他是天无道、现世报的苏景。

  没看见、不知道,那没有办法;赶上了、晓得了,便是他们的报应到了。

  其实先虚伪与蛇、假装答应丑女的条件,利用过她们后再狠狠坑一会才小师叔的拍子,可还是那个道理,苏景曾经说过“事无对错但人分善恶”,做人和做事他都是分开两看的,做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宁死不为,宁死不与“人头”一脉为伍,哪怕是假的。

  坑他们?太看得起他们了,直接斩杀才是他们最好的下场。

  白牙娘娘先是变色,但很快她又大笑起来,用看傻子的目光去看苏景,不过还不等她再说什么,天外忽又传来粗犷凶恶的大笑声音:“铜墙铁壁似的灵州禁制怎地变成了纸糊的!九合,难道你死了么?那可省了老子的手脚,这片地方老子接下了!”怪笑之中一蓬腥风自天外直直吹入灵州,浑黑妖风裹挟着一群妖家仙进入灵州,为首的是个身形千丈的三头怪狮。

  这群妖魔鬼怪数不算少,足足两百余人,湿漉漉的人手章鱼、周身血红的三足蜘蛛、满身疤瘌的秃头大熊等等,个个奇形怪状。

  苏景打量着这群妖怪,好奇道:“你们又是何方神圣?”

  三首妖狮身后跟了个头戴高冠手拿羽扇的黄鼬妖仙,像个军师模样,尖声尖气地笑道:“毫无见识的小子,我家元帅乃是智慧天一百一十五圣麾下含宝大军!”

  苏景吓了一跳,智慧天一百一十五大圣?他见过的大圣无一弱者,一百一十五个加在一起那还了得。

  黄鼬妖仙还待再说什么,一旁的护地仙已然喝骂出声:“不知死活的妖孽,数百年间屡屡犯我九合灵州,我家真人慈悲为怀不与你们这群孽畜计较,不想尔等不知感恩反倒愈发猖狂,今日竟敢入我灵州界内,触犯天条,个个不得好死!”九合真人不再,但是“大掌柜”的使者来了,又让护地仙信心十足。

  护地仙一骂苏景就明白了,不久前仙童还和他讲过,西面来了一群“蟊贼”觊觎灵州,想来就是这伙子妖仙了。本来灵州有重重法禁,外敌想要攻进来不是那么容易,但是灵州玦易主在先,二垮真人与一群护地仙打了个天崩地裂在后,连番震荡让禁法松动,群妖轻轻松松地冲了进来。

  转眼想明白前因后果,苏景还不忘纠正之前护地仙的喝骂之言:“小光明顶。此地已不是九合灵州,莫再忘记了。”

  跟着苏景望向“含宝大将”笑道:“此地易主,我的了,我可不能让你抢了。对了,将军可知出门行劫时顶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狮子的一只头望向苏景,满是长鬃的脸上露出惊笑之色,觉得此人两片嘴唇一碰就当了此间主人,脑筋一定不怎么清醒,问道:“是什么?”

  “别带钱,万一遇到个狠角色,行劫不成反被劫,那可就糟糕了。”苏景边说边笑,还真有点想念六两大东家了。

  妖狮也笑了,但未搭话,眯起一双怪眼打量苏景;另两颗脑袋则紧紧盯住了白牙娘娘和她身后四头白夜叉,明白得很,在“含宝大将”看来,丑女一伙才是真正劲敌,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不值一提。

  奴隶一伙、人头买卖的凶徒一伙、刚来的妖怪土匪一伙、非说灵州是自己的苏景一伙,四路人马多多少少都觉得此刻情势有些混乱,可老天爷还嫌不够乱似的,忽然天空中又传来一个声音:“六翅皇池天晴太子驾到,九合小仙还不迎接!”

  其声如雷,震撼苍穹,奴隶中几个修为浅薄者只觉真有雷霆打入耳鼓一般,一时间天旋地转,身体晃了几晃好险没坐到地上。

  苏景不晓得六翅皇池是什么地方、天晴太子是何等人物,护地仙闻声却显出忐忑神情,其中一人应声:“仙客到访,九合灵州蓬荜生辉……只是、只是……”

  护地仙语气踌躇,来者是九合真人的贵客,本来说的是七天后到,不知为何今天就来了,偏偏还赶上这样一个时候。对方身份崇高势力庞大,万万开罪不起,偏九合真人又不在,这群祖宗来了不知是福是祸。

  “下位小仙,何故吞吐,天晴太子在此还不如实讲来!”外面那个声音怒叱,莫说区区一个护地仙,就是九合真人他们也不放在眼里,天晴太子纡尊降贵来这地方,岂容灵州中人再闪烁其词。

  苏景嘴唇动动,还不等说话身边的小蛮阿菩就替他皱眉、训斥那个护地仙:“不长记性是吧?小光明顶。”

  有人替自己骂了护地仙,苏景就直接仰头回应天外:“九合真人已经被我活剐了,此刻几百人聚在一起正要打架、来夺我小光明顶,你等要想凑热闹不妨下来,要是看热闹就算了,还是回去吧,待会血肉横飞的、不怎么好看。”

  天外神将一愣,随即怒叱:“太子驾前言辞无端成何体统!何方妖人还不报上名来!”

  苏景想都不想:“你下来!”

  这次连脾气暴躁的阿菩都惊了,眼看着苏景把祸越惹越大,树敌越来越多,今次可怎么收场。

  收场?苏景没想过这两个字,今次算得群魔乱舞,知恩不报的贪婪奴隶,人头买卖的奸恶之徒,行劫天际的妖魔鬼怪,与邪徒结交的贵客……今天就今天了,来来来,全都来!

  坑不了再打是苏景的拍子,但这拍子之上还有剑上修来的锋锐之意、还有大圣玦赋予的狂狷之气、还有神君亲封的凶悍之性、还有离山为他养下的护道之心!

  天外神将怒极而笑,但未及开口另一个柔和的笑声又告响起:“有趣之人,下去看看吧。”

  年轻男子的声音。

  雷霆声音的神将立刻变作恭敬语气:“谨遵太子令。”下一刻空气中忽有馨香飘散,天空里洋洋洒洒下起了花瓣雨。

  花不知名,大,片片花瓣都有荷叶大小,白中透出淡淡粉色,谈不到多漂亮但这花瓣看上去让人心中悄然升出一份惬意开心。

  花瓣万万千千,其中一片飘飘荡荡落在海面上,就在这片花瓣上,一群寸许高矮的小人儿聚在一起,能有三十余人,一位粉甲将军怀抱小塔,十个红胄护卫身背绣旗,二十名青裙侍女白纱覆面,簇拥着一个光头青年。

  阿菩瞪大了眼睛,她跟苏景一样,从未见过天外景色,刚才听天外吼喝还道来的会是一群巨灵神,哪承想跑下来一群“小手指”。其中那位将军算是最最强壮的了,但也绝高不过寸半。

  这群人一下来,几位护地仙立刻恭敬相迎,不理会苏景、奴隶、妖匪等人,认真问礼。

  寸半将军不忘先前苏景挑衅,抬头张目又瞪向不远处比他大上几百倍的苏景:“我下来了,怎么着?!”

  苏景冷哂:“下来就下来吧,你爱怎么着怎么着,问得着我么。”

  “启禀粉神君,不必与那妖人计较,他已死到临头!”一位护地仙低声劝解寸半将军,不料将军不领情,用张到下巴错环也未必吞得下一颗黄豆的嘴巴做炸雷之喝:“我自知那小子死到临头,何须你再啰嗦。我又算得什么神君,你给我戴这高帽究竟有何居心!”

  护地仙哪想到拍马屁都会挨骂,诺诺不敢应声,满脸尴尬。另个护地仙急忙开口岔开话题,为六翅皇池来人引荐丑女:“启禀太子殿下,启禀诸位仙尊,我家九合真人虽遭不测,但有白牙娘……白牙仙子在此,此间大小事情皆可做主。”

  人家来的是个太子,“娘娘”两字不好再提。白牙娘娘微笑行礼:“太子殿下此行贵干,吩咐在下一声即可,力所能及绝不敢辞。”

  莫说白牙娘娘和护地仙,就是九合真人也不晓得六翅皇池之人来做什么,三年前九合忽然收到来自六翅皇池的灵讯,说是有事找他相谈,让他在家里等着,具体何事要等见面才知。

  一寸高的光头太子爷不置可否,伸手摩挲着光头微笑不语,并未回应白牙娘娘,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到得此刻,那数百“奴隶”如何不知今日之事已经不是自己参与得起的了,可现在谁还能走。刚刚苏景明明给过机会让他们离开,奈何贪心不足,再后悔早都晚了。

  三头狮子含宝大将那边暂时按兵不动,也不和不知来路的劳什子太子打招呼,维持住阵势静观其变。

  聊天的聊天、后悔的后悔、看风头的看风头,苏景并不理会,他正忙:坐在地上开始脱靴子。小蛮阿菩满面无奈,苦笑道:“你又在做什么?”

  “六翅皇池这伙子人不好对付,不脱鞋怕是打不过了……”苏景的话还没说完,不料又一个清淡声音自天外传来:“东陵道下,哪个弟子在此?”

  照样没听说过的名头,苏景都不好奇了。

  奴隶中那个毒瘤老汉闻言,目中陡然狂喜绽放,咕咚一声就趴跪在地,放声大喊:“新晋飞升、后学晚辈木瘤坪在此,拜见道中前辈,拜见道中仙尊!”

  天外声音冷哼:“既然飞升,为何不赴道坛,留在此地厮混什么。”

  “启禀仙尊,木瘤坪苦啊!”明明眼中喜色浓浓,毒瘤老汉的声音却悲苦无限:“晚辈才告飞升,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片地方,被此间主人迷惑心智扣押为奴,足足千年之久。”

  九合灵州有禁法,隔绝内中奴隶气意;且奴隶被“手短嘴短”降服后,真修气意也会被封印身内,路过仙家察觉不到自家弟子被扣押在此;但灵州变成了小光明顶,外面禁法松动,内中新晋仙家清明,若有同道仙长经过附近就能够察觉他们的气意。

  苏景以己度人,若自己知道有离山弟子被困某处,直接就要杀进去兴师问罪了,可外面的东陵道仙并未进来,只是“嗯?”了一声。

  毒瘤老汉却不觉意外,又高声道:“此地主人已死,晚辈才有幸为前辈探知所在……”

  这次话未说完,空中一道青色长锦斜斜铺展下来,自苍穹直至地面,仿佛宽宏大道。一行十余人行走于青锦天路,缓缓入界来。

  这些人都是宽袍大袖的打扮,样子大都端庄,尤其为首的矍铄老者,手执乌木拐、鹤发童颜五官端正,透出三分逍遥与七分正气,真正老神仙的模样……不过得知自家弟子被困不马上下来、听说此地主人已死立刻大摇大摆入境,就算再如何道骨仙风又能是怎样的货色。

  苏景自居主人,见又有客到含笑招呼:“我是小光明顶主人,上门是客,不妨喝杯清茶,不过这位木瘤坪你们带不走。”

  想都不用想,苏景又把东陵道诸仙推到敌人那边了,阿菩再也忍不住了,传音入密:“苏景,我陪你拼命不在话下,但你得给我交给实底,你的倚仗到底是什么?”

  苏景密语相应:“我跑得快。”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长公主,黄霸天

  苏景和阿菩密语的时候,毒瘤老者快步抢上前去,跪拜青锦大路尽头,砰砰磕头行礼恭迎本道仙尊,口中喊道:“仙长莫听那小妖胡说八道,此境本名九合灵州,主人名唤九合真人,那妖人已死,刘二垮这小妖自立为王,根本就是他自封的。”

  东陵道来人听苏景说自己是此间主人的时候本来微微皱眉,又在听毒瘤老汉的喊声后,为首仙长的眉头舒展开来。

  可惜,才告舒展的眉心,下一刻又复皱起:东陵仙家已经看明白了眼前局面……为首仙长的目光,遥遥盯住了六翅皇池那群小人。

  一寸高的天晴太子也眯了下眼睛,旋即面露笑容:“一别三千年,齐环仙翁风采更盛当年。”

  “三千年”不知是什么往事,东陵道一行仙家之首、被天晴太子称作齐环仙翁的老头子眼中凶光乍现,可很快他也笑了起来:“三千年不算短暂,昔日黄口小儿如今已穿得蟒袍在身。你父王还好?这三千年里,我对这位老友想念得紧。”

  天晴太子应道:“有劳仙翁挂怀,父王身体安康精神健旺,好得很。他老人家对您也甚是惦念,奈何政务操劳始终没能抽身再去探望仙翁,特意画了一幅仙翁骸冢图,时常会拿出来看一看,以慰思友之心。人有祸福而画常在,真有一天您老身死道消,父王还可观画而笑。”

  东陵齐环仙翁目光畅慰:“这可算得心有灵犀了,这三千年里老朽走遍八方、费劲思量,终为故友寻得一处好归处,棺椁石碑皆已备齐,只差主人家住进去了。”

  说到此两人相视大笑,若非亲耳所闻,只看他们面上欢愉,谁能想到的他们口中的恶毒言辞。

  一旁跪拜相迎的毒瘤老汉木瘤坪满眼怨毒望向天晴太子等人,心中却是大喜踊跃,他一飞升就被囚禁于此,全不知天外势力分布,之前见六翅皇池来人高高在上晓得他们是不得了的人物,此刻见到自家前辈居然与对方有着深仇大恨……能够互相结仇,自是实力伯仲。自己所在东陵道也是了不起的大势力,木瘤坪满心欢喜。

  这时候一阵咳嗽声音打断了天晴太子与齐环仙翁的大笑,咳嗽之人——小光明顶主人刘二垮身边、天狼仙小蛮阿菩。

  见所有人望向自己,阿菩收起咳嗽:“我刚上来不久,还有好多事情不明白,眼前尤其糊涂了……东陵道诸位仙家修为不凡,这片灵州应该不在你们眼中。”

  无需东陵仙人回答,一寸高的光头太子接口应道:“宇宙间,九合灵……小光明顶这样的飘零小州不计其数,多为散仙盘踞,这样的地方,自然难入东陵道廷齐环仙翁的法眼。”

  阿菩点头,再问:“齐环仙翁眼中不值一提的地方,得知自家晚辈被困于此,为何还要有所顾虑,不肯直接下来……”

  不等阿菩说完,太子已然明白了她的迷惑,笑道:“这位仙子想错了,齐环仙翁才不会把这片地方放在心上,之前没有立刻下来自非顾虑什么,他老人家是觉得:不值得啊。打进来会浪费法力不算,多多少少也会耽误些时间,被困住的不过是个不知名、没实力、刚飞仙的小卒子,救走了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既然如此又何必救。再说,万一这处散仙背后还有什么好友、亲人渊源的大势力,可就更赔了。”

  “但得知此间主人已死,事情不一样了,再怎么看不上眼的地方,到底也是一方散仙经营了千万年的灵境,总得有些家底吧……可惜啊,蠢狗误主,齐环仙翁可不曾想到,这里的情形比着有主人还要更不堪些。”光头太子看来是个爱说话之人,把事情给阿菩讲了一遍。

  阿菩听懂了,但也更迷惘了些:“这样的东陵道……如何结坛立廷,门中长辈不爱护弟子,门下弟子又如何信服前辈,早就该散垮了。”

  散垮不了。

  一是淫威慑服,看凡间,多少君王荒淫无道残忍好杀,不照样坐着万里江山子孙绵延;二是“因人而异”,齐环仙翁对待廷下那些出色晚辈、强大同僚自不是对木瘤坪这样的态度,笼络有之、怀柔有之……

  “我道弟子在此受苦千年,本座总要讨回个公道。”齐环仙翁开口了,不理天晴太子之前言说,径自道:“不过匪首九合已死,人是追究不到了,只能拿这片地方来抵了。”

  话音落,妖怪含宝大将三头齐笑,另一边的白牙娘娘则面笼寒霜。

  苏景早都把靴子脱下来了,光脚站在地上,靴子拎在手中,赶在含宝与白牙出声前抢先说道:“成了,大伙聊得差不多了,我说几句话。先说九合真人,我把他当做仇敌,那仇敌的属下、朋友、祖宗、娘娘统统是我仇敌。”说着苏景用手中靴子指了指护地仙和白牙娘娘等人。

  “至于仇敌的贵客,我也是不怎么喜欢的。”苏景又指了指六翅皇池一伙,不过天晴太子刚刚为阿菩解惑,就算他是为了讥讽东陵道,多多少少也有一份人情在,苏景客气了些,没用靴子改用手指遥点。

  “说过了仇敌的朋友客人,再说仇敌,仇敌的仇敌。”苏景的靴子指向了三首妖狮和东陵齐环:“一拨明火执仗,一拨道貌岸然,都来讨我小光明顶的便宜,一为匪一为贼,以我执律规矩,都是要往死里打的。最后再说此间奴仆……罪大恶极莫过恩将仇报,不过你们也都是些可怜人,打是一定要打的,要不要打死我还没想好,打着看吧。”

  连阿菩都看出来场中几方互相看不顺眼,二垮真人仍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拉仇人。

  苏景背后元吉天都火翼撑开了:“话说完了,你们也别聊了,来打吧,快快快。”他本来一只手拎着两只鞋,说到这里把靴子分开了,一手一只。

  “慢。”天晴太子忽然挥手:“我本不知九合真人做的勾当,来此是为向他求一样东西……或者说做一笔买卖,并无其他意思。谁是此间主人我无所谓的,只要买卖做得我就离开,所以这一架我不打,我跟你也打不着。”

  “又何必做买卖,直接抢走你要的东西不就是了。你们有这个本事。”苏景微笑反问。

  “我是来做买卖的,不是来抢劫打杀的。你们打,我看着,最后定出主人是谁,我再和主人家说话就是了。”太子又去摩挲自己的光头,笑道:“再就是我还有一问……你这是打算抡鞋吗?”

  苏景一手一只靴子,摆出的斗战之姿的确是要抡鞋的样子。

  “嗯。”苏景居然真的点头。

  “抡得赢么?”光头太子似是对苏景饶有兴趣,问题不断。

  苏景不置可否:“抡过就知道了。”

  光头太子呵呵笑:“我真想看你怎么抡鞋斗法……”说到此话锋突转:“可惜,这次看不到了。姑姑说你在袋子里才修行了八百年,必定本领差劲,一动手怕是立刻会被打成渣子,那时想救你都来不及,你还是把鞋穿上吧,这一架她替你打了。从今以后小光明顶与六翅皇池永结盟邦,凡有敢冒犯小光明顶者,六翅皇池必杀无赦。”

  苏景面色一变,对方竟知自己在破烂囊中八百年精修事情,还不等他问一声“你姑姑是谁”,光头太子身后一个遮了面目的青衣婢女伸手揭去面纱。面纱揭去了,身上侍女罗裙随之化作富贵霓裳,跟着身形一晃自寸许小人儿变作常人高矮。

  超凡脱俗、不存丝毫烟火气息、从皮骨到心神都清冽到纤尘不染的妙龄女子。仙子虽美却全无生气,显得目空一切、显得高高在上。可是下一刻她忽然笑了,一笑之间那张精致俏面上生机跃然,满满俏皮:“刘二垮!”

  苏景微一愣,认出对方,惊讶:“李大顺?”

  换做长公主装束的李大顺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儿:“怎么样,我告诉你的那片地方是不是趴着最舒服的?”

  苏景失笑:“不错,破庙让我趴遍了,到底还是你给我画出的地方好。”

  “那是。”李大顺得意洋洋:“时至今日,不妨实话说与你听,我真名唤作黄霸天!”

  这名字比着“李大顺”还要假,苏景点头:“二垮也是我的化名,真名龙九霄。”

  两人都笑,自己拆穿假名再换个假名,开个玩笑而已,却真觉开心!笑过之后苏景对“大顺仙子”道:“是我要占这片地方,仙子无需替我出手。”

  李大顺一笑摇头:“婆娑世界之人不重情却不寡情,飞升到六翅皇池也是一样。八百年前你主动替换我出来,我自认欠你一个人情。你托付我送信、我点头答应却未能做到,又欠下你一份信义,不想今天能与你重遇,非得还你人情不可了。”

  “未能做到?天魔坛出事了?”苏景暂时顾不得其他,问道。当年他从囊中将“李大顺”替换出来的时候,曾托她将一方玉简送去天魔坛。

  天魔坛中有秦吹、有骚人,苏景关心他们,自然关心天魔坛的安危。

  李大顺摇头:“我也不晓得具体何事,但是天魔法坛移转别处,已经不在原来地方,他们去了哪里我找不到。”说着,她指了指苏景手中靴子:“快穿上吧。”

  话音落,李大顺突然素手晃晃,一根长绫凌空而现随风延展,向着东陵道仙家攻去;大顺仙子贵为长公主,她一动,随行护卫的粉将军立刻动法,怀中小塔翻飞半空,轰然化作赤焰洪炉向着白牙娘娘一伙打下;十位绣旗精兵同时将背后旗子拿在手中奋力一挥,霎时罡风如练,卷入本州奴隶阵中;光头太子是侄儿,姑姑动法他岂能闲着,扬手一拍光头,“哈”的大笑声里,自口中喷出一蓬火星仿佛的怪花,花朵出口即疯长,顷刻遮天蔽日,呼啸翻飞攻向三头狮子一伙。

  一家攻四家,莫看六翅皇池来人都是一寸钉,斗战时的凶横比着苏景也毫不逊色!

  遇袭四阵中,除了奴隶慌乱之外,东陵齐环、白牙娘娘、含宝大将等妖仙皆尽大怒,几乎是同时喝骂:“找死!”,叱喝声中齐齐举法迎战。

  小蛮阿菩一如既往,嗷嗷怪叫着一纵飞天挥舞巨斧助战朋友,可她这边连环三道天雷斧轰过,本领远胜于她的苏景居然还未出手。

  阿菩转头去找苏景,结果发现他正穿鞋。不止鞋子穿回去了、连身边三座分身都收了起来,这是摆明不打了。阿菩瞪眼睛:“为何不帮忙?”

  不打是因为不用打了,李大顺一出手苏景晓得六翅皇池赢定了,板上钉钉、全无悬念地赢定了。

  既然必胜无疑,既然李大顺觉得欠了人情要还,苏景就认下了这份还回来的情分。这算不得成人之美,却是朋友间的相处之道。

  长公主四面树敌,其中最强一伙莫过东陵仙家。

  身后势力以论,六翅皇池与东陵道廷不相上下;个人本领相比,齐环仙翁和皇池之君也在伯仲之间,最近两千年里皇池的天晴太子渐渐闯出了名头,隐有青出于蓝之势,可毕竟他还年轻,齐环不觉这小儿能胜过自己,由此他以为,今日这片灵境中,他们东陵道才是真正主事之人。

  至于六翅皇池的长公主……以前从未听说有过这样一号人物,什么李大顺黄霸天的,齐环仙翁只当她是个笑话,可他万万不曾料到,这个女子的本领远胜、远远远远远胜过皇池之君!他们东陵道这群人的本领,在大顺仙子眼中才真正是个笑话!

  六翅皇池君王,在凡间时与“大顺仙子”为同胞兄妹,做哥哥的飞仙在前,再过二十甲子妹妹破道结果被破烂囊收去,李大顺在囊中趴了究竟几千几万年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但她出囊去到本修仙坛六翅皇池的时候,早她千余年飞升的兄长已经从皇池一小卒一步步拼到君王极位、且已证位五千年。

  从微不足道一小仙熬成一方仙庭之主需要多长时间?李大顺囊中修行时间还要再长四千年。

  从回归之日,长公主就成了六翅皇池第一强者,不过六翅皇池并未声张此事,外人不晓得而已。这次大顺仙子是跟着侄儿出来玩的,不欲显露身份就扮成侍女,不承想大顺姐姐遇到了她二垮兄弟。

  眼看着刘二垮把一个又一个强敌揽上身,李大顺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到得最后总不能看着他把自己这颗鸡蛋往一堆石头上去碰,故此出手……且出手无情,她的手中长绫,东陵诸仙眼中天穹!

  不见什么水淹火烧天雷冰雨,只是那片洁白绫罗密密实实遮住一方,将东陵诸仙围困其中,人在绫罗结内,周身仙元躁动如沸,骨头摩擦剧痛,五内也仿佛在渐渐腐烂……长绫内杀劫不可见,却是明明白白的痛苦、蚀魂腐骨之疼!齐环仙翁带着一群同伴左突右冲始终破不出白绫法域,到得后来齐环再顾不得手下,接连施展密法想要独自逃遁,可又哪里走得脱。

  燃香功夫过去,齐环仙翁还在苦苦挣扎,但他不晓得,大顺仙子已经收手了。

  万丈白绫已经变回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帕子,就摆在仙子手上……齐环仙翁已经被收入帕中,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齐环仙翁被炼化只是时间问题了。

  时间很短,五息过后,雪白的帕子上忽然爆开一朵小小血花,齐环惨死。

  四方敌人中实力最强的东陵道都不堪一击,余者就更不值一提。白牙娘娘在“人头行当”中地位不低,却远非寸半的粉将军对手。打不过,加上四头白夜叉和一群护地仙仍远远打不过,一个一个被寸半将军抓住投入烈焰洪炉,眨眨眼睛的功夫便被烧成一缕青烟;粉将军法力高深,但比起他们的天晴太子还差了老大一截,三头狮子一伙的实力比起白牙娘娘则是半斤八两,打起来不存悬念了,不过天晴太子的杀心不重,只把群妖打伤打倒就算了,并未真下死手。

  灵州中的那些“老鸡”本就是老弱残兵,心又不齐,人数虽多但被十位太子护卫一冲就散了大半,相斗才片刻就纷纷跪地讨饶,不敢再打了。

  小蛮阿菩看得直眨眼睛,本以为今日自己凶多吉少了,不料人家六翅皇池一出手轻轻松松镇压全场,一时间有些发愣。苏景伸手一拍她的肩膀,笑道:“想什么呢?”

  阿菩的语气飘飘:“不知我家山天大道比起六翅皇池来怎么样……”

  不过是小女孩的唏嘘感慨,不远处的光头太子却应道:“山天大道声名不显,但法术颇有独到之处,惹到他们可没什么好下场,姑娘是山天道下弟子?”

  阿菩霍然大喜,忙不迭点头:“你可知……太子殿下可知山天道坛所在?”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买太阳,六瞳仙

  “本来是不晓得的,”提起山天大道,太子爷笑了起来,发自内心地欢愉惬意:“但六百年前我在外游玩,巧遇一位仙子……”

  长公主李大顺接口笑道:“一见如故,再见钟情,三见便要谈婚论嫁了,那位仙子就是山天大道中人,如今两家联姻在即,这宇宙说它大就大得无边,说它小就小得拥挤不堪,出门随便撞上了个人,抬头一看,不是仇人就是亲戚啊!回头丫头跟着我们走吧,我亲自送你去山天道坛。”

  之后长公主又望向苏景:“你媳妇?”

  在中土世界,男孩子见了漂亮丫头总会去欺负欺负、偶尔轻薄口舌,并非心存恶意,也未必就真存了男女之情,不过天性使然对异性会有的亲近之心罢了;白狼世界也是如此,但男女逆转,那地方的女子会主动去欺负男子,所以阿菩天天喊着都给苏景生孩子,其实就是她在欺负人。

  私下时候阿菩怎么耍贱撒欢都无妨,当外人面前阿菩可不会再胡说八道,不等苏景回答她就急忙摇头:“只是患难朋友,别无其他。”

  苏景补充了句:“好朋友。”

  方才苏景把所有强大敌人都惹了,阿菩又急又恨却没半点逃走的意思,这样的伙伴若还算不得好朋友,宇宙间就再无好友一说了。

  大顺仙子转开话题,问苏景:“我若不出手,今天事情你究竟打算怎样收场?不会真要打吧?”

  苏景实话实说:“鞋都脱了,自是真打。”

  “打得过么?”

  苏景笑:“其实我挺能打的。”

  白牙伏诛,东陵尽灭,奴隶聚拢一处噤若寒蝉,妖狮一伙被天晴太子的一根捆仙绳绑成了长长一串,天晴太子也化作常人大小,将手中绳头递给苏景:“如何处置你说了算,我不杀他们,一是喜事在即,不愿手上染血;但更要紧的是不久前我刚听说过‘智慧天’之名,妖精地方,据说颇有几分实力,怕是不怕的,可也不愿结这个死仇。”

  天晴太子坦言,何尝不是对苏景的善意劝告。

  苏景点点头,恩将仇报之奴、明火执仗之匪如何处置都是后话,苏景不急,不过他还是抽空向着毒瘤老汉木瘤坪送去一个笑容,再明白不过的眼色:我不急,你也别着急。

  清清澈澈的笑容,毒瘤老汉却仿佛被马蜂蛰到一般,猛地打了冷颤。

  苏景转回头,直接问天晴太子:“太子说要向九合讨一件东西,究竟何物?只要是这里的东西你尽管拿去。”

  天晴太子没直说,反问:“九合已死,他的法器宝物这些东西,当是落在你手中了?”

  阿菩取出缴自九合的乾坤囊,笑道:“灵州的地玦在苏景手中,其他宝物都在我这里。”

  苏景则应道:“九合真人也没死,被我囚禁了。”

  天晴太子面色微喜,能让他亲自来向九合讨要的东西,自是非凡宝物,他怕九合私藏至死不提,苏景未能得到此物,那就再也无从寻找了,得知人还没死,万一找不到东西仍可逼问口供。旁边的阿菩先将袋子打开,跟着递给了天晴太子:“东西都在这里,要什么你自己找。”

  袋子已经是阿菩的了,天晴懂得规矩,并不伸手去接:“请阿菩姑娘帮忙看一看,囊中有没有一根金红翎羽:翎骨赤红如火、毛羽金灿仿佛阳光颜色。”

  阿菩低头去翻囊,苏景则听出了些意思:“太子要找的是金乌翎羽?”

  天晴太子喜色更甚:“九合妖人对你说过此物?”

  苏景知道对方误会了,摇头道:“九合从未提过,且他应该没有这东西。”

  本命真修即为金乌阳火,苏景对本脉珍宝的感应,比着对墨色的察觉更强,若九合真有一枚金乌翎羽,不管他是吞入腹中还是藏进囊里,苏景一定会有所察觉。

  果然,小蛮阿菩也说道:“没见有翎羽宝物,我再找一遍。”

  苏景又问:“太子寻金乌翎毛做什么?”

  此事不算什么机密,不过说起来稍显麻烦,太子心中措辞片刻才告开口:“先说这片灵州,这等小世界在宇宙间不计其数,没太多稀奇,不过此处和别处比起来稍稍有些不同。你到这里的时间不长,或许还未能察觉。”

  “不同之处是什么?”阿菩接口,直接把口袋倒翻,九合真人毕生珍藏都掉落在地,琳琅满目奇珍无数,独独不见金乌翎羽。

  “昼夜。”天晴太子应道。

  苏景神情纳闷:“昼夜异常?此间昼夜分明,没问题啊。”他修得骄阳巡天之法,小乾坤内有太阳升落、分昼夜且划四季,而九合灵州的昼夜变化,和他的小乾坤丝毫不差,根本不见异常,再再正常不过。

  天晴应道:“就是因为没问题、因为太正常,所以就不正常了……哈,你别眨眼,我看懂你想说啥:你才不正常!”光头太子笑着虚点阿菩的眼睛。

  长公主李大顺接口,继续解释:“先有了太阳,才衍生出凡人乾坤,是以每座凡间世界都有太阳照耀。但天外灵州不同,它们可没有专门的太阳为其分昼夜、化四季,绝大部分灵州都是坐地散仙以法生光,或者干脆就是黑漆漆的一团。”

  阿菩听得有趣:“灵州没有太阳照耀?那仙界呢?整座仙界本来漆黑无光?”

  “也不全是,神鸦可铸日,可以请神鸦帮忙为道坛所在地方专门铸就一轮骄阳。不过普通散仙没这个面子,只有上得规模、真正神佛主持的法域神州才会有真正太阳,请金乌出手的价钱可不便宜。”光头太子又开始摩挲光头,笑容略显尴尬:“不瞒你们,六翅皇池的地位比着散仙灵州要高得多了,但也请不起神鸦铸日。只好退而求其次,请来一尊骄阳法像投映于皇池,看上去是有太阳的,可实际里只是一轮太阳真影。”

  苏景抬头,望向天空骄阳,再真实不过也再正常不过的太阳。

  “其实到了仙家层次,有没有太阳也是无所谓的,不存光热也照样修行、照样长生,太阳只能算是个点缀了。这片地方比着其他灵州多出一枚小小骄阳,是有些特别,但也不见得就更珍贵。”天晴太子把话题拉了回来:“请神鸦铸日须得有地位且出得起大价钱,但凡事都有例外时候,金乌一族恩怨分明,恩必偿仇必报,若有机会帮过金乌,再请他们来铸日,自然就谈不到地位或者报酬了。九合真人身份普通,应该是他曾经帮过金乌什么,对方还了他一轮骄阳,算是补偿了。”

  “金乌专门为别人铸就红日后,都会留下一道翎羽,内中赋存真法,以此翎羽可以指挥骄阳……”天晴太子说到这里,苏景哪还能不明白,六翅皇池之人要找九合真人做买卖,说穿了就是:买太阳。

  见苏景面露恍悟,天晴太子不再多做解释,换了话题:“你放心,六翅皇池中人从不会亏待朋友,我自己觉得带来的酬金还算丰厚。”说着,他伸手入袖。苏景摆了摆手:“酬金这件事不必再提,太阳你带走全无问题,我再重新炼化一枚也就是了……”

  纯粹顺口之言,苏景修阳火、飞仙时已得炽烈天骄身份,第一他真有资格炼化骄阳,二来他以后一段时间的修行本就是祭炼红日。可这句话在李大顺、天晴、阿菩等人听来无异疯话妄言,个个眼神怪异望着苏景。

  苏景眨眨眼睛,没解释,继续道:“不过,这片灵州之内确实不存金乌翎羽的,若有我必能感知。”

  天晴太子皱起了眉头,倒不是怀疑苏景私藏。太子踌躇的是没有那枚金乌翎,就没办法把那枚太阳弄走,只能望天兴叹。

  苏景又问道:“太子要太阳做什么?”这次暂时忍住没直接说“我给你们炼一个吧”,免得又被人家当怪物,但若对方真有所需苏景肯定出力,在哪里炼日不是修行,他无所谓的。

  “不是我要,我是来帮弟弟讨要的,他要做件事,非得有一枚太阳不可……”天晴太子不是等闲人物,说到此已然释怀,笑道:“没有就算了,不妨事,就算真有骄阳在手,他也没机会赢的,罢了,罢了。”

  “二太子要做什么,非得有太阳才行?”只要是女人,总逃不开好奇天性,无论仙凡,小蛮阿菩兴致昂昂。

  有喜欢听的女人,就一定会有喜欢说的女人,李大顺兴高采烈的,开口:“我从头给你讲,差不多四百年前吧,蒸莲娘娘巡游东方,这位蒸莲莲娘娘可是真正圣尊,不是白牙妖女之流能够比拟的。巡游时候,娘娘偶遇一位才飞升上来不久的六瞳仙子,六瞳仙子俏丽无双……”

  小蛮阿菩乐不可支:“六只眼睛的女子,无双是无双了,可俏丽二字从何谈起。”

  李大顺素手摇晃:“是六瞳,不是六目。双眸之人但目中三瞳相环,你想一想,那样的目光望过来,会是何等迷离醉人。”

  “这位仙子何处升仙、名唤什么?”苏景插口问道。

  “据说来自一处名唤‘中土’的凡间世……你怎么了?”李大顺只顾聊天,此刻才发现苏景的面色已变、大不对头。

  苏景摇摇头:“我无妨,你请继续说。”

  “小仙子来自中土世界,名唤笑语……你真没事?”李大顺神情关切。

  苏景的眼睛亮极了:“继续讲,多谢。”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够么

  “蒸莲娘娘初见六瞳仙子,只觉这孩子漂亮、讨得自己一份眼缘;可当时阴错阳差、小仙子误会了娘娘的一番好意,把她们当成了敌人,大家稀里糊涂地斗了一场。仙子的本领在娘娘和手下铁卫眼中不值一提,但她的心思百出、花招无数,硬是把娘娘的随行护卫打了个焦头烂额……你怎么笑得这么傻乎乎?”最后一句,李大顺指着刘二垮的笑容。

  苏景都烦她了:“你别总问我怎样,快快说。”

  长公主也不生气,“哦”了一声继续讲:“可就因为小仙子的诡计多端,娘娘反倒是更喜爱她了,从‘合眼缘’变成了‘称心意’,相斗一场误会澄清,小仙子晓得对方不存恶意诚心道歉,蒸莲娘娘也不去追究说什么,大家就此结缘。后来娘娘与小仙子多有往来,愈发熟络也越发亲密,有几次小仙子遭遇强敌时候,都是蒸莲娘娘及时出手搭救。最最凶险的一次,小仙子被困五幸林,蒸莲娘娘闻讯即刻发兵五幸林,直接灭了那座仙坛。”

  “娘娘是真心喜爱小仙子,小仙子也感激娘娘厚恩,有来有往交往更加亲密了,两百年后小仙子拜认蒸莲娘娘做了义母。再之后的事情外人不太了解,没太多可说的,直到十五年前……”李大顺不傻,眼见苏景听讲时候,随着“小仙子”的经历表情变化不断,当然能猜到两人以前关系深厚,是以说道这里的时候大顺仙子放慢了语速、同时也加重了语气:“直到十五年前,蒸莲娘娘传书六百庭坛:搭红楼、为女招亲。”

  果然,苏景的面色一沉,声音很轻却决绝:“不可能。”

  李大顺犹豫了下,暂未解释,借着向下讲道:“蒸莲娘娘为玲珑坛泰斗上仙,玲珑法坛无论实力、地位还是传承渊源,都远胜我们六翅皇池,娘娘无徒无后就只有小仙子这一位义女,若能抢到这门亲事,不仅娶得美人归,还能与玲珑坛、蒸莲娘娘这等大势力上位仙结做亲家,对自家仙坛的好处不言而喻。是以消息一出,诸多仙坛跃跃欲试,我家也不例外,我家兄长之意,是让二太子去试一试,就算败了也没损失,全当一场历练就是了。”

  “招亲日距今还有两年,到时候具体会有什么规矩现在还不知晓,想来跳不出‘讲法斗法’的圈子去,翻不出什么新花样的。只是再之前还有个条件:各廷坛仙家想要参与这场招亲,非得身具‘金乌之威’不可。”

  “金乌之威算是入选资格,可具体怎样才算身具此威,玲珑坛那边没有明示,大家就各想各的办法了,所以我们来向九合真人买他太阳。”先把招亲事情大概说完,李大顺把话锋一转,话题回到苏景刚刚那三个字“不可能”上去:“的确有风传,说这场招亲非小仙子本人所愿,可惜内中详情不是我们够资质知晓的。据说,‘身具金乌之威’这重资格,就是小仙在无奈之下提出的条件,蒸莲娘娘答允了。”

  小蛮阿菩如何看不出苏景的神情不对劲,说话变得小心翼翼:“这个蒸莲娘娘有毛病么,就算盼着孩儿嫁人……又何必做招亲这等可笑事情,就从她的玲珑坛内选拔俊秀便是了。”

  “玲珑坛下无男丁,是一座女子仙坛。”天晴太子应道:“搭红楼嫁仙子这事在玲珑坛是惯例了,一般每隔十甲子她们就会招亲一次,但这次时间不对,以往出嫁之人中也从未有过小仙子这等尊贵身份。”

  话说完,几个人都把目光望回苏景,苏景正垂头,再把事情脉络重新梳理……事情不对劲,或者说,人不对劲。

  三瞳相环、飞升中土,笑语仙子,招婿身具金乌之威者……妥妥的自己媳妇小不听。

  可不听已有义母,在凡间时候她曾拜奉大师娘蓝祈为母,虽说认干娘没个数目限制,但是以不听的性情,绝不会再认第二个义母。

  义母都不会拜第二个,毋论休夫再招亲。

  想到“休夫”二字苏景忽觉好笑,可惜,笑不出来了。片刻后他抬头望向长公主与太子:“玲珑坛坐落何处,务请告知。”

  事怪人更怪,何妨直击要害!两年后招亲如何等得,今天就上门去,到时自然真相大白。

  甚至都不问“蒸莲娘娘法力如何”,直接就要玲珑坛所在地址,李大顺面露苦笑,摇头:“一来,你惹不起,除非你能找到天魔坛……”说道天魔坛,大顺仙子倒是眼睛一亮:“若有天魔出面,这就不算事情了。”

  话说完,刚刚亮的眸子又黯淡下去,天魔去了哪里无人知晓,自己找了几百年都找不到,纯粹废话,大顺仙子自己就摇了摇头,继续道:“二来,玲珑坛是‘浮萍坛’,平日里禁法一开隐遁不见,随波逐流游览宇宙,什么时候她们想显身了,才会重归正位,现在真的找不到。”

  话虽这么说,李大顺还是把一方星盘递给了苏景:“三十万扎内,大小仙庭,凡间世界都在星盘中记载清晰,凭此星盘指引你想去何处都行。玲珑坛正位也在盘内标明,不过玲珑坛遨游不知何方,要再两年后招亲时才会重返正位。”

  天晴太子虽是男子,但比着李大顺更细心些,补充道:“扎为距,仙庭一扎,凡间疆土一百二十万里。”

  接过星盘在手,苏景以真识初探,内中何尝不是一方小小宇宙,小、却也浩瀚广袤……

  星盘之后,李大顺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青叶,微笑道:“宇宙遥远,凡间修来的那些穿天遁地的法门,到得仙天不过是蚁步虫行,你要出门时暂可以此仙舟代步,会快上许多。”说着,李大顺的语气稍有踌躇:“那位小仙子……与你渊源颇深?”

  苏景点了点头,那些“不对劲”没去解释,直接道:“我家娘子。”说着,他站起身来合掌作礼,对大顺仙子和太子深深一揖:“我有不情之请,请六翅皇池莫去参与这次招亲。”

  现在找不到玲珑坛,只能两年后的正日子去大闹一场了,到那时候真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开杀戒也不在话下!

  天晴太子也告起身,但是不曾还礼,微笑道:“我们这边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寻不得‘金乌之威’就没得资格,不会再去招亲。何况小仙子是你凡间时候娘子,六翅皇池绝不会再掺和此事。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玲珑仙坛、蒸莲娘娘绝非你能惹得起的。飞升一遭,无异脱胎重活一回,尘缘了断、步入仙途,旧时候的事情该放下就放下吧。”

  这番话苏景绝不听入耳,一哂摇头,懒得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天晴太子毕竟是一方贵胄,就算性情随和平易近人,心中也早都养下一份骄气,见苏景不领自己的好意相劝,不禁冷笑了一声:“看你的样子,两年后是要大闹一场了。那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凭什么?抡鞋子么?”

  刚才还相谈甚欢,转眼气氛就不对头了,小蛮阿菩想劝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有资格说话的大顺仙子坐在一旁微笑不语,倒不是她不够朋友,正正相反,她把苏景当朋友,所以她才想打消苏景心中念头,在她侄儿手里栽个跟头,总比两年后惨死玲珑坛要好得多。

  苏景忽然笑了:“够么?”

  两字之间,身上衣袍幻化,从普普通通的青衣剑袍化作黑色长袍,七条赤蟒纹绣。

  苏景更袍,冥王升位!

  对方算是朋友,苏景只更袍未起势,阿骨王袍穿着在身仿佛一件普通衣衫,不显丝毫威严。

  就因袍子普普通通,天晴太子一时间没能察觉异样,有些纳闷:“什么够么?青衣换黑袍就……啊!”

  一时不查,可仔细观看之下,哪还能看不出端倪,那声“啊”都不能算是惊呼,干脆就是怪叫,天晴太子认出冥王袍,顿觉头皮都在发麻,不存丝毫犹豫直接翻身拜倒,心里则反复念叨着:够了够了够了……阎罗神君,那是何等地位!六翅皇池在他老人家看来,怕是和一颗尘埃也没什么区别。相传冥王皆为神君心腹,不提法力本领,只说他们的身份地位,放眼仙天几家得罪得起。

  可太子才一拜下,就发现对面冥王也相对而跪。

  这次不止头皮发麻了,天晴太子脑中嗡一声响,冥王跪回来了,这又如何使得,慌乱之中急忙想躲,奈何心神大乱下盘不稳,从跪拜直接变成后翻,对面苏景笑着把他扶了起来:“你我朋友相论,你的礼我不受,还给你,以后除非有什么我都做不得主的特殊场合,否则不必行礼。”说话间他已收起王袍,改回平常服侍。

  一旁的大顺仙子也被惊到了,但见到苏景随和,她放松了不少,放松之后便是替苏景开心了:“冥王之妃,玲珑法坛也敢拿来招亲?!这一来事情就好办了,两年后殿下去到地方,直接更袍升位,看蒸莲娘娘如何谢罪。”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狗坛何在

  苏景笑笑没说话,自知自家事,神君和诸位王兄人在何处他都不晓得。登仙后还未能去拜见神君,就在大场合里以冥王之威压人……这个道理要看怎么讲了,往宽松看倒无所谓,但若严苛以论却于理不合。真要置身大争斗,冥王身份可做最后倚仗,但不宜直接亮出。

  “玲珑法坛正位据此不近,你要去的话,最晚下个月就要动身了,否则以我天舟速度,怕是赶不及。”大顺仙子又善意提醒。阿菩闻言立刻道:“要不……我陪你去吧,连着见见小嫂子。”

  为了看热闹,天狼仙子连归返道坛都能向后推迟,反正也晚了七百年了,不在乎再多两年。

  收下那座竹叶仙舟是苏景领了对方的人情,并非他真正需要代步之器,飞升时受封“炽烈天骄”,苏景得天骄金丝乌羽翅,真识搜过星盘得知小光明顶与玲珑法坛正位距离后,何时出发他心里有数,对阿菩笑道:“你先回山天道坛,待我出发时候再去找你,之前我说我跑得快是实话。”

  能先归坛,再看热闹,自然最好不过,阿菩欢喜答应。

  随后几个人又聊过一阵,太子带着阿菩告辞离开,大顺仙子暂留小光明顶:征得苏景同意后,大顺留下来行布法阵一座,凭此阵可小光明顶与六翅皇池可瞬瞬往来,不用远行疾飞那么麻烦。

  大顺仙子法力精深,布阵事情她自己忙活,无需苏景帮忙。苏景入主小光明顶的事情尚未完全了解,还有大群奴隶和一伙子妖仙等他处置。

  奴隶聚拢一处,苏景等人说话的时候,寸半粉将军施法封了他们的五听;那伙妖仙被捆仙绳绑缚,受法绳之慑同样五听封闭,活死人一般坐在地上。

  苏景先牵过绳子,心咒一转给众妖仙松绑:“你们自己说说吧,犯我小光明顶这件事如何了解。”

  三首妖狮负伤不轻,可这凶物脱困后哪会把苏景放在眼中,三只脑袋同时显露狰狞,正欲发难时黄鼬军师急忙上前拦住了他,黄鼬军师双眼如豆,先是左右张望一阵,黑豆豆似的眼中显出狐疑之色,问苏景:“你……直接给我松绑?如今你的帮手不在了,不怕我们活吃了你?”

  李大顺还在灵州内,不过通联法阵没有设在“寝室”中的道理,她去了“九连环”中偏僻一地布阵,不在这片碧海世界中。

  三首妖狮是个莽撞怪物,听过军师之言他才反应过来,不凶了,纳闷附和:“对啊,不怕我们活吃了你么?”

  “你吃个试试看吧。”苏景直视妖狮双目,但很快又放弃了,对方用三对眼睛来回和他对视,他不知该看哪双好。

  放开捆仙绳不是就此放了妖怪们,好端端的忽然得知“玲珑法坛招亲”之事,苏景不痛快,心中生出几分戾气,放开手脚大杀一场是个不错地宣泄。

  不料狮子不动手,三个脑袋来回来去地看苏景,片刻后左右两边的嘴巴同时一张,左口吐出一方江山匣,右口吐出一枚乾坤囊,中间那只嘴巴说道:“能直接杀了咱们你却不杀,这架我没法和你打了,咱们以前也没怎么出门行劫过,不知行劫莫带钱的道理,宝贝都随身带着,今次认栽,都归你了。”

  看似凶悍的狮子居然是个草莽性子,且还是傻草莽,如此苏景也下不去手了,问他:“不怕回去了和你家智慧天一百一十五圣尊交代不了?”

  “咳,你不晓得,咱们不是智慧天的人,就是这些年见智慧天声势渐起,想要去入伙,可老黄说一来不能空手去,二来还要纳个投名状,就看上了这片地方,有个太阳似模似样的……”

  老黄就是那个黄鼬军师,看上去真正的狡猾妖物,可他一开口:“只将军给钱够不?不够我们都给,我们也都随身带着宝贝……”

  苏景不禁莞尔:“将军也无需给钱了,去吧去吧,以后莫再来我小光明顶。”

  “别啊,你没乘人之危斩杀我们,我看你为人不错还想和你交个朋友,既是朋友少不得多多走动……”黄鼬军师还在相劝苏景,苏景哭笑不得,又实在没耐心和他们再乱扯,忽然背后一双金丝串编的乌羽翅撑开,双翅一振狂风奔涌,浩浩雄风卷了一群妖怪,直接吹出天外去!

  下一刻,苏景收起乌羽双翅同时,李大顺冲入碧海境,俏面上惊诧、戒备兼有,见苏景没事她稍稍放松了些,声音低沉:“我探得有罡风重法施展,怎么回事?又有强敌?”

  苏景未多解释,再催一咒,一道阳火如龙游走奴隶群中,顷刻破去他们身上所中禁法。或许是狮子黄鼬可爱可笑,让他杀心渐褪,懒再与这群奴隶纠缠,挥手道:“都走都走,五息之内仍在小光明顶者必杀无赦,以后也别再回来……对了,你得留下来。”

  苏景望向了毒瘤老汉、东陵小仙木瘤坪。

  大顺仙子此刻仍在此地,那些奴隶哪敢再逗留,听得苏景之言如蒙大赦,纷纷行法飞去,有些受伤走得慢的,苏景又撑开双翼扇风“送了他们一程”,只留下了那个木瘤坪。

  太子护卫粉将军设禁群奴,临走前给苏景留下了解禁咒符。大顺仙子见苏景不用咒符、以自己的火法给奴隶破禁时,面上就微显惊诧;待见苏景双翅一振小仙翻飞,仙子的惊讶就变成了惊喜,随即笑了:“多余了?”

  没头没尾的三个字,但意思不难解:之前六翅皇池的帮忙,多余了。见过二垮出手,大顺自然明白刚才的乱战情形,何须六翅皇池出手镇压!

  苏景摇头:“不多余,交朋友了,好朋友。”

  李大顺展颜一笑,妩媚因愉悦而生,但口中问题未完:“那我就不明白了。”

  之前闲聊时候苏景给同伴讲过前面发生事情,现下不用等对方细问就晓得大顺仙子疑惑何处,解释道:“我从囊中入仙界,前后只才两天时间,刚到九合灵州时候,真不敢轻举妄动……”

  任哪个修家飞升上来,心中除了无限喜悦之外,都会再存下一份忐忑、一份敬畏,苏景也不例外,初时假装被迷惑不发难,就是因为心存敬畏不敢莽撞,不自觉就会觉得坐地一方的仙家,必有自己看不穿的本领。

  李大顺闻言又笑了,这份心思她能理解,八百年前她也和苏景一样,知道自己绝不差劲,可还是会有敬畏,不针对哪个人,而是对这仙界的敬畏。

  那时大顺仙子以为自家道坛里得有多少高人,那些高人得有无边本领……等到了地方,过两天就明白了:原来我最厉害啊!

  “再就是毁了九合真人后,跟护地仙打了个势均力敌……我修得‘自然生一’心持,常会有冥冥之感,和护地仙相斗时冥冥有感,虽模糊却也能大概知道,待会局势会乱起来,就藏下了真正力气,等其变。”解释几句,大顺仙子心满意足。

  苏景转目望向木瘤坪:“你也想夺此灵州?何以如此贪心。”

  木瘤坪自知无幸,目光狠毒望向苏景:“人在凡间时,不贪心何以飞升;人在仙天时,不贪心何以立足!”

  今天场面变乱之前,木瘤坪煽动左右,叫嚣一时,所为的也不过是浑水摸鱼,盼能占下此州,虽然机会甚微,但那时群豪未至、更无人知晓苏景真正本领,木瘤坪自己以为有机会。

  有机会自然要拼命争取,凡间时不如此何以飞升;仙天中不如此可以立足、何以壮大!

  苏景没折磨此人,直接动一道火法焚身炼魂,将木瘤坪烧成灰烟,连一点残骸都未留下,转头望向大顺仙子:“仙天中这种人很多?”

  “几乎全都是。”李大顺应了一句,转身离开继续布阵。

  苏景也不在原地停留,撑开乌羽双翅直冲天外,向着那枚小小骄阳飞去。

  之前阳三郎说那轮太阳里有玄虚,带上小金乌飞走了,苏景自己又何尝不是头“人形金乌”,小光明顶事情暂时了断,他得去看看太阳怎么了。

  不料才飞出天外,忽然一阵妖风自斜刺里吹拂过来,苏景猛转头目蕴神威望向妖风,妖风中刚被赶走的含宝大将与黄鼬军师并肩而立,黄鼬军师尖声喊道:“你连我家将军的钱都不要,咱们更觉得你是那么回事,真心想与你做个朋……你慢点、别走啊……那是太阳,烧死你啊,别犯傻……”

  疾飞甩掉妖狮与黄鼬的纠缠,苏景面上挂起微笑:这也是妖仙啊,若它们返回飞升故乡,可算得大圣。再想想天真之傲、焚穷之恶、灭顶之威、蚀海之凶毒……同样是妖家大圣,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就在狮子黄鼬惊骇注视下,苏景疾飞去,片刻后消失于骄阳之中。

  二妖本领有限,凭他们的目力看不出苏景并未直接冲进太阳中去,在太阳前方三百里处收拢双翅站定身形。

  层层烈焰如浆如瀑,自骄阳中喷薄而出,对别人来说必死无疑毒热凶火,却让苏景觉得浑身舒泰,止步后将一道金乌神识送向前方,内附其意:阳火修持后学晚辈摆放阳火金宫。

  苏景不晓得里面有没有住着真正金乌,不敢放肆,规矩得很。

  三息过后,一个苍老声音自太阳内传出:“后生晚辈拜访本座,可有宝物进献?”

  “启禀老前辈,”苏景面色沉稳:“晚辈修行浅薄身无长物,唯独机缘下得金乌婢子阳三郎,前辈若不嫌弃,我愿将阳三郎进献,为您老捶背暖脚。”

  “哎呀?!你的良心呢,你的良心那!”前半句还是苍老声音,后半句已经阳三郎的咯咯脆笑,她扮得老人声音虽惟妙惟肖,可还是未能骗过苏景,脆笑中又道:“苏景,快快进来,此间颇有些古怪……对了,底下完事了?”

  苏景纵身飞入骄阳:“完事了,得了个意外消息,两年后有座仙坛搭红楼、为坛中仙子招亲,听上去那个人很像不听,可又不对劲……”

  “敢!”不等说完阳三郎已勃然大怒,她把自己和苏景当成一回事,抢了苏景的娘子何异抢她阳三郎的媳妇,不等苏景落足骄阳,金衣女子已然冲了出来:“狗坛何在,老子烧了它去!”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神鸦魔猿,崩巴巴崩

  阳三郎杀气腾腾,气得长裙衣衫和头发都着火了。真生气。

  苏景赶忙拦她:“等一等,等一等。”

  要是肯把苏景的话听完她就不是阳三郎了,直接挥手不听下文:“你别拦我啊,我告诉你你别拦我!狗坛何在速速讲与我知,其他事情不用你管,我自己把不听带回来……”

  苏景有些哭笑不得,可到底还是开心的,阳三郎现在这副火爆德行让他开心。好容易拉住阳三郎,把事情经过给她大概讲了一遍。

  得知现在找不到人,阳三郎也没辙了,悻悻收势,不过嘴巴还在嘟囔:“蒸莲娘娘?什么妖魔小丑都敢当个‘娘娘’了,老子还是阳三老母了!”

  “老子还是老母?”苏景笑问,拉上阳三郎落足骄阳内:“这枚太阳有何古怪?”

  烈火世界,不存地面,只有无穷无尽地烈焰火海。阳火浓稠如浆,一望无际地火乾坤!苏景与阳三郎就落足于火浆之海上。

  提到太阳,阳三郎又来兴致,喜扬眉:“这太阳不存阳火金宫。应该说,此间根本没有过阳火金宫。”

  苏景闻言一愣。

  金乌炼日是修行也是为自己筑巢。骄阳被铸就同时也会有一座太阳神殿落成,深藏于骄阳深处。

  只要有力气有兴致,金乌大可一枚一枚铸就多轮骄阳,骄阳成形后,它们也会弃之不用。但无论骄阳中有没有神鸦驻扎,只要太阳不灭,其深处的神殿就长存永在。

  是太阳,就一定会有一座金宫神殿。

  “没有神殿?那……那还算太阳么?”苏景疑惑,正待再问忽听身边的阳三郎一声惊慌怪叫:“苏景小心!”

  喊声未落,浓稠火浆中突兀蹿出一头巨猿,身高三千丈、体色若鎏金,双目殷红如血,头戴如意天水冠的巨猿,双手抡银锤向着苏景狠狠砸下!

  “赤尻马猴!”苏景心中急闪念,大惊失色。

  灵明石猴、赤尻马猴、通臂猿猴、六耳猕猴,混世四凶猿,成大气候者,就是菩萨大士诸天星君遇到了也会远远躲开,它们皆为横行宇宙的真正凶物,其中赤尻马猴精水法、敌九龙,在它面前即便水神共工也不敢自居高明。只是这玩水的凶猴怎么会出现在太阳之中!

  杀劫来得全无征兆,而那头赤尻马猴动袭时候双锤连环,瞬瞬里……多少猛击接踵轰来?苏景不知道,他只晓得自己在电光火石之间,挡下了九锤,跟着他就明白:死定了。

  第十锤,肯定没命。

  赤尻马猴的杀法诡怪,以苏景之前所学所知,根本没办法来形容凶猿杀法的怪异。

  苏景就要被打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打死的:九锤挡过,他一身厚重灵元变得散乱不堪,明明还有大力却难以调运分毫,只能闭目等死。

  就在此刻,遽然剑啸凄厉,一道墨色剑光自苏景头顶疾蹿而出……屠晚持剑急斩凶猿!

  屠晚在前,苏晴在后,阳三郎也反应过来,口中叱咤一声,霎时一身金衣化作墨裙,阳三郎化身墨金乌!还有一倾火浆巨浪冲天爆碎,小金乌自火海深处疾飞而出,赶来救主。

  四道元神合战巨猿,赤尻马猴凶性大发,一双银锤舞成千百团光芒,猛攻向前。

  三锤后,小金乌败下阵来;第四锤红发苏晴摔落;倒是屠晚与阳三郎最最凶悍,他们两个合炼墨剑,八百年精修苦练已经颇有火候,一个掌墨神剑一头驭墨天乌配合无间,硬是又撑下了十七锤,可到底还是惨败,怪叫声跌落火海。

  所有人都一样,被凶猿的杀法打乱一身元力,再施展不出丝毫力量,只剩下“等死”这一件事可做。

  凶猿狞笑,舞锤飞身,命在旦夕时候苏景急转心意更换王袍,盼着阎罗之威能够震慑凶猿,同时双目圆睁,开口大吼:“投降投降……”

  哪里来的凶猿,为何要打这一架?输给混世四魔猴不丢人,可如果就这么死了未免太冤枉,投降以后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多好。

  奈何这次碰上的是狠心贼,一不看阿骨王袍二不理苏景投降,双锤运起奔雷之势向着阿骨王脑袋砸下!

  冤啊……苏景最后的想法。他以为的最后想法,未料巨锤砸到脸上突然变作了柔柔清风,连一根头发都伤不到。苏景赶忙睁眼,凶猿业已化风去,消失不见了。

  来得突兀,去得无端,打趴下就完,凶猿管打不管死?

  苏景愣愣半晌。鬼门关前走一遭,原来冥王也会被吓得不行。好容易回过神来,他就听见了阳三郎的哈哈大笑,问他:“怎样,怕不怕,服不服?”

  苏景一头雾水,可听了阳三郎的笑声至少能明白她是晓得事情经过的:“究竟怎么回事?这头赤尻马猴从何而来?”

  “可还记得你曾给我说过的,当年大漠之中陆崖九十万心念十万人,一点灵精化繁城?”阳三郎反问。

  混乱元气渐渐规整,力气迅速恢复,苏景点了点头。阳三郎继续道:“一样的道理了,这太阳不是金乌施法铸就,而是前辈金乌‘想出来’的。”

  同样是想,陆老祖相处一座幻城和满城只会说一句话的人;古时神鸦却想出了一枚真正的小太阳和一头只打斗不夺命的赤尻魔猿。

  “从头说成不。”苏景坐了起来,望向阳三郎。

  “神鸦七将,你当已知晓了吧。”阳三郎开始从头说起。

  燥、风、真、知、生、杀、诡,合称神鸦七将。

  金乌是乌鸦,天生爱说话,东串西串之后就是东传西传,嚼舌根散流言,七将之一“燥”就是专门造谣生事、煽动军心的本领;金乌生来五感明锐,若专注于耳力精修,可修得彻天神耳,遥听十万里外虫豸低语;七将之“风”即为神耳乌,打探消息的能手;有人修耳就有人修目,金乌辨真,总有万般变化千重幻法难逃神鸦凝神一望,“真”为神目鸦,真相永在其眼中;比着耳目更难修的是心,但若修心大成便可窥气运探祸福,“知”将在金乌族中地位崇高,那是神物中的巫师。

  金乌生阳火,阳火主生亦主杀,是生是杀只在神鸦一念间,不过生杀两能在“七将”之中另有其意,生主医,救护同族疗伤扶命;杀主战,金乌个个都能打,“杀”为乌中冠,比能打还能打,特别能打的那种。

  神鸦七将并不是专指哪只金乌,而是将本命本领中的一项修炼到极致火候时得来的天赐封号,至于最后的“诡”,泛指一切“奇门杂艺、雕虫小技”,比如阳三郎修墨,有朝一日若能修行大成,即刻封得神鸦诡将之号。

  有关“神鸦七将”之说,苏景以前并不知晓,但修成炽烈天骄、飞升天外之后,冥冥中自有真知灌入,让他知晓了诸多族中事情。

  在破烂囊中修炼时,苏景曾对阳三郎笑道:“这七将,看上去像极了行军打仗的手段……咱们金乌也有大军么?”阳三郎跟着苏景一起飞升,也得“真知灌顶”,其实她是正宗金乌,知道的比着苏景更多,当时应道:“没事的时候大家四散纷飞各玩各的,但若有天真有灭族大祸时候,金乌便会集结成军……别问我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太阳之内,见苏景点头,阳三郎接着说道:“这枚太阳,就是一位‘杀将’前辈的念想,前辈名唤阳崩巴。”

  “杀”主战,金乌族中最最善战之辈,神鸦前辈阳崩巴修炼大成后,游走宇宙四处玩耍,大半生的快活逍遥,直到他遇到了一头赤尻马猴。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天注定的对头,赤尻马猴名唤赤巴崩。

  阳崩巴碰到了赤巴崩,名字不对付,互相看不顺眼,都是天生凶物可一个是啰嗦乌鸦一个顽劣猴子,一点不像大鹏、神龙那般说打就打,两个废话篓子凑到一起先是几天的臭骂和互相数落,后来实在骂烦了才真正动手。

  阳崩巴为杀将,斗战自不必说,但赤巴崩也是赤尻马猴中的奇葩,修得一身大本领,一场恶斗三百年,乌鸦猴子都没力气了,还是谁都不服谁。

  三千扎内,凡间粉碎仙庭轰塌,两个怪物的战场一片狼藉,魔猿赤巴崩气喘吁吁地趴着:“乌鸦,你走运了,我正自创一套厉害杀法,名唤杀千刀,可惜还没炼成,要不你早死了。”

  阳崩巴肚皮向上三足朝天,一听就笑了:“这么巧,我也正领悟‘一刀鲜’之劫,要炼成了早把你红屁股砍成两瓣!”

  “你道人人的屁股都长得和鸟一样么?我的屁股本就是两瓣。”魔猿赤巴崩评论着屁股,奋力想要爬起来,最后也只能勉强翻个身,一样肚皮向上:“一刀鲜听起来不错,但还是不如我的杀千刀听着威风,你输了。”

  “放屁,比名字,赤尻马猴就是光腚猴子,比得过三足神鸦么?”阳崩巴反骂。

  “不是光腚猴子,是红腚猴子,恁地无知的蠢物。”赤巴崩纠正。

  “不是,我不明白,猴子不都是光屁股的、红屁股的?为何独独你这一脉唤作赤尻马猴,也没看你的屁股比着别的猴子更光更红。”

  ……

  一趴一躺,不耽误废话无数。整整三十年后两头凶物才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但就这么死缠烂打下去实在无趣,神鸦与魔猿约定,待两人一刀鲜与杀千刀绝技修成后再做决战,彼此说明巢穴坐落所在,跟着晃晃悠悠地飞起来分道扬镳。

  一晃三百年后,神鸦阳崩巴正在自己的阳火宫内参悟“一刀鲜”,外面忽然传来叫喊声音,阳崩巴出门一看原来是魔猿赤巴崩来了。

  神鸦微惊,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修成了绝技,这样的话自己可凶多吉少。不过杀将桀骜,不逃不避,亮开架势先骂街再准备决战。

  不料魔猿晃头摆手摇尾巴:“不是找你来打架的,我的杀千刀还没炼成……是这样,我修炼杀千刀遇到些麻烦,想来想去这宇宙间也没谁是我能看得上的,倒是你这头乌鸦,能和我斗个平手,或能帮我弄明白几个关窍……你帮我参详参详?”

  说着,魔猿尾巴勾勾,举起了个磨盘大小的桃子,不知哪里找来的异种。

  金乌好战,同样对高深杀法痴迷,阳崩巴点头说“好啊好啊,你让我参详绝技将来输死你”就放魔猿进入自家宫殿,这一参详,阳崩巴发觉对方的“杀千刀”高深莫测,是闻所未闻的厉害斗法,但是吃桃子的时候神鸦阳崩巴又破口大骂了,磨盘大的桃子有颗磨盘大的核,看上去光鲜多汁的蜜桃只有一层皮。

  十五年后,魔猿心满意足地离开阳火宫,“杀千刀”的几重疑惑地方得神鸦相助,他都已参悟明白,回去继续修炼了。

  又过得两百余年,这次神鸦阳崩巴登门去拜访魔猿了,一样的事情,神鸦的“一刀鲜”在修炼上遇到了困惑,而魔猿在大概了解过“一刀鲜”的劫法后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乌鸦的秘法比起他的杀千刀全不逊色!

  其后无数年头,时间漫长不可计,阳崩巴与赤巴崩有来有往,讨论杀法劫术精研斗战本领,厮混的时间长了,渐渐就不觉得对方那么不顺眼……仙庭之中,好战擅斗之辈无数,可是能达到崩巴巴崩这等境界的少之又少,不再彼此讨厌之后,见面越多就觉得投脾气,神鸦魔猿结为好友,终有一日,两人各自完成了自己的绝技。

  说起来,还是魔猿稍稍快些,他的杀千刀比着阳鸦的一刀鲜早炼成了三年。

  两人都已修成绝技,可谁都不再提比试的事情,结伴遨游宇宙,看谁不顺眼就一起打谁,看谁长得乖就送他个磨盘大的桃子吃,一路逍遥快活无边,直到三千年后一天,魔猿赤巴崩忽然没头没脑地笑了声:“差不多了,快活够了。”

  神鸦阳崩巴同样笑道:“嗯,我觉得也差不多了。”

  听阳三郎说到这里,跟在苏景身边聚精会神听故事的红发苏晴瞪大了眼睛:“他俩还要打?”

  苏晴劫中生,但还有大半来自离山巅、来自灵魅儿,本心有柔软一面。倒是屠晚,剑上生灵天性锋锐,更能理解两头凶物的心思:“嗜战之人,各有绝技在身、唯有对方能够抗衡,到最后也还是舍不得不打这一仗。”

  舍不得不打。

  即便彼此已结做至交好友、即便明知彼此的杀法劫术一旦出手就再无法控制、即便两人都能明白一战之下会是怎样后果……可还是舍不得不打。

  甚至可以说只有打上这一场,才是对好友真正的尊敬。

  平日里相处废话无尽、足足吵闹了三千年的两头怪物,到了决战时候竟没了只言片语,相视一笑之后,一刀鲜遇到了杀千刀。

  一刀鲜,顾名思义,只有一击;杀千刀,但千刀并于一瞬间。

  一刀和千刀一样的短暂,瞬间相遇后的瞬间生死。结局不出所料,魔猿赤巴崩丧命、金乌阳崩巴将死。

  将死,只是死得晚一点点,这一战分了生死但不分胜负。

  这个故事听得苏景心里不上不下,说不出的向往和说不出的难受。宇宙中当真有这样的人么,嗜战如命强大无匹,以修得一门得意战法为毕生所求;以寻得一个真正对手为无尽荣耀!

  真有这样的人,阳崩巴,赤巴崩都是。

  天雷响亮却未免孤单,地火辉煌却未免寂寞,而天雷地火相遇时候,便是真正的灿烂与荣耀。

  金乌阳崩巴将死。

  命火熄灭,生机断丧,再没得救了。等死的时候阳崩巴闭着眼睛,仔仔细细回忆着、回味着刚刚一战,其心甘之如饴其面欢喜雀跃,死得值,死得值,死得值!

  阳三郎的故事讲到这里,苏景已经明白了,这枚小小太阳就是前辈金乌杀将阳崩巴的最后“念想”。

  强大金乌最后的思慧,化作一枚骄阳,所以这枚太阳里没有金宫神殿,只有一头亦幻亦真的赤尻马猴、赤巴崩。

  当然不是真的猴子,但这头赤巴崩也会“杀千刀”。

  “我来时候,此地还残留了一份前辈的本命根思。”见得前辈“遗思”阳三郎的神情里全无悲戚,她也是“姓阳的”,所以完全能明白阳崩巴为何要做那最后一战、完全能理解老人家辞世时的快活惬意。

  “快活”二字,便是求之不得!

  到头来阳崩巴不是死在斗战中,他是死在快活中,足矣。所以何必难过,阳三郎的声音是快活的,替阳崩巴快活,继续讲最后那段“根思”说出。

  与陆老祖当年的情形一样,阳崩巴留想出一轮真阳和阳中魔猿,并非刻意而为,但到神鸦回味过最后一战后太阳已成。

  阳崩巴以为,这便是天意了,留一轮真实骄阳,留一头半真魔猿,留待日后有缘人来传承下那头赤尻马猴的旷世绝学:杀千刀!至于阳崩巴自己的一刀鲜……不要紧,不要紧,既有杀千刀流传下去,就不必再有一刀鲜的传承了。

  拼出最后一点力气,为这骄阳中再添出一点法持,留下一段根思大概说说事情经过、再嘱托后人若遇到赤尻马猴一脉尽量多几分照顾,神鸦含笑而去。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山天道坛,太上老祖

  “凡我阳火一脉,金乌弟子,入此骄阳都能见得‘魔猿’,阳崩巴前辈留下了杀千刀的心法真玦,我已记载玉简中,修得心法再与魔猿老人家对战其实就是修行这杀法的过程了,”阳三郎声音缓缓:“另外此境内有前辈法术加持,不是限制来者,而是限制魔猿……刚刚你所见的魔猿,真修元力只有你的一半……你挡下了九锤。”

  “杀千刀”是斗战之法,不拘泥于法器,只看后辈弟子自己的喜好了,用剑可修之,用棍可修之,什么都不用靠拳头的也能修行。

  杀千刀,一千刀。魔猿用锤所以是一千锤。

  魔猿只有苏景的一半力量。

  苏景在凡间时候就以斗战称王三乾坤五元神,摩天宝刹罗汉传承、江山剑域剑威加身、破烂囊精修八百年……魔猿只用去九锤就摧毁了苏景的战力,它还有九百九十一道击杀未落!

  苏景忽然觉得咽喉发干,他理解不了,可即便不理解也不妨碍他的想象:整整一千击,在那头大力魔猿手中施展开来时候,会是何等风光!

  “还有……杀千刀的法诀不是一千刀,只有九百九十刀。”阳三郎同样面带向往:“最后十刀并无定式,千人千变,最后十刀自之前九百九十刀中因势而起、随性而生,那才是整套杀法的精华所在。”

  故事讲完了,阳崩巴和赤巴崩早都死了。

  这天下,总有些人会让苏景感动的。感动,也是苏景在攀过一阶一阶之后希望看到的、喜欢看到的景色。

  阳三郎望向苏景:“怎样?”

  “再好不过。”苏景微笑点头,感动放进心底,心神重返乾坤。两年后要去“招亲”,正担心本领不济,万一没能闹成事再被事给闹了,那可太丢人。本就打算抓时间来做斗战精修,不承想一方骄阳中还有这等玄机。

  杀、千、刀。

  不过精修之前他还有件要紧事情得做,和阳三郎打过招呼、请她代为照看小光明顶后苏景展开双翼暂时飞出骄阳,按着李大顺赠予星盘的指点,疾飞三十三天后来到莫耶世界……中土世界隔绝仙凡,可去不可回,可莫耶不存这样的禁法,且莫耶有与中土通联的跨界法阵。

  这是极好的,苏景想先回家一趟,至少看看小不听是不是真飞仙了。可是等他到了地方才发觉:莫耶已经“不在”了。

  遥遥望去,整座世界变成一团软沙,已经散去了大半,连形状都不复存在。

  这样的景色在凡间绝无法领略,苏景心口一窒。心里明白,莫耶不止是亡了,而是:没了。

  静静伫立片刻,乌羽双翅摆动,苏景又飞向中土世界,总归是不甘心的,何况中土与莫耶不远,只短短一天就飞到了。

  未见到时候不甘心,等真的见到了也就死心了,至少暂时死心……远远望去,中土世界像极了一滴蓝色的水,晶莹、漂亮。

  目光之中,看不到丝毫阻拦与禁法,但灵识相探中,前方巨大的力量安稳潜伏,只待有人靠近便会暴起,将想要冲入中土的仙家撕扯个粉粉碎碎!

  普通人站在船舷处低头去看海水,看不穿大海看不见海底,却能明白这海可以轻易将自己吞没;一模一样的感觉,苏景的真识根本探不穿前方蛰伏的力量,但他知道,擅闯的话必死无疑。

  心中郁郁,无功而返,回到小光明顶才晓得人家六翅皇池的王君已经来过几次了,李大顺早已布阵完毕,皇池之君听儿子说苏景是冥王,哪有不来拜见的道理。

  不过每次都是王君与太子、大顺三人来,冥王坐镇小光明顶的事情在皇池中是绝顶机密。

  皇池之君不明白堂堂冥王为何不去汇合神君,可他明白此事秘辛,不能过问更不可扩散……活了无数年头的一方之主,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

  又过一个月,皇池要人再来拜会,这次可不止是来行礼问安的,原来是六翅皇池光头太子与山天大道仙子的好日子到了,特意来请冥王殿下去喝喜酒。此时苏景已经沉迷于杀千刀的修炼,婉拒邀请,但送出了一份贵重礼物。

  时间晃晃,一年多的光阴在仙家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眨眼就过去了,相距玲珑坛招亲就只剩两个月多些。

  这其间再没发生什么事情,就连“人头”行当的大魁首都没来找麻烦,有些出苏景的意料。

  杀千刀的修炼里,苏景已经能挡魔猿八十一刀了,他也修成了杀千刀中的前八十一刀。精进速度如此之快,固然与金乌善战、斗中精进的天分有关,但更要紧的还是杀法入门简单,前面的杀法挺好学的,越到后面才越难,这一重苏景心里有数,自己琢磨着,修到五百刀后,如果能两年炼成一刀就要烧高香了……

  时间差不多了,苏景暂停修炼,与小光明顶中布下一道禁法,倾巢而出发兵玲珑法坛!

  其实也只苏景一个人,就是几个元神和三尊分身都带上了。

  另外六翅皇池的李大顺也赶过来与苏景同行,长公主在家呆着没事做,跟着苏景一起去看热闹。

  他没忘记自己答应过阿菩要带她去看看小嫂子,提前算好了时日,行程中小小的兜了个圈子,去了趟山天大道法坛。

  李大顺飞得慢,远跟不上苏景的速度,不过苏景也不用她自己飞,催起一片火烧云裹挟长公主,带在身边同行。

  一路上平平安安,实在太平安了,甚至苏景飞入山天道坛三千里内,都未见有人来问他一声:你干什么的。

  来之前苏景已经传讯小蛮阿菩,可恨这小丫头居然回讯问:你来找我?好啊好啊!你来找我做啥?待苏景再回讯,她才先想起来“我还要去看小嫂子”。

  她正在外面玩耍,接了消息急匆匆赶回自家道廷,不过脚程计算,苏景会比她先到山天道。小蛮阿菩请他等自己一会,此外还特意嘱咐苏景,她家道坛巡查森严且对外人态度生硬,请苏景千万别介意,看她的面子不要起冲突。

  苏景又不是裘平安那种二混子加二愣子,无需阿菩嘱托也不会和山天道坛仙家起冲突,何况身边还跟了个山天道的亲家姑婆李大顺。

  可现在他们已经进入山天道势力范围,莫说冲突了,就连巡界仙都不曾见到一个。

  再向前行,片刻后仅距山天道坛千里,依旧不见有人拦路。这时候大顺仙子都察觉出不对劲了,秀眉微蹙正想说什么,忽见苏景面露惊怒,背后乌羽急震,前行速度遽然加快,急冲前方道坛!

  李大顺大吃一惊,纵是情形有异也不能乱闯人家的道坛啊,这是仙坛大忌,可苏景疾驰何其迅速,千里一瞬间,大顺仙子才刚说了“不可”两个字,苏景已经落足山天道坛内。

  大顺仙子咬了咬牙,也飞身冲向前方,心中急急盘算着如何向对方仙家解释“擅闯道坛”之事,可等她钻入遮天祥云进到山天仙坛之内,一肚子的解释说辞就全变成了一声惊呼:“怎会如此!”

  满目疮痍。

  楼台倒塌、法坛崩碎,一座座灵秀山脉被连根拔起四下倒伏。就连宏伟壮丽的山天神殿都被从中劈开,神殿残骸尚未彻底倒塌,左右两分歪斜矗立,依旧高耸入云。

  满目尸骸。

  从身形万丈开外的山天巨灵罴到身高不过三尺的山天仙童,数不清多少仙家、瑞兽的尸体趴伏各处。

  随处可见法宝碎片与斗法痕迹,山天道或许被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绝非未作抵抗……抵抗了,仍被灭坛了。李大顺闭上眼睛,发动搜神之术追查天地,不见生机,找不到幸存之人。

  “是……什么人做的。”李大顺的面色很不好看,声音低沉。只是喃喃自语而已,她晓得现在没人能给她答案。不料身边苏景应道:“墨巨灵这一族,自称‘行驰宇宙间、正神墨中生’,你可曾听说过?”

  “墨巨灵?”李大顺摇摇头,从未听说过这族凶物。

  “墨巨灵。”苏景声音很轻语气却重,人在千里之外,他就察觉到了墨巨灵的气意,山天道坛的遗骸中,到处都是墨巨灵留下的气息。

  自从晋升仙天,苏景几次向其他仙家打听墨巨灵这一族,奈何,不知是墨巨灵行事隐秘之故,还是他能接触到的仙家地位低下缘由,竟没人听说过“墨巨灵”。

  山天道名不见经传,可到底也是一方仙坛,却在悄无声息中被彻底摧毁,连在外的小蛮阿菩都未得同门传讯。

  一家仙坛被毁,让苏景又想起了一件往事,随口道:“与赫学堂廷一样,都是被墨巨灵摧毁的。”

  中土人间,杀灭墨巨灵后,妖僧施萧晓曾透露过一个消息,一座名叫赫学堂廷的仙坛毁于墨巨灵之手。

  李大顺破出破烂囊的时候,赫学堂廷早已覆灭,不过这座仙坛曾大有名望,她听同族提到过,闻言面露惊诧:“赫学堂廷也是毁在墨、墨巨灵手中?!墨巨灵究竟是怎样怪物,怎会有如此实力!”

  “赫学堂廷很强么?”苏景反问。

  李大顺深深提息,压下心中纷乱,一口浊气呼出时候面色已经归复正常:“在蚯蚓看来,老鼠和狸猫有区别么?”

  问题来得有些古怪,但并无太多深意,老鼠狸猫,在蚯蚓眼中都是可以轻易将它置于死地的强大凶兽,苏景摇了摇头,没得区别。

  李大顺又问:“老鼠眼中,狸猫与豺狼有区别么?狸猫眼中,豺狼和狮虎熊罴有区别么?仙天浩瀚,仙家无数法坛林立,普通散仙把持的小境灵州,便如以前九合真人那样的,不过是蚯蚓;大一些规模的,在凡间有少许信徒,勉强能扎住道坛的,便是老鼠了;像我六翅皇池,凡间信仰还说得过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晋仙家飞升上来,差不多能算到大狸猫,勉勉强强,或还能搭到豺狼的边;你要去争亲的玲珑坛,是熊罴,但是熊罴中少见的强壮巨熊。至于赫学堂廷……则是深潭毒蛟!”

  毒蛟何其凶悍,熊罴与蚯蚓在其看来又有什么区别。这头蛟被墨巨灵斩了。

  “天魔坛呢?”苏景问道。

  “另一条恶蛟,比起赫学堂廷只强不弱,但真要生死相争,它杀灭了赫学堂廷,自己也会元气大伤。至于天尊道坛洞天福地、佛祖如来极乐世界,则是九天神龙、金翅大鹏了,在他们看来宇宙不过一粒尘埃,何况宇宙中的生灵、仙家。”说到这里,李大顺稍加停顿,又继续道:“大概就是这样的说法,但未必准确,保不齐谁家就藏了不出世的凶悍人物,便如我家六翅皇池,蒹葭未到时只是狸猫豺狼,蒹葭入坛后,便一跃成为凶悍豹子了,对上熊罴虽必败但也有了一搏之力,不过外人不晓得我们已经是豹子罢了。”

  “蒹葭老头儿在你家六翅皇池?!”苏景惊到了,那个大成学的老学究居然飞升到了六翅皇池!

  大顺仙子瞪大了眼睛,满脸满眼的不痛快,伸手指着自己鼻子:“刘二垮,你想什么呢?往这看,看我是不是老头子。”

  以前李大顺、黄天霸的,长公主从未说过自己的真名,苏景是个洒脱性子也不去追问,爱叫啥叫啥,就算她叫阿弥陀佛也还是自己的朋友。可大顺仙子不怎么太痛快的,心说这人怎么连我真名都没问过……他要来问,大顺必定胡编乱造,他不问她就要找个机会主动告诉他了。

  大顺仙子这是转了个小弯子告诉二垮兄弟自己的真名。

  结果苏景一时脑筋不转弯,直接想到了凡间时候那位天宗高人。

  眼见大顺仙子瞪眼睛,刘二垮也转过弯了,笑道:“我在凡间时认识一个老头,也叫蒹葭。误会了,苏景见过蒹葭仙子……你可比老头儿更配这个名字。”

  “那是,一老头儿叫什么蒹葭啊。”蒹葭仙子撇撇嘴巴,就在此刻,前方突然爆起一声怒吼:“杀!”

  那是怎样的一声吼喝!贯于天荡于地,满满怒意满满恨意满满杀意!随着大吼,一位金甲将军自前方冲天而起,手舞长戈向着苏景与蒹葭仙子冲来!

  红缨冠顶,身材强壮,纵跃中风雷滚荡,将军威风;甲胄残破,胸襟染血,招式散乱,将军狼狈。

  而威风和狼狈之下,他的双目空洞,面色苍白,飞腾中身形摇晃……将军迟暮。

  苏景何等眼力,一望之下便知:此人已死。

  已经死去的山天道坛护法神将,却因心中积压了一口戾气,再次起身征战……没了智慧没了灵性,只是本能,仙体保留了生前最后的执念:还要再战,不甘心啊!

  此刻在去听那一声犹自回荡天地间的“杀”字之吼,又是怎样滋味。

  苏景闪身迎上,避开对方的胡乱攻击,一手压住他的肩膀,一手托付将军腋下,轻轻将他放在了地面,已经是死人了,再没得救,此刻能做的也只有安抚尸身。

  尸身很快安静下来,躺在地上再不动了,但双目圆睁。可苏景眼中却精光一闪,翻手取出了星盘。长公主蒹葭仙子问道:“怎了?”

  “尸中留残念,墨色凶物此行只为除掉一人,山天道坛太上老祖。”说话间苏景已经带了长公主冲天而起,疾飞赶路中继续道:“不过老祖不在道坛,他栖身飞升凡间,名唤‘九龙天地’的人间世界。”

  蒹葭不解:“山天老祖与墨巨灵又何仇怨,为何墨巨灵非杀此人不可?”

  苏景又哪里知晓答案,他只知道墨巨灵必杀之人,就是他必保护之人!而将军残念既为苏景得知,墨巨灵当也能得知山天老祖所在,腌臜怪物最善蛊惑人心,诱供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所幸九龙天地相距不远,自己又提前打出了些富余时间,来得及赶在“争亲”前跑着一趟。

  赶路中苏景不忘将一道灵讯送出,告知小蛮阿菩道坛出事,嘱咐她务必小心。急行三十时辰,九龙乾坤遥遥在望,看上去与中土颇有几分相似,同样蔚蓝清澈、仿佛水珠的漂亮世界。

  但再向前飞上一阵,苏景忽然止住了前进之势,目光中在此显露惊诧。身边长公主也瞪大了眼睛:“这些……就是墨巨灵?”

  两人面前,密密麻麻尽是墨巨灵,粗略一望几千头的样子。而巨灵高大如岳,数千个凑在一起十足夺目,已经算得一支大军了……死了的大军。

  墨巨灵没错,但尽是尸身,个个惨死!

  惊、喜,还有十足意外。苏景凝神,将一道真识打去前方九龙世界,很快见到,锦绣天地中农夫劳作、商贩买卖、旅人步伐匆匆、孩子嬉笑玩闹,这世界安详、安好。

  未等墨巨灵侵入凡间,就被高人杀灭在天外。

  正探查,苏景忽然心底一动,真识挪转望向一座大城,城中有皇宫,宫中有金殿,殿上有皇帝,凡间的皇帝。

  三十几岁的样子,微微有些发福,长相平凡普通,不像昏君但也看不出多精明……可就是这位平凡皇帝,平平静静地抬头、双眼看穿天地,正与天外苏景对视!

  无需多说什么,只凭一眼相望,苏景就晓得,此人即为山天道坛太上老祖。

  下一刻,皇帝起身向前跨出一步。

  只一步,从凡间皇城来到苏景面前:“有事?”

  “我从山天道坛来,得一位将军残念,得知墨巨灵欲对九龙天地和栖身此间的山天老祖不利,所以赶来看看……看来是我多虑了。”苏景的目光扫过巨灵尸身。

  “多谢你。”皇帝笑了笑,显然他已知晓自家道坛惨祸,可神色间不见丝毫悲戚:“我还有政事处理,今次就不多说了。”

  说完皇帝转身欲走,但下一刻又止住身势,仔细打量了苏景几眼,道:“我名甲添,你呢,叫什么?”

  “我名苏景。”

  “苏景……”皇帝甲添点点头,又笑着说了声:“有空常来玩。做皇帝很无聊的,没朋友。”言罢转身返回他的九龙人间。

  苏景、蒹葭对望一样,两人也算见多识广了,却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仙家,放着仙天道坛惨祸不理留在凡间做皇帝玩,朝政比着道坛覆灭还重要?而且他还边当皇帝边抱怨这差事无聊没朋友。

  蒹葭语气古怪:“怪人到处有……”,话没说完,本欲转身离开苏景突然“咦”了一声,举目向着身后方向望去,之间苍茫星宇间一道粉红光华正向着九龙天地疾驰而来。

  几乎就在苏景发觉对方的同时,来者也发现了苏景,于三百里外疾驰光芒顿止、散去,内中人显身。

  双方一照面,同时都是一惊!

  苏景惊讶道:“你真没死?”

  对方则皱眉苦笑:“宇宙这么大都能遇到你?”说着,此人目光转动,见一群墨巨灵伏尸天外,便再无停留驱驭遁光回头就走。

  “走不了!”苏景一声叱喝,双翅展开急起而追!

  长公主又纳闷了:“他谁啊?怎么还会有这么俊俏的和尚……不是俊俏,是妩媚。”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大家笑一笑

  妩媚和尚,施萧晓。

  曾带领一群墨灵仙将中土人间搞得天翻地覆,杀害无辜凡人与修家无数的墨家妖僧施萧晓。

  八百年不见,比起当年,施萧晓愈发妩媚了。

  当年苏景斩杀妖僧后,十一王曾提醒他“此人未死,将来要小心”,二明哥说的话苏景自然相信,只是没想到自己才真正飞升两年就重遇此人……

  不追的时候没想到,追起来苏景才发觉,施萧晓飞得真快,居然不逊于苏景的乌羽双翅。两人都是全速疾驰,速度不相上下,追逐一阵两人仍是三百里距离。

  施萧晓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如当年,含笑、轻松:“苏景,你已杀过我一次,一场生死无异一场了断,而我心中打算你也有个大概了解,如今又何必再穷追猛打……还有啊,你莫以为我真就怕了你!”

  “不怕你别跑啊。”苏景不理其他废话,言辞直戳主题。

  粉色光霞中施萧晓冷笑传出:“中土之人个个刁蛮,从来不晓得道理为何物,我不怕你就不能跑么?”

  “能跑啊。不过许你跑就许我追,你跑你的我追我的俄,咱俩各忙各的。”论胡搅蛮缠,苏景还真没怎么输过。

  前面的施萧晓跑得实在是快,苏景皆尽全力也仅仅是个不被他甩掉的局面。

  不过施萧晓又何尝不是吃惊异常,他对自己的遁法自信无比,哪承想此刻拼了命的跑竟还甩不脱这个苏景。

  一追一逃,都在瞬息中抹去千里,不知不觉就是三天三夜的疾驰,两人之间距离还是三百里,苏景忽然纵声大笑:“高看你了,不过尔尔,你去吧!”

  大笑声中双翅一兜,不再追赶施萧晓,变换方向向着东南方疾驰而去。笑声轻松语气轻蔑,其实就是说大话,苏景追不下去了,时间就快不够,他得赶紧去“招亲”,丢了夫人抓和尚这种傻事他不干。

  一万个妩媚和尚也不如一个小不听。

  妖僧素知苏景诡计多端,明知对方已经转向仍不敢稍作停留,继续全力向前疾飞,又飞出十万里后确定苏景真的不再追,这才止住身形,双手结印玄法行运,片刻后猛开口、齐声浩浩,向着东南方滚荡而去,带笑:“再见啊。”

  苏景飞得比着和尚的喊声快多了,先赶赴山天道坛汇合小蛮阿菩。阿菩见自家法坛被毁所有同门陨难,人已几近疯狂,见到苏景归来,先是愤怒咆哮着“报仇”,跟着号啕大哭,蒹葭仙子叹了口气,伸手在她后脑轻轻一点,封了她的识海,阿菩就此沉睡过去。

  依着蒹葭仙子想法,她再跑一趟九龙天地,将阿菩送到山天道坛太上老祖那里,人家的祖师爷还在,道坛出事后晚辈弟子去投奔老祖顺理成章。

  可苏景摇摇头,他也说不上具体因为什么,没来由地觉得甲添邪性得很,就这样把阿菩送过去怕会不妥,两人商议几句,最后决定长公主带着阿菩先回六翅皇池。

  如今皇池的太子妃也是山天门下传人,还是请蒹葭先向她打探清楚这位老祖究竟是怎样人再说。

  从山天道坛出来,苏景把其他事情抛诸脑后,振起双翅直奔玲珑法坛正位而去。

  迎亲去!

  赶路不辍,前面一个多月平安无事,空荡荡的宇宙,一个人的疾驰。

  也难怪不久前施萧晓会有“怎么还能遇到你”的感慨,这宇宙太大了,想要遇到个人实在不是件容易事情。

  但随着苏景渐渐接近玲珑道坛,开始有“路人”相遇。

  这一路上苏景早都想好了,如果遇到同去玲珑坛招亲的,那就……直接打了吧!

  都是来和自己抢媳妇的!

  非打不可否则心里实在不痛快,最多手底下留个分寸,不出人命就是了。可是等他真遇到“同行”的时候,苏景又下不出手了:他们已经被人打过来。

  苏景遇到的第一伙人并非同路顺行,而是迎面相遇。十几个人,惨啊,云驾被打得千疮百孔,三个长辈模样的老者其一呕血不停,另一胸口塌陷气若游丝,最后一个面如金纸昏迷不醒,余者或重或轻也都有伤在身。一个血流披面的中年人边引动云驾摇摇晃晃地后撤,边破口大骂:“玲珑招亲,当公平相争!大峪台的狗贼却在路上突施偷袭,下手如此之狠,无耻之尤!此番回去定要狗贼好看……小子,你看什么?!你也是来招亲的么?”

  苏景点点头,看有人挨揍心里居然挺高兴的,当然面上不显。

  “你是何家弟子,怎么一个人就来了?你家长辈和同门呢?”中年汉子自顾不暇,难得他还有心思来盘问苏景。

  苏景应道:“无宗无坛,闲游散人而已,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

  中年人面露不屑,他听得出苏景就是个小小散仙,挥手道:“回去回去,区区散仙小修,也敢觊觎玲珑仙子,不嫌自不量力吗,就凭你,根本到不了玲珑坛就得被人杀灭。”

  说完不再理会苏景,催起破破烂烂的云驾走了。

  苏景不和刚刚挨打的人计较,双翅振动继续前行,其后千里行程中,接连遇到四五拨败退下来的仙人,都是狼狈不堪。听他们的咒骂与抱怨,苏景大概明白,和自己有一样打算的居然不在少数,还不等抵达玲珑道坛,一伙又一伙的仙家就在半途厮打起来,优胜劣汰全无可说,斗败之人急急退走,既没脸面也没实力再去参与玲珑台招亲。

  这时候苏景护身灵觉已然察觉,前方远处灵元轰动,正有恶战暴发,不用问了,必是“半途相争”。

  苏景高高兴兴赶上前去,果然两方仙家激斗正酣,一方是三艘仙河天舟,都是三千丈开外的巨舰,两舷与首位架有金红大炮,舰中一道道咒令高唱,一咒落便是一炮轰动,炮口飞出的不是铁球铅弹,巨破一轰,即为百里血河杀劫。

  另一边则是三十头黑白大鹤,双翅铺展百丈有余,鹤有紫衣仙驾驭,仙家持幡舞旗,幡旗翻卷中,一重重神通法术猛击天舟。

  前者船坚炮利,后者灵活刁钻,斗了个旗鼓相当。

  恶战的只有两家,可观战的足有十余家,一伙巨人手托宝塔,一伙妖仙脚踏白绫,十余鬼仙端坐于一方巨大灵牌上……最古怪的是一群矮矮胖胖的小个子,他们站在一只白银大碗中,一个个手扒碗边喜滋滋观战。

  苏景一眼就看明白,鹤蚌相争,十几群渔翁等着得利……突然,天舟与大鹤的战团分解开来,早有默契似的,金红巨炮与幡旗神通向着四下里轰袭而去!中间相斗的两家也不是傻瓜,岂能真等自己打得筋疲力尽再被别人收拾,既然打了干脆就打个灿烂的,把所有人都卷进战团。

  观战的仙家突兀遇袭却处变不惊,立刻举法相应,没有哪一伙被直接摧毁,不过动法之后,自有人顺势再向别家突袭,顷刻乱战开始再无分解。

  也有几道神通向苏景袭来,但一来苏景孤身一人,二来他刻意收敛气意显得平平常常,人人当他是个不自量力的散修,没谁把他当回事,施展法术对付他不过顺手为之,这等攻袭在苏景眼中不见得比着初秋微风更强,挥挥手就挡了下来。

  苏景没事,十几家法坛仙台的仙家已然大打出手,一时间罡风爆起百法轰荡,打得着实灿烂。

  心中冷笑无声,不去理会他们的混战,苏景振翅而起,自高空中掠过战团继续前行。大鳄相争,没人把一只小虾米看在眼中,苏景离去了……一息、两息、三息,就在三息过后,混乱战场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怒叱:“你们都是什么东西!”

  吼声落,火焰升,自苏景离去的方向上,一蓬磨盘大小烈焰直射天空,待到凌空万丈时候,那团烈焰暴散开去……

  四五尺方圆的火团,凌空万丈时候还能“剩下”多大?针孔般的星光一点而已,这还是仙家目力卓绝之故,若是道行差一些根本都瞧不见。可就是这几乎微小不可查的火星,在爆碎一瞬……刺目强光照亮穹宇,炽烈高温灼烤八方,那一刻火星爆了,炸出来的却是无边火海。

  火海之中,苏景的第二声怒叱传来:“就凭你们也配!”

  火海翻卷、赤浪冲天,于主人叱咤中化作百里宽,千里长的阳火长练,于九霄翻卷片刻便倒灌而去,直扑战场。

  坑不了再打算不得原则,可至少也是苏景的习惯了,本来他都离开、由得那些仙家自己瞎打一团,但是他走得心里不痛快,便如他的吼喝——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们也配!

  平心而论,这些人也算无辜,他们来参加招亲,彼此竞争不假可也没想过要成心得罪谁、恶心谁……不成心的,结果苏景还是被他们得罪了,恶心了,不打不舒服。

  火川倒灌,苏景的猛击来得何其凶猛,轰入战场时三艘巨舰天舟首当其冲,主舟仙家急急传令,诸多血河巨炮掉转方向猛轰火川,下一刻三百余道血河冲天,裹挟浓浓腥膻恶臭,猛扑过来。

  血河法度了得,可遇到百里宽阔、赤浪烧天的阳火怒川还差得远,两下里才一碰触,血河便如落入地火熔池的冰凌,立刻爆碎、焚烟,火川不受丝毫阻碍,落入战场、湮灭战场!什么巨人妖仙、矮子金碗,统统落入火海,再眨眼间:烈焰之中处处苏景。

  阳火为尊,绝尽遁法,众仙陷落烈焰中,遁身法门皆尽施展不出,只能凭着真修元力纵跃或飞冲。就只有一个苏景,祭起金乌万巢大咒任意穿空来回,本尊与三座分身散开各行其遁四处冲荡,大打出手!

  普通的飞纵如何与金乌万巢相提并论……

  一千只鹌鹑加在一起,肯定比着一头豹子更其强大,可又有什么用呢,一千只再怎么勇敢的鹌鹑,也永远不可能击败一头雄壮猎豹。何况鹌鹑还被捆住了翅膀绊住了双脚。

  乱战仙家人数众多,不过都是些浅薄之辈,其中强者勉强能有六翅皇池粉将军的本领,差得就更不用提,在苏景面前,他们与鹌鹑何异!苏景与三分身出手狠辣,面前根本不存能当他们一击之人。

  跑不过,又打不过,陷落火海即为案上鱼肉,任由苏景宰割!五息过后,一架巨舰天舟被彻底打爆,再三息一群巨人栽倒于烈焰,又过四息连串悲鸣传来,那些千丈巨鹤尽数沉落……短短半炷香的功夫,浩荡火海中再无争斗动静。

  苏景心念一转三尊分身收回,火海重化千里阳川卷扬天际,不再围困众仙。

  一群仙人全都脸色苍白,被打得东倒西歪,或坐或躺散落四处。总算苏景心存慈悲,痛打一顿出出气也就算了,并未杀伤人命。若今日来争亲的是离山叶非,且看此刻几人能活。

  收手、肃立,苏景开口:“玲珑法坛招亲,想要参与此会,须有阳火之威在身,交出来我可饶他一死。”

  打都打了,也就不用太客气了,与金乌有关的东西,苏景都要收回来。

  除了金乌本族,其他族类修持阳火的少之又少,那些实力浅薄的法坛仙庭都如六翅皇池一般,寻得一件与金乌有关的宝物就当自己“身具金乌之威”了。

  在场几座仙坛已然斗败,明白自己此行“招亲”无望,再留着“金乌之威”也没什么大用处,众仙并没太多犹豫,将自家金乌宝物拿出,几根翎羽,一枚金乌篆印,两道以金乌翎毛为笔写就的符咒,都是些普通货色,那几根长翎并非驱阳驭日的神鸦令鉴,甚至连金乌羽都不是,不过是和三足金乌沾了些血脉亲缘的“天火紫雀”的尾羽。

  货色普通也就算了,让苏景着实意外的是还有四家仙坛根本没有“金乌之威”,他们的主意打得明白,不外两重:抢一件呗……实在抢不来,玲珑法坛或许临时放松标准也说不定。

  “金乌之威”尽数收缴上来,苏景摆了摆手:“本座为东陵道坛小师祖,名唤木瘤坪,你等想要寻仇,今日招亲过后,随时可去东陵道坛找我。走走走,都与我走!”

  无人迟疑,勉强行功正欲离开,不料苏景忽又开口:“慢!”话音落,盘旋于高空的烈火阳川再度俯冲下来,化火海淹没中人,仿佛时光倒流,熊熊火光之中尽是苏景穿梭……不过这次时间短暂,半盏茶光景不到,火海重新飞天去。

  在场个个面露惊怒,其中一个百丈巨人瓮声怒道:“木瘤坪,你我之间不存深仇大恨,为招亲打上一架,败于你手是我修行不精,我无话可说,但你怎敢给我等种下禁制,真要结做死仇么!”

  场中三百余人,个个都被苏景种下冥法禁制,来自阿骨王的严刑秘法,禁制一出,众多仙家的性命尽在苏景掌握。

  “我来玲珑法坛参与招亲,本来没多想什么,谁想娶新娘子就谁来。刚刚才想到,原来还能带着亲戚朋友一起来,到真正争夺比斗时候还能有群呐喊助威的同伴……”“东陵仙木瘤坪”笑得挺开心的:“看到诸位才明白,一个人实在势孤,想麻烦大家临时给我做个朋友,到时候帮我股一股劲摇一摇旗,感激不尽。”

  “这禁制确是要命,不过请诸位仙家放心,此法都无需刻意开解,三十六个时辰后禁法自然散去。”苏景的声音轻飘飘的,并无太多威胁意味:“待此间事了,大家各奔东西再无瓜葛。”

  苏景说话的时候,一群仙家都默运真识仔细辨别身中被种下的禁制,其威深不可测,其效玄虚难解,想要自行拔除是没希望了,但其时确实只有三天,若“木瘤坪”还有其他居心也不会种个只管三天用的杀符了。

  众仙略略放心,可脸色依旧铁青难看,苏景似有无奈:“娶亲是喜事,诸位既然来为我助威就别扳着个脸啊,大家笑一笑,来,大家笑一笑。”

  又有谁敢不笑啊,只是硬挤出来的笑容,还真不比哭丧更好看。

  苏景要求不高,见众仙都笑他也就笑了,袍袖一会:“诸位仙友,送我去往玲珑法坛!”

  随他喊喝,高空处浩荡火海轰然崩碎,重重火焰幻化阳鸦之形,千万阳鸦簇拥苏景向前飞去。三百多个仙家或催法器或起云驾,追随在苏景身后。

  此处相距玲珑法坛,就算普通仙家也只需三五日时间,苏景前面赶路甚急,抢下了些时间,到现在不必太赶,不急不缓向前飞去。再向前行,陆陆续续又碰到不少前来征亲的仙坛,每遇到一家,那些被苏景“绑”来的助威之人心中都会嘀咕一句:倒霉吧!

  果然,苏景催火海就冲向上冲,也不管对方是独队前行还是几方乱战,一概碾压过去、击溃、收缴“金乌之威”再种下禁制。甚至连已经败退下来迎面退走的仙庭苏景也统统“留下来”并入诸位大队。

  一路走一路打一路收编,苏景并未遇到太强大的对手,顺顺利利地前行。他身后的队伍越发壮大,而几天接触过来,被绑来的仙家觉得这个小子手段狠辣斗战凶猛,不过为人还算随和的,其中一些眼力独到之人心中大概有了个计较:此子不是歹毒之人,估计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这才接着征亲的机会来拿“路人”撒气啊。

  有个老者还特意追赶上前,对苏景道:“苏仙翁,这样其实……其实不太妥当的。”开始苏景没想着抓人,所以报上“东陵仙木瘤坪”的名字,这是小师叔的拍子;但后来临时起意,抓了大队人马来为自己助威,到时候真要人人呐喊“木瘤坪仙翁神通非凡”实在让苏景别扭,干脆说了真名。

  要报仇就来,苏景直接改了主意,何妨借此机会大响小光明顶的名号!

  “这次征亲我势在必得,别人眼中征亲,于我却是迎亲。既然迎亲总得有个排场,不得已,辛苦大家了。”身后排场大了,苏景渐渐开心起来,随口和老者闲聊。

  那位老者摇头道:“咳!仙翁请看,这又算得什么排场。”

  苏景明知身后队伍的样子,还是转回头去看了看……破烂散碎的云驾、裂璺爬满的剑驾、缺翎断尾的兽驾、一半焦糊另一半干脆只剩龙骨的天舟,还有一队狼狈落魄身残志坚的老弱残兵。

  这是迎亲?

  “更要紧的……”老者继续道:“沿途之中有些争斗再正常不过,可这等私斗到底摆不上台的,玲珑法坛高搭绣楼、蒸莲娘娘为女招亲,算得玲珑坛的一桩盛事,苏仙翁却把人打了一路、打过后又带在身边大摇大摆去征亲,这不是、这不是……”

  “这不是成心给玲珑法坛、给蒸莲娘娘难堪么?”苏景接口,跟着笑了起来,笑声响亮:“老人家智慧非凡啊!”

  前方,玲珑法坛外设巡哨天舟已遥遥可见,苏景一行到地方了!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总会有人难堪吧

  比起之前被苏景打爆、打残的那些征亲仙家所驾、动辄几千丈的仙舟巨舰,玲珑法坛的哨舟小得实在不值一提,和苏景在凡间时候见过的江上快梭没太多区别,两头尖尖、船身窄窄,一点也不起眼。

  可明眼人只需一瞥就能晓得,莫看梭舟不起眼,真要行转起来,只需一冲便能从容洞穿那些华丽大船!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宝物。苏景就是明眼人,心中点点头,玲珑法坛被李大顺称作“巨熊”不是没道理的。

  巡哨天舟,顾名思义,平日里专做戒备巡逻之用,不过这一次玲珑法坛归正位开仙庭另有目的,巡哨天舟除了戒备四周外,也多出了一项使命:迎接各路“征亲”仙家。

  舟中有玲珑仙子三人,个个身着杏黄罗裙,两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女,另个三十出头、五官精致但神态倨傲的冷漠美妇。

  见有征亲仙家向着自己掌管的方向过来了,天舟轻摇迎上前来……本来玲珑仙子是不会主动相迎的,可前方正靠近的队伍规模实在庞大,浩浩荡荡足有两千余众,来征亲还是来打仗的?

  天舟前飞,双方靠近,待舟中人见了过来的这一队人马的阵势,三个玲珑仙子也有些懵了:来的到底是什么人?破烂军么?

  残船损器,伤病败将,要多破烂又多破烂的大队人马,队伍中的仙家个个垂头丧气,偏偏还都在脸上硬挤出来一丝笑容,没法说的古怪。仙舟中为首美妇目光一转,冷声开口:“泰鼓老儿,你们做什么?”

  泰鼓仙翁,开泰仙坛门中长老,与十余同门送自家晚辈来征亲,三天前被苏景收编了,此人曾与舟中玲珑仙子有过数面之缘,勉强算是认识的,闻言急忙躬身应道:“启禀嘉禾仙子,老汉是来送……是受小光明顶主人苏景之邀,送苏仙翁前来征亲的。”

  “小光明顶?苏景?”天舟之内,嘉禾仙子眉心微蹙,转头与两个同门对望一眼,后面两个少女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就在这时,浩浩荡荡的残兵队伍忽然齐声开口:“恭祝苏景仙翁与笑语仙子珠联璧合,举案齐眉!”

  喊得响亮!

  沿途早就演练好的,一见玲珑坛下弟子就要喊出来的号子。性命在苏景手中握着,而这仙天之中的下界小仙,最是懂进退知好歹,宇宙再大也打不过自己的性命,是以无人逞强,苏景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群人说喊就喊,三个玲珑坛下仙子都吓了一跳。嘉禾仙子面露怒色:“玲珑庭下,岂容尔等大呼小叫!再乱喊谁都不用回去了,苏景在哪里,还不现身相见!”

  苏景就在队首,不过他实在太不显眼了,不是嘉禾仙子故意忽略他,是真的不曾留意此人。苏景踏上两步,不说话,上下打量着嘉禾仙子,心里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把这三个女子也收编了。

  嘉禾见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上前,她的眼色愈发冷冽了:“你就是苏景?小光明顶又是什么地方?”

  “原名九合灵州,被一个叫做九合真人的邪佞散仙把持,两年前我斩了九合占了灵州,改名小光明顶。”苏景实话实说。

  杀了散修、夺其洞府……那苏景也还是个散修。嘉禾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似笑非笑,眉目间轻蔑显现,嘉禾却不信他这套说辞。因负迎宾之责,蒸莲娘娘传令,每一座巡哨天舟都派驻仙坛护法一名,嘉禾就是被临时派来的,并非哨兵之类的小角色,心思眼力都不差,看着“破烂军”的模样大概就能猜到,这些仙家都是被苏景强虏来的。

  一介无名散仙,能在几天里擒下这样一支队伍?嘉禾才不会相信:“你究竟什么人,此刻如实招来或还不晚。蒸莲娘娘为女招亲,容不得你这等胡闹。”

  “小光明顶,苏景,来迎亲的,娶笑语。”苏景没兴致与她啰嗦,言辞直指主题:“你家招亲,身具金乌之威即可参与,有这个资格我便来了,让不让进你给句痛快话。”

  身为玲珑坛护法,就是普通仙坛的老祖、真君见了嘉禾也要口称仙子、执礼相向,嘉禾自己都忘了有多少年没人和自己这样讲过话了,柳眉一轩正要发怒,突然她袖中传出一阵悦耳铃声。

  嘉禾闻铃,冷冷瞪了苏景一眼、留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许去”,跟着暂不理会苏景,转回头对舟中两个手下道:“描金王台三太子驾到,速速施法接引!”

  两位少女仙子不敢怠慢,一个手捧妙音莲花一个拿起绣凤红绢,喃喃催咒各自行法,苏景也转回头,问身后的泰鼓仙翁:“描金王台是什么地方?”

  泰鼓仙翁满目艳羡:“描金王台啊……上位仙庭,道法宏昌万仙云集,一等一的强大仙府……”

  “一等一?西方极乐世界、东方洞天福地那样的仙庭?”长公主蒹葭大顺不在,苏景就是个无知小子。

  泰鼓老汉吓了一跳:“仙翁,这可不敢乱说、更不敢乱比啊,不能相提并论,不能相提并论。”

  “照你刚才的说法,还道他们可以比肩佛祖了。”苏景笑了下,又问:“比起天魔坛、金铃天一伙呢?”

  刚刚提到东道西佛,泰鼓还只是吃一惊,此刻苏景又直呼金铃天之名,泰鼓眼中明明白白的恐惧显现……道尊佛祖都高高在上,前者超脱物外后者慈悲为怀,不会主动和下界小仙计较什么,偶尔嚼一嚼他们的舌根不会引来太严重的后果,但天魔坛可不是,从一千上位大魔到无数普通魔尊,个个都是咬住了不松嘴、打不死不算完的凶狠角色,绝对不能惹更不能乱说,否则说不定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泰鼓老汉赶忙摇头:“也是不能比的,描金王台与玲珑法坛齐名。”

  苏景点点头,原本心里还有些奇怪,自己这几天打得太轻松了,怎的一个强敌都没遇到,原来真正像样的仙庭大坛,都是被玲珑坛的仙家直接施法接引过来的,只有这些没什么实力、势力的小坛庭,须得自己赶路凑上来。

  泰鼓老汉心有余悸,又在一旁低声叮嘱苏景:“仙翁,大魔尊的名讳还是不提为好,不止大魔尊,最好整座天魔坛都不要提啊。”

  在凡间的时候,苏景也只是觉得天魔执着,不想今天才知晓,天魔在普通仙家眼中竟如此凶恶,果然不负他们那个“魔”字。苏景笑了:“我有位师兄,差点做了第一千零一上位魔尊,别扭魔……不过他没去,直接把金铃天倔走了;我还有个朋友得接引升入魔坛,他修憎厌魔,有大魔尊亲自接应应该是上位天魔了,不过他的情形有些特殊……”

  只因“太久不曾单打独斗”,孤零零来到仙界很不习惯,苏景随口聊天说起凡间那些家伙,可话说到一半,前方天舟上的嘉禾仙子忽然转回头来,这次未再瞪他,她在笑,嘲笑。

  别扭魔,憎厌魔,还师兄得接引不升魔气走金铃天……就算吹牛也该挑些靠谱的事情来说,再听听苏景说的都是些什么。

  不止嘉禾,苏景身边、身后众多“破烂仙”在神情上虽不敢表露地那么明显,但也不难看出,人人都觉得苏景在乱吹法螺。

  苏景一笑,不生气,自己想了想而后笑容更盛:看自己想起来的这两个人吧,一个是自己的千年大敌,成天不别扭不舒服;另个倒是朋友……惹人讨厌到让人恨不得永远别再见面的朋友。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忽然光明大作,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虹天桥自天而降,虹桥周围金凤啼鸣迎宾,虹桥两边开满秀丽青莲,场面虽然算不得太宏大,但也精致周到。

  彩虹天桥成形后片刻,朗朗笑声响起,一行四十余人显身虹桥,个个素衣但有金线描边,不用多问只看装束就晓得来者都是“描金王台”的仙家,为首的是一个白面青年,身着蟒袍头戴小紫金太子冠。

  嘉禾带着了两名弟子飞身虹桥,齐齐施礼,口中“三太子与诸位仙家驾到,玲珑坛蓬荜生辉”之类言辞寒暄。

  白面青年即为三太子,此人长相不错,但双目狭长目光中透着一份戾气,他对嘉禾客气得很,不以身份自居,执晚辈之礼,笑道:“嘉禾姑姑快快请起,我出生时您就已经是名动仙天的仙子了,这般行礼可要折煞侄儿了。”

  仙天中,讲势力多过讲实力、讲实力多过讲身份,讲身份又多过讲辈分,“姑姑”之类称呼,依着年岁来叫也不算错,可谁都不会傻到把这个称呼当真,嘉禾一丝不苟继续行礼。

  一架彩虹天桥,自虚空中来,没入虚空中去,看似没头没尾,精修者都能明白此桥逾距跨天,行走于桥上用不了几步就能直接进入玲珑法坛去。

  行礼过后嘉禾又寒暄几句,命身后二仙子之一引领描金王台众人去往法坛,但描金三太子不急前行,人在桥上,望向下面不远处那支规模浩大的“破烂军”,笑问嘉禾:“这是做什么?他们缘何如此狼狈?也是来征亲的?”

  不等嘉禾开口,桥下苏景就应道:“列位仙家皆为我友,他们不征亲,聚在一起送我征亲。”

  玲珑坛护法嘉禾猛转头,目光犀利瞪向苏景:“无名之辈,三太子驾前岂有你说话的份!”训斥同时本修气意绽放开来,烈烈威势催压苏景。

  若是普通仙家,受了嘉禾威势一逼,顿时就会心惊胆战俯首噤声,可这等恐吓手段对苏景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当他的阿骨王袍是摆设么?!苏景无动于衷,不过嘉禾这一下子算是替阿骨王打定主意了:这个女子也要收编进自己的破烂助威军中。

  主意定了,苏景才不急,不再理会嘉禾,他抬眼望向三太子。

  苏景目光平静,但直视贵人已经算得挑衅。反正苏景的架子是渐渐端起来了,对方不理就拉倒,若理会了……总会有人难堪吧。

  难堪的那个,总不会是把神君御赐蟒袍穿在里面的阿骨王。

  第一千零六十章 肚皮天音

  三太子不是糊涂仙,看看苏景再看看那群狼狈仙家,心中很快猜到缘由,又仔细将苏景打量了一遍,随后三太子转回头,眼带征询之色、望向自家队伍中的一位老者。

  老者名唤谢青衣,官拜大相、三朝元老,千万年中尽心尽力辅佐描金王族,于王台中德高望重。此次玲珑招亲,描金王台势在必得,特意请这位元老功臣出山,以保三太子征亲顺利。

  但凡有几分心机,都能看出苏景这是向玲珑法坛找别扭来的,对别路仙家来说,事不关己路过就好,反正那小子再怎么闹自有玲珑坛的仙家收拾他。不过谢青衣人老成精,另有心思:既是找别扭的,自己一行正好撞上,顺手抹平,总能让蒸莲娘娘见知一份人情,有了这份人情、大家又门当户对,后面征亲会顺利许多;另则,那个散仙小子绑来了这么多仙家,加在一起足得有百来座小法坛的征亲队伍,今次出手救了他们,散下去的人情极广,对王台声威、人势大有益处;还有,这无名小子的禁制手段……

  是笔划算买卖,唯一让谢青衣有些忌惮的是:散仙小子能抓这么多仙家,究竟凭借的是什么!论打,他一点也不害怕,让他犹豫的是苏景哪里来得这么大胆子,此人背后究竟有何倚仗,敢抓这么多人……可是再转念,谢青衣不禁暗笑:果然越来越胆小了。

  如果出手,也是描金王台替玲珑坛惩戒撒野之辈,就算散仙小子身后有势力,将来也是找玲珑法坛说话,与描金台何干。

  如此想来,再无忌惮。

  念头转动只在片刻之间,谢青衣对三太子点了点头,同时又将目光一飘,眼睛指了指玲珑坛的方向,示意三太子不必把题目引到自己身上,只是替玲珑坛教训人。

  三太子会意,面露冷笑望回苏景,正待开口时,忽然嘉禾仙子袖中铃声再度响起,嘉禾听铃、微扬眉,对手下两个小仙子笑道:“智慧天诸圣驾临,速速行法迎接。”

  “智慧天”一百一十五大圣,苏景早都听说过,闻言顿觉堵心,一百一十五个大圣啊!且妖精大圣最是狂狷,真要发了性子怕是冥王的身份都镇不住它们,这可怎么收编!再就是,明明是妖族,喜欢牛马燕雀去就是了,来这里征亲凑什么热闹。

  苏景心底沉沉,描金王台众人也一样微微皱眉,“智慧天”最近风头极猛,就好像一群不知好歹的混蛋似的,说打就打全无顾忌,只要一打必然不死不休。不提实力只说行事风格,他们和不久前销声匿迹的天魔坛都有一拼了。

  老牌仙坛对他们实在头疼,真要打起来,赢了不算光彩,毕竟“智慧天”从成立到现在才几百年的时间根基尚浅;可要是输了那就十足丢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别惹它们。只是这次在“征亲”中相遇,想躲都躲不开了。

  描金大相谢青衣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嘉禾娃娃,蒸莲娘娘为女招亲,还请了妖家大圣么?”

  辈分使然,一声“娃娃”不是轻蔑,反倒是亲昵,嘉禾仙子受宠若惊,笑颜应道:“启禀老仙翁,笑语仙子是我家娘娘的掌上明珠,娘娘只求能为她寻得一门好亲事,至于族类……当真不太重要。”

  谢青衣笑了下:“不重要么?我看未必。”

  表达不满,可也只能表达一下,再没其他办法了,嫁女儿的是蒸莲娘娘,她想怎么搞本就没有别人指手画脚的余地。

  因又有外人进场,谢青衣怕落得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下场,双目传神示意三太子暂停对苏景发难,后者会意,对着苏景阴森一笑,没多说什么。

  仙子施法,不片刻有一座彩虹桥架起,一个阴冷声音自冥冥中传来:“智慧天诸位大圣驾临!闲杂人等退避!”

  随吼喝,玄光闪烁,一伙妖仙显身虹桥……号称一百一十五大圣,来得却只有寥寥几人,但个个邪气凛然,或高高昂头自以为是或衣着开敞放浪形骸,像个什么样子!

  即便喜怒不形于色的苏景乍见这群妖怪,都忍不住眯了下眼睛,冷冷一声轻哼。

  几个妖家仙,为首的是个面目凶狠半人半蛇的少年,腰身以下蛇尾、以上人身,打赤膊不穿衣,从头到腰满满文身,花纹古拙且沧桑。

  此妖长得其实不难看,少年郎面目凶悍自然也会有些气质,可他眼中又透出了浓浓的淫邪之气,一看就知不是善类。

  妖怪小子的目光掠过玲珑坛接引仙子、掠过旁边那架虹桥的描金诸仙,又望向了桥下大队的破烂仙,任谁被他看到,都会觉得仿佛有一条冰冷蛇信划过脸庞。

  最后妖怪少年把目光停留在苏景脸上,冷笑森森:“小辈,哪来的,一个人就绑了这么多破烂玩意,也算你有几分手段,报上名来!”

  妖仙少年眼光毒辣,一眼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

  苏景望向少年的目光,说不出的厌恶:“报不报名打紧么?妖怪,莫看你顶了个少年皮囊,其实年纪不小了吧,我劝你,颐养天年吧!”言辞不善,立时就惹来一伙妖仙的聒噪,半人半蛇的小子一挥手,压住同伴喧哗,桀桀笑道:“这等狂妄的小辈,大圣爷已经两千多年没见过了。”

  “不是,我不明白,你一个蛇妖来征什么仙人之亲?”苏景懒得和他磨嘴皮子,直接问出关键。

  “什么征亲,说明白了吧,老子是来抢亲的,不过不是我娶媳妇,是给我家一个后生抢的!”

  妖怪语出狂妄,嘉禾仙子、描金众仙脸色都不好看,苏景也冷了眼光:“听你的说法,做你家后生还真是走运了……”不等后面的怪话出口,蛇妖少年猛挥手,开声打断:“少废话了,我看你不怎么顺眼,可今天是我家后生的大喜日子,老子不想手上染血,不过该教训的还是得教训,小辈,大圣爷赏你一记耳光,左脸。”

  是人就有火气,何况修阳火的苏景。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景再不能无动于衷,手拍左脸怒极而笑:“左脸人人有,不知谁扇谁,我的脸就在这,你……”

  这次苏景的话仍是没能说完,半人半蛇的小子突然身形一晃,直欺苏景身前!妖仙身法之快远超众人想象,身子一扭已然来到面前挥掌打下。

  而妖仙身形甫动,原先立身之处忽然烧起一蓬火焰——苏景偷袭,奈何落空。

  苏景的无息之火打空,蛇妖的手掌却毫不留情,狠狠砸下。苏景并无慌乱,左手起、去挡他的耳光,右手捏、结煞风真火之印。

  谢青衣、三太子等精修仙人看得明白,两人相搏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蛇妖速度奇快,甚至不给敌人施法动咒的时间,可苏景只需挡下对方这闪电般一掌,就能为自己争取得刹那时间,足够他另只手捏起的真印成法、反击妖仙!

  不料,两人的手掌并未交击,妖怪突然扬起一脚!

  妖仙下盘为蛇身,本来只有一条大尾巴,没有腿更没有脚……原来没有,现在有了,蛇尾变作双腿,阴狠一脚来得悄无声息,正正蹬在了苏景的小腹。

  妖怪狡猾,耳光为佯攻,下面一脚才是真正的狠辣攻杀。其实这种手段也算不得多高明,可蛇妖的动作实在太快,再怎么平庸的手段,融合了他的力量和速度之后,也会变成弑神之劫!

  这一脚苏景躲避不开,只有急转念化金乌蛮体魄去硬扛。

  “咚”一声,脚蹬在小腹上,竟发出巨鼓之声。当巨响轰动,苏景身后一群破烂仙只觉天旋地转,不少人都被大声震倒在地!

  两架虹桥上,来自智慧天的妖怪们轰然大笑,喝彩纷纷;描金王台众人则面露惊诧,三太子与谢青衣对望了一眼,没想到……脚蹬肚皮,震鼓如雷,只凭这道声音便知苏景的修为确实深厚,先前描金王台诸仙能料到此子本领不差,可即便心思最最细密的谢青衣也不曾想到,苏景的修为竟深厚到如此境地。

  要知道,被他“肚皮天音”震翻在地的,无一例外皆为仙家!

  可惜,再深厚的修为也没用了,肚子上挨了一脚,及时行转金乌蛮化解,也仅仅是保住了性命。半人半蛇的妖仙本领为苏景飞升后仅遇,那一脚偷袭来得何其凶猛沉重,苏景保住了性命却没办法不受伤,“咚”声未落惨叫声起,苏景口喷鲜血向后摔飞千余丈。

  摔飞势尽后苏景一时间难再站起,双手捂住小腹身体蜷缩,面色苍白如纸,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可他的目光依旧凶悍,狠狠瞪着半人半蛇的妖怪。

  妖怪旨在立威,杀不杀人无所谓的,双臂抱胸放声大笑:“还道如何了得,原来是个纸糊的!小子,还是那句话,今天你家蚀海大圣法坛中要办喜事,不开杀戒,饶你性命!不过……其他几位大圣愿不愿意让你活命,看你造化了。”

  狂妄大笑中,蚀海大圣重回虹桥,向前边走。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九头书生

  妖仙群中,一个长相俊俏但面色冷漠的青年淡淡说道,没太多废话,只冷冷扔下一句:“你家相柳大圣饶你活命。”迈步跟在了蚀海身后。

  “茅茅本为尸家仙,不过咱在‘智慧天’入伙了,身边都是妖精,不妨也弄个妖家圣位玩玩……小子,你记住,今日饶你不死之人,尸家仙子浪浪大圣!”

  “你还看哈啊,再看真弄死你昂!我这人打天打地就是不打残废,被蚀海老爷踹残废了你就走运吧!你家平安大圣饶你不死!”

  “平安儿不杀之人,我这做姑母的也懒得动,四海大圣饶你活命。”

  “今日当迎回我家主母,黑风煞只有欢喜之心,不存杀人之意……黑风大圣不杀你。”

  “忽啊!”

  最后的是一条小黑蛇,冲着苏景凶凶狠狠地叫了一声,没人知道它什么意思,喊过之后甩着尾巴追前面的人去了。

  被人打翻在地,被人数落得不能还嘴,被人奚落一番饶而不杀,苏景何曾受过这等侮辱,气得眼睛都红了。

  由一位玲珑仙子引领着,一伙凶恶妖仙扬长而去,都没谁再多看苏景一眼,但彼此间的密语传音都在牵挂在苏景身上……

  “蚀海前辈,我家主公未曾受伤吧?”黑风煞最是忠心不过,最先开口。很快识海中传来蚀海笑声:“放心,你看他衣服上连个脚印子都没留下,能受伤才怪!”

  “老黑你担心啥啊,”裘平安的妖识也是东北腔的,加入“聊天”:“苏景不光是你家主公,也是咱蚀海爷爷的主公,有大圣玦管着了,他敢伤苏景?”

  二愣子从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大都督说话一向不讲究,蚀海堂堂古时大圣,与天真、剑主、盲眼僧等人同辈相论,却被一个后生收了,此事一向为蚀海的心头疤,被裘平安三言两语又揭开了一次,洪蛇大圣的笑容顿时僵硬,杀气腾腾瞪了裘平安一眼。

  “你看哈啊。看我我也不跟你打,反正打不过你。”二愣子也是二混子,一向厚脸皮,裘平安嬉皮笑脸地相对。

  裘婆婆终归是老成持重的,对蚀海大圣笑道:“平安儿孟浪,从来说话都没个中听的时候,前辈莫与他计较。就是没想到啊,到处找他找不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总算是看见活人了,安心了,安心了!”

  “九头猫,你别走那么快,”自从飞仙,浪浪大圣从来不会对相柳大圣直呼其名,张口必定乱起绰号,“九头猫”“九头鱼”“九头鹅”“九头咸菜”什么都有,看她心情了,反正就是不喊“九头蛇”。不知为何,浪浪大圣把眼睛蒙起来了,用一根写满金色咒篆的黑布条蒙起双目,布条在脑后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正面看颇显神秘,背面看却又多出了些小女孩的趣味。她继续问道:“为何不跟苏景相认?我们不是来替他抢媳妇的么?”

  浪浪仙子能打,但对阴谋诡计事情不甚精通,倒不是智慧不够,是她从来都懒得去想。

  “掩人耳目、乱中求胜,双管齐下、出其不意。”

  相柳的回答言简意赅,大概是说今天征亲是个乱局,摆在明面上的朋友、不如装成敌人的朋友坑人更狠。

  浪浪大圣笑了起来:“哎呀,没看出来,从人间时的蠢笨怪兽变做天外妖仙后,学问倒是长进了不少,会四个字四个字的说话了,以后要叫你九头书生!”

  相柳扬眉,居然觉得“九头书生”这个绰号还挺好听,成天被九头猫九头鱼的喊习惯了,获个“书生”称呼就心满意足。心情好了,话也就多了些,相柳大圣又说道:“蚀海大圣送他一身‘重伤’算是帮他个忙,之后能不能把那一架虹桥上的仙人抓进他的破烂军,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九头书生,那你觉得他成不?”浪浪大圣再问。

  小相柳一哂,这笑容冷冰冰地却很好看:“爱成不成,与我何干。他要没本事进场去抢回自己媳妇,我替他把不听带回去又有何妨!”

  “九头书生,要是你媳妇被抓了,你也会像苏景这样拉起一支破烂军来救么?”

  “我没媳妇。”

  “现在没有,以后没准就有了呢?九头书生……你别走这么快啊,你还没回……”

  “忽啊!”所有妖仙的识海中都响起的声音,十六老爷来和大家聊天了。

  “忽啊!”

  “忽啊!”

  “忽啊忽啊忽啊忽啊。”乍见苏景,十六老爷心中欢喜,谈性甚浓满口忽啊,没人知道它喊的啥。

  ……

  智慧天的妖仙们走后不久,苏景站了起来,身形摇晃几下总算站稳,没再摔倒下去。继而长提息,面上痛苦神情渐渐散去,再抬手抹去下颌血迹,苏景看上去和来的时候也没了太多差别。

  嘲笑者众。

  玲珑法坛两位仙子,彩虹桥上描金诸仙个个微笑、目露嘲讽:苏景强作镇定又糊弄得了谁,谁不知他身带重伤已到崩溃边缘。现在还要死撑,撑得住么?

  苏景身后的破烂军却是另一副神情了,惶恐。禁制在身,性命就在苏景一念之间,此刻他挨了打怕是心情糟糕,可别迁怒无辜……

  没理会身后的破烂军,苏景缓缓上前、走向嘉禾仙子,再开口时平静依旧可骄傲不再:“烦请仙子引路吧。”

  嘉禾眨眨眼睛,笑了起来:“引路?你还要去征亲?那你扣押群仙之罪又该怎么说?”说到此笑容突兀敛去,嘉禾声音切金断玉:“妖孽,你扣押的皆为征亲仙家,乱我玲珑法坛招亲盛事即为悖逆天条,万死之罪!”

  打从开始时候,玲珑坛嘉禾就看不上这个苏景,可即便看不上,她也不会孟浪到直接出手对付苏景,这小子能把这么多下位小仙都扣住,必有几分本领。果不其然,挨了蚀海那么重的一脚都没死,嘉禾自忖若同样一脚蹬在自己身上,身体怕是都会爆碎掉。

  嘉禾本来的打算是,把情形彻底问明后再通传法坛、请来同门擒拿再擒拿此人,中规中矩之策,无功亦无过。可是现在的情形变了,苏景已经深受重伤,只消抬抬手就能拿下他,能生擒此人,立刻从无过变成了立功,蒸莲娘娘赏罚分明,这“无过”、“有功”之间差别甚大。

  谁能看不出嘉禾的拿人打算,重伤后的苏景狂浪不再,向后退了几步,皱眉道:“我身后众人,个个受我禁制,我若身死他们谁都不能活命。”

  嘉禾再次笑了起来,没说话,可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玲珑坛会把这些闲杂人等的性命当回事么?

  这时候描金三太子的声音也从虹桥上传来:“苏景,你已触犯天条,难逃责罚。以蒸莲娘娘疾恶如仇的性情,这次你怕是有去无回了,又何必还要再拉上那些仙家与你陪葬。你若肯放人,我会为你向娘娘求请,说不定还能饶你性命。”

  破烂军中众多小仙无一例外,全都面露感激望向三太子,后者微微一笑,干脆望向众人、直接道:“诸位放心,既然遇到此事,我总要保得大家一个平安的。”

  “还有设禁之法,”太子声落,大相接口:“此术邪佞,长存仙天必成祸患,你须得交出邪术咒诀,来日描金台寻得破法之咒,当传散仙天诸法坛,让此邪法再无作祟余地。”

  精修仙家对浅薄之辈设下一禁、掌其生死,不算太难的事情,可是施咒起来总得花上几个时辰的功夫,苏景能在短短几天里设禁两千多人,足见他的法术神奇。这个“快捷”咒法大有用处,描金天台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描金诸仙中两大首领先后开口,不外邀买人心再加谋夺妙法。之前盘算里的邀好蒸莲娘娘是行不通了,苏景已遭重创,人家嘉禾仙子动动手指就能生擒此人。跟着大相谢青衣又对嘉禾仙子补充道:“这个罪人是仙子拿下的,描金门下不敢越俎代庖,只求救下诸多无辜仙家、破去此子邪法。”

  一句话给了嘉禾仙子定心丸,人一定是会是她抓的,功劳也一定会是她的。嘉禾一笑:“全凭大相做主。”

  大相笑而摇头:“老夫唯我家三太子马首是瞻。”说着,他向三太子使了个眼色。降服苏景、逼他为群仙解禁这等收服人望扬威四方的事情,自然要少主亲力亲为才好。

  如果苏景未受伤,大相一定不会让三太子直接上的,即便起了冲突也会是随行护卫先打过去。但现在苏景重伤啊!再派遣手下上前,非但不能扬名还会被人笑话。

  不过大相慎重,自己迈步跟在了三太子身后,此外还有一位极精斗战的描金仙侍随行护驾,三人一起走向苏景。

  跟来的那个仙侍是个女子,样貌普通,稍稍有些肥胖,唯独一样:她的嘴巴生得奇美,唇形丰润嫣红如火。

  苏景强自镇静着,奈何,他眼中的慌乱瞒不过仙家锐利目光。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与民同乐

  三个描金仙步履缓慢,三太子直视苏景,微微笑:“我与人为善,人与我为善,何等简单的道理,你又何必强撑到底。坏了别人的性命不算,还会断送了自己的仙途……”说到此,三太子目中颜色突兀一变,双眸仿佛万花筒似的,诸般色彩时聚时散流转盘旋。只有与之对视的苏景才能见到他的“眼色”变化,旁人去看,三太子双目如常。

  乱花渐欲,描金王台嫡传秘法,摄心夺魄迷魂乱神,最是犀利不过,三太子微笑不变:“看你样子,当是新近飞升不久之仙吧。”

  苏景的眼光闪烁得厉害,之前眼神中的静谧不再,但他对三太子之问无动于衷。跟在太子身后的那位描金斗战仙侍,漂亮嘴巴微张呵气如兰。

  没出声,只是轻轻呵了一口气,别人全无感觉,只有苏景觉得突然坠入暖暖春境,甚至鼻尖微微发痒,那是柳絮儿轻轻滑过脸颊的感觉。一下子,苏景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想做了。

  春光几度,迷魂厉术,只在仙侍一口气息。不知多少与描金台敌对的仙家,都在这女人一口气息中丢了神智再丢了性命!

  “还是个娃娃,行事却如此孟浪……嘿,三太子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大相谢青衣的声音响起了,旁人听起来威严冷漠,但落入苏景耳中,他的声音无尽柔和、无尽舒缓,像……像一首歌,不是什么真正的调子,却直接能唱入心底,无以形容的,苏景就是愿意听这首歌,愿意听歌中人的说话。

  上舞乐伐,音家神通,夺魂于无形,大相谢青衣的拿手好戏……打打杀杀实在落了下乘,让苏景自己下跪磕头痛哭认罪,开解群仙交出禁诀才是三太子的排场。

  声色感触,三个描金上位仙家配合无间。

  更要紧的还是那个前提:这个小子身遭重创。他若完好,身心一统、灵法和谐,想要在三言两语箭降服他怕是不容易,相持时间稍长他会有所警惕,那就再难成术了,如果描金台这边“啰嗦”半天苏景不受迷惑,丢人的是谁?

  苏景没受伤的话,三太子也不会妄动“乱花贱欲”。

  可是他伤了不是么,身魄受损则神魂动荡,元基遭创则灵根松动,最容易被迷惑的时候。

  果然苏景的面色变了,目光散乱,神情痴迷,下颌微扬如沐春风,呆傻了一般,嘴唇动了动,开口回答三太子之前问题:“是,刚飞升来仙天不久。”

  三个描金仙人全都显现笑容,三太子眼色愈乱:“什么时候来的?”

  “上个月。”苏景的声音仿佛梦呓。

  “上个月?”三太子可没想到这个散仙小子才飞升月余。

  “这你都敢信?”苏景忽然笑了,随他笑容绽放,满面痴迷散去,目光重又清透:“傻吧?”

  现世报、天无道、独独之我、天人合一、自然生一,是道也是法,更是心持境界。且他灵台常驻小金乌,心窍养下犀利剑意,神根相融金风飘摆无定……或许今日修为仍是浅薄的,可问这仙天之内,又有几人能夺他心智。何况他身上还有一件冥王袍。

  冥王绝非无敌存在,否则二明哥也不会被人挖了心,但神君麾下王驾,可杀不可惑;可催不可降。

  冥王死在敌人手中怨他学艺不精,可是冥王若被别人蛊惑了去,又置神君威严于何地?王袍护神魂。

  苏景突然清醒,描金三仙同时吃惊,可还不等他们有所应变,三太子忽觉双目刺痛,仿佛有一双火烫长针直直刺入了他的双眼,陡然间眼前一片漆黑,而“长针”不停,入眼不算、更要入脑,脑浆都要沸腾了似的,头胀欲炸;大相谢青衣咽喉剧痛,好像吞下了一罐子火炭的感觉,不止烫喉那么简单,“火炭”倒灌,入腹入肺,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了。

  那位描金仙侍也不好过,她让人如坠春风,自己却堕入寒意地狱,冻透骨髓的阴寒紧紧包裹全身,让她无法稍动,连念头都被冻僵了,几乎结冰的脑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字:冷!

  谢青衣顿时就反应过来:灵宝反制!这绝不是那小子自己的本领,当是他身上带了专破蛊惑法术的上上灵宝。自己这边的迷魂之术送过去,就触了那件宝物的霉头,直接动厉术反制回来,给施术者一个大苦头吃。

  大相见多识广,想法没错,根本都不是苏景动手,此刻三个描金仙人尝到的是冥王袍的厉害、或者说设法于此袍的神君的惩戒!对冥王施展蛊惑法术?多大胆的贼人啊。

  三人齐遭反制重创,苏景立刻动法一道火球打向天空,同时身形纵跃如风,急冲三太子!就算没遇到蚀海等人,他也要把这群人收入破烂军,何况他挨了大圣一脚……那一脚不是白挨的,那场戏也不是白看的。

  主“禁”蟒针拿捏在手,苏景发难。

  三太子等人都被鬼袍法术所制,空有一身本领却施展不出,被苏景闪电三击各自刺入三仙祖窍,描金台这三个地位最高也最最能打的人,苏景收了!

  虹桥上还有大群描金扈从,前方不远还有个玲珑嘉禾,见重伤的苏景忽又变得生龙活虎,谁能不吃惊,齐齐怒吼一声,或行法催宝或起身穿遁攻向苏景。

  就在群仙猛攻暴发一刻,刚被打向高空的火球炸碎、炸碎做浩浩火海,倒灌、淹没下来!在转眼,火海中无数苏景。

  不止好多苏景,还有好多三太子、好多描金大相……三个分身都不空手,太子、大相、仙侍首领一个人拿住一个,金乌万巢身法行转开来,自烈火中穿梭、迎敌。这一仗又还怎么打。也根本不等打,三太子等人就已经回过一口气,急急传令让手下不可莽撞。

  只不莽撞可不够,还得不可抵抗,不可逃跑……若非如此,描金王台三个首领性命不保。他们已经被阿骨王种下禁法,生死只在王驾的一念之间。

  全无商量余地,几十个描金仙家尽数降服,苏景本尊自发难起就没去理会描金仙家,全力施展去对付嘉禾和另一个在场的玲珑仙女,不止要拿下她俩,还得快、快快快,务求一快。

  嘉禾的修为并不浅薄,远胜苏景之前对付过的那些普通仙家,但一来她真当苏景重伤在身全无防备,二来她没想到……哪来的那么多“零碎”?身穿金衣的女子,红头发金头发的两个少年,外加一只小母鸡大小的三足金乌,苏景一个人来的,动手时却是一拥而上。

  几息斗战嘉禾手忙脚乱,稍不留神只觉祖窍有丝丝凉意侵入,嘉禾心中一沉,知道自己中了敌人的生死禁法,颓然停手。

  降服嘉禾,苏景不理会剩下那个玲珑仙女,身去如电向着前方飞扑追赶,瞬息过后他自虚空中猛一抄手,一只白玉蜻蜓被他抓出虚空:趁苏景斗战嘉禾之际,另个仙女打出灵讯求援本门。

  所幸这个玲珑仙女道行不深应变不快,被苏景的突然爆发惊得失神片刻,打出灵讯稍晚了些,这才有了追回的机会。

  灵讯这种“东西”,飞遁起来有个“由慢至快”的过程,趁其未至全速苏景拼出小命总算追了回来。若对方开战初时就传讯回去,苏景飞得再快三倍也抓不回来。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就算“灵讯初起、速度不快”,苏景能后发先至把它拦住,这份身法也足以震惊全场。

  蜻蜓在手,苏景折回,先一针给那个少女仙种下生死禁,跟着把蜻蜓递给了她,笑道:“还你,别乱发消息了,真会死人的。”跟着他又望向嘉禾:“有一个玲珑法坛弟子出来,你一定死。”争斗进行奇快,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十余息,可苏景纵火动静不小,玲珑坛内必有察觉。

  嘉禾不存丝毫犹豫,立刻传出一道灵讯通知本门,是自己在查验征亲仙家的“金乌之威”,其中一人未能控制好自己的灵火宝物惹出来诺大动静,此刻局面稳定,无需担心。

  苏景笑,伸手拍了拍嘉禾的肩膀,长辈对晚辈的嘉许之意仅在这轻拍之中。

  斗战暂歇,但事情没完,描金台的征亲队伍四十余人,除了三个首领外,余者只是投降罢斗、并未受苏景生死禁制。这些人都出身大庭坛,本领远非“破烂军”可比。要是真凭本领打上一场,苏景觉得自己应该能赢,但难保不再惊动玲珑法坛。

  是以苏景望向了三太子:“太子贵属中但有妄言、妄行者,我都直接杀你,行么?”

  鬼袍对蛊惑法术的反制已被苏景收回,三太子双目恢复正常,闻言目中凶光一闪,不过这份凶残不是对苏景,而是对自家手下。太子身边大相轻轻咳嗽一声,密语苏景:“仙翁且容我一言。”

  优略逆转,情势直下,谢青衣是个聪明人。中禁后他已仔细辨过,除非施术者亲自开解,否子自己和太子必死无疑,但禁制时间不长,只才三天期效,届时禁法自然消散去,不会伤人分毫。只凭这个“三天散”,可见苏景不是很想杀人,这让谢青衣放心不少。

  谢青衣说完,见苏景没有反对的意思,他转头望向一群手下:“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真是“一言”,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甚至连两条路是什么都不去讲。大相对苏景微笑点头,退后到自家太子身后。

  谢青衣话说完,描金台一群仙家并没太多犹豫,几乎是齐齐向前迈进了一步,其中一人最先开口,对苏景躬身施礼:“小人愿与我家太子同甘共苦,万望仙翁成全。”

  自己甘心领受苏景禁制。这当是谢青衣所说的“两条路”之一,至于另一条是什么……比着生死不能自己掌控更不堪的,要么是必死无疑,要么是生不如死,为何谢青衣会有这样的把握苏景不知道也懒得去想。扬手一刺种禁,随后问道那个仙家:“同甘共苦?中我禁制受我摆布,是甘还是苦?”

  问得受禁仙家一愣,苏景则哈哈一笑,摆摆手让他归入破烂军。其后一个接一个,也分不清这些仙侍是对三太子忠心耿耿还是摄于谢青衣淫威,全都心甘情愿受了苏景一针。

  描金台一脉加入,破烂军一下子变得“气质”,破烂依旧,可成色大不一样了。

  大相谢青衣与三太子几次眼神来回后,再次来到苏景身边:“小老儿有眼无珠,冒犯仙翁,如今晓得了厉害,愿打也愿罚,如何行止只凭仙翁一令,莫敢不从。”谢青衣边说、变苦笑摇头:“只凭仙翁的护身灵宝,便知您老的身份不得了,其实……您先前直接亮出身份,也就不必斗这一场了。”

  谢青衣的眼光不够好,带着自家少主一起撞到了铁板上;不过他的见识在同辈人中还是顶顶高明的,能够反制蛊惑法术的宝物,大都是令鉴、法印、神袍之类象征崇高身份的东西,苏景既然带了这等灵宝护身,必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老头子上前是来亲近贵人的,也想能旁敲侧击,探明苏景真正身份。

  越是晓得阿骨王袍的分量,苏景越不会把王袍穿在外面给人看,但闻言还是忍不住开心而笑:“你说你们……直接打不好么,光明正大斗法一场,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偏要用什么蛊惑法术……哈,咱们是迎亲去的,大家别苦着一张脸,都笑一笑、大家笑一笑。”

  一支破烂军,人人从脸上挤出笑容,连三太子也不例外。苏景又一转头,望向嘉禾仙子。后者本来铁青着脸色,此刻也勉强笑了下。

  连嘉禾仙子都笑了,苏景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是以他笑得愈发灿烂,可笑到一半时候苏景忽然咳嗽了起来。自从中了禁制,谢青衣就从描金台的大相变成了小光明顶的大相,立刻关切问道:“仙翁可有不妥?”

  “那个妖怪……一脚蹬散我真修元力,伤我颇重……”边咳、边说,脸色真就变得苍白了,刚还生龙活虎的斗战仙翁,一句话的功夫里变成了虚弱青年。

  谢青衣心里这个骂啊!不止谢青衣,破烂军中破烂仙人人心里都骂,还跟我们装伤,有意思么。

  刚刚分明是诈伤,坑人来的。可恨刚才没看出来,如今苏景又说自己受伤,谢青衣就非得附和不可了:“请公子放心,今日征亲之事,我描金台与诸位仙家必做全力相助!公子有伤在身,不可太过操劳,当然,大事非得您亲自主持不可,但一些琐碎小事都交由老夫去办吧。”

  从“仙翁”到公子,不动声色间变换了称呼,谢青衣尽量把双方的关系拉近些。苏景伤得太重,光顾着咳嗽没力气说话,算是受了他的“公子”之称。

  咳嗽之中,宋公子身上衣袍变化,一袭软软暖暖的白狐大裘裹在了身上,身体不好就难免会觉得发冷,穿厚点也理所当然……虚弱公子,富贵公子!可惜十一世界不存飞仙,否则再见这个身穿白裘有气无力的“夏离山”,非得打个激灵不可。

  谢青衣转回头望向三太子,微眯双目。后者会意,心中纵有三万斤的不情愿,此刻也没有回绝的余地,开口道:“还不快将驾辇奉上,为苏公子代步。”

  三太子的驾辇为一尊九虎天翅大座,飞虎负杠、杠抬玉座,着实威风。苏景明明都快走不动路了,偏还不肯坐轿子,话说得委婉,反正就是公子仙翁要与民同乐,大家一起走……

  推却一番,好一阵争执,却始终不见苏景流露出带队前行的意思,开始的时候众仙还不觉得什么,可耽搁稍久大家都觉得有些不对头了,不是来征亲么?不去法坛又如何征亲。最后还是苏景自己沉不住气了,问嘉禾:“这半晌,你袖中铃铛都未再响起,没有贵客来了么?”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他是盼着再架几座彩虹桥……再收几队大坛庭!

  嘉禾没法掩饰自己的无奈,实话应道:“我这个方向,大坛庭不算多,且仙翁……公子来得稍晚了些,大部分征亲仙家都已经进去了,再等下去……怕是没多少人会来了。”

  “咳,早说!”苏景立刻不矫情了,带上破烂军蹬上为描金台架起的彩虹桥。苏景脚步虚浮着和大队人马一起走。

  公子“与民同乐”说什么也不坐轿子,嘉禾仙子这时候开窍了,对手下那个小仙女道:“三猫,你去搀扶公子。”

  三猫仙子赶忙上前扶着苏景,苏景平易近人:“不为难吧?”

  三猫仙子苦着脸,犹豫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其实挺为难。”堂堂玲珑仙子去搀扶一个不知来头的散仙,要是被门中前辈、长老问起来,她可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景“哦”了一声,和蔼道:“不为难就好,不为难就好。”

  嘉禾亲自在头前引路,浩浩荡荡大队人马桥上前行。

  人在桥下时候,明知玲珑法坛就在前方不远处却难查其所在,眼中不可见、灵识无所查,前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玲珑法坛有法术遮蔽,须得门下弟子接引才能进入,当然这也不绝对,若有强悍力量照样可以寻其所在破法入内;可是人在彩虹桥上,抬眼即可见到玲珑法坛——一幅画。

  桥的尽头,跨入一幅画卷中。

  不算小,但在仙天中也绝谈不到“规模”的一副水墨风景、百尺长绢。

  谢青衣知道苏景什么都不懂,从旁解释道:“玲珑法坛,画中灵境,是片难得的灵秀地方。”

  “以前听说玲珑法坛常常出游四方,就是这幅画飘来飘去?”苏景问道。

  “一幅画飘来飘去……也可以这么说吧。”

  苏景笑得稍显古怪:“画啊,怕火,须得离火烛远些。”

  这等怪话谢青衣是不会接口的,敷衍着干笑两声了事。苏景转开了话题,对谢青衣、也是对所有破烂军说道:“我受伤不轻,元力匮乏,不怕大家笑话,就是说句话都忍不住气喘……待会咱们进去后遇到别路仙家上前寒暄,就麻烦诸位了。”

  虹桥上加持逾距之法,桥上一步桥下万里,没走上一会功夫就来到尽头,头前引路的嘉禾说道:“启禀公子,我们到了。”

  言罢素手挥挥,前方水墨画卷中一蓬光芒闪烁,向着虹桥中人笼罩过来。

  下一刻,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再看四周景色已变,茫茫宇宙消失不见,众人已进入玲珑境内、置身一座青山峰顶,还不等苏景细看周围景色,耳中就听到一阵喧哗……

  喧哗来自之前入境的征亲众仙,没法不惊讶,不自禁地一阵低呼:这是来了一伙子什么人?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哪个再争,叶某屠宗

  普通进门与虹桥接引,在这法坛灵境中的显像不一样,前者只是空气一震来者入境,后者则是奇光流转熏风吹拂、片刻后光芒消散众人再告显身。

  刚刚就是一片旖旎光华绽放于半空,已经入场的仙家都晓得又有大人物到来,个个打醒精神仔细观瞧,哪承想,那么多人、那么破烂!

  苏景不理会旁人惊呼,举目打量这片灵境:四面青山。

  高高矮矮、此起彼伏无数山峰,不过每座山峰都不算太大,几乎每一座山顶都有一伙仙人,看衣袍就不难辨认,应该都是来征亲的,一座庭坛驻扎于一座山顶。

  再看山势就有些意思了,一座座山峰错落,结环绕之势,仿佛众星护月一般,将一方大湖围拢正中。

  此境中,所有的山都不大,山顶自也不会太广阔,不过容纳一两百人还是没问题的,别家来征亲的队伍,少在三五人多则几十个,哪有“破烂军”这么大的规模,苏景带了两千多人来,所处山顶根本站不下这么多人,也没别的办法,没地方落足的只好催起云驾悬浮半空。

  苏景目光转动,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望过去,突然打了个愣神,旋即“咕”一声笑了出来。正搀扶她的三猫仙子不知何故,问道:“公子怎了?”

  苏景摇摇头没解释,收回目光问道:“征亲之地,就在此处么?”

  三猫点头:“娘娘为笑语仙子征亲,绣楼就建在这大湖之中,此刻吉时未到,众仙家都在此等候,待到笑语仙子绣楼显现就是征亲的正时候了。”

  话刚说完忽然一阵笑声传来:“之前天现仙光,我知必是上位金仙驾临,果不其然,原来是描金三太子与谢大相到了,且还是嘉禾仙子亲自接引的,你这排场了不起啊!不过……三太子啊,你后宫佳丽无数,人妖尸鬼各色美人都有,又何必再来征亲,跟我们这些穷光棍抢媳妇。”

  循声望去,一道浮云正向此处飘来,云上站了一群金衣仙家,为首之人也是个青年,看他帽冠便知身份不凡。

  三太子与此人显是不对付,若是风风光光地前来,可能还会明褒暗贬和对方斗几句嘴,现在落难之中实在没心情答理,冷哼一声不予理会,谢青衣却微笑如常:“启禀洪泉少主,我家太子不是来征亲的。”

  金衣青年来自洪泉走鬼廷,廷下群仙皆为丧族,尸煞鬼魅皆有,势力颇大。洪泉少主闻言稍显诧异:“大相说笑了,不征亲来此做甚?看戏么?蒸莲娘娘舐犊情深,为女招亲的盛事,被当做戏码来看怕是不合适。”

  谢青衣位列仙庭大相,哪会被这等无聊言语所动,继续笑道:“好叫洪泉少主知晓,咱们此行只为追随一位仙翁,为他老人家站脚助威。待仙翁娶得美人归,我们喝到喜酒时也会觉得分外香甜。嘉禾仙子亲自接引,也与我家太子无关,她是为这位仙翁引路。”

  话出口,立刻又引来诸多山头上一场低低喧哗,洪泉少主看出他不是开玩笑,愈发惊讶了:“何方金仙,能让描金王台的贵人甘心做个随从?”

  “来来来,这就为洪泉少主引荐。”谢青衣笑呵呵地挪开身形,把身后的苏景让了出来。

  苏景一副重伤模样,身裹白裘、穿得虽然整齐可气色实在太差,且进入玲珑坛时他就不走队首了,混迹破烂军中全不引人瞩目,是以没什么人留意到他,此刻再仔细看去……苏景没什么稀奇的,可他身边那个……居然是一位玲珑坛仙子搀扶着。

  喧哗声更大了些,病秧子似的白裘青年,得描金王台忠心追随,得玲珑仙子亲自搀扶,还收罗了这样一大队破烂军、看样子是打了百来个仙坛的征亲队伍才凑起来的规模……此人到底何方神圣!

  就在场中议论声愈发响亮时候,群山环绕的大湖中突然开出一朵粉色荷花,荷心中一位小小仙女显现。仙女身形虽小,神情却威严异常:“三猫,你作甚!”

  果然被坛中上仙责问了,三猫仙子稍显慌乱:“我……我……这位公子身体不好走路不稳,我帮忙扶一扶。”

  “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快……”莲中仙正扳脸训斥,也在苏景队中的嘉禾仙子冷冷开口:“是我让三猫相扶于公子的,有什么话芝草妹子对我说就是。”

  莲中仙子名唤芝草,也是玲珑坛中护法,身份与嘉禾相若,她是训斥不了嘉禾的,而此刻坛中上仙不在此地,没有更高的主事之人,芝草轻轻眯了下眼睛,忽又笑了:“既有姐姐做主,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言罢荷花收敛、重新没于湖面。

  嘉禾的脸色却不好看,应付个同辈护法不难,可待会再有门宗上仙来责问,又该怎么说。

  洪泉少主悬浮半空,上上下下打量苏景,且将一道真识送出、来探苏景的修为,实在看不出此人有什么奇特地方。

  素不相识之人,直接以真识相探,无论在修家还是仙家之间都是无礼之举。

  来征亲即为对手,洪泉少主对苏景颇多敌意。至于“连描金王台都追随此人”,洪泉少主是不在乎的。

  洪泉与描金地位相若,真要算一算实力的话,还是描金王台胜出一筹,不过洪泉走鬼庭背后还有一座大靠山,这位洪泉少主是“靠山”喜爱的晚辈子侄,是以他不怕苏景。

  苏景不喜此人,但答理不着对方,直接问身边的小三猫:“到了这里,还能再收人么?”

  三猫仙子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回答,眨了眨眼睛显得可怜兮兮。

  “阁下驻道何处,怎生称呼?”洪泉少主看不出朵花来,干脆直接发问。

  问声落,呼喝乍起:“小光明顶主人、上上仙翁苏景是也!”

  小师叔一向内敛,“上上仙翁”这种自夸言辞他是说不出来的,那应答之声也并非出自他的口中,而是整支破烂军,周围两千多仙家的齐声呼喝。

  进入玲珑法坛前,仙翁刚刚交代过“重伤在身说话气喘,遇到别路仙家上前寒暄大家多搭话”,言犹在耳,见洪泉少主来发问,群仙代为开口。

  就算是破烂军,到底也是大群的仙家,齐齐振喝声浪冲天,着实有几分气势。

  小光明顶?没听说过。

  仙翁苏景?无名之辈。

  洪泉少主面色古怪,又开口:“再请教,苏仙翁出身何处,飞升多久,修行的是又是哪一道?”

  破烂军也不知道苏景飞升何处,此问无法替答了,此时嘉禾仙子开口了:“吉时将至,还请洪泉少主归坐……”

  嘉禾哪能看不出来,这位洪泉太子刨根问底自找倒霉,她才不关心此人,只是要在自家法坛内打起来,她这个护法难辞其咎,这才出声想要打发了对方,可是话没说完苏景就摆了摆手,好脾气地笑着,望向“少主”说道:“离山剑宗修行,中土世界飞升,才上来不到两年,修行上……非道非佛,人间不拜神、天外无坛庭。”

  “就是……散仙了?”短短五个字,洪泉少主的语气从迟疑到欢笑,不再理会苏景转头望向描金贵人:“三太子、谢大相,描金台这玩笑开得太大了些,随便弄个阿猫阿狗来……哈哈,你们这是要闹哪一出……”

  话没说完。

  剑光乍现。

  鲜血迸溅人头滚落,从身魄到神魂,洪泉少主被一剑摧毁!

  这变化来得太突然,以至场中突兀寂静……那可是洪泉少主!一方鬼仙大坛不算,其后还有上仙照应,说杀就杀了?

  杀了。但不是苏景出手,剑光来自三百里外另一座山头。那座山上人不多,十八个,男女老幼都有,其中十七人站着,只有一人端坐。

  站着的十七人目露凶光、面容邪佞,一望便知个个都是恶人、满手血腥满心歹毒的罪大恶极之辈。坐着的那个三十出头的样子,身着青色衣袍,五官平凡但左面上一道暗红色伤疤醒目非常,疤自眼角起、过颊、过腮、过颈、一直隐没衣领之内。

  出剑的就是这个疤面青衣。

  苏景笑笑摇头:“要说……虽讨厌,但罪不至死,罚他充军几天也就是了,何必杀了。”

  “离山飞仙弟子若是阿猫阿狗,离山又是什么?猫窝狗洞么?”疤面青衣站起山来,带上十七个恶人凌空迈步走向苏景的山头:“他说:阿猫阿狗。这四个字便是他的死罪了,死得不冤枉。”

  杀人者,离山叶非。

  以他的性情,从来都是想杀便杀,这次能给出个“罪名”,已经是天大面子了。

  苏景暂时推开搀扶他的小仙子,站直、躬身、执离山礼:“苏景见过师兄。”礼毕后苏景就笑了,刚才就看到叶非和十七恶人了。

  这倒真应该谢谢蒸莲娘娘,苏景正愁找不到同伴,一个招亲搞得四方皆知,和苏景有些关系的人都闻风而来。

  苏景在叶非心里的分量到底几斤几两,叶非自己也没太想过,他来玲珑坛在意也不是苏景这个人,而是:不听是离山苏景的媳妇。

  离山两字,远重于苏景,离山剑宗的儿媳妇,叶非要看看谁敢娶!

  此时洪泉少主的侍卫、随从终于反应过来,为首一个金衣鬼仙怒叱一声“贼子安敢”纵身取出宝物就要向叶非出手,可还不等宝物打出,忽觉面前天光猛然沉黯,一根乌黑法棍幻化重重棍影,分不清多少棍于瞬间打来。

  苏景动棍,杀千刀。

  绝妙杀法,来势轰动,勉强挡下五棍金衣仙长力量溃散,被苏景第六棍砸在头顶。

  金衣仙人自忖必死无疑,实际上棍、额交击发出的那一声“咚”的大响也确实惊天动地,不过他的头并未爆开……苏景收力了,说到底今天是个喜日子,能不杀人就不杀人了。所以金衣仙长未死,但额头被砸出个大包,又青又紫,醒目得很。

  斗战于须臾,苏景回归自己山头,身带重伤又跑去打人,可把他累坏了,小仙子三猫赶忙上前搀扶。

  洪泉少主修为精湛,结果被人一剑轻松斩杀;金衣仙长类似描金台谢青衣的角色,是这一行人真正的大首领,却在苏景棍下连一个呼吸功夫都没扛过!

  何况苏景身边还有大群的破烂军,金衣仙自知今天报仇无望,挨过一棍的那个喘息着,目光阴狠望向叶非:“姓字名谁,驻道何处……”

  字出口,叶非袖中剑光再起,一群金衣鬼仙谁都拦阻不住,为首仙长又被叶非一剑斩杀!

  苏景“咳”了一声,凡间杀人仙天诛仙,自己这位师兄果然百无禁忌。

  对方问他性命、道场,是为了将来寻仇,常人看来,疤面人再提剑杀人摆明了就是不打算告诉对方自己的实情,可叶非杀过人后居然开口对其他金衣仙家说道:“我名叶非,要报仇尽管来找我。至于道场……”

  叶非没道场,八百年飞仙,在宇宙中孤魂野鬼似的,东游西逛四处乱走,不是他找不到合适地方,是他根本不想停留某处。说话间稍作沉吟,叶非指了指苏景:“去他小光明顶,让他找我过来。”说着扔给了苏景一个木铃铛。

  让人去我家找你寻仇,苏景笑,师兄的面子一定要给,对金衣仙点头:“小光明顶,原来叫做九合灵境,随时恭候。”

  洪泉鬼仙等级森严,死了一个首领,大权立时落到低一级的仙家手中,那个人恨恨点头:“少主之仇必报……”六个字后,叶非手中剑光再次绽放,洪泉鬼仙又少一人。

  连苏景都看不下去了,对金衣仙摆手苦笑:“都少说两句吧,快走快走。”

  说话就死,谁还敢再说话,洪泉群仙狼狈收场,催云驾向天外飞去,不等飞走身后叶非的声音又冷冷传来:“若你等不上门,我当亲赴洪泉,百年为限。”

  苏景听得心中大乐,忍不住地非得要跟上一句:“叶非此生,言出必践!”接口是起哄,可起哄过后就是真真正正地受宠若惊了——叶非望向他笑了下,眉目间真的有几分开心的。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仙更比一仙高,洪泉虽强可也不是真正顶尖的大势力,遭凶徒狠挫连丧几人,其实也算不得太稀奇的事情,不过让众多仙家意外的是,来征亲者在玲珑坛内公然打杀,蒸莲娘娘居然不闻不问。

  但若换个方向去想……又何必过问呢,这里是玲珑坛没错,可是争斗双方和玲珑坛不存半个大钱的关系,杀杀人洒洒血,又没伤到此地一草一木,何必管?管不着!

  洪泉鬼仙急急离去,叶非也带着十七恶人来到破烂军所在山头,山上本来挤满了人,可谁敢和这个煞星“争座”,叶非才一靠近,山上的破烂军立刻识趣让开,空出了好大一块地方。

  叶非却不落足,施法悬身于山顶十丈高处,目光一扫划过众多山峰,语气漠然:“今日征亲,我家师弟志在必得,除他之外……哪个再争,叶某屠宗。”

  话音未落,百里外一座山头上猛响起一阵狂浪大笑,浓浓东北腔传来:“哪疙瘩来的,你吓唬谁呢。”

  循声望去,歪脖吊睛的年轻人站于山头,一副泼皮模样。群仙中不少人都识得此人,来自智慧天一百一十五大圣中的平安大圣,相传此人最是凶浑,横吃恶打全无顾忌,智慧天的名声倒有一小半是他闯出来的。

  再说智慧天,一有争斗就恶鬼缠身似的不死不休,凶名卓著的妖家法坛。群仙眼见智慧天和小光明顶、两伙子凶徒对上了,都觉精神一振,只道有好戏看了。只有苏景身边的破烂军、谢大相心里明白:倒霉吧!

  谁要以为他们是对头,就等着倒霉吧。

  叶非不理平安大圣的挑衅,任谁都看得出来,绝非害怕,只是最最单纯的一个字:懒。

  懒得理他!

  不止懒得理会智慧天,叶非也懒得去看其他山头的仙家,垂首对苏景道:“剩下的事情你来吧,我走了。”

  跟着身遁剑光,一飞冲天,叶非走了……真走了,转眼消失不见!惹下了一段血海深仇,放下了狠话威胁全场将苏景陷于众矢之的,然后他就不管了,拍拍手走人!

  叶非有他自己的想法:苏景不在,有人为离山儿媳妇征亲,他得管;苏景来了,那还有我什么事儿?他自己来吧,我在这里多待作甚。

  随手诛仙的疤面人走了,留下错愕无数,苏景和叶非以前接触太多了,见他离开倒不觉得太意外,对身边几个破烂军笑道:“我说的那个得大天魔接引却不肯升仙的别扭魔就是他。”

  谢大相、三太子、嘉禾三猫等人都暗暗点头:这人是够别扭的。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一百一十五大圣

  叶非走了,但十七罪人仍在,罪人传神,向苏景大概说起他们飞升后的情形……

  八百年前,苏景一群二十五人齐齐破道,才飞出去苏景就消失不见了,众人好一番寻找可又哪里寻得到,所幸三尸、恶人、拜奉大圣玦之人都无碍,可知苏景不存性命之忧。

  寻找无果,耽搁一阵后老天魔秦吹归坛,剑仙岐鸣子离去。

  蚀海大圣与相柳、裘平安、小十六和浪浪仙子聚在一起;十七罪人却和动辄出剑、杀人不问缘由只看心情的叶非更投脾气,结伴一起游荡宇宙;三尸也是到处去玩,不过他们三个看不惯叶非,自成一路。

  蚀海大圣是“过来人”,晓得宇宙浩瀚,初飞升者想要寻亲访友不是件容易事,和身边几个妖怪商量着,寻灵境铸就妖仙法坛一座,于铸炼之际加持妙法,以后只要是中土同门妖族,都可得妖仙法坛灵犀召唤。何谓“同门”妖族?两重联系,其一:同在天真大圣玦下为奴;其二;血缘牵连。

  果然,在他们之后飞升的裘婆婆、黑风煞顺利找到妖坛。

  或许是同为毒蛇一脉,蚀海大圣对小十六颇多喜爱,就是因为十六老爷不够聪明,所以蚀海将自家妖坛命名“智慧天”。

  苏景听得津津有味,追问:“一百一十五大圣呢?又是怎么个由头?”

  这是小阴褫想出的名堂,妖坛初成时只有蚀海、相柳、裘平安、十六外加浪浪仙子五个妖怪,但十六老爷是念旧之人,人间与他投契的妖族好友他都算了进来:老大哥宋六两、二哥黑风煞,四十九对比翼双鸦,另外裘平安是好哥们,他媳妇青云小姐、他亲姑裘婆婆也都算数,凑出了个一百一十五大圣的名头。

  其实“智慧天一百一十五大圣”的名头立起来的时候,妖坛中哪有一百一十五个大圣,一共才五个。

  “不对啊,对不上。”苏景算的仔细,九十八只乌鸦,裘平安一家三口,相柳,蚀海、十六、六两、老黑、浪浪仙子……一百零七人,还差了八个。

  “这个‘一百一十五’是十六算出来的,它把相柳一个当九个。”恶人应道。

  立坛之初期,一百一十五大圣只有五个,但有蚀海大圣这等凶物坐镇,想不闯出凶名都难!飞升时的蚀海已经恢复全盛力量,比起天真手下六大圣也只是稍逊一筹而已,等闲的仙家在他眼中就是盘五香肉。

  智慧天威风十足,八方妖怪投效,外来妖怪投效不算,中土“同族”也陆续到来,七百年前裘婆婆证道飞升,再过一百年黑风煞飞出了凡间,差不多七个甲子前,四十九对比翼双鸦也在大吵大闹中喊破了中土的天,飞升仙界!

  这次蒸莲娘娘为女招亲,惹出了不小的动静,比翼双鸦也来了,不过蚀海觉得这场乱局无法预料,没让比翼双鸦直接入场,而是驻扎一万八千里外随时听调,算是埋伏下一支奇兵。另外蚀海大圣特意让乌鸦们每人口中含一块石头,免得他们大吵大闹暴露了行踪。

  苏景明显一愣,其惊远远大过心喜……比翼双鸦都飞升了?!这又怎么可能。

  黑风煞飞升在苏景看来就颇有些勉强了;如今连乌鸦卫都成功破道……什么时候开始,中土飞仙变得如此简单了。

  从小狐仙素素彻底炼化天无常妖丹、恢复清醒走出青灯境开始。

  裘婆婆飞仙全靠自己努力,与外力无关,但黑风煞和乌鸦卫,几乎就是小狐仙一手送出天外的。

  素素没有五冥王孔弩儿或者邪魔田上那等“送人飞仙”的本领,可是有一重:素素本是天真大圣的一根灵尾。她与天真的大圣玦下妖奴有着切斩不断的渊源。

  由此,素素的妖家大力能够直接助力于大圣玦妖奴的修行。

  小狐仙的本领又如何?比不得天真大圣,但死在她手上的墨巨灵不计其数!

  苏景大圣玦下妖奴,蚀海大圣就不用算了,余者大概分做四个层次,十六、裘平安、小相柳这些有天赋又有机缘的算得极品,他们与苏景一起飞仙;烈烈儿、阿嫣小母、三手蛮等一伙南荒妖怪算得上品,它们出身各有精彩之处,未曾拜入大圣玦前就是一方大妖,修为精湛本领出色,不过他们修行的路子无一例外都是偏锋、速成的法子。他们为自己铸下的妖基,成就一番凡间威名足够,慕仙飞升却是困难无比的,当知大道中正,基础尤其重要,第一步若走得骗了,以后走得再远也无法抵达终点。小狐仙有心帮忙,但须得从头矫正,这又是个漫长的时间功夫了;大黑鹰,比翼双鸦只能算是中品,出身也算不凡,却远远比不得前两品,可是他们有一个好处:根基牢固。此根基非彼根基,不是修元多深厚妖力多强猛,而是与天道的契合,大黑鹰化形之前是胡乱修行,后来得老祖传功踏入正途,比翼双鸦更直接,从头开始修行的就是帛绢上记载的金乌真法,且莫看比翼双鸦平日里又吵又闹,在修行事情上是绝不含糊的。待到八百年前苏景飞仙的时候,他们根基牢固的优势已经渐渐发挥出来,斗战本领与烈烈儿那群上品妖怪的差距正日渐缩小。

  对于小狐仙来说,黑风煞、乌鸦卫虽弱,反倒更容易相助飞升。

  大圣玦下,四品妖侍,最差劲的一批、下品……资质好坏、修法好坏都先放到一旁,最最要命的莫过自己不上进,比如六两先生。

  松鼠大掌柜后来根本都不修行了,算盘珠的噼啪乱响就是他的仙乐佛唱,诸般宝物陈列的深山大库就是他的瑶台仙池,人在买卖中已经成仙佛,还修什么妙法、悟什么大道,即便他是大圣玦首奴,即便小狐仙法力通神,至少这短短几百年里是实在没办法把他送上来的。

  智慧天发展迅速,除了到或者未到的“一百一十五大圣”外,还收罗了不少手下,于短短数百年间迅速崛起。三尸不知去到何处游玩了,良久没有他们的消息;叶非与十七恶人这一路日子平平淡淡,修行、游玩、打架,十七恶人与智慧天始终有灵讯往来。

  中土世界已经飞仙的诸人,如离山诸祖、如大小师娘、如后来的林清畔师兄、蒹葭先生、老祖陆崖九、白羽成果先等等,这些人都还没能找到,这也难怪,仙天即宇宙,实在太过广漠,要寻找起来实在不是件容易事情。再就是不听,乌鸦卫飞升的时候她尚未破道,不过那时小狐仙说她“突破在即、飞仙指日可待”。

  有欣喜,有失望,苏景又想起一人,问道:“鳌渚呢?他飞升了没有?”

  西海群妖首领,龙族后裔鳌渚领悟“我是我的佛”真谛,又把自己强留人间,如今八百年过去,算算时间他也应该上来了。

  “据乌鸦卫说,他们证道前十年,鳌渚就离开人间飞升天外,不过也没能找到,估计直接去了西方极乐,此刻应该人在灵山。”十七恶人回答。

  ……

  鳌渚在仙天,但不在西方灵山,他正纵云飞驰于星宇之间。

  在凡间时,天性使然,大鳌一族动作都是慢吞吞的,行事不急不缓,又因精修佛法,鳌家弟子大都性情谦和,微笑常盈于面。可此刻,鳌渚满面怒色,脚下云驾更是蕴足全力,疾驰如电。

  很快,另一道淡金色云驾出现在他视线尽头,鳌渚目中凶光一闪,开口动声如雷:“妖孽,还往哪里逃!”

  喝声滚滚,划过苍宇,前方云驾中人闻声止住去势,下一刻金光散去真身显现,哪里是什么妖孽,分明为一尊佛陀!

  万丈巨佛,法相庄严五彩流光,但这尊佛是“死”的,不动不摇悬浮半空,身蕴浓浓禅意却无半点生机;巨佛手心中端坐一人,僧侣打扮、三十年纪,微笑从容神情慈悲,尤其他的眼中,透出一份清单却明显的欢喜气意。

  佛庄严,僧亦然,他的笑容全不影响他的庄重,慈悲于内宝相于外,任谁一看都知他是精修大德,怎么可能是妖孽。

  巨佛掌心僧侣开口:“大师是在唤我?”他的微笑安静且神秘,全无恼怒之迹,即便鳌渚出言不逊。

  鳌渚在追杀一个妖僧,但他之前并未见过对方模样,见前方僧侣如此端庄,尤其那份智慧佛光不是能作假的,所以鳌渚暂时收敛怒气,于百里外收住云驾,默运玄法护身,口中言辞放缓:“贫僧冒昧,万望神僧体谅,敢问神僧法号、宝刹何在。”

  在凡间鳌渚自称老衲,但仙界内处处神佛,比他老得多的老衲多到数不清,鳌渚开始自称“贫僧”。

  巨佛掌心僧侣语气谦和:“同为我佛弟子,何来冒昧、见谅之说,大师忒也多礼了。我自芙蓉须弥天中来,证得菩提后又侥幸摘下罗汉果,列位芙蓉须弥天十八罗汉间,受封欢喜之号。”

  佛教为大宗,拜奉如来者,非只聚集在西方极乐世界一坛,另有六座须弥天地,十一空明灵州,十九重菩提真境等等,便如凡间有诸多寺庙一般,仙天中也有多处佛坛,都算得佛家势力,也都听命于极乐灵山。芙蓉须弥天是为其中之一。

  而罗汉是法位,非特指某个和尚,就仿佛中土幽冥阴司,大小衙门都设有牛头马面一般。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佛不受你膜拜

  听得对方自报家门,正是自己要追杀的妖人,鳌渚眼中凶光又次闪现,但很快他长提一口真息、压下心中怒火:“请问神僧,最近这百年间,可曾到过如意铃,放晴渊、持诺山、红线天这几处地方。”

  “都是仙女法坛啊。看来大师修持也有独到之处。”芙蓉须弥天的欢喜罗汉浅浅一笑,用庄严态度和神圣语气说出刁钻怪话,跟着他迈步走下巨佛掌心,结座于巨佛身前。

  “请问阁下,可曾去过这些地方。”鳌渚的称呼变了,语气也变了,重复之前所问。

  不紧不慢、落座稳当,和尚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为欢喜罗汉。”他扬手、身后巨佛也扬手;他指自己的鼻子,身后巨佛也指自己鼻子;他开口,身后巨佛同样也开口说话:“欢喜罗汉欢喜修,密宗之内本有此等妙法,修之可得真滋味。既是欢喜修,便须得有女身相伴修持……大师说的那几个地方我都去过。”

  话说完,芙蓉须弥天的欢喜罗汉收声,面上笑容敛去;可他身后巨佛却发出了一阵低沉笑声,庄严宝相变做淫邪笑容。

  “欢喜问意不问情,即为在典之法,总有妙真处,”鳌渚的声音渐渐森严起来:“但,和合法、相投意,若用强又安敢再提这‘修行’两字,何况再做虐杀!罗汉……妖孽你也真敢向自己脸上贴金!”

  百年前,鳌渚在仙天云游时,偶遇一位落难仙子,大鳌身具慈悲心,搭救此人后问明缘由,原来有凶残妖僧入侵她所在“如意铃”仙坛,妖僧淫邪却强大,坛中仙子拼劲全力却难敌他几道咒唱,除她一人侥幸逃脱外,同门下场都凄惨无比。

  鳌渚赶去“如意铃”,坛中状况惨不忍睹,姿色普通的仙子被杀灭,几位上乘容貌的仙子下场更是令人发指。鳌渚大怒,即便寻常妖孽作祟他都会出手,何况对方扮作僧侣。

  百年之中,鳌渚一路追查,先后又寻得几处仙子聚集的法坛,奈何都去得晚了,他赶到时仙坛已蒙难,不过他也并非全无收获,手中掌握的线索越来越多,终于于今日追踪到了那个凶魔。

  芙蓉须弥天的名号鳌渚早都听说过,虽比不得西天灵山,但诸多须弥天也都是佛家正宗,怎么可能会有这等妖僧。由此鳌渚以为,这妖僧是冒名之辈。

  怒叱声中,鳌渚双臂挥动、欲合十。

  精修大士,双掌合即为“拜佛陀”,拜佛陀即为请重法!

  可百里外的妖僧比着鳌渚动作更快,同样挥起双臂……并非动法攻杀鳌渚,妖僧也合十。

  啪,和掌声清脆,在鳌渚双掌并和前,妖僧已然合十成礼。

  身后巨佛与妖僧动作一致,同样合十。

  妖僧与巨佛合十之后,也不见有什么厉法凶术打下来,除了……鳌渚的双手无法并合……双掌间距离只差一寸,可就是这短短一寸,内中仿佛藏蕴了无限阻力,任由鳌渚拼尽全副修为、拼上所有力量,也没办法让自己的双手合并、让自己的合十礼成!

  “欢喜就是欢喜,与旁人何干?我欢喜了,又何必去理会身下女子是否开心。”妖僧语气稍显沉重,但并无敌意,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教诲:“你说我错了,我还想说你不对呢,可是光靠说有用么?便如现在,我在拜佛,你在做什么?”

  说着,妖僧忽然撤去合十,双掌分开,安然不动、仍不攻击鳌渚。

  妖僧双掌分开时候,鳌渚骤觉手间压力散去,“啪”的脆响中终告合十。可还不等鳌渚行咒动法,妖僧在此把双手一举,重新并掌、合十。

  轻轻松松地,妖僧第二次合十;但鳌渚只觉双掌之间又有古怪玄力爆起,根本无法抗衡的、硬生生地将他的合十撤去、将他的双掌分开。

  “你拜佛我也拜佛,可我拜佛时候,你就拜不了佛。呵呵,你莫向我怒目而视,你误会了,不是我不让你拜佛。佛高高在上,谁想拜就能拜,谁能阻挡得了……你也不用迷惘,真相其实简单异常:我拜佛时候、佛便不受你的膜拜!明白了?多简单的事情啊,不是我不让你拜,而是佛不受你膜拜。”

  边说,边笑,妖僧遥望鳌渚,见鳌渚仍面色坚决奋力并掌,妖僧摇摇头叹息道:“如此简单的道理,你居然还不明白,庸才啊……既然庸才,入我佛门何用,破去吧……破!”

  话音落,鳌渚猛地一口金血喷出,仿佛身遭天雷轰击,面色苍白如纸身体筛糠颤抖,双手抚胸摔倒在地。

  击倒鳌渚,妖僧站起身来,他身后巨佛与他同样动作,也“顶天立地”地站了起来,一僧一佛迈步走向鳌渚。

  行走中,忽然一缕金红血液自妖僧的左鼻孔中淌下,巨佛亦然。鳌渚飞升时间虽短,可他的修持绝不浅薄,妖僧制服他的过程看似轻松简单,实则也遭反挫,稍稍受了点伤。

  几可忽略不计、一个调息就能痊愈的伤势,只是妖僧记不清自己上次受伤,究竟是几千几万年前了。

  妖僧、巨佛同时伸手抹去鼻血,笑道:“放心,你还不会死,至少我不杀你……龙种难得,可人儿最是喜欢。”说着伸手一引,金光笼罩之下鳌渚巨大身体迅速缩小,最终变成拳头大小一只鳌,被妖僧收入一方金匣中。

  下一刻佛光再起,妖僧继续急遁前行、向着东南方向。

  ……

  玲珑坛,群山上,无聊等待着。

  苏景没再去寻别家仙坛的晦气,他的意思很明白了,有什么事情都等招亲开始再说,他想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奈何总有不识趣的——百里外山头上那几个智慧天的妖怪,特别是斜吊眼的平安大圣,时不时就会送过来几句怪话,还有那条小蛇,平安大圣每有废话小蛇必做“忽啊”附和。

  苏景身边谢青衣多聪明的人,时而含笑应答时而含沙射影,谈笑间就把双方的火气拱起来了,不过双方都守住最后底线、并未动法厮杀,别座山头的群仙看得明白:智慧天和小光明顶结仇了,不动手只是怕现在消耗了实力,白白便宜了旁人,待到征亲开始,他们两家必有一番凶狠争斗。

  苏景则对谢青衣笑道:“辛苦大相了。”

  谢青衣摇头:“公子言重,区区小事何谈辛苦……就是智慧天不会真记恨上我们描金台吧?”后半句是玩笑话。

  一晃半天过去,还差燃香时间就到吉时,玲珑境天空突然强光大作!抬眼望去,湛蓝苍穹上空气滚滚沸腾,转眼摧化层层气浪,向着四方波荡而去,旋即蚊蚋般的细细声响不知从何处传来,落入境内每一位仙家耳中。

  细小声响,乍听上去颇显古怪,可蕴足耳力仔细倾听,很快就能发现这一声一声皆为佛家咒唱。

  随仙家一呼一吸,禅唱声迅速增大、扩散开来,短短片刻光景,蚊蚋已然化作惊雷轰动,大慈大悲咒之音震撼于天地、浩瀚于天地。

  高空中沸腾翻卷的气浪也愈发躁动、愈发狂猛,轰轰荡荡之中,突然金光爆起,一尊万丈巨佛穿漏蓝天,砸入玲珑镜!

  同个时候天雷般的慈悲咒变作慢唱轻歌,说不清的空灵与安宁:“妖魔除尽、玉宇澄清、扬手欢庆、心花怒放……罗汉欢喜。”

  巨佛落,正在群山环抱的大湖中,激起冲天浪。

  再过片刻,大湖水波平复,巨佛悬浮湖面,佛掌心端坐着一位三十年纪的僧侣,面带智慧微笑、目透由衷欢喜,有些仙家识得此人,忙不迭惊呼一声,起身施礼;更多的人不识得此人,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对方的来头更不晓得和尚的来意。

  和尚微笑开口:“芙蓉须弥天,欢喜罗汉见过诸位仙家。”

  惊呼声轰动。

  即便不提身后的西方极乐,须弥天也是大位神坛,实力远胜玲珑坛、描金台。而灵山之外的佛家诸法天中,可封罗汉座、封护法座,但绝不能封佛祖座,是以除了西方极乐,其他法天中的罗汉已是顶顶人物。

  说穿了,有大背景的大地方来的大人物。一时间诸山顶上,一群群的仙家都告起身,问礼。

  也有不懂事不问礼的,东北腔就从一座山头上响起来了:“和尚也来征亲么,不怕佛祖大嘴巴扇你?”

  “忽啊!”

  欢喜罗汉失笑摇头,望向开口喝问的平安大圣:“这位先生说笑了,罗汉与蒸莲娘娘相交万年,本为挚友。今日玲珑坛办下招亲盛事,受娘娘所托,和尚来做个中证,和尚只看不说话……除非有邪魔作祟。且请诸位仙家放心,我是给大伙当保镖来的。”明明白白,受蒸莲娘娘所邀,高深大士来此镇场。换个角度去想,能请动这尊大佛,蒸莲娘娘的面子也大上了天。

  神僧亦庄亦谐,群仙赶忙口称不敢,自从叶非杀人离去后就沉闷下来的场面再度热闹起来。几乎九成九的仙家都在想,若是罗汉爷早来几个时辰,可就再轮不到那个离山叶非逞凶了。

  想到叶非,自然也就想到小光明顶苏景,不少人将目光投向苏景,果见苏景微微皱眉、目光闪烁打量着罗汉。

  见了苏景的胆怯模样,群仙免不了地暗笑:不过如此。

  看过苏景,另有仙家去看之前嚣张跋扈的智慧天……那几个妖精的神情,大家可就有些看不懂了,妖怪们好像……在笑?笑得如此古怪,为什么呢?

  蚀海等人笑的是:欢喜打欢喜,到底谁欢喜?待会得好好看看。

  芙蓉须弥天来的欢喜罗汉一边微笑搭话,一边环视全场,待见到苏景山头上规模浩大的破烂军明显愣了下。

  见罗汉望过来,三太子心中一动,若此刻脱开大队上前求救,罗汉法力非凡或能为他拔除禁制,但谢青衣要更聪明得多,及时拉住了三太子,传神道:“少主不可,苏景的禁制旁人绝无法开解。”

  大相拉住太子只是小小动作,但破烂军中皆为仙家,目光何其锐利,见描金台的人尚且如此,就算他们心中有与三太子同样的想法,也都暂时不敢妄动。

  这个小动作也同样逃不过欢喜罗汉的洞察,但无人击鼓他也不会为人伸冤,只是对苏景笑道:“这位仙尊好大的排场啊。”

  苏景裹了裹身上的白裘,打了个哈欠。

  简直无礼,先前没人主动针对苏景,但此刻罗汉在场,谁还会把小光明顶放在心上,立时就有几个声音传出,呵斥苏景无礼。

  出声的大都是以前与欢喜罗汉有过几面之缘之人,唯一一个训斥苏景又不认识罗汉的就是大都督裘平安。

  对几个训斥声音苏景根本不理会,转头对身后十七恶人道:“对咱喊的,都记下来,不认识的话就过去问一问……只问问就好,不可莽撞生事,别给欢喜罗汉找麻烦。”

  话说完,十七恶人中飞出几个,去往呵斥声传来的山头,纸笔在手,面带和蔼笑容去问对方道坛何处,姓字名谁。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我登绣楼又何妨

  这事可太讨厌了,被问到的仙家个个皱起眉头,心中尽是踌躇。

  不告诉“恶人”自家法坛所在仿佛怕了对方,可实际上心里就是忌惮的……且不说破烂大军、描金护送、仙子相搀,只刚才轻松诛仙的那个叶非,普通坛庭的仙家就惹不起。想想来日,忽有一天疤面人上门,这可怎么应付!

  偏偏上前询问的恶人都客气无比,如果镇场的欢喜罗汉问上一声“怎么,你们还敢报复吗”,恶人们怕是想都不用想地就会回答“不敢报复只为将来多亲近,神僧想到哪去了,我家主公可不是打打杀杀之辈”。

  欢喜罗汉也能猜到恶人或者苏景的回答,是以他不开口,只是坐在大佛掌心里微笑看着。

  那些被恶人询问的仙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正觉尴尬时候,万幸有人阴森开口:“不用挨个去问这么麻烦,本座一并告诉你他们都是哪里的仙家。”

  被苏景派出来“记名字”的恶人齐齐转头,循声望去,说话之人,智慧天第一大圣,洪蛇蚀海。

  蚀海大圣不理恶人目光,一双蛇目遥遥盯住苏景:“智慧天。今日事情过后,无论小光明顶的人要寻仇还是要亲近,都去智慧天找人吧。”

  大圣一句话,把所有的仇怨都架到了自己身上,苏景正垂首而坐,好像要打瞌睡的样子,闻言哈哈一笑,缓缓撩起眼皮,对视蚀海:“百年为限,苏景踏平智慧天。”

  小光明顶主人干脆挑明了仇怨,再没什么虚伪言辞、含沙射影,直接喊出杀声。

  蚀海大圣没什么表情,但他身后小相柳、裘平安等人全都笑了起来,别人只道他们是愤怒笑、讥讽笑,其实他们都是“百年为限”逗笑的,心里想着不知现在叶非会不会打喷嚏。

  “你笑什么?”苏景忽又问道,他问的不是妖怪们,此刻他的目光早已挪转,望向了芙蓉须弥天欢喜罗汉。

  他竟直接去寻欢喜罗汉的晦气。尤其这句话问得全无道理,人家是欢喜罗汉,有事没事都是笑的。

  苏景一问惹来惊奇无数,欢喜罗汉眼中也掠过一线惊诧,但他微笑不变,望了苏景片刻,摇摇头:“你不懂事。”言罢目光一转,不再看苏景了。地位超然的佛陀不会和一条疯狗计较,懒得理会。

  “你懂事?”苏景第二问到了。连他身边的谢大相、嘉禾仙子等人面色都变了,心中暗骂苏景自己送死没人管你,别带着我们一起跟你死就好。

  接连两问,不过还真没什么人再来替罗汉喝骂了,要不又得被问“姓字名谁法坛何处”,只有智慧天几位大圣敢和苏景对着干,这次开口的蚀海身后那个冷峻萧杀的年轻人:“小光明顶和智慧天的事情尚未了结,苏景,我劝你先别去惹旁人了。”

  “我惹你怎么了?”苏景不理小相柳,继续盯着欢喜罗汉,第三问。

  欢喜罗汉稍觉无奈,“莫惹旁人”不是我说的话,谁说的你找谁去,咬我作甚。欢喜罗汉目光转动,重新望向苏景:“你我以前见过?或者你与芙蓉须弥天有过仇怨?”

  佛陀高高在上,罗汉与世无争,即便苏景接连挑衅,圣僧依旧心平气和,面上的笑容不曾变过,语气和蔼让人如沐春风。但与之前稍有不同的是,开口的不止罗汉,还有他身后那尊万丈巨佛,与罗汉一起出声!

  “不认识,没仇怨,就是想不通,你凭什么来镇我的场。”

  “你的场?”众所周知智慧天也是咬住人就不松口的疯狗,现在仍坚持不懈为难苏景,这回说话是眼蒙法篆黑布的浪浪大圣:“苏景,脑子坏掉了么?此间乃是玲珑法坛,不是你家小光明顶,罗汉是为仙子招亲主持公道而来……什么你的场,是人家玲珑法坛的场!”

  苏景依旧那副样子,不理发问之人只看欢喜罗汉,说话有气无力没语气,阴仄仄的:“笑语仙子非我莫属,其他仙家来此,看热闹也好、等挨打也罢都与我无关,我是来迎亲、娶亲的。我在这里迎亲娶亲,这里就是我的场,你来镇我的场,问过我了么?你不来问我,现下我只能问问你了:你凭什么镇我的场。”

  话越说越狂,场中修家惊诧同时不免想到了刚刚离开的疤面叶非,果然是师兄弟,一个凶疯一个狂癫,都是疯癫子!不过群仙心中惊讶很快散去了,小光明顶再怎么凶悍,惹上了芙蓉须弥天也只有一个下场:覆灭。

  死定了的人,特别还是自己找死的人,就不让人觉得惊讶了,而是可笑、好笑。

  “哈哈!这小子疯了!”有人笑,智慧天平安大圣:“不过我说句公道话,小疯子的话也有点意思……无论如何,智慧天要把笑语仙子带回去,咱们也不是来征亲的,是来抢人的!如此算来,此间也算我们的场,罗汉,你凭什么来镇我们智慧天的场!”

  “忽啊!”

  如果小光明顶主人是疯子,那智慧天平安大圣和附和他的十六大圣就是混蛋……智慧天不止两个混蛋,裘平安话说完,蚀海、相柳、浪浪、黑风煞外加裘婆婆,几个凶悍妖怪几乎同时笑了起来、笑问欢喜罗汉:“你凭什么镇智慧天的场。”

  欢喜罗汉心里不痛快。

  来头大法力深地位高身份重,他到今日这种场合中来,本来只有万众恭敬、群仙俯首的份,不承想遇到了一个疯子和一窝混蛋。心中不舒服,欢喜罗汉面上的笑容却更加欢愉,身形微一震,起身迈步自巨佛掌心走到巨佛身前。

  罗汉站了起来,他身后巨佛也随之站起。

  没有威严透出,不见气意绽放,但罗汉起身、巨佛起身,自有浩荡气势!群仙精神一振,晓得罗汉即将出手。就算娶不回笑语仙子,能见到芙蓉须弥天的罗汉爷出手也不枉来玲珑法坛一趟!

  明显得很,各座山头都透出兴奋与关注。

  苏景冷笑起来,两句反问、字字如刀:“你们的场?非要把笑语仙子带回去不可?”这句话却不是对罗汉说的,他瞪向了智慧天诸圣。入场以来第一次,苏景目露凶光!

  智慧天的一群妖怪面上神情不一,有的笑有的怒有的不动声色,不过目光都是一样的,饱蕴杀机与阴森,与苏景冷冷对视,随时、随时可能打起来!

  欢喜罗汉感觉很糟糕。

  他的确准备出手,只要对方再有言辞不敬,立刻降下降魔神通……他把架子都拉开了,疯子和妖怪居然不再理会他,他们两拨又开始对峙。

  被晾起来的罗汉,真心不觉得欢喜。

  苏景洞天内,阳三郎哈哈大笑,问:“这个罗汉怎么惹你了?就因为他也是欢喜?”

  “不是,另有缘由。”一道神识投映洞天,苏景显身、摇头:“摩天刹欢喜罗汉元灵入身,使我真正身负古刹传承。西海鳌渚大士领悟佛家空明至理,从渐悟入顿悟,其中固有他的智慧、机缘、修行原因,但也离不开影子和尚的教诲和点化,是以鳌渚虽不曾拜入古刹,却也是摩天传承。”

  “关系有些远,不过同为摩天传承,我与鳌渚相距较近时候也会心现灵犀,冥冥中会有亲切感觉……这妖僧到时,我心中有亲切……也有愤怒,鳌渚为他所擒。”说到这里,洞天中的苏景目光变得阴鸷:“不过鳌渚只是负伤、被擒,性命当无碍,现在倒不用太着急。”

  “可能与鳌渚传神,问明白究竟怎么回事?”阳三郎问道,打架她从来不怕,不过女子天性,凡事总喜欢问出个因果缘由。

  苏景摇摇头,无法传神:“当年我曾西海传灯,赠经书于鳌渚大士,他的心性为人我还算了解,真要与人争执的话,不会是他的错。”苏景声音缓缓:“不是鳌渚为祸,那就是这个妖僧作孽了。”

  阳三郎矫情:“万一要是鳌渚为恶,罗汉神僧出手惩戒呢?”

  “中土飞升上来的,就算要惩戒也轮不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和尚,自有佑世真君。”苏景全不掩饰自己的小家子气,稍顿、又道:“吉时到!”

  玲珑境内,小光明顶与智慧天剑拔弩张,但总不能真打起来,彼此对峙总得有个收场的时候,该如何收场?算好时间了,对峙才片刻征亲吉时便至,群山围拢的平静大湖忽然波澜荡漾。

  欢喜罗汉带来的万丈巨佛就落身大湖,不过湖面甚是浩瀚,那尊佛陀虽大却只占去湖面一隅。

  湖面空余地方,随着波澜起伏,一道道倩影倒映于湖面,数百女子显映,皆为水中影。仙子中不存老妪或稚童,年纪大的也就三十上下,年纪小的十三四岁,个个身材婀娜面目娇美。

  只有为首女子稍稍年长些,看上去四十不到,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美是极美的,不过她的“风韵”绝非成熟妇人的甜美,更像长公主蒹葭那般超凡脱俗、锁烟绝尘的天上之美、画中之美。

  谢大相从旁指点,为首妇人即为蒸莲娘娘。

  先是湖面倒影,随即青莲朵朵,浮于湖面、绽于湖面,莲开七丈,一芯一仙,蒸莲娘娘仍在队首。

  征亲吉时已到,小光明顶与智慧天自然收势,什么仇怨都等征亲时候再做了断了。

  玲珑坛一众仙子显身,此时还在搀扶着苏景的三猫小丫头真正为难起来,不敢归队,可也不敢不归队。倒是嘉禾仙子,之前一直在踌躇,此刻娘娘显身、冷冷向她投来一瞥后,嘉禾也真正下定决心,咬了咬牙,忽然对苏景道:“妾身愿追随仙翁,永奉仙翁为主。”

  听了嘉禾之言,小仙子三猫先是面露惊讶,跟着目中恐惧流露,稍作犹豫后也极低声音道:“三猫儿也愿追随仙翁……”

  这让苏景有些意外,不过事情倒是不难解,只是之前没去想罢了:蒸莲娘娘当是驭下极严,自家仙子不奉娘娘法谕擅自“扶持”苏景,犯下的罪责不轻。至于苦衷……没有苦衷或许还好些,中禁于身生死胁迫,正常去想是迫不得已,可反过来看,性命受到威胁便不听娘娘号令了,这等手下要来何用。

  嘉禾的决定看似草率,其实从她中了苏景禁制就开始思索此事了;同样,这个决定看似不可思议,但嘉禾对蒸莲娘娘的驭下手段实在太了解了。

  欢喜罗汉不来,苏景顶多大闹一场;欢喜罗汉到场,估计今天真得死上不少人了,无善了,苏景无所谓,点点头痛快答应:“成啊。”

  两位玲珑坛仙子突然投靠苏景……她们的说话声音很轻,不过为表决心未用传音秘法,在场仙家个个耳力非凡,全都听得清楚也全都大吃一惊,改门换宗,这是开玩笑的事情么!

  入场时,破烂军耀武扬威;等待时,剑上染血击杀洪泉大坛少主人;开始前,言辞不敬挑衅欢喜罗汉;吉时到,临阵收人又给了玲珑法坛一耳光……疯子、妥妥的疯子。

  名不见经传的小光明顶主人,苏景。

  这里是玲珑法坛,前面发生过什么蒸莲娘娘当然一清二楚,不过她也真正没想到自己才一现身就被人削了脸面。娘娘的目光空洞却冷冽,苏景在她眼中已经是个死人,她从来不会对死人感兴趣,只注视着嘉禾、三猫。

  两个仙子都低垂目光,不敢和蒸莲对视。

  三息寂静,蒸莲忽然一笑:“良禽择木而栖……择……而栖……”莫名之言,嘉禾却隐约明白,择木而栖,那棵木就要被摧毁了,还谈什么栖身呢。

  言罢蒸莲摇了摇头,暂时不去理会两个叛宗仙子,先对欢喜罗汉招呼,几句场面话大方得体,谢过罗汉来做“中证”同时,也清清淡淡地勾出她与罗汉的交情深厚。

  随即蒸莲娘娘再望向到场征亲的群仙,仍是场面话,没什么味道,不外是大家来就是给面子,玲珑坛受宠若惊云云,说完这些蒸莲笑道:“诸位来我玲珑坛,不是来看我这老太婆啰嗦的,这便升绣楼吧!”

  说着,她取出一枚精致瓷碗,碗中满满、盛的居然是墨汁。蒸莲挥手,墨汁泼向身后。

  碗纳虚空,看似浅薄实则深不可测,凡间一座大海未必能填满这小小一枚瓷碗。墨如巨瀑,轰轰烈烈飞溅而去,而墨汁落处,湖面上迅速显现出一座静雅楼阁。

  楼阁早就在,但不受目光不受真识,没人能发觉,只有墨汁落下时才会“勾勒”其形、显现真相。

  墨是黑的,被墨汁“泼出来”的玲珑法坛招亲绣楼也是黑的。但不显丝毫腌臜,真就仿佛飘逸水墨一般,这绣楼不在人间不在仙天,它自画中来。

  玲珑坛众多仙子退开了,只有蒸莲娘娘独立绣楼前,继续笑道:“绣楼已升,佳人将现,且请诸位仙家观瞧……”

  随她说话,水墨绣楼上的木门开敞,人人皆知笑语仙子就要现身,所有仙家都将目光投上前去想要一睹芳容,可门开片刻,并无人走出。群仙正疑惑间,蒸莲娘娘忽做惊人之举,双足一城裙裾飘飘,她飞身而起、自己飞上了绣楼,站稳在绣阁前、围栏后。

  今天来征亲,群仙没少惊讶,可之前苏景闹出的动静,真比不了此刻蒸莲举动,她自己飞上绣楼了。

  绣楼是随便谁都能上的?那个凭栏观望的主位是谁都能站的?谁站在哪里,就是谁招亲啊。

  蒸莲上去了,站稳了,今日玲珑坛招亲……是笑语仙子,还是蒸莲娘娘?

  娶笑语仙子,群仙跃跃欲试;娶蒸莲娘娘……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了。

  天地寂静,众人发愣,连苏景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破烂军中描金三太子的第一反应是:请谢大相来吧……随即才省起这次相亲没自家什么事儿了。

  智慧天的诸位大圣也发呆,彼此对望了一眼,没说话但意思是明白的:还争吗?这要真争赢了、把蒸莲领回家去……给谁?

  寂静之中,欢喜罗汉的笑声传来:“老友,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些,把和尚可都惊到了。”

  蒸莲也笑,但之前那全无生机的仙子气意散去,眼中光芒闪烁显出几分邪佞:“圣僧言重,我上绣楼虽显突兀,却也算不得孟浪。”

  “怎么说?”欢喜罗汉重回巨佛掌中端坐,饶有兴趣地望向蒸莲娘娘。

  突然间,蒸莲纵声大笑:“招亲、征亲,来者众……笑语孩儿美、笑语孩儿丑,要紧么?来我法坛征亲的仙家可有人曾见过笑语?没见过还来,又有谁真个在乎我那孩儿的才貌?没人在乎她人怎样,大家着意的是她身份如何。”

  “笑语吾儿,本为无名仙,但因母富贵!有谁真为了笑语娶笑语,又有谁不是为与玲珑法坛攀亲结缘来娶笑语?”蒸莲的笑声愈发响亮:“都是冲着我来的,既然如此,我登这绣楼又何妨!”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我劝大圣,真别狂

  哈哈哈哈……有人笑。

  笑声不算响亮,但开心无比快活无比,绝非冷笑或嘲讽,只有真正遇到了有趣事情才会有这样的笑声。

  场中众多仙家都养成习惯了,听到笑声后第一反应是去看“刺头苏景”,苏景没笑;跟着大伙又去看“刺头大圣”,智慧天一群妖怪也没笑。

  苏景本来想笑的,可见了蒸莲娘娘那副疯狂模样,心中又觉来气,所以没笑出来,此刻循着笑声望去,差不多五百里外一座山头山,一群仙家中有个红衣大汉,发笑的就是此人。

  红衣大汉欢笑,他身边那一伙仙家却都面色紧张,可为首老者却不敢开口训斥。

  苏景身边谢青衣立刻进言:“那是九老阁的征亲队伍,普通仙坛,地位只比散仙强些有些。那个红衣汉子以前未曾见过。”

  一袭红袍,汉子骨架极大但人很瘦,也看不出什么气度威势,不怎么显眼。发笑同时还有“叮当叮当”的响声从他手中传出:一串老钱被他拿在手中来回掂量着,钱不多,十文。

  见了这十文钱,苏景心中一动,当即动用金乌辨真之目,又去仔细打量对方,此刻红衣汉子忽然举目向苏景望来。

  他只看苏景,由此只有苏景能见到红衣大汉眼中那突然冲腾起的昭彰魔焰!

  苏景立刻起身,一步逾距跨到九老阁所在山头,对着红衣大汉躬身施礼,并未去问对方身或者名姓:“敢问前辈为何发笑。”

  红衣大汉笑道:“她说‘本为无名仙,但因母富贵’……老秦若听了这句话,哈哈……不能想,不能想……哈哈哈,一想就忍不住要笑。”

  恶蛟眼中,巨熊也不过是块大些的肥肉罢了。

  被上位魔尊忠义天魔奉作帝姬的小不听,被蒸莲说成“无名仙、因我贵”,红衣大汉哪能不笑,笑蒸莲言辞荒唐,笑蒸莲不知天高地厚!

  苏景的眼睛亮极了:“忠……秦……他老人家没来么?”

  “他来不了,我过来看看也是一样。”掂量着手里的十文钱,红衣大汉继续笑着:“不承想,你居然认出我。”

  苏景面色恭敬,言辞更恭敬:“晚辈还在凡间时候,有位骚族戚姓的大胡子朋友,曾在闲聊时给我讲过一个‘十文钱’的故事。”

  听到“骚族戚姓的朋友”,红衣大汉仿佛被马蜂蛰到了似的,面皮猛地一跳,眼中浓浓厌恶流露……苏景却笑了,骚戚东来,憎厌八方,果然已经在天魔坛成名了。

  一下子,苏景有太多话想说,红衣大汉却摆了摆手:“先回去,你知道我在就好了,有什么事情都等征亲后再说。”红衣汉子又笑了:“老秦回来后,在凡间的事情都给我们说过,你这小子果然有些意思,不枉老秦看重你。”

  眼内魔焰、身上红衣、手里十文,口中“老秦”,苏景的心都热了起来,忠义天魔秦吹没来,但另一位上位魔尊嫁衣魔轩辕叮当到场!

  至于九老阁什么的不必多问了,肯定是被胁迫、用来掩饰身份的。

  就算嫁衣魔不在,今日征亲苏景也势在必得,真正让他开心的是既然遇到了嫁衣魔,何愁再寻不到天魔坛!又能寻回两位朋友了。苏景点头,又是一礼暂作告别,回到了自己的山头上。

  嫁衣魔笑归笑,但还没有发难的意思,本来他是等着吉时一到立刻开打的,后来见苏景入场他就开始看戏了,若非紧急情形,他再懒得出手。

  两人叙话言辞模糊,旁人看不出嫁衣魔的真正身份,可至少能晓得小光明顶主人遇到前辈,回到自家破烂军中,谢大相先是低声恭喜,之后试探问起此人身份,苏景认真道:“我亲老叔!”

  而苏景去见嫁衣魔时,蒸莲娘娘站在绣楼上说话不停,她是何等身份,哪会因为一个小小散仙去见长辈就停下来等待。

  不过她的言辞不再那么疯狂,申明登上绣楼的虽是自己,嫁人的还是她女儿,仍是为女招亲。但笑语仙子现在不会显身,一切都由她这位“娘亲”做主,她看重的女婿,自是笑语的中意郎君。

  苏景返回自己山头时候,蒸莲娘娘的话刚说完,坐在巨佛掌心的欢喜罗汉当先大笑:“听过前言,再闻后语,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好’字赠与老友!老友快人快语、快人心!”

  蒸莲咯咯一笑,对欢喜罗汉点了点头,口中话锋一转:“闲言已罢,诸位久等,再不必多说什么了,吾儿笑语招亲这便开始了,诸位仙贤先请亮出金乌之威!”

  言罢她先是低下头,旋即重新昂首,同个时候双目一翻……她的双眸陡变!

  场中绝大多数仙家都未曾留意她的双眼变化,但苏景炼就金乌神目,登时发觉异常,随即心中一凛:这个女人的眼睛……不是眼睛,准确说是她的眼神、目光“换”了。

  不是变,一个人的气韵先天成形再经后天雕琢,总会有个定数,就以眼神而论,会因情绪改变而变化,但无论怎么变都会在“定数”之内,愤怒是她的愤怒,开心是她的开心,平静是她的平静,悲伤是她的悲伤……不管怎么变,到底都会有她的印记、是属于她的眼神。

  可是此刻蒸莲的眼神,绝不属于她,是真正的“换”,苏景辨查得再清晰不过:有另一个人在“借”着她的眼睛来看四周。再就是……蒸莲的眼神,或者说“借目观望者”的眼神,苏景觉得异常熟悉。

  不是不听那种明媚快乐,那目光其实是平静的,却有藏着一份说不出的诱惑。

  很浅很柔、却直入心底的诱惑。

  苏景死死盯着蒸莲的眼睛,仔细辨认着、回想着。

  此时各个山头上来征亲者都浮升半空,全都应蒸莲所说,将自己的“金乌之威”绽放开来,苏景也飞身半空,不露自身真威,随手放出两张缴获来的、以金乌翎羽为笔写就的符篆,符上倒是有几分玄力,明耀火光绽放开来挺好看的。

  蒸莲娘娘面露关切,认真看着每一道“金乌之威”,一个个阳火神通绽放,煌煌光芒映彻了她的双眸,但那眼神仍是平静的,不存丝毫感情变化,显然“借目人”没能寻得让自己满意的阳火。

  苏景愈发迷惑了,为何自己不现身要借目?这个人到底要找什么?她又是谁,怎的眼神如此熟悉?那不是不听的目光,此事和她应该没关系。可飞升中土、目重三瞳、笑语仙子……这都是怎么一码子事!正迷惑中,苏景忽然低低哼了一声,目中陡现愤怒!

  “怎么了?”洞天内阳三郎关切问道。

  “鳌渚的灵犀,猛然强烈了下。”苏景面色沉沉,灵犀只能感受情绪,无法获知更多讯息,可一瞬感触中苏景十足确定:鳌渚之怒滔天、欢喜罗汉大罪无赦!

  这个时候满天阳火法术纷纷散去,蒸莲的眼睛“借给”了别人,但也只借了目光而已,她还是她,所有事情仍是她做主。没能找到满意的阳火,蒸莲脸上也不显失望,反倒还褒赞了几句,没什么真料的场面话。

  随即蒸莲转回正题,说出招亲规矩,归于根底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献艺。

  唱歌也好、作诗也罢、变戏法翻跟头耍把式全都随便,若愿意的话斗法打架也没问题,有谁的技艺让蒸莲觉得顺眼,这个人就算赢了。

  说穿了,招亲的规矩就是没规矩,怎么来都行,只要能打动蒸莲就成。

  蒸莲的“规矩”说完,场中又是一阵寂静……没个统一的标准或者杠杠,这又怎么比。不过寂静也只是几息功夫而已,很快就有仙家反应过来,这样似乎也不错,展示所长还不用刻意去和谁较量,免去了不少较量。

  一个紫衣青年最先跃了出来,遥对娘娘施礼:“晚辈来自股学法坛……”

  “我有急事,还请这位小仙家通融下,让我先来,小光明顶欠下股学法坛一个人情。”紫衣青年的话没说完,苏景就飞起、开口。

  今日征亲有罗汉爷镇场,可以后呢?股学法坛不过中等规模,只能算是“狸猫”实力,实在惹不起苏景这样的煞星,何况一直狂得没边的苏景这次说话客气,那个青年仙家晓得进退,当即一笑:“区区小事,何谈人情,苏仙家先请。”言罢落回自家阵中。

  “多谢。”苏景望向了蒸莲娘娘,正想开口不料百里外森冷声音传来:“凭什么你第一个?”

  “忽啊!”

  智慧天诸圣飞天。对头牌,永远对上了。苏景目露寒光,蚀海冷笑凶戾,对望、对峙。

  片刻,苏景先开口:“我第一个献艺,只因我技艺惊仙,无人能做得。”

  “吹牛的技艺么?”小相柳漠然开口,一脸看不上苏景的模样。

  裘平安邪里邪气地笑着:“惊仙技艺?说来听听呗,你能做的咱们照样能做。狂得你啊,你家智慧天诸圣纵横仙天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蹲着了!”

  “趴着。”苏景纠正了下,全没意义的怪话,说得平安大圣直眨眼睛。

  十六老爷身体一沉,趴在了自家云驾上,对苏景:“忽啊?”喊声不变但语气询问,大概是问:这样趴着?

  这小蛇笨兮兮的,苏景不理他,直接去看智慧天的主事人蚀海大圣:“我做得,你们就能做得?嘿,我劝大圣,真别狂。”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三天

  蚀海面色轻松:“修持不同,元基迥异,小把戏人人都有,不过小把戏没得意思,大事情……你小光明顶做得,我智慧天便做得,做得胜你百倍!”

  群仙听了暗暗点头,都觉蚀海看似莽撞实则聪明,这番话说得谨慎,所谓小把戏,木行仙一伸手就能让自己掌心开出一朵花来,同样戏法火行仙打死也变不出来,蚀海一句话封死了苏景投机取巧的余地。

  “放心,是一等一的大事。”苏景一哂,暂不理会智慧天中人,他举目望向了欢喜罗汉:“请问大法师,芙蓉须弥天中皆为大法师这等高僧大德么?”

  这个问题来得更古怪了,欢喜罗汉不解,不过仍是微笑点头。不等欢喜罗汉说什么,苏景又望向了蒸莲娘娘:“我之技艺,杀罗汉……尤其是欢喜罗汉。”

  蒸莲面色骤变,罗汉双眉一轩,在场无数仙家个个倒吸冷气,苏景转头望回了蚀海大圣:“我能做得的事情,你便做得?”

  话出口,群仙只觉啼笑皆非,当然事关罗汉爷,谁也不敢把笑容显现出来,只能在心里笑:妖怪到底是智慧不足,这明显是被苏景坑了。

  智慧天、智慧天,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伙子大圣不聪明。

  果然蚀海的脸色变了:“小辈,你坑我?”

  不过这五个字说完,蚀海的神情忽又平静下来:“也罢,反正我看着和尚不顺眼。”说着一双蛇目翻起,望向巨佛掌中欢喜罗汉,跟着满身文身半人半蛇的小子笑了,蛇信伸出舔了舔嘴唇。

  哄一声,场中喧哗声起,妖怪疯了么,竟真要向欢喜罗汉发难!不止是疯,简直找死,欢喜罗汉岂是他一个蛇妖能惹得起的!

  欢喜罗汉呵呵地笑了,他身后那尊巨佛呵呵地笑了。

  蒸莲娘娘怒叱出声,玲珑坛群仙威势绽放,摆出攻杀之势只待娘娘一声令下。

  苏景根本不去看蒸莲、玲珑仙,继续问蚀海:“我打这个罗汉,差不多得四天,你几天?三天成不。”

  “成……成你亲大爷。”蚀海突然哈哈大笑:“还道你真有些本事,原来还是唾沫功夫,区区几句话就让本圣去对付罗汉?你以为可能么?”

  “大圣明鉴。”笑声中欢喜罗汉开口,但他的目光只在苏景身上:“苏先生刚说……擅杀罗汉,尤其欢喜罗汉?”说着话他缓缓飞起,身后大佛也随之飞起。

  一僧一佛,降魔印拿捏在手!

  莫说封位的“后天罗汉”,就是佛祖也有除魔之怒,苏景三番两次挑衅,这个人不能再留了,否则芙蓉须弥天欢喜罗汉真就成了笑话。

  罗汉要亲自出手,蒸莲娘娘也不敢插手,一个手势打下去,玲珑坛下诸仙杀势微转,不再针对苏景,而是冲向了“九老阁”中那个红衣男子。人人皆知那个红衣人与苏景有渊源。

  嫁衣魔不知何时取出了四粒骰子,正低着头自己玩,左手和右手玩,十文钱摆放中间,一会挪去左边,一会挪去右边。嫁衣魔还没出手的意思,玲珑坛群仙也按兵不动。

  罗汉仍看着苏景:“先生还说……四天?”

  “四天是打出余量的,其实三天也就差不多了。”苏景身裹白裘,淡淡答话,而话音落时,背后双翅猛然撑开,一飞冲天!

  可他并非冲向罗汉,更不是玲珑群仙或者智慧天诸圣,他选的是与罗汉所在截然相反的方向……他跑!

  而且跑得很快。

  乌羽双翅其快如电,何况前面他耍足了威风,在场众人都当此子癫狂,必与罗汉一战,哪承想他竟逃了。罗汉叱咤一声,手上降魔印打出,背后巨佛遁化金光狠狠轰去,奈何还是慢了一线,被苏景钻出天穹,逃走了。

  欢喜罗汉犹豫了下,巨佛收回身后没去追赶,只是笑道:“凡间有句话,跑得掉和尚跑不掉庙……待此间事了,我会去一趟小光明顶。”

  大佛重回湖面,罗汉重归掌心,他是来镇场的,要保得招亲顺利。

  苏景逃走时候,破烂军只觉身中微微一冷,再探身内禁制已然撤销,苏景走时还了他们自由。但破烂军中少了些人:十七恶人,嘉禾三猫。

  在苏景“献艺”前就十七恶人收入身内,那时他已经打算逃跑了,两个仙女都是叛宗之人,留在此地自是不妥,至于描金台等仙家留下来倒是无妨。

  智慧天诸圣返回山头,彼此传神,浪浪大圣问:“他干啥去了?不要媳妇了?”

  “不晓得,但他说得明白,给他三天时间。”小相柳和苏景配合多年,早都有默契了,听得懂苏景话中隐意:“三天后他会回来。”

  征亲之事暂时托请给诸位大圣了,一是坚持着不让征亲在三天内见分晓,万一不成就直接动手好了,临行前苏景还曾与嫁衣魔轩辕叮当交换了一个眼神。

  振翅急急,离开玲珑坛不久苏景忽又收敛急冲之势:“你还没走?”

  随他问话,前方空气掀荡,叶非现身了:“附近转转,反正是游玩,逛哪里不是逛。”话说得好像洒脱,其实还是关心苏景能不能把不听抢回来,所以不肯远离。

  若苏景带着不听一起走了,叶非不会显身;若苏景不成,叶非当拔剑再杀回去!

  叶非这点心思瞒不过苏景,顷刻想通后苏景笑道:“那你又何必离开,刚才直接留下来不就是了……师兄,这话按理我不该说,不过……你可真够别扭的。”

  叶非不答理这话茬:“自己出来,征亲输了?恁地无用,那伙妖怪也指不上。”叶非已经准备拔剑再冲玲珑坛了。

  苏景摇头阻止:“不是,事情多有古怪,现在还没能弄明白,不过……忽然来了兴致,想做另一件事,场中有嫁衣天魔和蚀海大圣照顾着,应该没事,你跟不跟我一起?”

  “你去作甚?”

  “跟来不就晓得了,本还有些担心自己干不成这件事,有师兄相助再好不过。”

  叶非点点头。

  苏景振翅,叶非遁剑,两道急光并肩,向着西北方向飞去,眨眼便消失不见!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苏景、叶非并肩疾驰返程,玲珑法坛就在前方。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狠手辣了?”叶非忽然问道。

  苏景笑了笑:“其实我下手从来不手软,就看该不该杀。”

  便如当年,空有个虚名修行却连第三境都未突破的那个离山小师叔,为向栖霞山要人不惜自刺一剑。对自己都敢下狠手之人,对敌人又岂会手软。手不软,但心慈,这才会让人有了错觉,错以为他是个老好人。

  好人没错,可一点不老。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智慧天诸位大圣坐在玲珑境的山头上。

  拖上三天?根本都不用拖,征亲者众,一个个献艺,到现在才轮过半数,照这样子下去总还得有几天功夫。

  “刺头”苏景逃走了,诸位大圣没了对手也安静不少,玲珑坛招亲秩序井然,仙人们都说苏景真是个祸害,幸亏他跑了。

  蒸莲娘娘静静看着群仙献艺,她的目光始终不曾变过,神情却难掩失望和无聊,不过该给的面子还是会给的,无论是谁,在献艺后都会得来娘娘的称赞,可也仅只是称赞而已,没结果、无佳婿。

  此刻一位少年仙正拨弦,以风雷琴催一曲神佛调,少年仙的琴技是极好的,琴也是上乘宝物,弦动时雷火轰鸣闪电破空,十足奔腾凶狠的气势。

  就在琴声荡起的凶狠气势中,湛蓝天空中突然一道金色雷霆划过!旋即天为之裂,两人显身!

  蒸莲娘娘先是一惊,自家法坛有大阵守护,岂是随便谁都能杀进来的。待她看清楚居然是三天前离开的苏景又回来时,心中倒是释然了,那两个贱婢改投妖人,自家的禁制还没来得及改法更术,有嘉禾相助,禁制形同虚设。

  蒸莲娘娘看了眼叶非,又对苏景笑道:“找帮手回来了?只一个人,不嫌太少么?”

  “他不是帮手,他是看戏的。算得客官。”苏景笑着应了一句,而后望向欢喜罗汉:“临时有事,离开三天,让你久等了,对不住。”

  久等?等什么?

  杀罗汉,等三天。等死……久等了,对不住。

  欢喜罗汉不会这种儿戏似的斗嘴,开声大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啊!”

  妖僧作笑时候,苏景一抖大袖,妖僧只道他要放出宝物,自是有防备的,可没想到的,苏景挥袖扔出了人头,好多人头,个个光头。

  一见这些人头,欢喜罗汉失声惊呼。

  “去芙蓉须弥天看了看,原来个个该死,还真没白跑这一趟。”苏景笑了笑,人畜无害的清透笑容,神情惬意的恬静青年,浮身于数十首级之中。

  人头都被风法托浮着,并不沉落,围绕着苏景缓缓旋转,众星捧月似的……

  飞升两年,苏景第一次大开杀戒,数十首级既是塌天大祸也是绝世凶名!

  轰一声,场中真正大乱,此刻不少人已经认出那些人头,认不全,但偶尔一两个还是识得的,芙蓉须弥天长眉罗汉……芙蓉须弥天净坛护法……芙蓉须弥天持戒尊者……芙蓉须弥天传灯大士……

  谁能不惊,谁能不疯,这小子离开三天,竟是去突袭欢喜罗汉的老巢,芙蓉须弥天!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十八罗汉,公正帝尊

  三天。

  两天大半都在赶路,一来、一回。巧得很,芙蓉须弥天与玲珑法坛距离很近,以乌羽双翼急行,一天多些的时间也就赶到了。

  李大顺送给苏景的星盘上记载得明白,苏景是算好路程、时间才去的,若真要离得远苏景才不会跑这一趟。

  芙蓉须弥天,远远望去只是一片清清绿叶,绿叶上端坐着一只小小的寺庙,不像仙佛法坛,更像一件小巧雅致的碧玉精刻。当时叶非有些惊讶了,他没想到苏景居然是来寻芙蓉须弥天的晦气,但惊讶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叶非笑了起来,兴奋、开心、小孩子即将进入玩具铺子的快乐。

  苏景心念转转,化作罗汉法相,笑望叶非:师兄,请入洞天。别扭魔这次没别扭,身形一转飞入离山巅黑石洞天。

  叶非进去了,两个女子出来了。两个尼姑。

  一个腰身细细不盈一握、眼波如水双唇衔媚的少女……少女尼姑没名字,苏景叫她神光大师,她笑眯眯地点头答应;另个女子身形丰腴,凹凸有致双腿修长,成熟得仿佛蜜桃似的女子,看上去二十七八,早经人事的丰润模样,偏偏一双杏眼中尽是怯生生的羞涩,就是这双眼睛,让她更诱人了……年轻尼姑没名字,苏景也叫她神光大师,她笑眯眯地点头答应。

  十七恶人,十七前世,十七个人都是弥天台神光大师。少女那一生干得是仙人跳的买卖,但不是“跳过”就算了的,她还杀人、吃人,男人心肝能让女子容颜常驻,少女至死仍是处子,吃过八十三个人;青年女子则是个江湖人,修行采补一类邪门功夫,她是饱经人事的,吸阳补阴不知凡几,把自己滋润得随时都要滴出水来的娇嫩。

  两位俏丽尼姑相伴,罗汉苏景上前与芙蓉须弥天知客沙弥笑谈几句,不多时金光绽放山门大开,几位神僧出来迎接,打过招呼、几句说笑,苏景被引入芙蓉须弥天。

  几个迎接高僧神情宁静讲话从容,目光却若有若无地在两个小尼姑身上流转,年轻尼姑低垂眼帘,跟在苏景身后走得端庄大方,却忽然一伸手,轻轻拂过身旁少女尼姑的下身,好像无意而为。少女尼姑嘻嘻一笑,红了脸。几位芙蓉须弥天神僧的眼中有光芒闪烁……

  三天已过,苏景归来,带着几十枚芙蓉须弥天的高僧首级!

  玲珑坛中一片大乱,那可是芙蓉须弥天!再看巨佛掌中欢喜罗汉,哪还有丁点欢喜,一双长目中尽是惊骇,脸上微笑早已扭曲,声音里的和煦不见此刻只有干涩:“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景的身形忽然模糊了下,身裹白裘的俊秀男子就此化作青年僧侣。

  身着月白僧袍,光光的头顶上九枚香疤殷红,面上挂着浅淡却由衷的笑容,还有他口中一声轻歌曼唱:“妖魔除尽、玉宇澄清、扬手欢庆、心花怒放……罗汉欢喜。”

  罗汉欢喜,欢喜罗汉!

  又一个欢喜罗汉,身后无佛可是笑容真正惬意目光真正空灵的欢喜罗汉。

  场中群仙更是惊诧,免不了的再掀起一阵喧哗,芙蓉须弥天的欢喜罗汉双目一缩……惊诧同时也想通了一件事:难怪他能进门!

  莫说天外仙坛,就是凡间世界的修宗,都有大大小小的护山阵法,这些护山阵法经过门中高人代代完善、代代增强,绝对算的门宗最强大的法术之一,外来人想要强行突破绝不是件容易事。

  可苏景也是罗汉,同为佛门中人,他目中禅意身上佛光绝做不来假的,既然同为我佛弟子,又是高僧登山拜访,芙蓉须弥天自不能将其拒之门外。人被领进门,护宗大阵也就没用了。

  明白了一重,迷惑又一重,妖僧未去问什么“你为何伤我同门”之类废话,而是嘶哑道:“不可能!”

  就算苏景也是佛门高人,就算他也有个罗汉封位,就算他有叶非为伴,就算他顺利通过护坛仙阵进入须弥天内……仍是不可能!只凭他们两个人,不可能在芙蓉须弥天中掀起什么风浪。

  须弥天内的僧侣也不是傻子,对个外来和尚怎会全无防备。

  苏景笑着:“我来演,你来看,好好看。”长提息,随即苏景一字漫漫:“妖……”

  “妖”,一字唱中,苏景突然飞升而起!

  立地时,苏景只一人;飞天中,罗汉十八尊。

  来自中土人间,来自前生今世,来自弥天台镜花十七圣僧、来自摩天刹上古传承的十八罗汉!由恶入善由邪入正的十七尊者与不信佛不拜佛不伺佛的佑世真君化身的罗汉、十八尊!

  罗汉显身,苏景口中第二字唱出:“魔……”

  第二字,罗汉鎏金!刹那间整座玲珑真境,从天到地,从山到水,从境中一草一木再到个个山顶上聚集的大群仙家,皆尽浸染灿金,整座世界、所有一切都变成了明耀金色,好一片灿烂金光的神圣乾坤!

  金光从十八罗汉来,自内而外的金芒佛光,浸染了整座世界。玲珑真境,因罗汉生光、生辉。

  “除……”苏景口中第三字唱响了,罗汉亮棍!

  十八位金身罗汉,十八条乌黑法棍,随即便是十八人同时开口唱和的第四字:“尽!”

  “尽”字落,十八罗汉纵身扑向玲珑仙子之阵。

  罗汉亦结阵,十八个人,结做十丈之圆,旋即罗汉消隐不见,真境之中就只剩下一道十丈方圆的金环,急急旋转中轻松化解数百玲珑仙子打来的重重神通,再转眼,“十丈金环”嵌入玲珑仙子阵心地方。

  轰动巨响,大湖巨浪吞天,十八罗汉杀入敌阵,金环第一击荡起巨力,敌阵中心三十余名精修仙子口中鲜血狂喷,被打得斜飞开去。

  “玉……”金环之中,苏景第五字唱起。

  金环散去、十八罗汉重新显身,手中长棍挥舞向前急冲去!

  金环散,而阵法未变,十八罗汉仍守着一个“圆”,十八人同时向外冲,圆仍圆但圆陡扩,十八人所过之处……仙子翻飞!法棍纵横,谁能挡下罗汉一击!

  十七恶人炼就黄花,入剑狱得阳火洗髓筑基成罪人剑,遭邪佛浸染化十七邪恶迦楼罗,再得佛光重度变护法迦楼罗,得弥天台镜花僧遗骸汲取升佛神僧巨力,再被摩天刹罗汉灵精选中终炼就圣体金身,更关键的并非他们个人实力怎样,而是:阵!十八罗汉合阵。当年摩天刹最最强大的武力之一,十八罗汉十八法棍合阵之下,多少墨巨灵粉身碎骨!

  圆急扩,须臾中诸罗汉已经出玲珑之阵,十八个人,看上去诡怪异常又再正常不过地包围了几百名玲珑仙子。

  “宇……”一字一字,悠悠扬扬,苏景的调子始终不曾变过。圆突转,十八人飞纵成风,罗汉之圆密不透风,欲突围的玲珑仙子碰壁、摔飞……若罗汉不慈悲,谁也走不脱!

  “澄……”第七字唱起了,罗汉圆阵与急转中先是猛缩,继而崩散……圆散了,单看每个罗汉,都陷入玲珑仙子的包围之中,站位散乱是以人人身陷重围。

  散乱了。

  散乱了?

  若从高空鸟瞰,整齐得很,十八尊罗汉在敌阵中摆出的分明是个“卍”字。

  “清!”这一字时,十八罗汉又是齐齐吼喝,偈未落时惨叫起伏,阵再转。之前圆转是为突、是为困,此刻“卍”转却是绞、是催!

  阵绞棍催,玲珑塔坛仙阵彻底崩碎开去,入阵仙子无一不中棍、不受创……重创!

  只一转、只一绞、只在三息里,仙子之阵溃败!巨湖战场中,大群玲珑仙子身染血浆或沉或浮,只剩十八位金身罗汉肃立,为首欢喜罗汉棍背身后,面上微笑盈盈。

  毕竟对方都是女子,或还有不知真相的无辜之人,苏景未下死手。

  玲珑仙子无人殒命,但个个筋折骨断元基遭创,没有个漫长休养功夫休想再动法了。

  “妖魔除尽、玉宇澄清”,短短八个字,就算苏景故意拉长声音,又能用去多少时间,此境中除了秀楼上的蒸莲娘娘一个,再无可战之人!

  “不过如此。”苏景看了蒸莲娘娘一眼:“这等修为也来搭楼招亲……真要有人来抢亲,你们可怎么办啊。”

  对蒸莲只看一眼,苏景又望向欢喜罗汉,手中法棍顿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罗汉?欢喜?你配?”

  场中不乱了,无人再喧哗,死般寂静。

  芙蓉须弥天的欢喜罗汉此刻反倒镇静下来,不理苏景讥讽只是摇头冷笑:“虽强,但还是不可能。”

  芙蓉须弥天的实力绝非玲珑法坛能够比拟的,苏景亮出的十八罗汉阵的强大毋庸置疑,可是就凭这一阵,想要在半天功夫里摧毁须弥天还不够。

  苏景笑了:“的确,还有别的手段,一上来就把你家妖僧打了个满脸花。”

  妖僧眯起眼睛,身后巨佛同时眯目:“什么手段。”

  “你猜?”苏景的眼睛亮极了。

  洞天之内,阳三郎猛搓手心,跃跃欲试:“我再来一次?”

  “歇了,歇了,用不着了。”洞天内苏景笑着,摆手阻止了阳三郎,那一桩浩大杀法不是拿来显摆的……显摆过罗汉金身就足够了。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叹了口气,全场寂静,除了两位欢喜罗汉说话外再无其他声音,由此这一声叹息异常明显。循声望去,叹息者,绣楼之上蒸莲娘娘。蒸莲的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但还强撑着、维持着声音的从容:“想不到……玲珑坛究竟与你有何恩怨,不妨直说。”

  到了此刻,苏景说他是来“抢媳妇”的,蒸莲娘娘一定一定不信!此人必有大背景、大本领。若真是来“抢亲”开始他就打,又有谁能拦得住他、又有哪个媳妇他抢不走!

  蒸莲自是想不到,苏景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这么厉害……仍是那个“敬畏之心”作祟,他把敌人看得太高了。实在实在太高!刚入仙天两年,他还没适应。

  再就是与十七恶人重逢实属意外,十八罗汉重聚一堂,苏景如虎添翼。

  苏景挺诚恳的:“真是来征亲的。”

  蒸莲娘娘绝不相信,摇头苦笑:“事到如今,你何必再戏弄于我,若我今日非死不可,你总该让我知道为什么。”

  “你猜?”苏景笑了,对方误会最好。

  蒸莲猜不出,第二声叹息……随她叹息,天上三个、地面四个,一共七个老妪显身,与普通的玲珑坛弟子打扮一样。漂亮鲜艳的黄色罗裙穿在鹤发鸡皮的老太婆身上,说不出的怪异。

  玲珑坛,三重天,小巧玲珑境、八面玲珑境、和銮玲珑境。

  三境各有高人主持,蒸莲在和銮,另外小巧、八面两境由另外七位“仙子”主持,平时对外事情都由蒸莲去应酬,“七仙子”轻易是不露面的。

  这七个人的修为,比起蒸莲都略逊一筹,平日里不问世事,可现在自家法坛已到生死存亡境地,就算不敌她们也要拼死一战了。

  蒸莲对七个老妪点点头:“惊动七位姐姐,小妹办事不力。”

  “七仙女”都没说什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或沉降或飞身,来到了绣楼上与蒸莲娘娘并肩而立。

  见又出来七个,苏景不意外,有关玲珑坛的实力,刚刚来去路程上嘉禾、三猫早都跟他说清楚了。连芙蓉须弥天都杀灭了,他哪会再把“七仙女”当回事。

  “七仙女”与蒸莲汇合的时候,突然天穹中一阵阴风吹袭。

  阴风自天外来,破苍穹、直直吹入真境!随阴风,先是一声喝骂:“妖邪,敢伤我洪泉少主,今日必向你讨还公道!”跟着一群金衣人显身,个个看着眼熟,就是之前追随洪泉少主的鬼仙随从。

  逃走多少,回来多少。

  洪泉走鬼坛死的人都是叶非杀的,此刻见他们居然还敢回来,叶非笑了,可他眼中的笑意才一闪起就变了:变得警惕、萧杀。

  金衣人身后,又跟了三个人,一个体色黝黑、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的黑袍中年,中年瘦子身边跟了两个胖墩墩、笑容和气、看上去有些蠢笨的少年人。

  金衣人中有人喊喝:“潇潇天内潇潇塔,潇潇塔上潇潇帝,潇潇帝尊驾临,小妖还不受死!”

  吼声传出,群仙再惊!

  潇潇天,尸鬼地,内中百座潇潇坟、一座潇潇塔。

  百座潇潇巨坟,一坟冢即为一煞境。一境一鬼王,统帅境中尸鬼仙。百位潇潇坟中煞鬼仙王又供奉潇潇塔内高位大仙为君,塔中仙是称潇潇大帝。

  之前败走玲珑坛的洪泉走鬼坛,背后靠山即为潇潇天下一座规模非凡的潇潇坟,那座坟中的鬼仙大王对洪泉少主颇为喜爱。

  少主被斩杀,洪泉来的一群金衣鬼仙撤走,本是要返回洪泉坛去,请坛中王者来为少主报仇,不料半途巧遇潇潇天潇潇塔中帝尊。

  潇潇大帝算是“微服私访”,拜访老友归来途中听说玲珑坛招亲,一时兴起来看看,快到地方时见到一群金衣人惶惶逃走。金衣鬼仙地位浅薄,不识得大帝,但大帝的两位随从认出他们是依附于一座潇潇坟的洪泉弟子,算起来这些“小家伙”也是帝君部署,就显身拦住对方,问明白事情缘由。

  得知经过,潇潇大帝的兴致更浓了些,随随便便就拔剑斩杀洪泉少主的无名散仙?大帝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金衣人以为这件事到最后,能请巨坟鬼仙王出山已是极限,哪想到机缘巧合竟请动帝尊神驾,狂喜中掉头回转,杀回玲珑坛!

  潇潇大帝?听说过,没见过。得知这尊大神到来,玲珑境中人无人不惊悸……苏景例外,他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一位强者意外入场,不知又要牵出多少变化,苏景的微笑不变,但目光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肃穆了。

  洞天中阳三郎居然兴高采烈:“怎么着,咱再来那一下子?!”说话间招招手,小金乌跳了过来,明明有翅膀却不飞,它用跳的,先跳上阳三郎的手,在从手跳上肩膀,最后趴窝在她头顶。

  “先别急着打,行咒以待……嘿。”洞天中苏景应着,居然还笑了一声。

  玲珑坛中,潇潇帝尊缓缓开口:“阿阴,阿阳,为君王者,最最要紧的是什么?”

  帝尊身前两个矮胖少年躬身、异口同声回答:“帝尊教诲过,为君王者,行事最忌不公,一碗水端平、公正公道方为王道。”

  “不错,为君者,公正为训。公正又是何物?”帝尊再问。

  矮胖少年应道:“一人目光窄,看不出天地方圆;万众眼光阔,可纳星河宇宙。看得全方能寻得正,要寻公正再也简单不过:听民愿!”

  帝尊扬手,指了指湖面上的苏景与叶非:“杀我部署者,该死。大家以为如何?”说着,他的目光一转,瞭望全场。那目光空洞、仿佛不纳一物入眼,可场中无数仙家全都觉得,于此一瞬潇潇帝尊正在凝视着自己、他那“此人该死、大家以为如何”之问正等着自己的答案。

  “该杀!”

  谁会、谁敢去悖逆潇潇大帝!莫说帝尊,就是他潇潇天下随便一座坟茔,也不是场中仙坛能够惹得起的。十之八九呼喝“该杀”两字,开口的人多了,声音自然响亮,气势自然十足!

  帝尊望向了苏景、叶非:“公正即为民愿,大家都说你该杀……杀你就是公正的。”

  第一千零七十章 相谈欢,心冷了

  潇潇帝说话时候,不远处一座山头上,一个老太婆缓缓飞起——智慧天诸位大圣中那个老太婆,四海大圣。

  智慧天一群妖邪个个飞扬跋扈,唯独这个裘婆婆是稳重的,这次征亲中她也没怎么开口过,此时忽然“冒头”出来,望向苏景淡淡开口:“我曾劝过他们,你的底细不明不白,又猖狂非常,先不要与你为敌。果然,你这人本领非凡……”

  裘婆婆未去绣楼那边、未去芙蓉须弥天欢喜罗汉那边,也不和潇潇大帝为伍。但她悬浮位置明眼人一看便知,她与蒸莲、妖僧一线,对苏景等人结做包围之势,裘婆婆语气阴冷下来,对苏景道:“若今日留你活命,将来智慧天又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那劳什子大帝不来,智慧天诸圣也就不再动了,等苏景杀了罗汉打了娘娘抢了媳妇,大家彼此骂上几句结下深仇就算完事。可现在又有强人入场,裘婆婆就不能不动了。

  裘婆婆一动,平安大圣、黑风大圣、相柳大圣、浪浪大圣立刻起身,追随在婆婆身边,小黑蛇甩着尾巴跟上来。智慧天首领蚀海大圣犹豫一下,也起身飞天,与同伴站到了一起。

  可是稍有古怪的,浪浪仙子伸手解下了蒙眼的布条……她的眼睛还在腐烂,不过比起以前要“减轻”不少。她用腐烂双目仔细看了看那位大帝,浪浪大圣又把布条重新蒙起来:“九头书生,帮我扎好。”

  相柳伸手,帮她扎布条……那个漂亮的蝴蝶结原来不是浪浪仙子自己绑的,是小相柳的手艺。

  苏景微微皱了下眉头,细微的神情变化,但还逃不过群仙的眼睛。另一边,站在巨佛前的妖僧见到苏景皱眉,妖僧笑了:潇潇大帝入场是意外,不在妖僧的算计之内,但他见了苏景的本领并未急着逃走,也的确有他的打算:还有帮手,不是朋友、但同样得罪了小光明顶的帮手。

  苏景显出的戾气已经再明白不过,只因和芙蓉须弥天的罗汉口角了几句就飞出天外毁了他的老巢,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放过之前一直和他对着干的智慧天。

  只怕此间事了,苏景要做的第一件事就去杀灭智慧天了吧。

  这个苏景不止强,且还狂、还疯,若不趁着今日机会将其剿杀,将来谁也活不了!果然,这群妖怪不傻……非但不傻,反还聪明得很。

  智慧天诸圣凶名在外,加上玲珑坛的最后班底和妖僧自己,妖僧觉得能能有一拼。苏景虽强,但他刚从芙蓉须弥天回来,经历过一场剧战,总会消耗大把力气。

  不过现在看来,智慧天帮不帮忙都不太要紧了,潇潇大帝口中该杀、该死之人,又怎么可能再活命!

  苏景没说什么,静静望着帝尊,他眼中玄光流转,已然动用金乌神目。直视无礼,立刻引来了金衣鬼仙的厉声喝骂,强援就在身后,金衣仙人自然底气十足。同个时候,须弥天欢喜罗汉、玲珑坛蒸莲娘娘对大帝恭敬问礼,寥寥三五句,问礼同时也把苏景恶行说出。

  潇潇帝尊只是微一点头就算应酬过了,再次开口:“阿阴,阿阳,都记下了吗?”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或许是三天前苏景派手下恶人去问得罪他的人“姓字名谁、法坛何处”的阴影未散,玲珑坛中群仙几乎都想到了一件事:帝尊是要侍从记下刚才所有喊“该杀”的人?

  但很快众人就笑了,自嘲之笑……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啊!就算帝尊真要记名字,要记得也是刚才不附和、不说“该杀”的那些人。

  两个看上去傻乎乎的矮胖子是明白自家万岁所问何意的,憨笑着点头:“阿阴记男的,阿阳记女的,不男不女的我俩一起记,您老放心都记下了。”

  “一个不差,全都记住了?”潇潇帝尊追了一句。

  矮胖兄弟嘿嘿嘿地笑了:“您……别太较真了,我们跟您混饭吃也不容易。”

  “哦,怪我,怪我。”潇潇大帝不和傻子计较,话题一转又问:“阿阴阿阳,为君之道当为公正,你们说得不错,但你们可知:为君之乐又在何处?”

  两个肥胖少年闻言嘿嘿笑道:“这件事您老也曾教导过我们兄弟,为君之乐……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老子一个人说了算,管他娘的什么公正不公正,什么民愿不民愿,皇帝老子想干啥干啥,谁不服杀谁!”

  帝尊一开口,别人只有闭嘴听着的份……帝尊口中的话锋转了,众人一时间都有些错愕。潇潇帝问话不停:“那你们哥俩再给我说说,若有时,为君之道冲突了为君之乐,我又该如何?”

  “启禀我的圣明大帝老太爷诶,您老当皇帝,不就图一乐嘛。”两个矮胖子笑得憨憨傻傻,说话时都快流出口水了。

  玲珑坛中众仙不再惊讶……都懵了,这位大帝一时一变……里外都是他的道理么?

  道理这个东西,没什么实际标准的,所以说“里外都是他的道理”,倒不如说“里外都是他的凶横”。

  他很凶横,他很有道理。

  潇潇大帝似是对两个矮胖子的回答挺满意的,不再和他们说话,将目光投向了苏景:“该死之人,报个家门吧。”

  真要说到该死,叶非比着苏景更该死,洪泉少主是他杀的,可帝尊只看、只问苏景,根本没有理会叶非的意思。

  叶非是什么人,面上一哂抖抖袖子就要出剑,纵知事情不对头他也要动手,他看不惯那个黑皮骷髅似的的帝尊。

  叶非看不惯的人,绝大部分都死了。

  苏景及时伸手拦住了他,应答潇潇帝之问:“中土离山弟子苏景,见过前辈,敢问前辈尊姓。”

  少不得,金衣鬼仙又是一阵喝骂,连蒸莲娘娘都冷笑道:“无礼妖人,就凭你也配问……”可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不远处连串惨叫打断,大帝身前,几个正斥骂苏景的金衣仙家身体爆碎,惨死当场。

  出手杀人的,大帝身边一位矮胖痴呆的少年。少年收回手,笑得依旧呆呆傻傻:“大帝金口开时,不喜无关人等说话搅扰。”

  大帝身边两个少年,一个杀人,另一个转头望向蒸莲,蒸莲娘娘只觉心中一寒,立刻噤声再不敢多说半字。大帝就是黑皮包裹的一具骨头架子,没表情的,重复:“中土?果然。天真是你什么人?”

  “晚辈幸运,得天真大圣传人青睐,受赠天真大圣的点将诀在身。”苏景如实应道。

  “我姓湘,你可曾听说过我?”大帝答了苏景之前所问,又追问道。

  不止那些金衣人,就连大帝身边两个胖子都对望了一眼,目露惊讶之色……帝王尊姓,等闲人绝难知晓,莫说外围那些势力,就是煞煞天中百座坟坛鬼廷,晓得大帝姓氏的也没几个人!

  “十二重塔,四大尸仙,墨、白、茅、湘,前辈列位其一,晚辈早有耳闻,不料今日得遇前辈,荣幸于心。苏景拜见湘大先生。”苏景施礼,拜见中土前辈。

  金乌神目是为其一、鬼袍辨煞是为其一、苏景自己也有正宗丧家在身,三合为一,苏景虽不太确定对方身份但敢一猜。

  猜对了。

  湘大先生本事再高也没办法看出苏景的出身,但第五圆古时,他在中土和老对头茅大先生打了个你死我活,若非天真及时开解,两个尸煞老头子非得同归于尽了不可。

  茅大先生感激天真“劝架之德”,湘大先生又何尝不感激,他才一入玲珑境就探到苏景身上有天真气息,这才开口发问。

  “天真的大圣玦炼入你身了?”湘大先生微显惊诧……惊诧的可不止大先生一人,从妖僧欢喜罗汉到蒸莲一党再到引了大帝前来的金衣鬼仙,全都满心惊骇!

  满以为来了个帮手,哪想到来了个煞星!心里的苦不知怎的就入了口,嘴巴苦得让人受不了!

  茅、湘两位大先生都以出身之地为姓,中土湘地古时又称潇湘,大先生姓了湘,所以他的地盘、道场都唤作“潇”,潇潇天内潇潇塔,潇潇塔上潇潇帝……

  没太多人留意到的,得知大帝身份后九头书生悄然踏上半步,把浪浪大圣挡在了身后。

  很快,湘大先生笑了,继续望着苏景:“这么说,你算得天真的嫡传弟子了……或者,我的位子传给你吧,正好你也有丧家修持在身。”

  境中无数仙家,闻言后简直分不清是自己疯了还是大帝疯了,什么跟什么,他就要传位给这个无名小子!还有……天真是谁?!

  传位只为报恩,天真于他恩惠是“救命、再造”,后来中土回不去了,湘大先生无法再向天真报恩始终耿耿于怀,他是何等人物,若能偿还恩情区区帝位算得什么,只要苏景敢点头潇潇天立刻奉上。

  便如那两个傻小子所说:当皇帝不就是图个乐子么。少个乐子也不会掉快肉,算得什么!

  苏景自己也吓了一跳,赶忙摇头:“前辈基业,小子万万不敢领受,只……只是有一事拜求前辈,前辈莫怪苏景不知天高地厚。”

  湘大先生哈哈一笑:“天真传人啊,要知道天高地厚才是怪事!你说吧,我不怪你。”

  “过往恩怨……没必要再挂记于心,其实大家都是好人……”苏景有些心虚,他言中所指,湘、茅两位大先生间的宿怨,更进一步、求湘大别去对付茅茅,凭着湘大先生的修为,不可能未发觉茅大先生的传人在此。

  以苏景的身份辈分,去劝解两位大先生的仇怨,确实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知道你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没想到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湘大先生笑着,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欺负小孩子这种事,姓湘的做不来,何况还是个挺漂亮的小女娃。”湘大先生早都看到、看出浪浪大圣了,小孩子而已,他没那个脸皮去打浪浪仙子。

  相谈欢。

  心冷了。

  帝尊与苏景相谈甚欢,妖僧与蒸莲娘娘的心如坠冰窟!

  扬手,帝尊将一枚三寸棺扔向苏景:“内中尸鬼儿,随时可与我联络,若有人找你麻烦,你就敲敲棺材梆。”

  话说至此,故人间的叙旧算是差不多了,当苏景伸手接下传讯棺材时候,湘大先生身前两位侍从突然出手,左首胖子双手指甲疯长开去,跟着轻轻一挥……鬼甲划过,鲜血喷溅,几十颗人头飞起。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人头谕,等雷劈

  之前狼狈逃去、之后引着大帝得意回归的那些洪泉走鬼坛的金衣鬼仙,全被摘去头颅!

  不闻惨叫,一枚枚人头落翻滚着,向湖面落去。

  左边的矮胖子轻松摘掉几十个头颅,右首的胖子不慌不忙把双手一搓,丝丝缕缕、几十道煞气向前打出,一煞入一头,那些刚刚失了性命的头颅猛又圆睁双眼,面上筋皮扭曲,显然又被加持了凶法、死后仍不得安宁。

  几十颗人头停止掉落势头,与半空里起起伏伏,双目圆睁瞳孔血红,但眼中神情是哀求的,望向湘大先生。

  湘大先生才不会理会,这些人与天真后人起冲突,死得再苦再惨再冤枉也是活该。皇帝身前右首那个矮胖子施法后,又把双手拍了拍,发出啪啪响声,笑道:“看我这边,看我这边。”

  几十个人头转动眼珠,痛苦、哀求、恐惧混杂于目光之中,同时望向黑衣矮胖子。后者笑得傻气冲天:“来,说一遍,我听听!”

  洪、泉、走、鬼、坛、狗、王、御、下、不、严;纵、子、逞、凶,犯、下、不、涉、之、罪。

  惩:自、剜、双、目、自、拔、舌,自、烹、双、腿、自、吞、吃!

  自、罚、后、去、往、潇、潇、天、向、大、帝、请、罪,百、日、为、限!

  钦……

  一个人头说一字,一个人头接着一个人头开口,一个字接着一个字,串联成句无生气亦无语气,将潇潇天对洪泉王的罪罚说得一清二楚。

  场中仙家听了这道“人头谕”,只觉一股寒气自背脊冒出,“写谕”的胖子却皱起了眉头:“少了一个,光‘钦’没‘此’不成体统啊。”说着,把目光投向场中,似是想要再随便摘颗头来凑数。

  谁敢去迎他的目光,全都低垂头落眼帘,倒是大帝摆摆手笑道:“用洪泉的头给洪泉王传谕就是了,别的头放进去,大家会说我不公平,不是为君之道。不要滥杀无辜,这就成了,少个字也不是多大事。”

  两个胖子赶忙点头哈腰,一个劲地谢大帝,也不知他们所谢何来,反正跟万岁爷客气就是了,随后其中一个胖子转回身、猛挥手,对前方悬浮的几十颗人头叱道:“去吧,传谕洪泉狗王!传令后尔等可得安息。”

  随他挥手,数十枚人头呼啸飞天,冲破苍穹向着洪泉走鬼坛飞去。

  一道凶狠谕令传下,湘大先生还不忘对苏景唠叨几句:“中土出来的人啊,大都有个心软的毛病……在人间时候这也不算什么,可在这仙天里……天真传人一定是聪明后生,别犯这等傻错。”

  这场惩戒在苏景看来确实过于凶狠,可他没资格说什么,洪泉算是潇潇天的外围势力,人家门中事情,就算天真大圣本尊在此也没有插口余地。

  跟着湘大先生又对身前两个矮胖少年吩咐:“刚才附和着我喊‘该杀’的人,都杀了吧……真要有一两个没记住就算了,可总得大差不差,你俩须得知道,每有一个漏网,那个漏网的都会在心里笑话我……被人笑话既非为君之道也非为君之乐。”

  心坠冰窟的又何止妖僧与蒸莲,之前所有附和帝尊、喊出苏景“该死”的仙家,个个都得死!甚至可以说,湘大先生上来就挖了个坑,只要谁对天真传人有不敬、有敌意,最后都一并埋了。

  玲珑境内大乱,群仙仓皇……刚还说不要滥杀无辜,此刻帝尊又亲口传令大杀四方……这就是为君之乐么!而先前出声附和的,占到场中群仙的八成以上,湘大先生这一令,与屠灭全场也没什么区别。

  有人绝望之下想要拼命有人心存侥幸想逃走,不过还不等他们有什么动作,两个矮胖子就苦着脸对湘大先生作揖:“启禀我的万岁爷……人太多,我们哥俩怕是打不过……要不您给咱们搭把手?”

  这是什么奴才,遇到重活就喊皇帝来帮忙。湘大先生却毫不意外,但他摇头坚决:“莫道我不晓得你们两个的奸懒馋滑,我一动手用不了片刻就得成了主力、苦力,不管。”

  两个矮胖子又讨价还价:“或者……我传令回家,让百坟鬼王带队过来?这倒是个顶顶好的主意,多亏万岁平日教导有方否则咱们哥俩肯定是想不出来的……就是时间长了些,估计得等上个把月。”

  还好苏景及时开口,这番荒唐谈话才被打断:“多谢湘大先生眷顾,但也不用都杀了……毕竟是征亲之喜,血光太重会坏了心情。大先生放心,此间事情在晚辈掌握之中。”

  湘大先生笑了笑:“知道天真的传人一定狂,年轻人有份狂狷也是好事,不过看人须得看清楚,你的眼光还须历练啊……今日场中,至少有一个人不好对付。莫说你,我都不愿惹他!”

  说完,稍作犹豫,大先生再开口时改作传音入密:“这样吧,我帮你劝走他,他要肯走就最好……万一不走就只能斩杀他。我自己怕是没有十足胜算,可能会用到你帮忙。再就是,一旦斩杀此人,此间外人就一个也不能留,非得灭口不可了,否则后患无穷。”

  是密语,但非只对苏景一人,他们这个“小圈子”里都能听到帝尊之言。

  “万岁爷,您说的谁啊?还有您杀不了的人?那不可能!你信不?”左边的矮胖子用肩膀碰了碰右边的矮胖子,右边的矮胖子撇嘴:“你都不信,我能信吗?万岁吓唬咱俩玩呢。”

  渐渐的,苏景想念三尸了。如果三尸在,肯定能和两个矮胖子少年聊到一块去,相处三天下来一定磕头拜把子。

  湘大先生不理身边两个胖混蛋,直接转身望向几百里外一座山头:“无论先生来此何意,都请莫再停留,就此离开吧,算我潇潇天欠你一个人情,来日但有差遣,只需一道灵讯,湘大必做全力相助……苏景,你莫开口。”后半句是对苏景说的,湘大先生见苏景欲言,挥手制止了他。

  对方为凶魔,苏景又是个疯狂性子,万一言辞得罪碰出敌意,那可麻烦得很。

  数百里外,山头上,被湘大先生瞩目的那个中年人皱了下眉头:“只要我走,便是人情?如此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若非迫不得已,潇潇天不愿与先生为敌。”湘大声音平平,但语气不轻。那个中年人的来头,普通人看不出来,湘大先生却是晓得的,能不惹一定不要惹。

  对面中年人突然一笑:“潇潇帝尊的人情,实在值钱,岂能不收下!告辞了!”言罢起身直飞天外。

  说走就走,不存丝毫停留,中年人居然这么好说话,以至湘大先生都微微一愣,这等做派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啊……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煞星走了,湘大先生还是松了口气,望回苏景笑道:“你可知此人是谁?此人名唤……”

  “名唤轩辕叮当,列位天魔坛上位魔尊,封‘嫁衣魔’之位。”苏景神情是古怪的,声音是古怪的,语气更是古怪:“他老人家也是我长辈……自己人。”说话间,天上一道青光落下,一颗骰子掉落苏景掌心,同时嫁衣魔声音传来:“以后有事摇摇骰子,我自会知晓!”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嫁衣魔本就想走了,凭着苏景的本领足以镇压全场,且忠义天魔给他讲起凡间经历时候也提到过蚀海、相柳这些帝姬帝婿的朋友,嫁衣魔早早就知道智慧天、小光明顶明敌暗友,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就是没想到,潇潇天会主动送个人情过来。

  湘大先生错愕。

  自己人,一伙的,那岂不是被天魔白赚去了自己一个人情。以后至少要白白帮他们打一次架!

  魔狂魔傲魔不傻,有便宜不占的不是天魔,是傻瓜。

  湘大先生瞪苏景,有心问他一句“你不早说”随即又想起是自己挥手不许少年讲话的。苏景心眼好,安慰大先生:“其实都是自己人……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将来大帝若有吩咐,小光明顶刀山火海不在话下!”

  场中群仙免不了又是一阵惊讶,那个红衣汉子竟是嫁衣魔……上位大魔!自从遇到苏景之后众仙受到的惊吓未免太多了些!

  三日突袭芙蓉须弥天,十八罗汉大败玲珑阵,潇潇帝尊、嫁衣天魔与他侃侃笑谈……相比之下,三天前那些破烂军簇拥、描金台追随、小仙子扶持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苏景笑啊,今天的面子大了!欢喜罗汉没太多追求,就好个排场、讲个面子。

  湘大先生与茅大先生不对付,可两大尸仙本性都豪迈洒脱,片刻后也笑了起来:“当真不需我出手了?”

  “大先生放心,晚辈能应付,此间事了当亲赴潇潇天拜见前辈。”

  “专程拜见就免了,没那个必要,什么时候路过,上门去玩玩就是了。走了。”湘大先生对苏景摆摆手,带上两个矮胖侍从腾起云驾飞赴天外,但人到穹顶、即将破空去时,湘大先生忽又开口,问两个矮胖子:“下面那些闲杂人等,为何都不走?”

  “回禀万岁爷,他们等雷劈呢。”两个少年应道。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那你就亲她

  笑语、聊天,落入群仙耳中真就如惊雷一般,猛然醒悟……自己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真等征亲娶媳妇么?今日过后怕是仙天之内再无玲珑坛,待会就该打杀起来,凶法无眼说不定就会牵连无辜,热闹再好看也不如自己的小命漂亮,赶紧走、赶紧走。

  群仙纷纷升腾云驾,道理上说他们都是玲珑坛的客人,可走时哪还有人去和主人家打招呼,十之八九反倒会对苏景恭恭敬敬说一声“小仙告退,来日定赴小光明顶拜见仙翁。”

  另外一两成和玲珑坛或者芙蓉须弥天多少有些渊源,实在不好当着蒸莲、欢喜罗汉的面前去巴结苏景,但和主人家主动告辞却是万万不敢的,不过几个呼吸功夫群仙就散去一空,诺大玲珑境变得空空荡荡了,只剩下四伙人:蒸莲等玲珑坛主事之人八个、芙蓉须弥天的欢喜加上巨佛两个,苏景一伙十八人,再就是智慧天诸圣了。

  大圣们都没走,他们已经和小光明顶结仇了,今天非得把苏景铲除了不可。

  不料,刚刚清静下来的芙蓉境天空,阴风再起,湘大先生又回来了:“刚才就想问,忍着忍着,还是心里痒痒……你爹死了没?”

  见了苏景这个大靠山去而复返,蒸莲等人只觉心里发苦,可心里再苦也不耽误她觉得,帝尊问的话实在太奇怪了,谁爹?

  浪浪大圣的爹。

  小尸仙扬起下颌:“启禀大帝,阿爹上次把您打残废后就喜滋滋地睡觉了,身体安康美梦连绵,总能睡着睡着笑出声来,含糊说:姓湘的,再吃我一拳吧!”

  有人头皮发炸,有人啼笑皆非。

  前者,蒸莲等人,浪浪大圣的爹又是什么人,连潇潇大帝都敢打!后者,湘大先生,闻言呵呵笑:“没死就好……上次那一架虽然来得胡混,可事后想想还是真过瘾的……最过瘾的!他什么时候上来?我再捶他一顿。”

  “这得看大帝什么时候皮痒,四大尸仙灵犀相牵,您老皮痒时阿爹必会手痒,他老人家手心痒痒,差不多就该出来了。”浪浪仙子声音很凶,不给茅大先生丢人。

  湘大先生不会和小丫头计较,相反,他还笑得挺开心:“你这小丫头倒是有点意思,尸家仙从丧中得道,就得有几分煞气,该凶凶该杀杀。不能像白家那小子……满口之乎者也子曰子曰,他可配上不上你!”

  四大尸仙到底是同族、老乡,彼此家事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茅茅和白家小子的娃娃亲湘大先生是知道的。

  话题突然转到“白家小子”身上去了,浪浪仙子面色大变,湘大先生本就是随口一说,可大尸仙的目光何其犀利,见了小丫头的神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不想嫁给白家小子?好啊,你喊我一声湘伯伯,你的亲事我就给你搅和黄了!”

  浪浪仙子是真不想嫁啊,可现在开口要帮忙的人又是自家的老对头,自己的事情哪能求他……一时间好生踌躇,反倒是湘大先生笑了起来,连声说着“有意思、有意思”,也没再应承什么,双手向背后一负飞走了。

  玲珑境再没外人了。

  妖僧身形一纵,跳落湖面,单足立水双手合十,更惊人的是那尊万丈大佛,动作与妖僧全无两样,也是单足而立双掌合十,可巨佛并非站立水面,它的足趾点在了欢喜罗汉的肩膀上。

  仿佛一只蚂蚁举起了一座泰山。

  古怪姿势,绝大神通,妖僧全力备战。另一边玲珑仙女也亮出战力最强大的杀势,蒸莲娘娘身形扭曲结了个好像麻花似的诡怪身印,“七仙女”列阵北斗之形,拱护蒸莲。

  法力行转宝物蓄势,只等开战便会引动凶悍一击,妖僧沉声招呼“盟友”:“诸位大圣……”

  忽然,苏景说道:“要不你来成亲吧。”

  什么怪话,成婚。指的本座与蒸莲么……这是芙蓉须弥天妖僧的第一反应,随即他发现苏景居然是在和一群大圣说话。

  苏景微笑,苏景开心,好像对着老朋友们开玩笑的样子。

  “说什么呢你!”浪浪大圣好像被踩住了尾巴似的,几乎都跳起来了喊一声。

  相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没想到苏景是在对他和茅茅说话,他这个人天生没有太多热情,在凡间的时候地位使然从不缺女人但他不会主动去想念谁或者追求谁。

  蚀海笑道:“我看成。”

  “必须成啊!”裘平安声音响亮。

  “忽啊!”小蛇把尾巴甩得噼啪乱响。

  裘婆婆老成持重,微笑道:“论出身、论本领、论人品论性情,本来就是般配的……”

  “啊!”不等裘婆婆说完,浪浪大圣就尖叫出声,这地方再也呆不下去了,顿顿足一飞冲天,直接飞到天穹尽头也没见小相柳来追,浪浪大圣心中暗暗骂了声“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随即周身玄力绽放,轰隆一声崩碎了自己的发钗,本来干净漂亮的小仙子一下子变得披头散发,如此还不算完,又忍痛在自己的漂亮裙子上抓了几把,弄得又破又皱,分明是一副斗法大败、急急逃遁的模样,这才真的飞出天外去……把自己弄得狼狈些,这可是正事,小尸仙又羞又气又无奈,但不会耽误“正经事”。

  玲珑境内群仙散去,但离开了此境后,仍有不少仙家逗留附近。

  谁都晓得这个苏景不得了,能和这样的凶悍人物结缘不是件容易事情,待会等他得胜归来后还得在拉拉关系,恭喜一番亲近一番。

  正等着,见浪浪大圣狼狈飞出,众仙见状心中明白:是了,里面开打了,浪浪大圣第一个被苏景打跑。

  浪浪大圣“落荒而逃”,苏景的别扭叶非伸了个懒腰,也没什么兴趣在此逗留,对苏景点点头说了声“我也走了”,言罢遁化剑光飞天去。

  聚集外面的仙家又见叶非飞出来,心里明镜一般:追杀出来了,小光明顶的人心狠手辣,绝不留活口的!

  “你不去追么?”苏景瞪相柳……不只苏景,众罗汉诸大圣都去瞪小相柳。

  小相柳双手一摊:“追的话……追上去说什么?”

  “说你娶他呗。”苏景笑答,可语气还是蛮认真的。

  小相柳吓一跳:“她要一个大嘴巴扇过来怎办?”

  “那你就亲她!”裘平安字字如刀,端的狠辣声音,惹来笑声一片,跟着就是附和声声:亲她,亲她,对、亲她!

  小相柳直甩手,身边、面前哪有靠谱的,全都不如敌人来得正经。闹归闹,可玲珑坛中刚刚惹出的动静不小,浪浪独行不太妥当,相柳还是摇身飞天,去给小尸仙打个接应,至于追上以后说什么他没想好……苏景身边长眉罗汉忽然身形转转,化归恶人原形,手拿长长烟袋锅、额角两边贴膏药的红袄老虔婆:“启禀真君,老身前世本为媒婆,若不做那些腌臜勾当的话……说喜话可是我拿手本领,我追上去……给他俩说说?”

  “快去啊!”苏景笑道,老太婆重新变作长眉罗汉,急急追赶小相柳去了。

  小相柳飞天时候也学着浪浪大圣模样,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干脆化作九头巨蛇本相,等在外面的群仙乍见三头垂两头仰另外四头面色恐慌目光散乱的巨蛇飞出来……完了,智慧天完了,这次多长功夫,九头大圣也告惨败,逃亡出来。

  九头大圣才走片刻,长眉罗汉持棍急追出来,群仙议论纷纷:又追出来了,又追出来了……

  外面的人胡思乱想,境内妖僧、蒸莲等人脸都青了。一伙的?他们是一伙的?!当然是一伙的,那条黑色小蛇已经在苏景脸上爬进爬出好几次了。

  真境之中没有外人了,还端着作甚,苏景和蚀海大圣都没再装下去的兴致了,但有件事蚀海非得问明白不可:“芙蓉须弥天真是你杀灭的?”

  苏景笑着点点头:“先轰了下狠的,一群妖僧全都晕头转向,再砍起头来就方便多了。”有关细节苏景没多做解释,只说回头专门为大圣演法。蚀海还待追问,裘平安却等不及了:“聊啥呢,还聊啥呢!不管不听了?”

  不听又是哪个?妖僧、蒸莲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目中都有迷惑之色。他们没跑……不是胆子大,不跑是聪明的,十八罗汉、智慧诸圣,两伙凶神恶煞看上去闲聊开心,其实凶法气机早都牵引过来,妖僧等人正面相对或还能坚持片刻,转身一逃立刻惨死当场!

  苏景脸上显现了古怪神情:“要管的,但她不是不听……咱们弄错了。”

  “啊?”开声大圣,十六老爷。

  飞仙天外也不是一点长进没有,除了“忽啊”,“呸”之外,十六老爷又学会了单独用一个“啊”字,疑问声。

  裘平安、相柳、十六都进过大圣玦,但没人把苏景当主人,唯独黑风大圣,对苏景忠心耿耿,打从心底把他当做主公,本以为这次找到主公主母凑齐,苏景一家团圆,不承想听来这样结论,黑风煞有些着急:“怎么可能不是小主母!”

  苏景目光稍显黯淡,他也盼着是她,可惜,不是……

  苏景摇头的时候,不听正闭着眼睛。

  整整四百年,飞升四百年。自从飞升后,她就闭起了眼睛,从未张开过。

  不是眼睛出了问题,只是她的一点点小心思,飞仙之后、她希望自己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苏景。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死目

  没办法第一个遇到他,那就只好闭着眼睛,等找到他时再睁眼。她有真识、除了目力之外还有四感,不睁眼也不怕会撞山,至于会不会迷路……宇宙太大了,空空旷旷无边无际,根本没有“路”,又怎么会迷路。

  根本已经迷失,又怎还会怕迷路。

  她飞升之初,不知谁那么倒霉,见漂亮小仙子独自一人闭着眼睛乱飞,那人跟上来想要把她带走,结果小仙子手心里跳出来一个扎了满头辫子的小小仙子,把倒霉蛋直接撕碎了。

  诛仙却不挂铃铛不是小贼的风格,但现在小贼的眼界不得了了,普通的“仙铃铛”她都懒得挂。

  倒霉蛋死了,他的星盘落入不听手中,依着星盘的指引,不听把附近的仙坛一家、一家的找过去,来到人家的仙坛之前,不听会闭着眼睛使劲喊一声:苏景,你猜我是谁!

  声音其实不算多响亮的,但每一次喊不听都会用尽玄力,以保仙坛中每个人都能清晰听到,还有就是,每次这样喊时她的声音里都充满快乐……因为有希望啊,或许苏景就在里面?

  苏景不在里面,但不听不失望,因为还有下一座仙坛。有的仙坛对这个莫名上门来找莫名人物的小仙子不予理会,有的仙坛会派人出来问上几句,当然也有仗势欺人或者见色起意或者歹心诱骗的……遇到坏人,或许是不听在寻找苏景的过程里,唯一的消遣吧。

  其实最多的还是第一种情形:不理会。

  没人应答也懒得出来问讯。不听就孤零零地来,喊完一声静静等待一阵,再孤零零地离开。

  不听和小贼已经杀过不少仙人,她还没能找到苏景。这四百年很漫长的,不听有时会暗暗庆幸,幸亏自己一直闭着眼睛……第一个看到他,这是个很好的愿望、是她喜欢的愿望,所以她从这个愿望里得到力量,一家接着一家的找下去,不听在流浪,她信自己总能找到夫君。

  送子娘娘还欠着我和苏景一个孩儿呢。不听笑着抹了抹眼角,飞向下一座仙坛。

  想他啊。特别想。

  不听琢磨过许多寻找苏景的办法,只是这宇宙太浩渺,再怎么机敏的心思、灵精的主意,落入宇宙中都会渺小到全无意义,她只能一家一家地找下去。

  实在是笨到了极点的法子,即便如此,不听也从未兴起过“招亲”之类的念头,无需计较成败或者后果,最最单纯不过的:有夫之妇,怎能再招亲呢。

  ……

  玲珑招亲的事情,苏景一直是怀疑的。这根本不是不听的行事风格,就算为了引他出来不听也不会用这种办法。

  直到他收服了嘉禾、三猫两个玲珑仙子,苏景才真正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问明白了“笑语仙子”的样貌。玲珑弟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嘉禾直接给苏景画了一幅“笑语仙子像”。

  其实在画像之前,当三猫给苏景描述“笑语仙子天生媚骨,气运自成,尤其有趣的是她穿着一件画了符的裙子”时候,苏景就知道玲珑法坛中的“笑语仙子”是谁了,又难怪“借目”的眼神那么熟悉,她是蜂侨啊……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对三猫来讲这几天的经历实在有些惊心动魄,可最最让她惊骇莫过于:苏景得知招亲之人的真相时眼底显现的神情。

  较真来说,不能算是惊骇,那种感觉三猫仙子很难找到合适言辞来形容,谈不到惊也谈不到怕,只是让她心尖颤颤——一片娇嫩春叶在弹指间枯萎腐烂,会是什么样子?便如苏景当时目光,满满希望满满期待,就那么一下子散去了,放空了!当兴奋与明亮尽数消失,这个人的眼睛就没了生机,只剩下空洞。而他还活着,即便没了趣味他还有身份,目中的空洞藏蕴着深深深深的“死”。

  死气无尽的双目!只有传说里的阎罗神君或者强大冥王才会有的:死目。

  那时苏景的目光让三猫心尖颤颤,从昂然兴奋到空洞萧杀这瞬间的变化让三猫心尖颤颤。很快苏景的目光就重新“充实”回来,可小小仙子总也忘不了那份空洞和死气沉沉。

  之前两年,纵使苏景心中怀疑,毕竟“中土、笑语、三瞳、阳火”几处关键都扣合得严丝合缝,所以苏景还是会从心底盼着:不听就在玲珑坛。希望为因,破灭了,所以失望。

  苏景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可再怎么坚持、坚强,也还是免不了失望时心中空落落的难受。心空了,眼睛也空了,他很想不听。

  可身前事情未了。蜂侨怎会三瞳环套、为何“借目”于蒸莲,这场征亲又是怎么回事,苏景疑惑得很。以嘉禾、三猫所知,征亲就是征亲,娘娘心疼爱女、觉得她没个像样的神仙伴侣娘娘不踏实,这才有了今日盛事。

  嘉禾、三猫不知内情,在芙蓉须弥天中,两个仙子又受到一场“惊吓”,苏景攻杀僧人的手段惊人,这一重自不必说,若非惊人他也打不下芙蓉须弥天;待到苏景刑讯内中妖僧时候,得来的一个消息,实实在在地吓到嘉禾和三猫了:欢喜罗汉与蒸莲娘娘轧了成千上万年的姘头,老相好了。

  在玲珑弟子眼中,蒸莲娘娘圣洁崇高、冰清玉洁,哪想到她会有奸情,且还是位大德高僧……哪门子大德高僧,苏景杀人从不手软,不过他不喜“连坐”之罚,轻易不会牵连无辜,三天前他奔袭芙蓉须弥天途中还不确定什么,但到了地方探出、看出、也审出所谓圣地不过是个淫窟,穿了袈裟剃了光头的邪魔罢了。

  蒸莲与芙蓉欢喜的事情,在玲珑坛内是顶顶机密,在芙蓉须弥天却人尽皆知,妖僧间彼此吹嘘的谈资罢了,不过大家有默契,这种事不会外传。

  苏景所知到此为止,最后真相还是得着落在玲珑蒸莲、芙蓉妖僧身上。

  玲珑真境内,苏景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妖僧与蒸莲:“你俩好了多久了?”

  妖人闻言微惊,但也只是稍稍错愕而已,蒸莲娘娘努力宁静心绪,说话时候语气平顺:“阁下与我玲珑坛为敌,此事必有内情,还请你直言相告,或许……是误会,且蒸莲并非不识进退之人,若过往时候真有得罪地方,我愿请罪、必悔过。”

  为了抢亲闹出那么大动静?那不可能,蒸莲说什么也不信。

  “哦。”苏景应了一声。

  蒸莲言辞中讨饶之意再明白不过,她服软芙蓉须弥天妖僧就要扮一扮强横了,沉声道:“西天极乐之下诸多净土,芙蓉须弥天是为其一,你突袭净土已然闯下弥天大祸……但、我佛慈悲!天下无不可恕之罪,无不可救之人,何况你本为罗汉身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哦。”苏景又应了一声。

  等片刻,见一双妖人都不说话了,苏景才再次开口,这回他望向了玲珑坛“七仙女”:“你们啊,真被她害死了。”苏景指了指蒸莲。

  苏景说话平平静静的,可是不知何故,那个“死”字自他口中吐出时候,“七仙女”只觉心惊肉跳!不等她们搭话,苏景突然一声叱咤,纵身起、手中长棍重重砸下。

  一动皆动,苏景动法,身后剩下的十六罗汉齐齐出棍!裘平安姑侄、黑风煞小十六四位妖仙同时引声长啸,施妖法催灵宝,入战!

  摩天刹罗汉阵法玄妙,只消凑足三位罗汉之数即可结阵,此刻少了个长眉罗汉,也照样结阵……罗汉阵,四巨妖,众人全都攻向玲珑坛八位首领摆出的阵法,无人去打妖僧。

  妖僧欢喜罗汉却不敢动……因为还有一个人留在了原地,蚀海大圣。半人半蛇的凶狠小子抱着膀子冷视妖僧,尾巴尖还在一甩一甩的,不知是不是觉得无聊。

  即便湘大先生被蚀海这样盯住也不会轻举妄动,何况一介妖僧!欢喜罗汉不敢动、他身后的大佛也不敢动。

  这边不动,那边攻向玲珑八仙的阵势又是何等惊人!玲珑八仙必败,只看能坚持一盏茶还是半炷香了……半个呼吸都未能坚持!眼见一群凶物杀到,玲珑八仙咬牙顽抗,急急调整阵法意图守御,哪承想敌人冲到近前时候,突然又多出来好几个。

  那个金色长裙的女子哪来的?那头三足乌哪来的?那两个金头发红头发的小子哪来的?还有那条死气沉沉的金红大龙……这些怪物都是哪来的!

  一群元神都是苏景放出来的,金红大龙是十六老爷吐出来的。苏景、十六,主仆两个一机灵一懵懂,但“临阵叫人”的坏心思是不存分毫差别的。

  凭空多出一群厉害人物,直接动法击向玲珑阵法薄弱地方,蒸莲与七仙女猝不及防,阵法顿时被击溃。

  不是蒸莲等人斗战经验不足,只因她们本来就无胜算,必定会败、困兽犹斗而已。

  明明对方已经赢定,必败者只求尽人事听天命而已,然后赢定了的人居然还搞花样做偷袭,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啊!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比找到他更快乐

  蒸莲娘娘只觉巨力轰动,哪有逃命机会,只有闭目等死……未死。袭杀至身的凶法化作清风一阵,散去了。蒸莲有些纳闷地重张双目,这才发现阵中就剩下自己了,另外七仙女不知去向。

  “七仙女”被抓了,由十七罗汉、阳三郎、裘平安等人押入黑石洞天。跟着七仙女眼前人影一闪,苏景神识投映入洞天,仍是之前那句:“你们啊,真被她害死了。”

  说话时苏景抬手在半空挥舞几下,玄力凝于指尖,划过空气留下道道痕迹,片刻间画好一枚“剑符”。

  无法无劫,空有个样子的剑符,但足够清晰了,玲珑坛七仙女乍见此符只觉眼熟,很快恍悟:这就是“笑语仙子”的裙上符篆!

  “她裙上那道符,原本是我画的。”苏景收手,望向“七仙女”:“蒸莲说什么都别信……其实我就是冲这场招亲来的。招亲是蒸莲搞出来的,玲珑坛灭门之祸也因此而来。”

  苏景笑了笑,又次重复那句话:“你们啊,真被她给害死了。”

  七位玲珑老仙子面面相觑。

  大对头、大阴谋、大恐怖……原来都想多了啊,强敌突然杀上门的原因居然这么简单,这么直接。

  整套招亲戏码都是蒸莲娘娘搞出来的,没有这件事自然惹不来苏景这个魔头……便如这个小魔头之言:玲珑坛从上到下所有仙子,都被蒸莲害惨了!

  七位老仙女对望片刻,最年长者轻轻咳嗽一声:“小仙尊刚刚飞升时间不长,蒸莲也好,我等也罢,实在不知阁下与笑语娃儿的关系,这才做出了招亲的荒唐事,如今小仙尊已经严加惩戒,咱们也都知道错了,何况笑语娃儿安好……”

  啰啰嗦嗦,不外告罪、讨饶,苏景听过几句摇头打断,发问:“你们都晓得蒸莲与妖僧的私情吧?”

  不是凭空乱问,之前苏景揭穿蒸莲和妖僧的私情时,“七仙女”虽面露惊诧但无人去看蒸莲或者妖僧,当时她们的目光只看苏景,由此明白得很,“七仙女”的惊诧并非那两人的私情,而是:这个苏景怎会知晓此事?

  蒸莲私情瞒得过那些晚辈,却瞒不过她们的,也根本不会瞒她们,大家是一块池沼里的泥鳅,谁也不比谁干净多少,谁也不必假装清高。玲珑坛七位长辈默然。

  苏景的兴致却是极好的,他的眼睛很亮,问:“真要和玲珑坛陪葬么?”

  七个老仙子继续沉默着,不知该怎么回答。陪葬是万万不会的,可就这样放弃辛苦千万年才攒下的家底,也实在不情愿。片刻后,七仙女中一人开口:“阁下非要诛灭玲珑坛么。”

  攻打玲珑坛,苏景的道理不少,比如小师叔心胸狭小、才到地方就被坛中仙子看不起了,他不爽快;比如苏景混世魔头的性子,初时误会自家媳妇被人招亲了,他要大大的发一番脾气;比如蒸莲请来的帮手看似圣僧实为邪魔,他还拘押了大鳌高僧,惹出了苏景的脾气;比如蜂侨“借目”于蒸莲却不与自己相认,内中必有古怪……可最最关键的,苏景真的要诛灭了玲珑坛么?

  若他真已下定决心杀灭此地,之前十八罗汉攻破玲珑仙子大阵时候也不会留手收力,大群玲珑坛弟子也不会只是重伤下场了。

  至少到现在为止,玲珑法坛被打得狼狈不堪却未死一人;至少在把事情经过弄清楚前,他还没打算在玲珑坛大开杀戒。

  苏景当然不会告诉对方“我还没定议,先吓唬着再说”,他笑笑不说话。

  洞天内安静得很,七仙女见他不作回答,又复低头沉思。再过几息功夫,其中一人在无意中扫过苏景一眼时忽然发现他的装束变了。

  衣衫可随心意变化,修行人一个心思就是一身衣服,换个装束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习惯使然,那个老仙子还是多看了一眼……就一眼,随后便是失声惊呼,惊呼过后她就更夸张了些,双膝一软咕咚跪倒在地:“冥……王驾在上,小人叩拜,不知王驾真身小人有眼无珠罪该万死!”

  好端端的忽然跪了一个,另外几位玲珑仙子纷纷诧异,其中还有两人叱喝“你这是作甚”,可是等她们听过了同伴之言,看过了苏景衣衫,先是面色骤变跟着再无犹豫,齐齐跪拜。

  苏景更袍,冥王升位。

  一件袍子而已,却让苏景身后一下子添出了个“庞然大物”。

  不敢不跪,仿佛凡人拜观音、百兽见龙凤,地位差别实在太大,冥王面前谁敢称尊。惊愕同时七仙女恍悟,难怪了,难怪潇潇大帝对他以礼相待,难怪嫁衣天魔对他默默守护。

  苏景向旁边迈开两步,不受她们的跪拜:“想要你等膜拜,先前我也无需藏袍了,都起来吧……仍是先前所问,你们得给我个答复了。”

  穿上了袍子,苏景就是冥王。苏景显露自己最值钱的身份只为告诉对方一个简单意思:事情或许不大,可玲珑法坛得罪冥王了。

  莫说事关大姑娘,就是一针一线的小事,得罪冥王也只能有一个下场,玲珑坛毁定了、没得救。

  还讲什么道理,还说什么缘由,惹到了冥王,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足以“圆满”一项灭门大罪。

  既然没得救,还要给它陪葬么?

  见过苏景王袍,“七仙女”不知是该绝望还是庆幸,前者是因心知肚明自家基业必毁,后者却是……听王驾之言,她们可以活?

  袍上赤蟒摇摆起来,缓缓游出苏景身袍,围住七仙女起伏翻飞,苏景明白她们的顾虑:“不穿此袍,我行事随心随性,想变则变说改就改。王袍在身时候,本座一诺,万万金银、万万性命、万万世界万万年头无改!”

  空口无凭,可金口呢。阿骨王袍在身,苏景金口已开:“我只求招亲真相。说实话就不用死。”

  再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七仙女之首立刻开口:“启禀王驾,如您所见,所有事情都是蒸莲……都是那个贱人搞出来的!”

  “她与欢喜罗汉奸情久矣,狗男女初相处时她还年轻,颇有几分姿色……”但容颜易老,仙人坐拥无尽寿命,想要永葆青春也非易事,缓而又缓蒸莲老了。

  今日蒸莲娘娘成熟如蜜桃,自有她的风情,奈何芙蓉须弥天的欢喜罗汉不喜成熟妇人,他更爱青春女子。只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久了,即便蒸莲老了些,妖僧色、欲之心渐淡,欢享万年的情分还在的。

  蒸莲对此不甘心的,她一直在想办法,且她真的找到了一桩好法术——换分身,妩媚身。道理简单得很,寻一个年轻漂亮的仙子,抹其魂杀其魄,蒸莲则放弃一尊分身,以分身中的神魄入主这具新的身躯……很像夺舍,但蒸莲本尊不改,是把一个漂亮仙子炼成她的分身。

  若此术成功,蒸莲娘娘就有了两具不一样的身躯,凭“年轻仙子”的姿色,何愁绑不住妖僧的心呢。

  道理简单,可施行起来绝非易事,先是蒸莲要寻的合适“分身”非得是天生媚骨之人,且不能超过三千岁、必须是无瑕疵处子身,这是法术限制,想要炼分身就非得寻得这样的人不可。

  这样的人又上何处去找,蒸莲没办法,去往芙蓉须弥天找欢喜罗汉商量此事,妖僧听说蒸莲要为自己收炼一个天生媚骨的处子仙女,如何能不欢喜,不过找不到人说什么都是空话。

  此事妖僧是要出力的……不是帮着蒸莲寻人,而是动用自己在仙天中的关系人情,求得高人施法,为蒸莲娘娘牵出一段“机缘”:有朝一日遇到一位三千岁未满、媚骨天成的处子仙女的机缘。

  听到这里苏景微扬眉,强牵机缘无异改命,无论放在何处皆为逆天重术!

  受高人法度,蒸莲娘娘得一段机缘在身,终于四百年前遇到“笑语仙子”。

  随后事情,表面看上去与传闻相同,“笑语仙子”拜认蒸莲为母,母女和睦相处甚欢。实际里蒸莲已经暗暗施展她的算计,对“女儿”送灵药、指点功法修行等等,若不知内情无论怎么想怎么看,都是母亲对孩儿的疼爱,其实却是蒸莲自己对自己的“换分身”的法术准备。

  一个甲子前,诸般准备功夫完毕,蒸莲放倒“笑语仙子”,真正开始“换分身”的大术。

  “但蒸莲那个贱人不曾想到的,笑语这孩子另有护魂绝技,自闭灵窍自封神魄,蒸莲进行到关键时候就不得不停下来了,”七仙子之首声音缓缓:“蒸莲的邪术我们不是很了解,但能明白的,她陷入两难境地!”

  “换分身”到一半发现拿不下“笑语”,双方神魄已经纠缠一起,若蒸莲驱神强攻则玉石俱焚,她会受反噬重伤,分身废掉、本尊重创,“笑语”身魂俱灭;想要就此收手倒是可以的,不过“笑语仙子”的真魂会顺势欺过来,反倒会把蒸莲的一座分身霸占下来,蒸莲偷鸡不成蚀把米,绝不甘心的。

  另一位七仙子接口:“蒸莲与笑语就此僵持,不过蒸莲被困住的是分身神魄,本尊行动无碍;笑语孩儿则化身一团烈焰,被封印一尊宝瓶内,失了自由。僵持一阵,蒸莲找到了一重破局关键。”

  “因两人真魂纠缠,蒸莲能看到一些笑语孩儿心中秘密:笑语心系一位身具阳火之威的剑仙,若能将此人找到或能松动这孩子的心防……真魂之争,心境尤其重要,稍有松动便会影响大局。”

  “在蒸莲的算计中,最好结果莫过找出此人,再将他斩杀于笑语眼前,如此笑语心防必定崩溃,蒸莲当能大胜、成功换下分身。”

  “可要找出这个‘阳火之威’的仙尊无异大海捞针,蒸莲再次去往芙蓉须弥天找欢喜罗汉商量,妖僧就出了个‘代女招亲’的花样来。”

  “当时蒸莲还觉得这种计策不会有什么用处,但妖僧另有道理:机缘二字,牵扯无数,你只看到手中一根线,却未看到那根线牵连的天罗地网。你与笑语的机缘相牵即为你手中一线,焉知线后大网中没有那个‘阳火之威的小妖’,凡事只管放手去做,其他不必多想,自有机缘牵引。”

  妖僧之言听上去云山雾罩,可事情发展也确如他所说,牵一线而动全局,身具阳火之威的小妖果然被“牵引”而来!

  玲珑七仙女说话不停:“蒸莲与笑语真魂牵扯,是个僵持局面,但那孩子只是拿捏住‘玉石俱焚’这重关键,实力上到底还是贱人占了上风。待到招亲时候,蒸莲能够‘夺目’笑语,以自己双目强牵笑语双目,不容得那个可怜孩儿不看、不见。”

  话说到此,真相明白大半,不是蜂侨“借目”于蒸莲,正正相反的,是蒸莲“夺目”于小蜂侨。

  而蜂侨灭情,自断情根以证道,她看到了苏景却不动心澜,与看到陌生人并没什么区别,是以蒸莲的算计根本就是错的,不可能会得逞。

  苏景心中仅剩疑问只在蜂侨自身了:为何她会目环三瞳,为何她要自称笑语……这件事从别人口中无法得知,只有去问蜂侨自己。

  “多谢。”苏景对七仙女点点头,左手扬起两根手指头晃晃:“两件事要和你们说明白,其一,她本名不叫笑语,她叫蜂侨,我和她交情不错、欠过她一条命。”

  在十一世界时候,蜂侨曾相救不听。

  救不听就是救苏景了,虽不常提起,但苏景自己晓得,他欠过蜂侨一条命。

  七仙子还礼,不敢领受冥王口中那个“谢”字,至于“笑语”“蜂侨”她们倒是无所谓的,那个小媚仙叫什么都无关紧要。

  苏景摆摆手,继续道:“另一件事,我的王袍是假的。”

  王袍若是假的,冥王就是假的,金口就变回了空口……苏景笑了,七仙子闻听此言时的神情落在他眼中,让他觉得真好看啊。

  苏景发笑时,几位大圣十六罗汉蜂拥而上!

  事无对错但人分善恶。

  善恶分别很多时候真不那么绝对,比如玲珑坛中普通弟子,她们不知内情,她们平时自居身份小小嚣张是有的,但也没什么出格恶行,如何分辨她们善恶?苏景分不出来;可是善恶之分有时候又特别简单,比如七位老仙子,或许她们没在困杀蜂侨的事情里做什么,又或许她们自摘干净、不提自己曾出手相助蒸莲,不过不要紧的,苏景懒得追究,她们知情甚详又与蒸莲姐妹相称,那就足够了、足够她们去死了。

  ……

  七仙女消失、再出现。相隔燃香光景。

  消失的时候七个万寿无疆的仙家,出现的时候七具全无生机的尸体。

  苏景将尸体挪出洞天,摆在妖僧与蒸莲面前:“咱们快一点,我还有事。”

  一对妖人瞳孔猛缩,蚀海却全无“重点”、问苏景:“你有什么事?”

  找人,找不听。初入仙天时,对“玲珑招亲”能找到不听抱了很大希望,希望落空时候,心中思念就像野火一样燃烧起来,即便他杀人时再怎么凶、他击溃邪魔时笑得再怎么开心,这野火还是烧得他心肝都疼。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不听,可是不想等了,只待此间事了他就要去找不听,哪怕大海捞针。

  对蚀海所问,苏景并不隐瞒:“启程去找不听。”

  “哦。”蚀海应了一声,旋即半人半蛇的小子陡然化作巨大洪蛇、急扑芙蓉须弥天欢喜妖僧。

  ……

  “苏景,你猜我是谁!”

  同个时间,万万里相隔遥远。就在苏景弄清招亲经过、真正要了断此事的时候,在仙天中另个角落里,不听正在一座仙坛外大喊。

  一如四百年中每次呼喊,不听的声音开开心心、满满希望。

  和这四百年里绝大多数的呼喊一样,前面的仙坛静悄悄的,并无回应。闭着眼睛的漂亮仙子等了一小会,面上的笑容浅淡了许多,可总还有几枚轻巧的笑纹在坚持着、强撑着她的笑。

  在“找到他”之前,一定是“找不到”的;在“找不到”之后,就应该是“找到他”了吧——不听心里又次念起这句拗口怪话,这是极好的安慰和鼓励。

  没人理会她,她不叹气,转过身准备再去下座仙坛,忽然一道影子从她手心里跳了出来,小小囡囡显身,绑了铃铛的满头小辫子分外醒目。

  小贼跑出来,旋即身化青光,直接向着前方法坛冲去。

  不听不阻拦,小贼一向很乖很听话,除了她要做贼的时候……小贼对宝物的灵觉是天生的本事,突然显身必是察觉前方仙坛中有什么了不起的宝物。

  可即便小贼做贼,做的也是不听家的小贼,这么乖的孩子为什么要管啊。所以不听只是嘱咐:“小心啊,别让人家抓到。”

  小贼摆了摆手,脸上并没有平时做贼时候那份谨慎,反倒是惊讶更多些,两三个呼吸中已然遁入前方仙坛。

  这座仙坛从外面看上去,是一朵妖冶的紫兰蔷薇,很大,三千里的蔷薇花儿,在凡间是不可能见到的。

  但当小贼飞入“蔷薇”时,妖冶的巨花就如个气泡般,在“啵”的一声轻响中爆碎了。幻象破碎,花儿不再,三千里蔷薇变作三千里土疙瘩,其色殷红如血。

  出乎意料的,这座仙坛只有一重幻象包裹,并无禁法守护……曾经有过,如今没了,因此间已经变作一片死地!

  赤土之中,伏尸随处可见,无一例外都被抽干体液,皮包骨头的干尸。

  不听稍显惊讶,她闭着眼睛,但真识散出,仙坛情形尽落心底;小贼神情颇为复杂,紧张忐忑和由衷兴奋混在一起,她转头望向了不听。

  无需开口不听就晓得她的心思,直接问道:“挂这个铃铛,须得多少时间?”

  “二……二十年。”小贼目光闪烁。

  “说实话。”

  “三百年。”小贼说实话了,满脸期盼,地心那个东西真的不得了啊,可只凭她自己这个铃铛挂不起来,非得有不听相助不可。

  不过让小贼惊喜的是,不听只是略略思索一阵,就点头答应了她,陪她留在此地挂一个真正了不起的铃铛。

  宝物固然让人动心,但不听真正要停留一阵的原因是……“好累啊”。坚强不表示不会累,这疲惫来自心底、会腐蚀灵魂的,她想歇一歇。再就是……或许真的心有灵犀,万万里外苏景说“我要找她”时候,不听忽然想到了一件比着“找到他”更让自己快乐的事情:被他找到。

  嗯,“找到他”不如“被他找到”来得更开心。

  小小丧修,你好歹争口气吧……不听心里念叨着,眼睛紧闭着,催动云驾于小贼一起遁入前方仙坛。

  我等你三百年。

  三百年你若不来……我就接着找你。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情根情花

  “慢慢慢,凡事总有商量。我玲珑法坛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究竟所犯何罪,还请仙翁告知……”蒸莲急道。

  “仙翁毁我芙蓉须弥天,杀我佛门弟子,这其中定有缘由,万望仙翁告知,错可改正罪可弥补……”妖僧开口。

  “可是因为我们玲珑坛与芙蓉须弥天走得太近了,这才引来仙翁震怒?苏仙尊明鉴,我与欢喜罗汉确有私情,可也止于情、欲二字,他们芙蓉须弥天究竟做过什么,与我全无干系、与玲珑坛全无关系啊!”蒸莲真的不想死,语速奇快语气恳切。

  “贱婢住口!我芙蓉须弥天遭灭门横祸,皆因你而来!再请苏仙翁听我一言,灭门已是雷霆惩戒,小僧真的知道敬畏、知道悔过了,求仙翁慈悲,看在同为我佛弟子的情分上,看在小僧六万年如一日早午晚功课从不敢间断的虔诚上,饶过小僧这一回。”

  蒸莲、妖僧两人陷入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一边苦苦支撑,一边开口哀求不休。

  不求,绝对打不过,只有死路一条;求也没用,反而牵扯了心神削弱了战力,死得更快。

  没能说上几句话,蒸莲的肩膀与后背各中摩天刹罗汉一棍,脖子上又被小阴褫咬了一口,当下明白已然重伤无救,口中哀求就此化作凄厉嘶嗥:“苏景,你究竟是什么人!究竟为何非杀我不可,敢不敢让你家蒸莲奶奶死个明白!”

  “好吧。”苏景终于开口,声音平平静静:“不妨给你几处提点:齐喜山、紫桐宫、莫耶地、西海刹天摩……腊月初九离山中!”

  齐喜山,小丧修与小妖女初次相遇地方;南荒剥皮国紫桐妖宫,苏景再次见到不听之处;莫耶死地之行,苏景照顾着小不听、不听真正开始依赖苏景的过程;西海刹天摩,分别多年各自修行各自历险后的再次重逢……至于腊月初九离山中,两人携手并肩、终于做成一对快活道侣的良辰吉日!

  要不是因为不听,苏景不会跑这一趟。

  仙翁提点的处处都是关键,可蒸莲娘娘哪里知道“齐喜山”“紫桐宫”“莫耶地”都是什么跟什么。

  到最后生无希望蒸莲只求死个明白,要弄清楚自己究竟为何死掉,是为身死后最后一点执念做个寄托。只要有这一点执念还在,凭她的修魂秘法,哪怕魂飞魄散了也未必没有再转活的希望,这是个微小到几乎忽略不可计但此刻她唯一能够拥有的机会。

  总算盼来了“提点”,蒸莲娘娘精神一振,可是怎想到竟然是一连串让她更糊涂的东西。

  “你……消遣……”最后那个“我”字尚未出口,蒸莲周身鲜血迸溅,肉身被彻底打碎,神魂直接被苏景抓住丢入鬼袍,瞬瞬魂中所有意识被洗去,变作最最纯净的魂力滋润于袍。

  身死道消之后又遭魂飞魄散,蒸莲死得再无痕迹,到死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犯了何罪,惹了什么人。阳三郎则追住蒸莲死前牵挂于身的一道法术气机急追下去。片刻后苏景得阳三郎“传神”回报,镇压蜂侨的宝瓶找到了,蜂侨化火被困其中,但也只是被困而已,人完好无损。

  蒸莲死时,芙蓉须弥天欢喜罗汉的那尊万丈巨佛已被彻底打碎,妖僧自己被蚀海所化洪蛇紧紧缠住,一身法力都被击溃,再无挣扎余地。

  洪蛇的猩红蛇信正一下一下地舔着妖僧的光头,好像小孩子舔冰糖葫芦的样子。

  “我佛如来虽远在西天,但佛祖开目则见天下事,佛祖提耳可闻宇宙声!妖人,你屠灭芙蓉须弥天,毁去我佛驾前一方净土,犯下不赦之罪,必引动我佛降魔之怒,你死无葬身之地……死无葬……”

  话没说完,妖僧的光头被洪蛇尖牙洞穿,跟着蛇信探入一搅一卷,全身血肉连同元神一起都被蚀海吸干。

  妖僧亡,妖法破,被他镇压的鳌渚大士一个跟头甩出了妖僧的袖子,身形一转化作巨佛模样。他不知外间发生何事,正待怒吼……忽然看到苏景、蚀海、裘平安等人,大鳌愣住了。

  直到身死,妖僧与蒸莲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惹来杀身大祸,他们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囚徒与苏景有莫大牵连,自然想不到用鳌渚或者用蜂侨来威胁敌人。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威胁了也没什么用处,杀灭芙蓉须弥天时那道“当头一轰”之术,足够苏景救人、杀敌。

  苏景含笑与鳌渚大士见礼,跟着裘婆婆上前为鳌渚解释事情经过,十六嫌裘婆婆说得不够清楚,忽啊忽啊不停从一旁补充地仔细。

  补充来补充去补充的都是“忽啊”,好多的忽啊,时而单蹦时而串联成串。

  玲珑宝瓶上有封禁之法,苏景驭“金乌摧禁”之咒去攻禁法,同时眉头微微皱着。裘平安见状问道:“咋了,瓶子打不开?”

  “瓶上禁法不值一提。”苏景摇了摇头:“我在想妖僧死前之言……太理直气壮了吧。”说着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人中最最了解仙天宇宙的蚀海大圣。

  蚀海已经散去本相,重化半人半蛇的凶蛮小子,正舔着嘴唇回味着妖僧的味道。见苏景望过来,他应道:“我以前也没去过西天,佛门具体什么样子不是很清楚。想要见识佛门景色,等咱把人都找齐了后一起去趟灵山就是了。”

  苏景又望向鳌渚大士,后者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等苏景开口他就摇了摇头:“我升佛但未到西天,而是去了一处名唤‘白象明灵州’的佛家净土,那里的高僧大德皆如我这般,为妖精参禅、修持有成之辈,看上去一派和气其实骨子里都冷漠得很……这也不能怪他们,我佛弟子本应四大皆空,人情冷暖为障不该挂在心头的,只是我在西海时候一家老小热闹惯了,在那处净土中待得稍久便觉无趣,干脆一个人出来转一转。”

  “离开净土后我曾去往西天极乐世界。既修禅有成来到仙天,总要去拜见佛祖的。到了地方,知客小沙弥客客气气的,可并不引荐我去见佛祖,何止佛祖,就是诸位菩萨大士、诸位僧法罗汉都见不到,只是领着我在‘前院’里转了一圈。”鳌渚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离开西方极乐,我也不想回白象明灵州去,就开始四处游荡了。”

  跟着鳌渚大概说了下自己百年追踪芙蓉须弥天妖僧的经过,又道:“开始我只道妖僧假冒芙蓉须弥天的名头,不承想他居然是真的……芙蓉须弥天确是佛门在仙天中的一方净土……咱们啊,说不定真惹祸了?”

  不是你、是咱们。

  鳌渚居然还笑了下,千万年修行的大鳌,只有歪着嘴巴笑时才会稍显它海中霸主的凶悍本色。

  一群妖怪中裘婆婆是最稳重的,缓缓开口:“佛家本为清净地,芙蓉须弥天藏污纳垢,想来佛祖也是不知情的。再说苏景本就有罗汉身份,杀灭了那群妖僧也是正视听之行,谈不到什么罪过。不过杀戮之后,最好还是去一趟灵山,把事情解释清楚……去灵山是应该的,但仍要如蚀海前辈所言,等咱们人齐了之后再去。”

  寻得离山几位祖师爷,找到大小师娘、聚集中土世界诸位飞仙之人,再去灵山做个解释。万一那尊大佛不讲道理,大家也有抄家伙的机会。

  苏景没说什么,就算现在人齐了他也不打算去灵山解释,有什么可解释的,找媳妇要紧。

  几句话的工夫,瓶子上的禁法被苏景破去。这尊瓶子颇有神奇地方,否则也困不住蜂侨,不过瓶中法度重内轻外,苏景从外面摧禁并不费力。

  瓶开火焰出,旋即火焰一转,蜂侨显身。

  就是蜂侨没错,可她目套三环,分明是一双莫耶人才有的眼睛。

  相见,蜂侨微笑,甚至不问事情经过,直接对苏景、对诸位大圣点头:“谢谢你们。”

  这种事不必谢的,以大家的交情客套寒暄的话也不用多说什么,苏景直接问出心中疑问:“你的眼睛?”

  “在凡间灭情时得此一变。”蜂侨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跟着笑道:“变的不止是眼睛,还有名字啊。我是蜂侨,但灭情之后我也叫做笑语。”

  “笑语仙子是你的妻子,我也喜欢你、愿嫁你。所以我把自己当成了她。”遭遇生死大难,蜂侨不见狼狈;提起心中情意,蜂侨不见扭捏,就那么微微笑着、妩媚着,语气从容地说着:“这就是我的灭情之修。其实所谓灭情,灭的并不是情,而是欲。”

  “情根为欲;情花亦为欲。莫误会,欲指的不是色欲,它是欲望呵。想和你在一起是欲望,想做你的妻子是欲望,求之不得心不堪扰更是欲望。‘情’所依所显,都是‘欲’,断欲即为灭情,其实情还在,只是没了欲后,情就变得安静了、纯净了,再不会困扰我。”

  “可欲望也一样不是能灭掉的,欲与人同根生,没了欲就没了人,没了人还是说什么仙?”蜂侨耸了下肩膀,从眼睛到神情都变得顽皮了,哪像个仙,分明是个小女孩:“灭欲无异自毁,那又何谈‘灭欲’?其实特别简单,可以说这法子是返璞归真,也能说它是物极必反,欲到极处即为欲所熄时,我把自己当作了笑语,我就成了你的妻子,心欲已极就是已了。欲了了望了了,我心满意足所以一切寂静,一切都好起来了。”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不分对错,只看因果

  情永在,无以灭。

  欲难断,唯有入极。

  苏景从未想过“断情”,离山也是入世修,上至九位开山师祖下至普通弟子全都注重“情义”二字,是以苏景从未想过“灭情”修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今日再遇蜂侨,他才晓得……灭情?至少在中土世界,根本就不存真正灭情这回事。

  蜂侨把自己想象成了不听,这种“想象”并不绝对、并不会迷失自己的智慧,只是一种让自己心安、心静的办法,这是她的修行。看似自欺欺人,但真正了解自己的那个人永远是她自己,旁人见她可怜她却平静自处、自得安乐,那究竟是她真的可怜还是以为她可怜的看客可笑?

  无论如何,这都是她的修行。

  在飞升时得目变。飞升时她已是仙,从凡俗意义上讲她可以心想事成,蜂侨把自己想象成了不听,由此得了一双莫耶人才有的眼睛。由此在天外遇到不相识之人时候她会自称“笑语”。

  蒸莲妖女的算计、玲珑法坛招亲,整件事情里蜂侨都是个受害者,她从未想过会给苏景再添什么麻烦。

  麻烦到他了?

  可是也无所谓的,蜂侨笑笑,他救了她蜂侨会道谢,不过一定不会说对不起。大家都安好,没有谁对不起谁这回事。

  “能再见你真好。”蜂侨眨了眨眼睛,环套三瞳忽然散去,她的眼睛又变回原来模样,静静望了苏景片刻,忽然又吐了下舌头,欢声笑:“看看看,一做回自己就道心不稳了吧!”

  就在笑声中,她的双眸再次恢复“三瞳相套”,她重新把自己当成了“笑语”,对着苏景摆摆手:“走了,莫送。”

  说完她又对智慧天诸圣、鳌渚大士等人深深一躬,就此飞天,离开了。没问苏景现在落足何处,没留下灵讯联络的法器铃铛,便如当年到莫耶与苏景去见最后一面:今日之别、再会无期。

  蜂侨走了,她以一种苏景永远想象不到也理解不了的方式修行着,逍遥着。

  苏景对她的背影挥了挥手,他能看出她宁静快乐,这便足够……

  蚀海大圣望着蜂侨离去方向,阴森笑道:“这个小女娃的心持很有意思,若她真能就这样得了安乐自在,将来的成就怕是不得了!”

  “主公何时启程寻找主母?黑风煞愿做追随!”大黑鹰转开了话题,对苏景躬身抱拳。

  裘平安迈上两步:“我跟着一块去呗。”

  “忽啊忽啊!”十六老爷直接蹿到苏景脸上了,它也怪想不听的。

  蚀海大圣也说要做同行,不过苏景摇了摇头,小光明顶与智慧天结成死仇的大好局面他可舍不得毁去,再说此行大海捞针,至少在有个确切消息前,身边多出一群凶猛大圣也没什么用处。

  在智慧天做土皇帝多逍遥,蚀海大圣才不会强求追随苏景,见苏景拒绝随行,蚀海嘿嘿一笑:“所谓找人,其实即使四处乱转游荡宇宙。这仙天宇宙,你说它太平它就太平,你说它险恶却也险恶无边。”

  “请大圣指点。”

  “仙天之下,只有因果不存对错。”蚀海的一双蛇目若有玄光。

  因果为佛家说法,蚀海的话让刚刚得脱自由的鳌渚皱起眉头,伸手指了指芙蓉须弥天欢喜罗汉的尸体:“几座女仙法坛,都被这妖僧毁了,多有仙子遭他玷污、又被他夺命。那些仙子之前根本不识得妖僧却遭横祸,因果何在?”

  “不如他强为因,被他侵为果。”一对不算太长的毒牙龇出,蚀海笑,似是觉得鳌渚修行修傻了,居然问出这等愚蠢问题。

  “这又算什么因果……”鳌渚摇头,可话说一半时才发现自己心中并没什么有力言辞可说,蚀海的歪理让他不服气,却不知该从何处反驳。

  蚀海懒得再解释什么,他没兴致给佛门弟子讲道理,蛇目一转重新望向苏景:“道理这种东西,说破天也没什么味道,你自仙天中游走一阵自然就晓得了,反正你记得:凡人慕仙,是以个个都把神佛想象得美好无边,但仙天中根本没有善恶之说,自也不存慈悲之心。你杀人,就是他该死;你被杀,就是你该死,如此而已。”

  提点不过三两句,蚀海收声不再多做解释,如他所言,仙天之中“仙”是什么样的仙、“天”是什么样的天,自己去闯荡一阵自然就会了解!

  “多谢大圣。”苏景越想越觉得“只有因果不存对错”这八个字有意思。

  不是“很有趣”“我喜欢”的有意思,而是“很新鲜”“没见过”的有意思。一阶一阶一景一景,如今攀到天外来了,苏景拭目以待。

  不多问,自己去看就是了。苏景转头望向玲珑坛众多仙子,这些人个个身受重创,沉浮于大湖中,连逃跑的力气都不存,此刻见苏景望过来,个个面上显出紧张之色。

  “都去智慧天吧,以前怎么修行以后还怎么修行,只要不生歹念照样可以清净逍遥,可好。”苏景问。

  但他问的不是玲珑坛一群仙子,只看过她们一眼后,他就重新望向蚀海大圣。

  大圣笑了笑,老样子:无所谓。蚀海的性子虽毒但也有豪迈一面,他晓得苏景的为人,这些女子弄回去,她们不生歹念,智慧天就给她们一个清静安乐,没人能欺负她们。

  黑风煞心里笑开了花,不由想起当年苏景从南荒带回大群妖姬“放养”天斗山,如今情形何其相似。不过大黑鹰总算是成仙了,没再像上次那么没出息“哈”的一声笑出来。

  裘婆婆一挥大袖,大群身遭重创的玲珑仙子都被她收入袖中。

  苏景和蚀海又低声商议几句,随后蚀海扬手打出一道讯息……

  天外群仙都等不耐烦了。

  自从浪浪、相柳两位大圣先后逃亡,玲珑坛就再没动静了,可要入内去看一看是无论如何不敢的,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打得正凶狠,能成仙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没人去会找这个倒霉。

  正等得急躁时候,忽觉滚滚妖威自身后冲荡开来,群仙回头一看,远天处浩浩火光翻卷,一队古怪乌鸦正裹身烈焰中,向着玲珑法坛急急急急杀来!

  猛然间,一个刺耳声音响起:“智慧天、火鸦大圣乌上一在此,闲杂人等退避,莫挡你家大圣行军!”

  一人开口过后,只听得轰轰吵闹冲天而起!

  “乌上一,你什么意思,只报自己的名字,不提咱们九十七个人!不提别人也就罢了,我乌上三十八你都不提!”乌上三十八大喊。

  “你自己没长嘴巴么,自己的名字自己报啊!”乌下一是乌上一的娘子,替夫君开口辩驳。

  “下一姐姐,上一姐夫可只报了自己名字,他连你都不提呢。”乌下四十二提醒乌下一。

  “火鸦大圣乌上三、乌下三驾到,尔等还不退让!”乌上三放声大吼,他没忘了媳妇……四十九对比翼双鸦,斗战本领不可知,总要打过才晓得;可说话的本领,放眼仙天几人能敌!无边聒噪之中,九十八位凶悍妖仙杀入玲珑坛。

  外间群仙大都没见过乌鸦卫的威风,一时间目露惊骇、彼此间面面相觑。

  又过了盏茶功夫,玲珑坛中爆起轰动巨响,外间仙家清晰可见,玲珑坛那幅“水墨画”开始急急颤抖起来,一道道灰黑色裂璺迅速爬满“画面”,谁能不明白这座仙坛即将崩溃。

  突然间一个人飞出来,背撑乌黑双翼、手执秘法长棍,不是苏景是谁。群仙急忙打醒精神,正待上前问礼叙话,不料苏景周身阴风旋舞,瞪目怒叱:“全都与我闪开!”

  只叱骂还不算,手中法棍也抡起来向前打去,等不及前方仙家让路竟要逞凶动法、为自己开路。

  总算挡在他前方的仙家反应不慢,一见他模样不对急忙纵云闪退,及时让出了道路,苏景双翅猛震一闪而过。

  苏景前脚才告离开,长声怒吼又从玲珑坛中传来:“走不了!”吼喝之下,化归洪蛇本相的蚀海大圣飞扑而出,裘平安化龙、小阴褫化龙,比翼双鸦纵火舞翅、大黑鹰周身精光缭绕,但最威风的非裘婆婆莫属,六千六百丈的巨大泥鳅身插四百对浑天巨翅、飞行中罡风浩荡卷起沙石无尽。

  群仙再次错愕……小光明顶输了?

  之前十八罗汉片刻工夫摧毁玲珑仙子大阵何等威风!不承想他居然输了!顷刻间有人恍然大悟,短短几百年时间里,智慧天插旗立字凶名远播,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更有些聪明仙家已经想通了“战况”:两强相争,开始的时候应该是小光明顶占了上风的,可是人家智慧天另有伏兵,相斗到要紧时候九十八位乌鸦大圣入场助战,苏景不敌败退。

  苏景逃得快,妖精追得也不慢,转眼双方都消失于视线之中。群仙原本想要找苏景拉一拉情分的想法尽数落空。苏景才没心思和他们寒暄,否则也不会“败逃”。

  群仙可都不曾想到苏景居然是这样收场,愣愣片刻也只有摇头苦笑的份,议论纷纷中彼此拱手就此散去。

  苏景飞得奇快,路上不作丝毫耽搁,也没去回头招呼同伴,直接赶回他的小光明顶,寻找不听的主意不会变,但他还得先回来一趟再启程。

  可是相距小光明顶只差三千里时,他的神情微微一变,前进身势突兀停顿:离开前他给小光明顶加持的护坛禁法被人破去了!

  那禁法只是苏景草草加持,威力有限,可玲珑坛招亲之事才刚刚结束,苏景一路疾飞的速度不会比着“流言”慢上几分,他的威名应该尚未散播开去、小光明顶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又有谁会主动上门?

  洞天中的阳三郎一下子来了精神,“啊哈”一声笑:“有贼上门,快回家看看贼还在不!”

  苏景可没阳三郎那么毛躁,暂时隐匿身形,将一道真识遥遥打向小光明顶。不料真识才入境还不及仔细查探,突然一阵风吹来,风中藏妙法,迎上苏景真识后立刻将之吹散。

  跟着一个声音自小光明顶中传来,从容、安稳、还带了些些笑意:“主人家回来了?快快请进,梅大久候了。”

  梅大?两年前苏景听过这个名字,始终不曾忘记。再就是……这个梅大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最后的狗,疯狗你好

  两年前初入仙天的小仙“刘二垮”降服九合真人,将九合灵州占为己有、改名小光明顶,当时九合真人曾招供,他做的人头买卖只是大行当中的一个小门户,这一行的大掌柜名唤“梅大先生”。

  六百年前“人头行”首领易主,旧主被击杀、梅大将整个行当都紧握手中。据九合真人所说,这个梅大比着旧主更贪婪,自他出任大掌柜,行内所有门户都被提高税赋,稍有不从便被击杀。

  苏景夺下九合灵州,便是夺走了“梅大先生”的一座生意铺面,何况他还斩杀了曾来“收果子”的白牙娘娘。苏景知道对方不会就此罢休,两年里一直等着梅大先生上门,结果始终没动静。

  不承想自己才出门一趟,梅大就来了。

  苏景双翅一震疾飞入境,同时开口笑道:“贵客登门,盼望已久!”

  “嗯……我听你的说话怎些耳熟?”梅大先生的声音传来,他也觉得苏景声音耳熟,他也和苏景一样一时间又想不起对方是谁。

  乌羽双翅何其迅捷,三千里弹指而至,苏景直接落入小光明顶中心灵境,才一照面,正大剌剌端坐前方的那个胖子就一下子跳了起来,满脸诧异:“晦气晦气,居然又是你!”

  “呸!”苏景比“梅大先生”更直接,一口唾沫啐到了地上:“我说谁能做这门下三滥的勾当。何必遮遮掩掩,没脸见人么?”

  胖为幻,当年九合真人根本连“胖瘦”都分辨不出,更认不出梅大先生的真面目,可苏景的目力岂是九合之流能够比拟的,神目一凛金乌辨真,立刻看穿幻法,见得梅大真正模样。

  梅大知道瞒不过对方,倒也大方,挥手撤散幻法,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胖子不见,一个身形修长五官妩媚的和尚显现苏景面前,熟人了,施萧晓。

  施萧晓就是梅大先生。专门捉拿刚飞升的新仙来“种果子”、提升自己修为的人头行大掌柜。

  妩媚妖僧对苏景笑道:“不是没脸见人,是我做这黑道的买卖,非得高深莫测才行,要不镇不住那些小鬼。之前我手下还没人见过我的本来面目。”

  说着妖僧摆了摆手:“你莫误会,我不是来报仇的,九合真人算个什么东西,白牙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家伙,不值得我亲自出手为他们寻仇。我跑这一趟只是想要回灵州,此间土质特别适合种植夺灵神木,就这么放弃了实在可惜。你晓得,我得找墨巨灵报仇,中土事后我也回不去墨巨灵那边了,只能另想办法,让自己变强再变强。提升修为不是件容易事,没办法了、就只好做起这种果子吃果子的勾当……杀了吧。”

  毫无征兆中号令传出、杀伐起!施萧晓并非一人前来,三十余名仙家与他随行,提前埋伏于灵境各处,闻令便驱法驭宝向着苏景打来。

  这些随行的修为远胜九合真人,当是“人头行”里的精锐。可苏景也非光杆将军,十六恶罗汉同时显身,结圆阵舞法棍迎击上去。

  双方才一接战,罗汉圆阵忽然崩碎……他们自己散去了阵法。十七恶人得镜花僧本修佛家法力在前,又得摩天刹罗汉传承在后,那些人头行的精锐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恶人觉得结阵有些无聊,还得配合身法、还得兼顾进退,就对着这样的对手?还不如散了阵,各自撒欢抡棍打来得痛快!

  罗汉棍下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斗战。

  看着手下精锐被迅速剿杀,施萧晓笑容依旧,并没出手的意思。

  苏景忽然挥挥手,召回了所有罗汉,不再打杀了。这个古怪举动让施萧晓微一愣:“怎么不打了?”

  “让他们不敢再惹我就足够了。这些人还是死在你手里更让我开心些。”苏景似笑非笑:“你刚说他们没见过你的真面目。”

  施萧晓忽然笑出了声音,左手单掌一翻、摊开。

  他的掌心里居然纹了一枚梅花,调色精美、白中透粉的梅。

  左掌向天,蔚蓝苍穹中突然玄光闪烁,旋即一朵花影显现。他的手掌倒映于天,掌心花儿也倒映于天。下一刻天空中的花影就变成了真的梅花,一朵、飘下。

  真的是飘,很慢,可小光明顶中追随妖僧同行的“人头精锐”竟无一能逃,任凭他们如何施展身法飞遁、如何催动宝物相迎,都无法躲开那朵徐徐轻飘的梅花。

  梅花轻轻落在他们身上,一个接着一个。花所过,身崩魂碎,施萧晓斩杀自己的手下眼睛都不眨一下。手下又算什么?今生此世他最好的朋友就死在他手里……

  施萧晓说,我做这黑道买卖须得震慑手下,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既然如此,那些见过他模样的手下都留不得了。苏景知道此人的行事手段,自不会给他当刀子。

  梅花飘飘,施萧晓目光飘飘,继续笑道:“苏景啊,你这个人可真不好对付。聊两句再打成不……咳,莽撞人啊!”话说一半时候苏景已经执棍打来!

  没什么花俏法术,力劈华山的路子,抡圆了当头打下。

  但施萧晓躲不开!就和“人头精锐”逃不开那朵夺命梅花儿一样的情形:棍在苏景手中,却不是直接从手中打来,这一棍先向于天、合于天,再打下时它便成了天!

  天塌了,没地方能躲。苏景也在笑:“你聊你的我打我的,两不耽误皆大欢喜。”

  没的躲只能挡,苦笑中施萧晓掐诀一引,击杀手下时不急不缓的那朵梅花陡然飞射如电,层层花瓣之间绽放奇光,护于主人身前、迎向苏景法棍!

  棍、花交击,寂静无声。

  苏景退一步,棍倒冲再向天;施萧晓退一步,梅花落地。

  “你养过狗么?我看中土狗挺多的,曾经活色世界里也有好多狗。”施萧晓真就聊了起来,不过他左手翻转不休,手诀变化重重,落地的梅花又复飞起。

  地面梅花飞起时候苏景整势完毕,第二棍又复落下梅花再起,迎向法棍。

  “狗分好多种,馋的懒的凶的善的……活色地专有一门辨狗的学问,将狗儿分成十七品。天字第一品的狗是两种,具体说法就不提了,并列一品的两种好狗在性情上各占一胜:一为聪明机灵,一为忍辱负重。”

  聪明的狗儿不难理解,忍辱负重的狗儿,中土好像没有。有没有都不要紧,你聊你的我打我的,施萧晓两句时间里,梅花三坠三迎,苏景手中法棍三落三仰,旋即、又一棍!

  梅花又次迎上法棍,施萧晓说话声音不停:“我以前想过……就是我啊!这两种狗儿就是我啊,我聪明机灵,我忍辱负重。在中土狗子是骂人的话,在我们活色地狗却是夸赞的言辞。狗多好,不存野心不会做太大坏事,谁对它好它就对谁好,誓死追随主人身边,毕生守护毕生忠心……活色地毁了,大好乾坤沦丧,万万生灵灭绝,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条狗、一条聪明机灵忍辱负重的狗子。我施萧晓就是活色世界的狗、最后一条狗。”

  “别人的死活我不想管也管不了,施萧晓不过一条丧家之犬,我之所求只有两字:报仇。至于中土……你家中土世界,在我眼中不过一块石头,踩上这块石头,我就能继续在复仇之路上追下去,不踩这块石头我的路就断了,你若是我你踩不踩?你若是我,会在意踩上这块石头时会碾死多少蚂蚁?”

  施萧晓语速越来越快,手印翻转越来越快,苏景手中法棍舞动也越来越快,连环三十七棍攻去,妩媚和尚也不再只守不攻,他的梅花已然由一化三,盘旋翻飞反攻苏景,双方暂时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

  “中土世界死掉的那些人,你放一放吧,紧咬住不放有什么意思,别再追着我打了,化敌为友……”施萧晓话说到一半时,苏景终于开口了:“我是中土苏景。”

  中土两个字,他咬住了重音。

  苏景飞仙前,墨灵仙之祸怎样?

  紫霄国毁、涅罗坞灭、中元道亡、弥天台丧!不算已经式微的无双城,中土正道天宗六者亡其四。而正道天宗又是什么?不单单是并肩迎抗天星劫难、联手杀入驭界那么简单的。

  天宗正道,自开宗立派之日起承天护道匡扶人间,救灾救难大慈大悲,千万年不改、百代人不改。或许最近两三千年里他们的风头不如离山,可他们又和离山有什么差别,所有天宗弟子皆为“我修行已然亏欠天地,所以不敢不还,不敢不求这人间安好”之辈。

  那么多好人都死了啊!死在墨灵仙手中,墨灵仙的首领:面前施萧晓。

  这还只是天宗。修行道、凡世间,多少人死于墨灵仙之祸。

  苏景已经知道妩媚和尚的真正身份,设身处地的话,他不觉得施萧晓做错了,但他仍要斩杀施萧晓,道理仅在简简单单地一句话:我是中土之人。

  活色惨祸让人同情,施萧晓的隐忍与坚持值得敬佩,苏景不会否认这些。

  但施萧晓为了自己的复仇,险险摧毁整座中土世界,杀灭中土生灵无数。死在他手中的正道修家,苏景大都不认识,但大家都有着一样的信仰、曾并肩阔步于同一条路上!

  许得你施萧晓复仇,就许得苏景复仇。

  还有离山,八百里逍遥乐土几近摧毁;剑宗仍在可是在与墨灵仙的连番争斗中,门下弟子伤亡惨重!

  施萧晓为活色之仇杀灭中土,他没错,因他是活色最后的幸存者;我为中土同道复仇斩杀妩媚和尚,我也是对的,因为我是中土之人,我是中土苏景。

  “我是中土苏景”,最直接的道理。墨巨灵要杀,施萧晓也要斩,皆为仇恨,皆无开解。

  大家都有道理,那还分辨什么对错,蚀海大圣说“不分对错只存因果”,不承想这么快就应验了。但平心以论,苏景觉得这个是施萧晓是有值得他钦佩之处的,这一点点“钦佩”,让苏景决定独力杀他,不坑。

  “我是中土苏景”,六个字说得施萧晓一愣。

  这个时候两个人斗得愈发激烈了,不知何时施萧晓头顶千丈处已然凝结起一片粉色祥云,百里云、翻卷间隐显凶兽之形;苏景身后十里外则有金红雾气弥漫,雾笼百里、滚滚腾腾,内中时而透出古怪嗡鸣。

  云在天、雾在地,对峙明显。而施萧晓的护身梅花已然化作三千枝,结法成域猛攻强敌;苏景身周百丈下雨了、火雨,一滴滴阳火烈焰妖冶绽放,火雨中只只火鸦穿梭,与苏景手中法棍配合无间,不断摧毁梅花攻袭和尚。

  两人渐渐斗出真火。

  施萧晓只愣了片刻,很快又笑起来,摇头道:“对不住,刚才跑题了……我本来是在说狗的,活色地将狗儿分作十七品,但还有一种狗儿不在十七品之中:疯狗。”

  “疯狗这种家伙,说它差它就差到底,干脆不入流;可若说它强,它就强上了天,尚在一品之上,是为极品……你啊,我越看越觉得,你就是头疯狗。嘿,别误会,我刚说过了,在活色地‘狗’为褒赞之辞,我是一品聪明忍辱狗,疯狗你好。”

  苏景也笑了:“聪明忍辱狗你可真啰嗦,杀!”

  “疯狗”吼杀同时,“聪明忍辱狗”也告开声雷喝:“杀!”

  怒吼冲起,苏景提棍纵身,赤尻魔猿绝技杀千刀施展,已经修习在身的八十一“刀”于刹那间尽数打出,暴风骤雨一般急攻施萧晓。

  天空中尽是苏景,无数苏景无数棍!

  施萧晓则猛坐在地,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只殷红短笛,纳笛于口边撮唇一吹,只一声笛鸣却有妙韵无边,浩浩碧海自笛中生、自平地起,巨浪相叠连绵不绝,泛着梅花清香却足以抹杀一方世界的骇浪冲腾,逆袭四方、逆袭天空中无数巨浪。

  杀千刀,一刀更比一刀凶悍;笛中海,一浪更比一浪汹涌。棍碎一浪,而地面尚有汪洋一座;浪抵一棍,但其后仍有幢幢苏景、棍棍杀伐。

  电光火石间的恶战,贲烈轰动的巨响!

  八十一斩落尽,苏景落地脚步不稳踉跄后退;浩渺之海崩碎,施萧晓身形摇晃,双耳中各有一缕血线流淌。

  是个势均力敌的结果。

  施萧晓面露惊讶:“你这是什么斗法,委实奇妙?”说完,咳嗽。

  苏景面色发白:“你的笛子也了不起啊。”说完,提息,再举棍。不过刚刚一战拼出全力,此刻气息不稳暂时无力再度施展“杀千刀”,棍法重归普通攻势。

  施萧晓也不好过,勉强行法再催梅花迎敌,两人打得热闹依旧。

  “疯狗啊,我不舍得杀你的。”施萧晓语气无奈,气息混乱中说话也慢了下来:“咱俩都是狗儿,差别仅在我已丧家,是求报仇;你仍有家,所以要护家。灭我家园者,墨巨灵;非要摧毁你家不可的,墨巨灵。我之仇即为你之敌,你我联手可好,大不了这片灵州我不要了,送给你了。”

  苏景不傻,当然明白他这番话道理没错;可这不是苏景的道理,紫霄国正宫娘娘紫游牵、十七公主紫霄尚尚,涅罗坞三祭酒豪迈谢老三,弥天台众多神僧,中元道大群仙长……与屠杀他们的凶手为伍,苏景跨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不同道则不同谋,还是那个心念:墨巨灵要杀,施萧晓也该死,如此而已。

  见苏景仍摇头,施萧晓居然又笑了:“刚说过了,疯狗这种犬子要么不入流,要么为极品,本道你是个极品,原来不入流。”说到这里,妩媚和尚缓缓叹了口气:“本想劝你和我一起去咬墨巨灵,可你又咬我又咬墨巨灵,这其中的变数太大了……我得杀你。”

  苏景无所谓似的:“嗯,咬吧。”

  “哈”一声笑,施萧晓摇头:“有趣的疯狗。”

  这次话音落,悬浮他头顶千丈的粉色祥云突兀崩裂,一条粉红大蛇飞扑而出。

  是蛇,也是一具尸、一道煞,一座死亡世界最后执念所化的、万万年盘结于那颗古梅中的巨蛇之灵,蛇很漂亮蛇很香,可它也是一座几近完美的世界之煞、之杀,那座乾坤已死,是以这条巨蛇的汹涌杀机中,只有一个字:死。

  死气攻于心,杀劫袭于身!即便以苏景今时本领,对上那条蛇竟连动都动不得,他所有的战意所有的气势所有的勇气,都在粉蛇显身时崩碎去!

  苏景不能动了,但他背后的金色雾气能动——雾崩雾散,大雾中飞出的……骄阳。

  那是一轮金红艳阳。

  不知何时,原本高悬于小光明顶天空中的骄阳不见了,它收敛火光、缩遁形状,被收拢于苏景身后的浓雾中,直至此刻,艳阳高升、金芒绽放!

  这不是苏景的本事,是阳三郎与小金乌手段。

  宇宙间无主太阳无数,金乌放弃的太阳实在多,不过就算金乌已离去,太阳中仍有主人印记,其他金乌来住一阵没问题,想要调运却千难万难。

  小光明顶的太阳却不同,它是金乌前辈执念结形,内中不存主人印记,只要是金乌同族皆可轻松入主、轻松驾驭。

  而真阳灵动,可随主人心念穿空来去——说穿了,阳三郎与小金乌联手时,她俩只消转一转念头,顿时就会有一枚太阳轰落!

  为何苏景能轻松杀灭芙蓉须弥天,只因他对洞天中头顶小金乌阳三郎喊了声:打了!两头金乌一起应了一声后,一枚太阳轰入芙蓉须弥天!

  一条乾坤蛇,一轮金红日,两件凶物轰轰烈烈相撞于小光明顶的天空中。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兴高彩,烈

  施萧晓知道苏景身后的雾气中藏了古怪,可他不觉得那雾中“鬼”能挡住自己的“乾坤蛇”,做梦也没想到啊,做梦也没想到那里居然飞出一枚太阳。

  那个圆圆亮亮的东西是太阳!是他妈的太阳!

  骄阳轰于巨蛇,强光暴散夺去一切视线、巨响轰鸣湮灭所有声音。下一刻完成一击的骄阳扶摇升天,重归天外;巨蛇翻卷化作一缕粉红烟霞缩回施萧晓袖中。

  苏景四仰八叉摔倒在地,本来坐着的施萧晓直接趴在地上,脸砸上了土、牙磕了石头。

  蛇煞凶猛、金轮暴烈,又是不分胜负的一场较量。

  可是无论如何,施萧晓杀不掉苏景。再就是……红头发金头发的小子跳出来,十六个罗汉跳出来了。苏景气坏了,妖僧无耻,竟敢藏了条“乾坤蛇”这么凶横的杀招,何止无耻,简直无耻!

  施萧晓何尝不是又惊又怒,连声:“疯狗、疯狗、疯狗,你怎会有轮太阳……疯狗疯狗!”怪叫中不存丝毫犹豫,纵身飞起冲天便逃。

  苏景跳起来就追,一边追一边心中怒骂,他妈的……居然跑得一样快。

  打斗是个平手,追跑也是个平手,妖僧甩不开苏景,苏景一样追不上妖僧。和上次一样,前后两道光,穿遁宇宙间……

  苏景追得咬牙切齿,施萧晓逃得气急败坏。

  三天后,苏景回到小光明顶,没追上。

  没追上就算了,苏景从不会因能力之外的事情懊恼。再说也不是施萧晓跑赢了他,大家打得不分伯仲,跑得又是一样的快。不过苏景还有要紧事情要做就不再追了。

  阳三郎与小金乌自他身边飞起,遁入天外骄阳去,苏景自己端坐小光明顶中心,深呼深吸、盏茶时间过后,他端坐处一道烈焰火环散出,迅速扩散开去。

  第一环未尽,第二环再起,跟着第三环、第四环、第五环……一道道烈焰火环扩散,不多时小光明顶九灵境尽被烈焰笼罩。

  待到全境烈火熊熊,静坐中心的苏景手诀一边,一道金红火蛇自他天灵中冲起,蜿蜒、扶摇、直升天外,很快火蛇就击入天外骄阳内,不片刻,骄阳中也洒下一道长长的烈焰金瀑、直落小光明顶。

  苏景施法不停,一道道火蛇自他手心、足心,眉心丹中小腹三丹田、五官七窍中升腾而起,直直射入骄阳,每有一条“苏景火蛇”上去,骄阳必有“回应”、必有一道阳焰金瀑洒落光明顶。

  便如此,七天之后,小光明顶与天外骄阳烈焰交换不休,化作一方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

  在离开玲珑坛时,蚀海与裘婆婆劝了苏景几句,苏景听从了他们的劝告:不听是一定要去找的,但修行不应废。

  杀千刀修炼不应停;金乌真修炼日当及时。

  杀千刀要在骄阳中炼;铸日则最好能有一片“根基地”,那没得说,苏景要炼化的太阳就是小光明顶了。寻找不听,苏景要带上小光明顶和天上太阳一起。

  磨刀不误砍柴,寻她同时修习杀千刀、铸就骄阳。毕竟寻找不听的过程里,绝大多数时间都会耽搁在“游荡宇宙”的行途上,那会是大把的时间,浪费了实在可惜。

  是以苏景先返回小光明顶,先行法炼化此地,将其当作“驾辇”随他一起启程、游荡,如此一来苏景就能炼日。太阳倒好说,阳三郎和小金乌可驾驭金轮。

  不听为了寻找苏景不管不顾,什么修行不修行的,根本都不去想;苏景则要带上小光明顶再启程……与用情深浅没关系的,只是男女处事方法不同。

  三祖死因莫名,诸位师祖下落不明,墨巨灵阴影笼罩,苏景肩上还有一付沉重担子,将来他还有无数征战!

  又过几天,智慧天诸大圣匿行潜踪悄悄来到小光明顶,那份热闹可就不是言词能够形容的了,不提小蛇“忽啊”不提裘平安喊闹,单就一群乌鸦聒噪,便不是普通仙家能够承受的。

  这才是真正的老友相聚,大大的一番热闹,苏景炼化小光明顶,人在法度中,但也只是不能起身,他有十道心神,施法途中说说笑笑全不耽搁。

  欢聚其间,苏景曾与蚀海大圣有过一次详谈,有关这仙天宇宙。苏景将六翅皇池长公主那套“蚯蚓、狸猫、虎豹熊罴恶蛟”的说法搬出来,蚀海听过后应道:“这个丫头的说法倒是没错,不过稍有模糊,这么说吧,你把什么善恶性情都抛开一旁,只看实力,这仙天宇宙就是一座中土南荒。”

  “兽分百类,妖精也有十二品,强弱不等。玲珑坛是熊罴没错的,不过身材最最巨大的熊罴,也斗不过开灵化形的松鼠小妖丁。可小妖丁就强大了么?妖丁上有妖目,妖目上有妖师、有妖灵神,一方妖王凶物遇到了大圣还不是得赶紧跪地磕头。就算是大圣,大圣和大圣也不一样,天真只用一根尾巴就能把我打得满地找牙,而天真也算不得真正无敌,他碰到冥王会怎样,何况冥王之上还有阎罗神君!”

  “神仙无品阶之分,没有哪个人闲得肝疼去给神仙划分个三六九等。能到这仙天来的人手中皆有大道,你靠领悟‘舒服莫过躺着’飞仙,我靠领悟‘好吃不如饺子’成圣,我的饺子比起你的躺着哪个更高明?是以道与道只有慧意之别,不存高下之分,手握大道者,皆为仙圣。道无高下,是以从根子上论,神仙之间也无高下之分。”

  说到这里,蚀海大圣稍稍停顿、加重了语气:“真正明事理之人,不会因为对方是新晋小仙而心存轻视,也不会因为神佛成道万万年而过分敬畏……既然道无高下,资历年头又算个狗屁!”

  最后这句话让苏景心中微颤,肃然起敬!就凭这一句,足见得蚀海非等闲,苏景认真点头:“多谢前辈指点,苏景受教了。”

  “指点个蛋,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大傻子杀秋说的。”

  杀秋,天真麾下六大圣中之一,抹去一季秋直接将严冬拖入夏末惹出大祸那个树妖,他以前和蚀海有一点点交情,见面后有时候会聊上几句,曾说出过这样一番道理,蚀海记住了,现在照搬给苏景。

  “杀秋是个大傻子,劈柴成精能有什么智慧,他要真能自己想通这番道理,也不会去抹掉一季秋了,”蚀海继续道:“杀秋跟我说,这道理是天真说给他的,你算是天真传人,我把他的道理说来给你听,算是替你师父教导你。”

  蚀海自傲,因为被苏景的大圣玦收了,心里始终憋了一口鸟气,此刻代天真教导弟子,从大圣玦下妖奴一跃成为“叔父辈”,心里很痛快的,又道:“至于这仙天中无数仙佛、法坛的实力差别……谁强谁弱,不靠什么境界划分,靠打的。你凶横,称霸一方与佛祖道尊一字并肩平起平坐又何妨;你羸弱,死不瞑目死不甘心死无葬身之地也活该!”

  神仙无品阶,大道以论,佛祖不比新晋小仙更高贵。神仙无境界,实力相拼,强者即为尊者。

  这仙天宇宙之中没有律法,因为大道无数且不分高下,所以凡事都没有对或者错,不存在一个统一的衡量标尺……没了标准也就没了秩序。

  在玲珑法坛时蚀海曾说“这仙天说太平就天平无事;说险恶就险恶无边”。因为仙家都懂趋吉避凶之道,轻易不会暴发冲突,所以是太平的;但是再如何太平的世界,没有对错没有秩序,必定暗藏它险恶一面……

  “你在凡间时候,讲究个善恶对错,讲究个公序良俗,但是到了这里,统统都抛开吧,那些东西再没用处了。”蚀海要说的、能说的也只有这些,更多的还是要靠苏景将来去自己体会了。

  热闹一阵,大圣纷纷离去,或是返回智慧天主持法坛,或飞散四方去打探不听的消息,但苏景临时改变了主意,把四十九对乌鸦卫留了下来。

  炼化小光明顶,根底上是为了铸日,比翼双鸦皆有火鸦血脉、又靠修习阳火正法得道,留他们在身边一起行法,既能相助于苏景,对乌鸦卫也是极好的修行。

  蚀海等人离去不久,嫁衣天魔又来造访小光明顶,有关天魔坛的去向,轩辕叮当说魔坛换位、暂时封关是为诸天魔精修以提高实力,其他的就再也不肯细说。

  本来轩辕叮当只是看在秦吹面子上来和苏景打个照顾的,但见苏景正行法祭炼,他又加以援手,嫁衣魔,辅人做法本是拿手好戏。

  耽搁一年,嫁衣魔告辞离开,临行前苏景请轩辕叮当转告戚东来和老天魔秦吹,自己已经抵达仙天,落足小光明顶。

  轩辕叮当痛快答应下来,可随后一段时间里,无论骚戚东来还是忠义天魔,都不曾造访小光明顶,这让苏景颇觉遗憾。

  又是两年过去,小光明顶的炼化就初见成效,已经可以随苏景心意牵动,向前飞行了。苏景不再耽搁,就此启程开始了他的“游荡”。

  再就是苏景启程之前,十六来到小光明顶,打着滚地撒了大泼,非得要和苏景同行不可,苏景无奈把它收入洞天、带在了身边。

  小光明顶便如一方巨舰,向着仙天深处驶去。骄阳仍在,不过受了阳三郎与小金乌法度,隐遁了形迹,这是金乌一脉的神奇本领,除非也是修持阳火的前辈大仙,否则任谁也看不到小光明顶上还顶着一颗太阳。

  所谓寻人,又哪里有个准确的方向或者像样的办法啊,苏景寻妻就和不听寻夫一样,只能一家仙坛一家仙坛的找下去。

  “不听,你猜我是谁!”

  每到一处仙坛前,苏景总会飞出小光明顶,在人家门口大喊一声。

  “不听是谁?你又是谁!何方妖孽如此大胆敢扰本坛清静!”

  有时候对方法坛会有仙家如此回应,旋即横眉冷目飞出来,苏景就忙不迭跳回小光明顶,催促灵境速速启程,赶快逃。

  一晃两甲子忽忽,苏景没能找到不听。

  所谓灵境,说穿了也就是一块经过秘法炼化的大石头,苏景就坐着自己的大石头,在宇宙中东游西荡着。前六十年里也打过几架,并非什么利益之争或者刻骨仇恨,就是他跑到人家门口大喊大叫被人家追上来了,苏景都没下狠手,保证自己不吃亏、让对方知难而退也就是了。

  驾驭着一方灵州遨游星空,在凡间是件不可想象事情,在仙天却再常见不过,浮萍州、漂流坛不计其数。没人会因为苏景带着一座灵州就高看他一眼。

  等到了第二个甲子基本就不用打架了,小光明顶祭炼渐渐成熟,飞得越来越来,虽还远远比不得乌羽双翼,但也能基本保证逃跑时不被普通仙家追上了。

  这天里,他正飞着,忽见前方远处一杆云旗飘摆,旗上三个大字。

  字怎么写的不重要,要紧的是云旗中有灵法加持,无论是谁、哪怕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小金乌也能于一望之中解其本意:又一栈。

  云旗浩浩,展阔千里,旗子下面有一间小小客栈。

  仙天即为宇宙,宇宙即为星海,一座客栈漂浮于星空,尤其规模普普通通,前后的院子,座落着十几间砖房,看上去显得古怪异常。更诡怪的是,苏景的星盘中并无“又一栈”的记载。

  这是哪位客栈掌柜修行得道、新盖了一座客栈模样的仙坛?看样子也不像,客栈挺陈旧的。

  苏景不打算投宿,不过他不太确定不听会不会投宿,催动小光明顶靠近一些,对着“又一栈”放声大喊:“不听,你猜我是谁!”

  话音刚落,只见客栈中一道流光闪烁,顷刻来到苏景面前,旋即光芒散去,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厮,肩膀上都搭着一条雪白毛巾,左首那个满脸笑意:“客官,您唤小的?小的可不敢瞎猜您是谁。”

  苏景眨了眨眼睛:“你也叫不听?”

  “回禀客官,小的有个名字,唤作兴高彩,这是我们的小伙计,没姓、单名一个字:烈。”左首小二哥指了指身边同伴,又半躬着腰继续地苏景笑道:“可小的叫什么真正是不打紧的,您随便喊,你喊不听那小的就叫不听。我家掌柜天天教训我们,客官就是佛爷,客官就是道尊,只要您有吩咐咱们就一定得让您满意。就算不投宿、不是来光顾的,过门也是客……”

  小二哥啰里啰嗦,苏景笑着摆摆手:“我在找人,你请回吧,打扰了。”

  “找人啊?找人您就来着了,咱们‘又一栈’表面上是座客栈……”左首大伙计兴高彩说到这里,右首小伙计烈接口:“实际里还是座客栈。”

  把苏景逗笑了。

  左首大伙计兴高彩又接回话题:“但客栈是客栈,除了伺候您住宿洗澡、酒馔饭食之类,还能帮您做其他事情……就这么说吧,兹是您吩咐下来的,咱基本都能办得到。只要您别刻意刁难,比如去攻打西天极乐,或者去挑衅东方洞天,这种事咱肯定是做不来,当然了,您老也不可能刻意刁难咱们这些小的。”

  小伙计烈又接口:“不管什么吩咐,都得作价,不能白干。”

  “咳,这还用说,贵客是什么样的人物?遨游九天万世逍遥的上上金仙,怎么可能白使唤咱们。”

  大伙计兴高彩伸手照着小伙计烈后脑勺来了下子,又对苏景龇牙笑:“咱家又一栈做买卖,从来都是公道的。要是您碰上以前那些黑店坏活计,就您刚才那句‘你猜我是谁’,他们就当成您吩咐下来做事了,立刻回您一句‘你是小光明顶苏景啊’,然后就得找您收钱了。但咱不能这样,又一栈有信誉,第一不能欺您不知坑蒙拐骗,第二更不敢强买强卖生讹硬诈,所以小的刚才就跟您说:我不敢乱猜您是谁。”

  “我明知您老是谁,我也不猜,因为我一猜这事就成买卖了,我就得请您拿钱了,可您不知情啊,所以这事咱不做。”大伙计说得唾沫四溅,小伙计烈从旁补充:“主要还知道你挺横,把芙蓉须弥天都打炸了,不好欺负。掌柜的说过,不许欺负不好欺负的。”

  大伙计说出苏景名字的时候,苏景心中惊讶非常,后面的废话没太在意,诧异问道:“你怎么认得我?”

  兴高彩嘿嘿笑:“您看……你又有吩咐了,这个……按道理说,我要回答您,先得作价的。不过咱是头次打交道,我也不去问掌柜的了,私自做主开个价钱,您要觉得合适咱就接着聊?”

  说完见苏景没有反对的意思,兴高彩继续道:“那小的可就斗胆了,您多担待,您带水了吗?能不能给我这小兄弟倒杯水喝?”

  这就是价钱么?苏景惊讶同时又觉好笑,不废话,直接从锦绣囊中取出瓷瓶,依着兴高彩的说法,给小伙计烈倒了碗水送上前。

  小伙计捧过来就喝,欢喜他的哟!

  大伙计兴高彩嘿嘿直笑:“好叫您老得知,我们这些穷苦人伺候着这座客栈,说好听的叫‘小二哥’,说难听了其实就是奴仆下人,平日里都是侍奉别人,偶尔能被客官伺候一下,那真是……那真是打从心眼里的高兴啊!”

  原来是这样的梗,苏景笑道:“我也给您伺候杯水。”说着又给兴高彩倒了杯水,双手捧上。

  “哎哟、哎哟,这哪敢当,这就不是买卖了,这就折煞小的了。”兴高彩讲规矩,双手乱摇说什么不接苏景的水:“回客官的吩咐,咱们做这个客栈,客人有吩咐就得赶紧巴结着,客人们打探消息的时候不少,所以仙天里有什么要紧的消息,咱们平时都注意得紧,您老在玲珑坛招亲时候大出风头啊!又是湘大先生、又是嫁衣天魔的,您这等亮瞎了小人狗眼的光彩人物,咱们自是要探清楚您的相貌。所以您一来我就认出您老了,这事真心不值钱,一杯水已经是要多了,这第二杯水决不能要,决不能要!”

  道理一说,不新鲜,但这座客栈的古怪已经不言而喻,苏景有意试探下对方的成色,又道:“还有桩买卖,不知你们做不做得。”

  “您吩咐着,小的仔细听着。”兴高彩和烈异口同声。

  苏景问:“梅大先生的本名叫什么?”

  “好您内,您老稍等!”苏景一问,新的生意来了,兴高彩愈发精神了,自怀中取出一只乾坤囊,内中满满当当装的都是玉简,他翻翻捡捡,很快找出一枚,真识探过后对苏景笑道:“这仙天里,唤作梅大的仙家一共三千零二十一个,小的斗胆猜一猜……您问的是抢掠新晋仙家、用来种树养果子的那个梅大先生吧?”

  这一来苏景可就真正惊讶了。就算仙天没有真正秩序,“人头行”的买卖也是犯了大忌讳的,等闲的仙坛、仙家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行当存在,更别说人头行的大掌柜是梅大先生,又一栈的门槛果然高得很!

  兴高彩眼色非凡,见了苏景的神情就知道自己说得没错:“是这样,打探消息多多少少得用点时间,你要真想知道梅大先生的本来姓名,您给小的三天时间,我给您报个价钱?打听这件事……您看着给,一两银子我就不赔,二两银子是您老有赏,三两银子……就太多了,小的不敢要。”

  苏景囊中还真有几块银子,随手摸出一块递上前,可他心里另有无限好奇。

  “没事,也不是您随便问一句咱就得当成买卖的,这个火候小的替您看着,如果是买卖,肯定提前告诉您;如果是闲聊天,您问我答,分文不收。”兴高彩看出苏景又有疑问。

  苏景问道:“仙天中的生意买卖,也用凡间的银两结账?”

  兴高彩笑了起来:“那倒不是,凡间的银子对咱们可没有丁点用处。不过小的自作聪明、自作聪明啊,我觉得您老问梅大先生,应该是试探咱们的本事,您问的根本就是您心里清楚的事儿,既然您都知道答案了,我又哪敢再跟您这要个正经价钱?一两银子就是个象征,意思意思罢了。但您放心,收了您的银子,小的就应下了您老的考教,三天之后要是没有个准确答复,您拆下又一栈的招牌来砸小人的嘴!要是这事成了,您再寻思,寻找不听大人的买卖要不要交给咱们来做,那时候您要有心思赏咱们口饭吃,咱再坐下来仔细商量个价钱。”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天字一号,厨子不在

  苏景痛快点头:“好!”

  一两银子的买卖,点明了是考校,可大伙计兴高采还是高兴得就要入洞房一般,整张脸膛都发光发亮了,大喜道:“买卖不分大小,只要是您吩咐做事就是赏饭给咱们,小的们谢过苏大老爷,您老就是咱们的衣食父母!梅大先生真名本姓三天过后小的必定给您一个答复。”

  “这三天苏老爷住店吧?”小伙计烈接口。

  苏景反问:“店钱怎么算?”

  “回禀苏老爷,”兴高采恭敬应道:“仙天无尽宇宙浩渺,这里最最不缺的就是地方,咱们也就是垒几块砖搭个顶,这客栈简直就是没本钱。客官来投宿,睡一觉住几天,这事压根不值钱,所以小的不敢要价,一向是客官看着给,给多少都是您的赏,小的念您一辈子好!”

  “给多少都是好的,不给就不太好了。”小伙计烈说道。

  大活计兴高采继续说道:“其实也不一定就得给什么宝物、灵丹,刚也跟您呈禀了,又一栈伺候往来贵客,时常会帮客官们打探个消息什么的,由此咱们对‘消息’二字在乎得紧。您要是有什么要紧消息或者有趣话题,给小的们说一说,也能当作住店的价钱了。”

  “是呢。”小伙计烈点头、补充:“比如……梅大先生叫什么。您跟我们说了,就能白住店三天。”

  苏景哈哈大笑,这厮一定是故意的。梅大先生叫什么苏景肯定不会说,他自囊中摸出一枚白玉珠递上前:“你看这颗珠子抵得过三天住店么?”

  占九合灵州、杀灭芙蓉须弥天、摧毁玲珑法坛,三个地方的宝物苏景自然不会客气,都收入囊中。珠子来自芙蓉须弥天,于镇心魔清心慧上有不错效果。

  “足够了,足够了!谢谢苏老爷赏赐!”大伙计兴高采接过珠子,眉飞色舞,也看不出他是真欢喜还是假高兴,但他还不忘补充:“这棵慧智蚌珠成色不错,三天店钱远超了,我看这么办:算是您暂时抵押柜上的,待您离店时候若觉得舍不得这颗珠子,随便赐下张符篆、丹药之类普通宝物,小的再取回珠儿换给您。”

  又一栈的买卖做得果然公道,至少现在伙计说得很公道,苏景心中对他们有几分好感,笑道:“多谢,不必了。”

  兴高采又废话几句,回手把珠子递给了身边的小伙计,后者直接嘴巴一张,珠子吞入腹中。

  跟着兴高采和烈齐齐长声喊道:“贵……客……临……门……喽!”

  就在喊喝之中,远处又一栈中传出咣当一声,本来大门紧闭的客栈门户大开。

  门户大开,但不是开门,是“掉门”,两只木门掉下来了。

  这客栈看上去有些陈旧,但还没到“破旧”的程度,哪承想如此不结实,这边喊一声那边门就掉了。每到与外人相见时就会遁入大圣玦洞天的乌鸦卫们立刻开口,纷纷叫闹一颗珠子的价钱花得不值,大圣玦洞天就此乱作一团。

  而洞天内乌鸦们的喧哗未落,刚刚掉下两扇门的客栈陡然泛起层层紫金神芒,一条紫金仙天大路铺展开来,一直蔓延到苏景脚下。

  仙路两旁梧桐神木参天,一木一凤展翅旋舞,百木中必有一凰引颈欢鸣;仙路之上则开遍琼花,花中有仙子,或拨琴或弄笛,合奏出一支欢喜迎仙调;另有千万彩蝶翻飞翩翩,双翅挥动间播撒沁人香粉。

  一头巨龟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无需吩咐就来到苏景身后,身子一趴一起,将小光明顶背负在背,这是专门替贵客扛“行礼”的灵兽。

  巨龟显身后又是一声鞭哨响亮,身形三百丈的红衣红衣力士挥动长鞭,驾驭十八头碧睛赤鳞青背巨鲤,拉着一座宝玉华辇疾驰而来、迎接苏景。

  仙路、依仗皆从“又一栈”中铺展而来,但踏足仙路上再向前望去,哪里还有什么不起眼的客栈,仙路尽头赫然一座千里恢弘的紫玉壁金顶大大殿。

  小小客栈,转眼化作辉煌神宫!饶是苏景见惯了排场,也不禁愣了下子。

  小伙计烈头前引路,大伙计兴高采陪伴苏景登辇,过凤林传琼花、沿着紫金仙路向着已经变作神殿的又一栈行去。

  大家初次打交道,苏景不太敢把自己的老巢交给那头巨龟,心咒一转神念相牵,巨龟背上的小光明顶微微晃动片刻,跟着诺大灵州迅速模糊了形迹,于几个呼吸间化作两丈方圆一团柔和玄光,紧紧跟在了苏景身后。

  大伙计不以为意,反倒是先赞苏老爷法术了得,再谢苏老爷体恤牲口是大慈大悲之人。他还专门招呼那头扛行李的大龟上前来道谢。

  大龟不会说话,但会摇尾巴,它就冲着苏景使劲摇尾巴。眼看着一头千里巨大的龟用小狗儿的办法来讨人喜欢,苏景心中感觉古怪莫名。

  仙路、巨龟、前方神殿,这些排场事情看过就算,苏景不放在心上,向兴高采打听“又一栈”的来历和掌柜。

  兴高采笑道:“这些都是闲事,要紧的是宾至如归,伺候好了您老才是咱们的虔诚心愿。”

  对方不肯说,苏景也不再多问,不一会功夫驾辇进入宫内广场,来到正殿门前,两位小二哥挥退巨龟、鲤车,兴高采又问苏景:“给您老开天字一号房,您看成不?”

  天字一,无论哪家客栈都是最豪华的上房,苏景笑着点头:“多谢小二哥。”

  “不谢,”小伙计烈大方挥手:“咱家店里每间房都叫天字一号。”

  兴高采瞪烈,烈假装没看见,一路小跑引路向前,带着苏景踏入煌煌正殿。

  不迎客时又一栈普普通通,客官临门时摇身化仙宫,待客人踏入大殿……破破烂烂一间房。

  泛着一股潮味,墙角有雨水阴湿后留下的斑斑黄痕,墙壁白皮几块脱落,一张土炕一席铺盖,一张桌三只瘸腿凳,桌上一盏早都熏得黢黑的油灯,一只壶嘴残缺的茶壶,所幸四只茶杯都是完好的,没缺口没裂璺只是蒙了层灰尘,兴高采笑嘻嘻:“苏老爷,您先歇一歇,小的先把您老吩咐的‘梅大真名’事情安排下去,待会再来伺候。”说完带了烈退出房门。

  苏景进门的时候,大圣玦洞天里就再次吵翻了天,乌鸦们或抱怨或咒骂,这等寒酸客房,怕是在凡间世界都不容易找,用来招待仙家?男鸦乌上们也只是不爽快而已,女鸦乌下们的话题就更“开拓”了些,很快讨论明白莫看店小二说话客气,其实心中对苏景轻蔑得紧,既敢开仙家客栈,必有华丽好房,就是因为小瞧人所以不给苏景开。

  屋子不算小,苏景不急不缓迈着步子转了几圈,摸摸土炕敲敲桌子,很快一道神识投影大圣玦:“这是好地方啊!”

  土炕七万斤,天辰星石炼化,土之厚、土之纯、土之重集于一炕中,躺身其中得厚土养身,强皮骨健筋肉;铺盖轻三钱,罩为无疆蚕丝编织、内添无根紫柳柳絮,盖在身润血髓滋体津。

  墙角雨痕饱含天一真水吉祥,补福充禄;桌上油灯燃起火苗寸许,正午阳光、黎明霞光、子夜星月光芒,三光入法编结成灯火,定魂魄杀心魔;三只瘸腿凳子曾受三才正法祭炼,任坐其一,可探道于天地人至理,护法基增神元。

  茶壶不值一提茶水味道普通,而四枚茶杯根底各有一道四象铭文,杯正四象,盛水饮用、助仙家明撤四象定乾坤之悟于无形,一杯清茶一杯造化,喝了它能得惠几重?看您自己的悟性了!就连斑驳脱落的墙壁,留下来的痕迹都是一道道清心普善、宁心抚神的上咒天撰。

  破破烂烂一间房,普通仙家万年全身祭炼未必能得其中一物。若此间寒酸,这宇宙间怕是没几处地方敢称奢华。

  探过“天字一号”房,苏景咋舌……

  没一会功夫,兴高采和烈门外问安,进来后寒暄几句,问起苏景可要饭菜酒馔,兴高采搓着手心,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好叫贵客知晓,咱们这客栈中本来有位好厨子的,但前阵子有位客官点了麒麟白象羹,正好咱家厨房里没白象,他就出去抓白象去了,一走三十年还没回来。哎,白象算不得啥子厉害家伙,不过这些笨东西投了佛家眼缘,都被大菩萨们征召了,想抓白象就得对付菩萨……现在咱们店子里没了厨子,精致热炒怕是做不来,但是老醋七彩灵芝果、泡椒龙形首乌芯、芥末玄天河鸭掌尖之类的凉菜我做出来的味道还算不错,或者我给您焖一碗烂熟的五色神牛牛肉面?”

  “贵吗?”苏景提了口凉气,问。

  “哎哟我的贵客诶,看您说的,住店不就是吃饭睡觉嘛,收了您的店钱,就不能再收您饭钱了,这些吃食又不值啥,都是含在店资里的。当然,除非您另点丰盛酒馔咱们才会重新计较价钱。”

  烈道:“另点也点不了,加钱也不收,厨子逮白象还没回来,估计是让菩萨给打了。”

  苏景道:“不要钱的都来一份。”

  第一千零八十章 哪有那么干净

  “好您内!”两个小二哥退下去,他们的手脚倒快,盏茶功夫过后各色菜品陆续上桌,果然都是凉菜,但菜料无一不是非凡之物,虽比不得病麒麟馅的饺子,却也真正算是样样难得了。

  能开出一家这样的客栈,直接把仙材神料做成凉菜送给客人白吃,这买卖至少做到苏景身上时候根本就是在赔钱。道理完全说不通的。一边品尝新鲜又美味的诸般菜色,苏景悄悄然几道灵讯送出,向蚀海、六翅皇池、潇潇天帝、嫁衣天魔等熟人打探“又一栈”的详情。

  正吃到一半,敲门声响起,大伙计兴高采又进来了:“客官,您老用过酒饭之后……有事情做么?”

  这个问题来得无端,苏景把口中的“芥末鸭掌”咽下去,摇头:“没事做,就等三天后看结果了,若贵店能探出梅大姓名,我寻人事情就要拜托你们了。”

  到得现在,苏景大概能晓得,莫名冒出来的“又一栈”高深莫测,若说苏景没有丁点戒心那是骗鬼的,否则也不会向同伴传讯询问。

  但如果这家店子真如表现出来的那么神通广大、且又值得信赖,那用到他们的地方就太多了:找不听,找同门,寻访阎罗神君与诸冥君,追查三祖陨落真相、甚至查探墨巨灵底细,苏景面前太多难题。

  “咳,那是买卖,您说‘拜托’小的可受不起。”兴高采永远都那么客气,跟着又把话锋兜转回来:“三天等待颇多无聊,或者……小的给您找些消遣?”

  稍顿,兴高采压低了些声音:“女的。”边说,边对苏景挤了挤眼睛,尽在不言中了。

  苏景失笑:“你家还有皮肉生意?我还道又一栈是处清白买卖嘞。”

  “这您可就冤枉小店了,又一栈是老店,一向清清白白。”兴高采解释道:“咱这店里除了客官就是小厮,从不会有不清不楚之人。不过有客官觉得孤枕难眠,也有些法坛仙子修行之余想要赚份外快,这边有想法,那边有心愿,咱们做下人的不能不为客人着想,就跑个合牵条线,这是成人之美啊。”

  说着,兴高采拿出一枚玉牌对苏景晃了晃,玉牌里当然没有仙子驻扎,但有一卷名姓籍册,客官有意则可按名姓点选。

  兴高采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您老容禀,小的这边能找来的可不止那些普通仙子,还有些高高在上、站在山顶尖上的盛名娘娘……平素里那可都是翻手云覆手雨、寻常仙家只能仰望、提一提法号心中都会升起无边敬畏的‘这个’。”

  “这个”时候,兴高采挑起了一根大拇指,声音没法再压低了,干脆半躬起身子,凑到苏景身边耳语:“不怕和您说实话,就被您打灭的玲珑坛、惹到您的那位蒸莲娘娘,以前也在咱们的玉牌里……但若按十品分阶,蒸莲勉强也就够到三四品的样子,咱这牌子里可还有一品、上上绝品!只要您老愿意、又能出得起价钱,神母天姥一亲芳泽不是难事。”

  大名鼎鼎的仙子。

  冰清玉洁的天女。

  或称霸一方、或称绝某处的绝代女子。

  兴高采的牌子里有不少。

  苏景眯了下眼睛,兴高采把话说完就转回到桌后,垂手等候时静静望着苏景的眼睛,面带笑容。

  至少以金乌神目看来,这个“小二哥”说的是实话,他的牌子中有不少大人物。苏景没办法不惊诧:“那些天神女子……自愿的?”

  “咳,瞧您说的,”兴高采笑了起来:“当然是她们自愿,否则咱们还能上门去抓人么?”

  “上位神女,来这又一栈中为无名小仙侍寝?”苏景追问。

  兴高采认真应道:“这就是老话说的了:有钱能让鬼推磨。无名小仙又怎地?您出得起价钱,照样会有仙子来推磨。就说……就说有一位大娘娘吧,她的名号小的不能跟您提,有次一位客人选了她老人家。这位客人修持普通,但机缘巧合下得了一根灵明石猴的杀天尾。杀天尾是好东西,奈何客人没这个本事将它炼化成宝,就把这根尾巴当作了报酬,那位大娘娘欣然赴约,一番欢好几度春风……客人得偿所愿;大娘娘取得宝物归,两全其美。”

  兴高采说得仔细非常:“另外还有‘一点嘱托、两重放心’要给您老交代清楚,‘一点嘱托’是春风起自何处就散自何处,无论您在店里与谁欢好,都是在咱们客栈里发生的事情,出门以后您可就别再提了;‘两重放心’头一重,您手上有重宝又想有人侍寝,您告诉小的,小的去问您看中的仙子,您放心,她答应最好不答应就算,就算她不答应您也不必担心身带重宝的事情泄密。以后您的宝贝丢了,别管您已经离店多久、别管是不是牌中仙女抢走的……就这么说吧,甭管什么缘由您的宝贝丢了,就是那位知情仙子的灭门大祸!另一重请您放心的是咱们帮您请仙子来侍寝,又一栈是不会再找您收报酬的,仙子那头会另抽一份赏赐下来给咱。”

  前面一点嘱托说得客气,后面“两重放心”的头一重,可就露出些颜色了,皮肉生意没做成但客人将来的宝物丢了,又一栈不问缘由直接灭了知情仙子的道坛!翻转过来看,若哪位客人睡过了仙子后再出去大嘴巴,下场怕是会惨得很。

  兴高采是精明角色,说了半晌自能看出苏景只是好奇,不会真来点选牌中仙子,不过他的态度永远都是那么好,面上非但没有不耐烦,反倒显出些“能与贵客闲聊大有荣光”的神气,又笑道:“我知道苏老爷刚飞升上来的时候不长,可能还不晓得,这仙天……哪有凡人想象中的那么干净啊!您慢用,小的先告退,有什么事情您随时喊我。”

  小二哥没能做成生意,却给苏景上了一堂课。

  这仙天,哪有凡人想象中的那么干净!

  大伙计兴高采告辞的时候苏景喊住了他,又从囊中选出一盏玲珑坛的点雀宝镜和一只九合灵境的沉星天蟾鼓递了过去。

  平白打赏两件宝物,两成是因为对方这堂“皮条”课,八成则是因为这顿饭吃得太贵重了,不该贪心的时候苏景绝不贪心,这个便宜他现在还不会去占。反正也是慷他人之慨,不心疼。

  兴高采先是着力推辞,见苏景坚决,大伙计好一番道谢,这才躬身退下。不料过不多久忽然房门开一线,小伙计烈溜着墙根又进来了,声音压低得几乎都贴到地皮上去了,他也拿出一枚玉牌对苏景晃:“我听大伙计说您不要仙女侍寝……那您要男的么?”

  苏景赶紧把他轰出去。

  吃过饭也不会真没事情做,就在客房中苏景做起修行功课,不久之后灵讯返回,蚀海和六翅皇池没听说过“又一栈”的名头,只问苏景要不要帮忙;嫁衣天魔回讯说隐约听说过“又一栈”的名头,具体事情他不清楚,只知这客栈是个神秘有趣的地方,它不会害人;潇潇帝湘大先生的灵讯就最简单了:好好玩。

  修炼之中时间轻贱,三天一晃而过,大小两位伙计门外问安后进入屋中,兴高采先开口:“启禀苏老爷,您吩咐下来的事情咱们已经查清出了,梅大先生本名……”说着,兴高采对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来说。

  大伙计照顾小伙计,道理上说,探出消息后客人当有一份额外打赏,小伙计来回答那客人的赏钱就会落到烈手上。

  “叫……啥、啥小小来着?忘了。”烈张着嘴巴想,想不起来。

  “没点记性的东西。”大伙计恨铁不成钢,又给小伙计的后脑勺来了下子,对苏景笑道:“此人名唤施萧晓,活色地上来的仙家。活色地在凡间里算是个顶顶好的地方,多有仙家飞升,且那个世界的人还挺抱团,上来后仙家们也算团结彼此间都有一份照应,虽然谈不到什么规模,却也算得红火。可惜后来出事了,活色地被摧毁,活色仙家矢志复仇,结果全军覆灭,到现在就剩下施萧晓一个了。”

  一个人的身世向来都是一事连着一事,要想打探或许不是件容易事,可若查明一事往往就会牵出一串。根子上说,探施萧晓的名字的过程中,就会得到诸多有关此人的消息。

  苏景只问名字,又一栈探出名字同时也得知了施萧晓一些其他事情,这些消息对又一栈没什么大用,对“客官”来说却可能重要得很,那就干脆都奉送了,这是一等一的生意经。苏景不犹豫,立刻打赏,这次是九合真人珍藏的一枚立身符。

  能查出梅大本名、来历,足见又一栈神通广大,苏景有心问问他们是如何探来的消息,但转念想想就放弃了,这是人家混迹仙天的本事、本钱,怎么可能对外人说起。

  “谢您老的赏赐,更要谢您老的体恤,有些事儿不是小的不想说,是真不能说,何况咱们就是伙计,掌柜的那些手段我们也了解不了多少啊。”兴高采竟连苏景起念又消念都能看得出。

  跟着兴高采犹豫了下,又道:“小的不敢打听您和梅大先生之间有什么渊源,不过……万一您是打算对付此人,务必加个小心,活色世界和活色众多仙家早都灭绝,唯独此人活得风生水起,必有不凡之处。”

  烈点头,语重心长:“肯定不好对付啊!但不打紧,您要真想打,雇佣打手咱们能帮忙牵线。”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价钱怎么说

  苏景心念微动,回头倒是可以向他们打听施萧晓人在何处,至于雇佣打手什么的就不必了。

  一桩生意,一场考验,三天时间过去大小伙计恭敬客气,“又一栈”却稍稍露出一点“狰狞”,聪明人一叶知秋,苏景自是能看懂这座客栈的颜色。

  兴高采话题一转:“托客官的洪福,咱们总算不负所望,探出了梅大先生的真名,这桩买卖钱货两讫,算得圆满了。您找不听大人的事情……”

  这个时候,外面忽有一个声音传来:“小二哥可在?”

  声音不在客栈中,而是外间乾坤传来的,看来又有客人想投宿。小伙计烈对苏景告了声罪,又对大伙计点点头,身化玄光飞往外间,去迎接新来的客人。

  兴高采不受影响,继续对苏景道:“您找不听大人的事情,是不是要交给小店来打理?先得请您老体谅的,这天底下没有必定能成的事情,小店是有些小伎俩,可也不敢就直接给您打包票说一定就能找到人;但要再请您放心,真正要找人的话,找到了、您看赏,咱们给您道谢道喜,万一没能找到,就不敢再收您报酬,算咱们白忙。”

  话说到这个份上,人家足够敞亮了,于苏景来说,多出一条寻人途径,也不耽误他自己再继续去大海捞针。苏景点点头:“不听为乳名,本名霖铃,还有个名字……叫苏景,莫耶地仙子。不过她是从中土飞仙的。”

  随即苏景又把不听的模样、修行这些事情大概介绍过一遍,最后道:“托请贵店寻访不听,再就是不听之外,还有些人想要拜托你们帮忙寻找。报酬上,力所能及决不推辞。”

  生意越做越多,兴高采开口笑,正想说什么,忽然他皱了下眉头,侧耳倾听片刻后对苏景道:“刚刚烈给我传讯,外面来了个趣人。这个人和您老有些渊源啊。”

  说着兴高采挥挥手,四壁消失客栈不见,两人面前不远处,小伙计烈正和一个消瘦和尚说话。

  兴高采指了指和尚,对苏景笑道:“小的说的趣人,就是这位神僧了。”

  苏景根本不认识这个和尚,和尚也完全没发觉兴高采和苏景。

  刚刚大伙计挥手,施展的“穿漏视听”之法,他和苏景看和尚近在眼前,实则双方隔绝于两重乾坤间。这是一手了不起的神通,苏景看了兴高采一眼,并不掩饰面上惊讶。

  兴高采最擅揣摩客人心思,应道:“您老误会了,不是小的修为怎样,是这客栈曾得大掌柜亲手加持妙法,这才能穿漏乾坤,看得清楚。”

  这边兴高采低声给苏景解释,外间烈则满脸懵懂,问消瘦和尚:“彤骨大师的意思是,您老不住店,只跟咱们做一桩买卖,就是把已经住进店里的苏老爷绑了给您?”

  消瘦和尚点头道:“好叫烈先生得知……”

  “先生这个称呼可不敢当,”烈双手乱摇,有些惶恐:“大师是贵客,称小的‘先生’实在折煞于我,您还是喊我小二烈或者烈小二吧。”

  消瘦和尚一笑:“好叫小二哥得知,彤骨和尚为巡法僧,受命巡护仙天东南十三佛州,芙蓉须弥天是为十三州之一,苏景妖人毁我佛州必须严惩,否则小僧愧对佛祖信任。”

  说到佛祖,和尚双手合十,面露虔诚:“贫僧已经追踪他多日了,不料想他躲入了贵栈。又一栈的规矩贫僧有所耳闻,不敢贸然入内打扰了贵栈的清静,这才想和小二哥打个商量、做一笔买卖。只要拿到苏景,价钱好商量。”

  打了小的引来老的,凡间仙界都一样,这个彤骨僧人于佛门之中地位颇高,芙蓉须弥天正在他的庇护之下。不过芙蓉须弥天被毁时候他正有其他事情,无法抽身去捉拿苏景,直到不久前他才料理好手上的要紧事情,开始追缉苏景。

  话说完,彤骨和尚自袖中取出一串晶莹剔透的念珠递上前:“小小意思,小二哥笑纳,莫误会,这不是缉拿苏景小妖的价钱,只是贫僧对小二哥的尊敬心意。待拿到苏景,贵栈的报酬再另外计较。”

  拿了念珠在手,烈小二霍然大喜,假惺惺推辞两下后他把念珠收入囊中,大声喊道:“小的谢过圣僧赏赐,您在这里稍等,小的这就回去办事!”

  彤骨和尚眼中也有喜色闪烁,他打听到那个苏景颇为棘手,捉拿此妖怕是真有几分风险,如今又一栈答应出手,付出些宝贝算什么,自己不担风险最要紧。

  留下彤骨和尚在外等待,烈小二身化玄光重返客栈,但并未立刻返回苏景的“天字一号”,而是去了厨房。

  没片刻功夫小伙计烈转回苏景房间,手中方盘中托了几盘凉菜,午时将近,他给苏景弄午饭去了。

  四碟小菜一壶酒,桌子上摆放整齐。苏景的神情没太多变化,戒备于内、面色如常,但他也不会假装什么,微笑中直接问道:“烈小哥不是答应那个和尚回来做事么?”

  “是啊,回来做饭,和他聊会天也不能耽误我侍候店里贵客。”烈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把那串念珠拎了出来:“托苏老爷的福,小的赚了一份外快。”

  兴高采自烈手中接过念珠,稍打量就笑道:“这位圣僧出手不俗啊,娑婆独目蛟的禅目珠挺难得,十八颗一般大小穿成一串,算得珍品了。”

  娑婆独目蛟是仙天中的一种异兽,唤作蛟其实是三尺怪蜥,体色斑斓面生一目因而得名。娑婆独目蛟稀少,大都智慧浅薄愚钝不堪,但每万头之中,必有一头生来心藏禅意。

  生俱禅心的独目蛟自出生起就会爬向西天极乐世界。朝圣之路也是超脱之路,可是宇宙何其广漠,有禅心的独目蛟穷其一生也爬不到,几乎都老死在路途中,能爬到西天去的万中无一。

  而西天神圣,真正抵达了西方极乐的独目蛟自惭形秽,不敢再向灵山上爬去,它们会选择一个角落停留下来,一动也不动就用自己的独目静静望着灵山上的佛光,一望万年直至身死。当其身体腐朽、骨血飞灰,一颗永望灵山的独目会化作灵珠,内中饱蕴禅意,于佛家弟子来说是大好宝物。

  兴高采如数家珍,给小伙计烈讲这念珠的来历,烈听过皱眉头:“这么说,娑婆独目蛟也算可怜,佛祖为何不来看看它们?”

  “这倒怪不得佛祖。你可知每天里往西方极乐去朝圣的妖仙异兽会有多少?佛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一一接见。”兴高采摆了摆手:“咳,其他就不说了,这串珠子终归是宝物。”

  小伙计烈嘿嘿笑:“宝物再好也不敢独吞。意外之财见者有份。”说话间,他手上微一用力,竟扯断了串珠金丝,将念珠拆散了,十八个颗珠子分成三份,自己一份,兴高采一份,苏景也分到了六颗珠子。

  “啊?”苏景惊呼,不为对方平白送自己珠子,只因小伙计烈简直是糟蹋宝物!

  十八为吉数,十八颗珠子穿成一串再经妙法祭炼,无论斗战还是修持都有玄灵法度,可烈小二直接把它给拆掉了,念珠一散祭炼法度随之消散,就算重新串回去也再难续从前法持。

  小伙计烈此举和打破精美瓷器分瓷片没什么区别。

  兴高采笑道:“苏老爷莫怪他孟浪,烈和我情同手足,小兄弟赚钱了想要照顾我这做兄长的一下;且这笔外财又是因您而来、非得又您老一份不可,没法子,只好拆了它。”

  六个珠子摆放桌前,苏景不急着伸手去拿。

  兴高采大概明白他的想法,开口道:“咱们又一栈虽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但也有一点点的规矩,客人住进了店里,咱们做小厮的除了伺候好您们,还得保得客官财帛无失、贵体安健,高高兴兴地住进来、红光满面地离开去。您看咱家客栈平时都是关着门的,那就是为了防贼防匪。只要在这店里住着,您就高枕无忧,万一有些不长眼睛的恶徒想要进店骚扰贵客,我们拼了小命也要拦下他,甭管他是谁!”

  烈点头,加重语气附和:“甭管他是谁。”

  兴高采伸手向外面等待的那个和尚一指,继续道:“这位神僧老爷知晓咱们客栈的规矩,不好直接进来找您麻烦,所以他出钱跟咱做买卖……做买卖是好事,可有的买卖咱不敢做啊!就说圣僧老爷这桩生意,这不是让咱们监守自盗嘛,不成不成,坚决不成。苏老爷你就安安心心地住着,兹是小的还活着,绝没人能动您一根头发丝儿。”

  豪言壮语过后,兴高采满目庄严散去,重又眉花眼笑:“至于神僧老爷的赏赐……刚您也看见了,烈可没答应他什么,是他觉得咱家的小二哥投了眼缘,非得给串珠子,这要是不收,未免辜负了大佛爷。可是收归收,就像烈所说,不能一人独占,因您而来的外财,一定一定得有您一份,您快收了这些珠子,小的才能安心和您接着谈生意。”

  情由明白,苏景不矫情挥手收了珠子,未入囊而是扔进了大圣玦洞天,十六老爷大喜,一条小蛇拨弄着六颗珠子,时而满地乱跑时而上天翻飞,玩得大大开心。

  兴高采根本不再去看外面等候的僧人,就此转回正题:“又一栈开店这些年,时时刻刻留意着外面的消息,找人本来不算太难的事情。可这位不听仙子是新上来不久的仙家,在这仙天下没什么根基也没太多关系,咱们这边该打听的一定会去打听,这一重请您放心,不过一来肯定时间漫长,二来,不敢保。盼您老能体恤,寻新仙比着打听梅大先生的真名可要困难得多。”

  苏景痛快点头:“价钱怎么说?”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有钱就得作

  兴高采的笑容忽然“沉”了下去。

  笑纹未变、笑容不改,可笑意变了,变得沉稳安静,沉默了片刻兴高采忽又一摆手:“启禀苏老爷,这桩生意是苦差事,可寻的是个无名仙家、此事本身又不值钱,这个价钱不好开啊……不如这样,您不是说还有其他生意要照顾小店么,干脆您都吩咐下来,小的听过后,再去请示东家,一股脑给您开个价钱?”

  这次苏景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点点头,自囊中摸出一块玉简,把自己能想起来的、现在找不到的人一股脑列了出来,莫说离山前辈、大小师娘等人,就连南荒老石头、金蟾三阿公、四方头方先子也全都开出了名单,最后又把墨巨灵的事情注入玉简内,他要知道这伙子妖孽究竟是什么来头。

  兴高采双手接过玉简,真识扫过后微微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又将眉心舒展开来,重现笑意:“您老的意思小的清楚了了,其他都没问题,但是有两个地方要给您老说明白,其一,这玉中记载的神君、冥王下落,我们不能查。”

  “为何?”苏景反问。

  “这也是小店的规矩,有关阎罗神君、诸位冥王的消息,我们不能打听,这种买卖不接,请您老务必体谅。”说着,兴高采打量了下苏景的神情,见他并未显现不悦之色,兴高采接着说道:“再就是最后这桩吩咐,墨巨灵的来历。小店也不接和他们有关的买卖,还得请您体谅。对了对了,还要请你放心,又一栈和墨巨灵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您也莫再追问缘由了,小的谢过您老。”

  兴高采带着烈,一起对苏景鞠了个躬:“这块玉中其他人物,我们都能接下,替您寻找。您看……”

  阎罗买卖不接,墨巨灵买卖不接。其他人都没问题,又一栈会代为寻找。苏景点点头:“算价钱吧。”

  “请您稍等。”兴高采带上烈起身离开房间,自己不敢做主,须得问过上层人物。

  两个人离开足有一个时辰才重新转回,兴高采对苏景道:“寻这些人,十个甲子为限,至于价钱:一枚太阳一家店。再加上您老,最少一千年。”

  这个价钱把苏景说糊涂了:“什么意思?”

  “贵客容禀,鄙东开这座又一栈有些年头了,承蒙各方神仙照料,生意还算过得去,东家前阵子就盘算着再开一间分店。再就是您也看到了,这家老店也没点排场。我们东家的原话是……有钱就得作,东家觉得自己现在有点身家了,再开分店的时候可不想像这家那么寒碜了,想来想去,要是把客栈开在太阳金宫里那就气派了。本来这个事应该去找三足神鸦,奈何东家年轻时候曾经和一头大金乌抢凤凰女。”

  烈接口:“掌柜的输了,咱还一直没有老板娘呢。”

  “所以掌柜的有心结啊,想要在太阳里开店又不愿意跟金乌一脉打交道,正好,您也是修持阳火的。”兴高采笑眯眯地:“您莫误会,掌柜的要的不是您现在手上的这枚太阳,他要一枚不是金乌铸就的太阳,可仙天之内,非金乌族类却修习阳火有成、有资格铸就骄阳的,除了您怕也不容易找到第二个了。”

  自己的阳火修持,金乌大将留下的小太阳,都被苏景和阳三郎刻意遮掩,但未能逃脱又一栈的洞察。

  对方非等闲,苏景倒也不太意外,如实说道:“我修持阳火不假,可炼就太阳非朝夕功夫……”

  “这无妨啊,您是神仙,东家是神仙,小的们不才也勉强顶了个仙家名头,大家都仙,最不缺的就是寿命,请您大概交代个时间,然后我们就等着呗。另外请您放心,只要立据成书,我们这边就先开动了,该打听打听该找人找人,十个甲子内肯定帮您把人找齐。”

  苏景敲敲面前的桌子,随手指点着客房内诸般“神奇”:“铸就骄阳只是时间功夫,但这间客栈处处神奇法持,凭我自己,想要把太阳金宫……”

  不等他说完兴高采就摇头道:“这一重也请您放心,当您老的骄阳铸就初成形的时候,大东家会派人帮你改造金宫,有关客栈的诸般法持,可能会有麻烦您出手的地方,但主要还是咱们来做。”

  苏景再问:“太阳、客栈明白了,‘再加上我、最少一千年’又怎么算?”

  “我们东家不懂金乌法度,将来分店落成,不管怎么说都是您铸就的太阳,短时间里还得请您照应着,所以到时候请您做个二东家,帮忙给照应一下,时限为一千年。千年之后您想走就走,绝不敢留;若您不想走,大家不妨坐下来再谈一谈分股的事情。东家说了,最好的情形莫过于,太阳是您的,店子是您的,他就坐地抽头,嘿,现在说什么都还早,将来慢慢您就明白了,鄙东不怎么精明还穷大方,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

  “请您照应一千年,也不是就一定得耗在店里,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太阳分店真要有什么事情,您得伸伸手帮一把,仅此而已了。”

  条件一重一重说明白了,若真按照对方所言,苏景实在想不出自己会真正有什么损失,再从头到尾思索一番,苏景望向兴高采:“是不是太照顾我了?”

  兴高采嘿嘿笑:“生意做得是个你情我愿,我们东家乐意这就足够了。再说,帮您找几个人,我们又要太阳,又要您千年相助的,其实也不算便宜了。您要觉得合适,咱们现在就立个字据?”

  只待苏景一点头,小伙计烈就从袖口里取出字据,早都准备好了,上面一条条清清楚楚,且这份字据上全无花样,写得明白,苏景要找的人里,只要有一个没找到又一栈就白干活,决不再找苏景要太阳。

  字据上只有又一栈约束自己的条款,但若帮苏景找齐了人、苏景反悔不去铸就太阳,会如何赔偿只字未提。

  “特别克己,又一栈做好自己的本分,您肯定也会给咱们个满意交代,信得过,信得过。”兴高采笑着,言辞是客气的,不过目光里的意思很明白,又一栈从不怕人反悔,他们有这个底气。

  字据最末,又一栈已经落印画押,苏景接过笔画押又按了个手印,这桩买卖算是谈成了。比着他之前想象的复杂了一点,但并不比想象中的昂贵。

  字据一式两份,大家各自收好,做成一桩好生意兴高采和烈都开心异常,正向再说什么,忽然外面一个声音传来:“烈先生可在么?贫僧还在等待。”

  前前后后快两个时辰过去了,彤骨和尚一直等在外面没人招呼,有些不耐烦了。

  小伙计烈想也不想,扬声回答:“没这人!”

  这算什么回答,彤骨闻言微一愣,旋即笑了:“烈先生是在消遣和尚啊。”

  兴高采接下话题,就在房内当着苏景面前,扬声笑道:“神僧言重,我们这些做小厮的苦命人,从来都是被人家消遣的,什么时候也不敢消遣旁人。您老知道又一栈的规矩,又让咱们来绑店内贵客,这不就是消遣我们么。消遣就消遣,小的们命贱,只求神僧能开心就好。”

  语气客套得一塌糊涂,可是兴高采这番怪话又哪有丝毫善意。

  彤骨和尚并未发怒,也没愣头愣脑地向客栈闯来,声音淡漠:“小二哥不肯做和尚的生意,只怪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天真了,罢了,罢了。又一栈有又一栈的规矩,和尚不敢乱来;但西天也有西天的法度,苏景小妖非得铲除不可。”

  说话间,和尚脚下祥云猛做展阔,化作一道巨大金色云环,将又一栈套在正中,跟着和尚大修摆动不休,一尊尊金身护法神僧显身,算上彤骨一共三百僧侣,分布、结坐于金色云环。

  再明白不过的情形,和尚们不闯店,但把又一栈包围了,苏景总不能在店里待上一辈子,总有离开的时候。

  “神僧这是作甚啊?”兴高采扬声:“您这样一围,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再就是苏老爷刚刚跟咱们谈成一桩生意,这笔买卖有个时间工夫,生意未成之前,小的可不敢让您伤了他,您要是偷偷摸摸地打他,咱们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您这般明火执仗、摆明打杀,小的就实在为难了。”

  苏景从旁对兴高采说道:“我先跟和尚说几句吧。”

  兴高采笑了:“您老不用担心,小人口中说为难,其实一点也不为难,就凭这个和尚……”

  苏景摇了摇头,客房陈设到普通凉菜到皮肉生意再到轻松探出梅大本名,哪还看不出又一栈深不可测,苏景当然晓得大小伙计一点不为难,不过杀灭芙蓉须弥天的是他,这件事情和又一栈无关。

  苏景运力,传声外间:“彤骨大师,芙蓉须弥天的事情,你我谈一谈吧。”

  “苏景?”彤骨一哂:“芙蓉须弥天遭你屠灭,谈无可谈,你不伏法无以正视听!”

  “谈无可谈?”苏景追问了句。

  “谈无可……啊!何方凶徒,安敢如此!”彤骨和尚本来神情安稳,重复自己所言,可话说到一半面色骤变,语气中惊怒交加!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大阿姑,象无辜

  焉知彤骨与芙蓉须弥天不是沆瀣一气?就算他不知情,不肯谈的是他,苏景又哪会上赶着解释,本打算在对方最后确定“谈无可谈”后就放出太阳轰他们个狠的,不承想还不等太阳放出来,彤骨和尚就变了颜色、变了神情:有新来怪人入场。

  头发乱糟糟一把抓的肥壮人物,劈头盖脸外加从头到脚的鲜血,仿佛刚刚从血池子里爬出来。这人实在太脏了,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周身还有浓浓血腥恶臭散出。

  彤骨和尚是见过大世面的,新来的怪物只凭一身血和熏天臭气还吓不住他,让彤骨和尚惊诧的是“怪物”手中拖着的东西:万丈高大、山一般的巨兽,周身上下伤痕累累,曾经的圣兽神采早都散去,身遭重创下之下都无法再站立,倒身在地奄奄一息、被怪人抓住尾巴拖着。

  巨兽长长的鼻子倒垂,两根锋锐长牙都被打断,断牙间丝丝缕缕的血痕……神采不再、模样狼狈可轮廓还是清晰的,稍有见识之人就能轻易辨出,这分明是一头白象!

  在凡间佛徒中有神龛、有牌位、有鼎盛香火供奉的圣兽白象;在仙天得佛祖喜爱、为诸多菩萨大士饲养的吉祥白象。

  只有一头像也就罢了,更让彤骨觉得心惊肉跳的是,这头白象头顶卍字莲花冠、身披青霞三宝鞍,这不是普通白象,它是坐骑……真正要命的是彤骨和尚认得驾鞍上的标记,这头白象的主人可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真正大士!

  彤骨和尚惊骇之际,“兴高采烈”兴高采烈,两位小二哥同时眉花眼笑,纷纷道:“厨子回来了,厨子回来了。”

  又一栈中去打白象的厨子回来了,且他真的打了一头白象回来,还是上位大士的坐骑。

  彤骨和尚长长提息,强自镇定下来:“何方神魔,怎敢伤我佛家吉祥兽,还不速速放下白象解说明白!”

  厨子理都不理,继续拖着白象向着自家店子里走去,他的步伐看似缓慢其实暗藏妙法,开步则千里湮灭,没几步就从视线尽头逼近彤骨和尚布下的金环法云,彤骨和尚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阁下止步!”

  和尚色厉内荏,这头白象的主人,无论法力、势力还是地位都远在他之上,周身是血的怪人能从那位大士手中抢来白象足见本领。这样的人彤骨根本惹不起,可和尚今天霉运高照,赶上了这件事不能不硬着头皮问一声,否则将来被上位佛陀问起来他没办法交代。

  厨子还不止步,就拉着一头将死白象,一步一步踏过彤骨的金环法云,走近了又一栈。

  彤骨和尚不敢动手,也不知该再喝问什么,未料眼看就要拖着大象走进客栈的怪人忽然站住了脚步,伸手抹了把脸,回头问:“你……围困又一栈?”

  居然是个女子声音。

  瓮声瓮气,嗓音粗哑,可的的确确是个女子声音,且“他”又将脸上遮面的血浆抹去,隐约可辨其面目,娥眉凤目、颌下无须颈上无结,好个煞气腾腾的胖大女子。

  苏景还记得剑冢采剑、初见紫霄尚尚时的情形,未嫁人前的十七公主堪称肉山,可是和这位又一栈的大厨娘相比,紫霄尚尚简直绝代佳人。

  而“大厨娘”问话过后,忽又发出“咕”的一声怪笑,胸怀太过宽阔、一笑共振嗡嗡、待到笑声响起时仿佛南荒老蛤一声闷哼撼天……笑声落下时候,白象飞起来了。

  重于万钧的巨大白象,就被大厨娘抓着尾巴、当作流星锤砸出!

  初见其人,不由得用当年的紫霄尚尚来比较;再闻其笑,苏景直接想到南荒老蛤;此刻见她打人,苏景又把天真身边的灭顶大圣想起来了。

  象直砸、象斜轰、象横抡,大厨娘化身狂风,手中巨象翻飞,什么圣僧什么法环,顷刻间崩碎开去,彤骨和尚一时躲避不及被巨象荡起的罡风卷中胸膛,当即鲜血狂喷,不敢恋战转身就逃。

  从舞象到破阵、彻底击溃和尚,一共只才三息工夫,大厨娘走进客栈。

  看上去不过丈许宽阔的客栈门洞,身形如山的白象进入却全无阻碍。兴高采、烈欢欢喜喜地迎了出来,苏景也跟在小伙计们身后看热闹。

  两位小二哥和大厨娘打招呼:“大阿姑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大阿姑恨恨道:“秃头狡猾,说是把白象送我,暗中又行布一阵想要困杀于我,破阵用了些时间,又惦念着客人点的菜,来不及去报仇就急匆匆的回来了,归途中又遇到一伙红眼狗子,打了一仗……客人还在么?”

  “三十年了啊,早都走了。”烈笑道。

  大阿姑愣了下,喃喃道:“都三十年了?”她陷落的法阵时间混乱,于她而言破阵不过三两天光景,回到自家客栈才晓得竟已三十年过去。

  “咳……”大阿姑叹了口气,随手把白象放到了一旁,这次可是白忙活了,此时大阿姑发现了苏景,立刻露出笑容、敛衽施礼:“贵客安好,我是个粗笨妇人,做事毛躁,惊扰到您,万勿见怪。”

  身披厚厚血浆、小山似的巨妇敛衽、客套,满是半干血块的大脸笑意和善,苏景只觉说不出的古怪,赶忙还礼,摆摆手口称无碍。

  大阿姑忽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兴高采、烈:“三十年我不在,往来客官的吃食……”

  兴高采应道:“咱们哥俩就对付些凉菜,大阿姑放心,咱哥们的手艺还过得去。”

  大阿姑闻言微皱眉,提着鼻子嗅了嗅立刻察觉苏景房中有酒菜味道,对苏景道一声“贵客勿怪”,腾腾大步迈开走进苏景房中,待她拿着几道凉菜出来的时候眼神可就变了,满满愤怒满满凶悍,瞪向兴高采烈:“你们两个小子简直胡闹。不对,胡闹不够,简直混账,是侍奉客人还会喂猪呢……贵客莫怪……这等吃食就算喂猪,猪都得骂街何况客人……贵客莫怪……”

  菜做不好,大阿姑是真生气,两个小二哥了解她的性子,笑嘻嘻地一点也不害怕,苏景有心打个圆场可一想“猪吃了都得骂街的菜,自己吃得还挺香”,咳,还是别劝了。

  大阿姑发过脾气又向苏景告罪,说是要立刻为贵客安排像样的几道热菜,转身去往后院一头扎进厨房了,连澡都不顾得洗一个。

  苏景则转目望向那头巨大白象。

  巨兽将死,侧卧于地,可它的目光里不见愤怒、不见留恋,也没太多凶气或者恨意,只有浓浓浓浓的……哀伤?

  是哀伤。或许是炼化大圣玦的缘故,苏景能看懂这头巨兽的目光。

  忽然,“忽啊”一声喊叫响亮,十六老爷从苏景脸上蹿了出来,甩着尾巴尖跳到大象神身边,用小小的脑袋去拱大象的身体。小阴褫不过一尺,可他是真正恶龙,蛇小力气大,万丈巨兽被它轻轻一拱就站了起来。

  只站起来一瞬而已,巨象摇晃着再次摔倒,荡起轰隆隆的巨响,一起一落,白象的目光始终不曾变过,只有哀伤,无尽哀伤。

  十六是好意,想要扶它站起来,不料反倒成了拱着它翻跟头,不敢再去拱它了,改用尾巴尖去逗弄象鼻子,大象全无反应,它还未死,却如行尸走肉一般,全无挣扎或者起身的意思。

  十六逗了一阵,似是有些着急了,转回头对着苏景“忽啊忽啊”的一阵大叫,旋即小小身躯一摆,陡然间凶恶气焰冲天而起,十六化身乌翅恶龙,浩荡妖威向着后厨催压过去!

  小阴褫不喜欢动脑筋,在他眼中事情从来都简单得很:他可怜这头白象,所以就对打杀白象的大阿姑恨意满满,妖威绽放开来就是要向对方挑战了。

  兴高采心思活络,见事情要闹僵立刻对小伙计烈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身遁玄光一去一回只在眨眼之间,再现身时候烈手上多出了一枚钨铁匣,三寸小匣打开来,碧绿药膏馨香弥漫。

  兴高采说道:“要说,这头白象也无辜,点菜的客人也早走了,咱们无意再伤它性命。”刚刚谈好了大买卖,再因为这么一头大象闹起来实在不值得。

  他说话的时候,小伙计烈已经忙活起来,用不知什么来头的灵浆一点点化开铁匣中的药膏,为白象涂抹伤口。仙药灵验,一涂上身肉眼可见白象周身伤势都在愈合。可白象躺在地上,目中仍就不见丁点生机,只有哀伤、只剩哀伤。

  哀伤之象,心死之象,就算全身伤势痊愈,它还能活么?

  吼!

  恶龙双翅展开、凶威浩荡,非要与大阿姑打上这一架不可了!

  由得小阴褫妖威催迫,大阿姑不离后厨,但声音传了过来:“我这趟出去就是要猎杀这样一头巨兽,这一重没什么可说的,我为凶手,白象无辜。不过要让贵客知晓的,我要杀白象没错,这头白象却非我所伤,正相反的,若不是我想着带回来活宰新鲜,它早就死在阵中了。是它主人弃了它,并在它身内种下杀劫、为困杀我的阵法核心。这么说吧,他用白象来杀我,不管杀不杀得了我,白象都得死。”

  说着,大阿姑从厨房中走了出来,身上血腥依旧,但围上了一条围裙、双手也洗得干干净净。

  在围裙上抹干了手,大阿姑继续道:“真正弃它杀它的是它忠心侍奉主人,白象现在这副模样,是因哀莫大于心死。但不管怎么说,事情是因我而起,白象也是因我才落得如此田地,贵客若心疼白象,只管来罚我。”

  “忽啊”,不等苏景说什么,小阴褫就收了恶龙身,重新变回小蛇。

  是是非非,因果起落,对十六老爷来说实在有些复杂,白象是被主人的法度所害,去杀白象的人反倒救了它的活命……十六不知道该去怪谁,没了打架的心思。

  不敢再胡乱用力,十六用小小的脑袋去拱象鼻子,又跳上象头掀开它的大耳朵,对着耳洞“忽啊”“忽啊”的大喊。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来个全套吧

  见小阴褫无意再斗,大阿姑对苏景敛衽,重新返回厨房去忙活了。

  兴高采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叹了口气,对苏景道:“白象可怜,主人心狠,去打象的大阿姑是为了又一栈的生意,咱们又一栈从不以好人自居……可说破了天,咱这仙界之中不就是这个样子么,有本事的骑白象,更有本事的吃白象,就白象最没本事,只能被人骑被人吃了。”

  小阴褫还在忙活着,时不时地回头望向苏景,苏景明白它的意思,望向兴高采:“无论死活,这头象我要了,开个价钱吧。”

  兴高采笑了:“一头象而已,请您吃了三天凉菜本就过意不去,我自作主张,送了!”

  苏景道了声谢,挥手将白象收入黑石洞天。其实大圣玦洞天更适合白象养伤,但须得认主才能进去。

  收入洞天不算完,苏景心念转转,阿骨王袍化作滚滚冥云,将白象包裹其中,有王袍护于身魄,纵是真的心丧、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一路修行,天南地北幽冥驭界直到飞升,苏景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善善恶恶哪有那么清晰的界限,到如今丧在他手上的性命,说不定小一些的世界都能填满了。救白象真的没什么目的,和十六一样,只是最最单纯的:觉得它可怜。

  可怜就救了,唉,但行善,莫问前程。

  果然,十六老爷开心起来,先冲进黑石洞天去看白象,跟着又飞出来,从苏景左耳进右眼出地好一通亲热和巴结,也着实有些吓人。忽然十六又想起一件事,从苏景脸上跳到小伙计烈面前:“忽啊!”

  小阴褫的实力如何姑且不论,单它周身剧毒就不是说笑的,烈小二赶忙退后一步。

  “忽啊”,十六老爷尾巴高高翘起。他的头也是高昂的,尾巴再一翘,一尺长的小黑蛇变成了个古怪的半圆。

  十六尾巴尖指着烈手中的钨铁匣,白象疗伤,说不定以后还要用到匣子里的神仙药。

  “忽啊”又是一声叫,十六吐出了一块金子。

  一旁的苏景忍不住笑了,想起上次十六老爷口吐金锭,那时大家还在西海深处、摩天刹的废墟中。

  烈看了看苏景,试探着:“他……是想买我手中灵药?”

  苏景点头,小伙计烈却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这盒子灵药何等神奇,一锭金子的价钱,这得多不要脸的人才能开得出来。

  十六老爷龇牙了,口中忽忽有声,饱蕴威胁之意,小伙计烈不为所动,仍旧摇头:“不成不成,这笔买卖做不得。”

  龇牙没用,十六居然又牵动了下嘴角,是撇嘴?苏景仔细看看,果然是撇嘴。成圣以后果然不一样了,十六都会撇嘴了……当一声响,撇嘴过后的十六又吐出来一件东西,大东西,西瓜大小的一枚金蛋蛋。

  椭圆、大,但未脱鸟蛋之形,金色蛋皮上还有一道道古怪纹路,一看就知并非刻意雕刻,纹路天成且藏蕴法持,是为“天篆”。

  蛋落地,弹性十足,当当弹跳着向前滚去。十六急忙又甩着尾巴追上去,把金蛋蛋拱了回来,再对烈小二忽啊忽啊的叫了几声,这次下血本了,用金蛋蛋去换神仙药。

  苏景神识投影一道,问洞天里的阳三郎:“这是什么蛋?”

  其实什么蛋都无所谓,关键可别是自家这一脉的金乌蛋,那可就犯了大忌讳了。

  所幸阳三郎摇了摇头,她也不识得此物。不止阳三郎,就连见惯珍宝的兴高采烈都不识得这是什么鸟的蛋。

  苏景挥手找回小蛇,想问问他从里吞了这样一枚蛋,十六连忽啊带比划带大圣玦心神不断穿透,总算说明白了个大概:五百年前它在智慧天外玩耍时,见了金蛋蛋飘过来。

  当时十六老爷见左右无人,一口吞了金蛋蛋,化风遁光地逃回智慧天……

  十六没舍得真把金蛋蛋消化了或者炼化了,一直盼着有天蛋里能飞出个什么东西陪他玩耍,奈何几百年没动静,它也用灵识探过无数次,蛋中气意全无,多半是一枚“死卵”了。

  烈转头望向了兴高采,大伙计对苏景和十六告了声罪,把金蛋蛋拿在手中好一阵摩挲,什么都没能探出来,这时候苏景开口了:“伤药价钱另算,这枚蛋我瞧着有趣,不换。”

  兴高采却又不肯撒手了,两下里好一阵商量,最后还是开出一份契据,金蛋蛋仍是苏景的,暂存于又一栈。其实又一栈什么样的宝贝没有,只是此蛋古怪,引得他们有些好奇,想要留下来好好琢磨一番。

  苏景“借出”金蛋蛋,那盒子神仙药的价钱就再好商量不过了,打折再打折,苏景拿不久前烈小二分给他的六颗娑婆独目珠换回了灵药。

  灵药随手交给十六,小蛇一口吞下心满意足,不忘对烈晃一晃尾巴尖,买卖做完了总得再走个人情。

  苏景以为此间事情了解,留下自己的载讯金剑之后这就准备告辞了。兴高采却扬手一拍脑门,笑道:“又是和尚又是白象又是金蛋蛋的,闹得我险险忘记大事!苏老爷现在还不能走,有两件事。先是和您商量个事情,求您老能通融下,把烈带在身边。”

  苏景闻言一愣,这个请求来得未免太古怪。

  “一来呢,东家的意思,您和我们又一栈这次买卖,会是个漫长工夫,且说成是买卖倒不如说是合作,我们这边派个人跟在您身边侍奉着,有个消息往来都方便。再就是将来您也是要主掌一方店面的,身边得有个熟悉开店事情、又机灵能干的小厮;另外烈这孩子也到了该出去历练历练的年纪了,可咱们这边实在人手有限,没人能带他,就厚着脸皮拜托给您了。”

  “烈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真真是个好孩子,您老放一万个心,他跟着您,只有给您帮忙的份,绝不会给您惹祸。而且您把他带在身边,万一想要雇个人手打个打架什么的,他都能帮您安排了。其实他自己的本事也不差,刚才要不是大阿姑回来了,对付和尚的事就交给他了,应该不用我出手。”

  苏景看看烈,又望向兴高采:“烈小哥跟着我,是咱们生意里的条件?”

  “不是,不是,要是条件就写在契据上了,让他跟着您是为了方便行事,万望您老答应。”

  苏景笑了下,帮忙还是监视,又或真如兴高采所说只为方便?现在无从求解,身边多个小跟班也无所谓,点点头也就答应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走着瞧好了。

  兴高采满面欢喜,烈却提不起精神,显然他更喜欢店里,舍不得店里人,不太情愿跟苏景走。这神情不是装出来的,倒是能看出他是个有情义的小哥。

  苏景这边才点头没片刻,十六又忽啊忽啊地跳出来了,刚才烈小二给白象治伤,十六对他印象不错,此刻热烈欢迎。

  “定亲了没?”苏景问烈。

  烈居然脸红了下,摇头,苏景笑道:“那成了,跟我出去走走,争取给你找个媳妇。”

  烈小二脸更红了,但眼睛可亮了。

  头一件事定下,兴高采再说起第二件事:“您走之前,还得请温伯给您看看。”

  “温伯?”苏景面露诧异。

  温伯是又一栈中的粗役,颤颤巍巍地每天来三趟房间,打扫、送水之类活计都是他做,苏景晓得此间没有等闲人物,可看着这样一个老头子来侍候自己他还是觉得不落忍,几次告知他不用过来了,老头子每次都“哦”一声,然后该来接着来。

  “帮您找人啊!其他人都还好说,最最要紧的是您要找的那位不听仙子,之前给您老说过,这位仙子怕是不太好找,万幸,她是您的娘子,有了这重关系,就能请温伯来看一看了。”

  请人帮忙找人,有关情形苏景都会交代明白,在交给又一栈的玉简里他说清楚了,不听是自己的结发妻子。

  苏景又问:“温伯能看什么?”

  “温伯本名温树林,飞升前是算命的。”兴高采一本正经,搞得苏景也和他一起正经起来,心中一热、肃然起敬。

  苏景重新回到房中,不多时烈小二就把温树林喊来了。

  老头子走路都在哆嗦,随时会摔倒的样子,来时路上已经听小伙计说过情形,进屋后也不多说话,先眯着眼睛围着苏景转了整整七圈,这才嘶哑开口:“做个全套吧。”

  手相面相伏羲卦八字签梅花易数外加摸骨,总之街上算命有的,温树林一样不落,从头到尾给苏景来了一遍,到得最后一项摸骨完毕,温树林坐去了一旁,老僧入定一般,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只有口唇嗡嗡,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如此,燃香光景,温树林突然张开了眼睛,原本昏花黯淡的一双眸子里金光暴射,两颗眼珠儿仿佛都燃烧开来,老头子猛地跳起来:“哎哟我的老天爷诶!”

  言罢,噗地一口鲜血喷出。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四百年,西北向

  口中鲜血喷落地面,温树林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摔去。

  两位小二哥急忙抢上搀扶,但还不等他们扶到,老头子又好像诈尸一般身子猛挺,又“呼”的一声重新站直,就此……又不动了。

  泥胎木塑似的,愣愣站在原地,连目光都迅速黯淡下去,灰蒙蒙的浑浊双眸,就那么直直盯住前方,之前眼中精光散去了不说,此刻连生机都不见了。

  金乌目光如何、金乌真识怎样,以苏景的修持此刻竟也看不出温树林是死是活。苏景心中惴惴,试探着问兴高采:“他老人家没事吧?”

  兴高采和烈以前见过温树林算命,可从未见过他这般怪异,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状况,但此刻不敢胡乱试探,只有站在身边等待。

  所幸,这次僵立并未持续太久,半盏茶不到温树林嗓子里发出一声尖锐抽气声音,猛提了一口气,老头子醒来了。

  人醒了,但目光依旧涣散,浑不知身在何处,左看看、右看看,面上尽是迷茫。又过片刻他的面色才恢复正常,双目迅速清明起来。苏景见状松了口气,急忙问道:“老人家安好?”

  “我一个老头子安好不安好有什么打紧,要紧的是王驾安好啊!”温树林的声音仿佛两段朽木互击,僵硬、空洞。

  做了个全套,温树林已然探出苏景的身份,或许还不敢确定他是阎罗驾前冥王,但至少能算出此人为真王、一神之下万仙仰望的真正仙王!

  刚刚温树林一口鲜血喷涌,就是因为他以普通仙家身份去探王驾未来……真王之命,岂是随便谁都能窥探的?!算得越准,温树林所受逆冲越强,总算这又一栈中没有浅薄之人,温树林修为深厚无匹,这才只是受伤,没丢了一条老命。

  苏景一时间还想不透对方吐血的真正缘由,可至少能明白对方受伤与算命有关,心里不忍又伸手入宝囊,取出了几粒养身灵丹双手奉上,灵丹来自蚀海大圣,成效不凡。

  温树林微笑摇头:“王驾已与鄙上谈好了买卖,老朽替东家做事,来给你算命本就是分内事情,怎好再额外收取酬劳。”一边说着一边把苏景手中灵丹全都抓起来放进兜里,犹豫了下,又取出一枚闻了闻、扔进嘴里大嚼,继续道:“身份使然,王驾命盘复杂多变,王妃……怕也不是普通仙子吧!”

  时间无痕所以未来无定,谁能真正笃定未来事情?纵是佛祖也只能感知未来,而非一眼看穿将来。所以温树林的占卜之道,实为“变数推算”之道:他看的是苏景命中变数,苏景与不听为夫妻,通过苏景的面、掌、骨等卦还能看出不听的命中变数,之后就是仔细推算的真功夫了,以两人各自的命中变数,去推算他们可能会在何处、何时会有重合、交集。

  可普通仙人仙子,未来可能就只有两三个变数,算起来不麻烦;苏景和不听却都要多得多,两人都多,再做“组合”又平添变化无数,推算起来复杂无比。温树林之前大喊“我的个老天爷诶”,就是因为“这道题”太他娘的难了。

  温树林自己算命的道理大概说上两句,这算是专业所长者的卖弄,忍不住的卖弄。随后温树林直接说出结果:“四百年后,西北方向上,会有一件大事……以我算计,当是诡怪灵宝出世。”

  灵宝就灵宝,诡怪又从何说起,无需苏景发问,兴高采烈就已经问道“诡怪是何意”,奈何温树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看不到、是算出来的,是以只有模糊感觉却不存清晰真相,我算到这件宝物的时候心中有诡怪感觉,那这件宝物就是诡怪的。”

  “灵宝非凡,轰动仙天,会引出一场盛会……是福也是祸,有人一步登天也有人万劫不复,算不清更说不清啊,贵客与不听仙子重逢契机,当就在这场盛会中了。”

  四百年后,西北方向,诡怪灵宝出世,一场风云际会,苏景与不听重逢的机会便在其中。

  温树林为苏景算出来的。

  ……

  赤土殷红,干尸处处,不听双手结印端坐已被毁灭的仙坛中,忽然她张开了眼睛:“小贼啊。”

  “到!”灵光一闪,金铃铛扎鞭子的小贼从地心深处跳了出来,原本干干净净地小脸上满是泥土和汗渍,看来她的活计不轻松,把自己忙成了个小花脸。

  “两甲子前,你说挂着个铃铛须得三百年。”不听记得很清楚,当时她的想法是“找到他不如被他找到更快乐,等他三百年”。可真正带着小贼进入这座寂灭仙坛“开工”一阵后,不听发觉“三百年”不够,到得现在她和小贼也只知地心藏宝,但忙活了这么久,连那件宝物的天护灵法都未曾破去,更未见此宝真形。

  “三百年”已经过去小半,连宝物的边角都没能摸到,这样下去还得耗多久。

  小贼闻言目光闪烁,立刻摇头:“没有啊!阿姆听错了,当时我说的是五百多年……”

  “走了,不要这件宝物了。”说着不听作势欲起,小贼可还不够资格和不听耍无赖。

  小贼顿时就急了,忙不迭扑到不听身上:“娘,亲娘,心疼心疼小贼吧。当初以为三百年足够了,哪承想宝贝外面的壳子这么硬,这才算错了时间。”

  两人合力破禁取宝,不听在外主持元力调运,小贼在下面负责催法乱禁,小贼能随意来去,可不听轻易动不得,这个时候她真要起身,前面两个甲子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不听笑了,也不是真要舍了宝物,她也好奇得很,能让小贼这般在意、如此吃力却始终挂不起来的铃铛是什么,不过她得问出个大概时间:“照你看,拿到这件宝物须得多久?”

  “再……四百年,应该差不多。”小贼没说谎,她计算得仔细:“此宝已显出世之兆,否则也不会把此地仙家尽数抽干,若干等着的话,总还得有个千年光阴,但我与阿姆合力催禁,可缩短宝物出世时间大半,估计再有四百年差不多。”

  不听招手把小贼唤到近前,用帕子去抹她的小花脸:“多加小心,别取宝未成反倒被宝贝抽干了。”

  小贼笑着摇头,满头铃铛叮当乱响:“阿姆放心,那宝物的诡怪护法奈何不了我!”言罢满脸享受地让不听把自己的脸庞擦干净,摇身化作青藤本相重新钻入地心去了。

  ……

  又一栈中,温树林为苏景批卦后喘息了片刻,再开口时话锋一转:“三千世界,八方神佛,天下没有包灵包准的占卜,我算出什么就告诉贵客什么,但贵客该做什么就继续去做什么,这不冲突……或者说,您就把我这个‘全套’当成个补充手段。”

  苏景笑笑,点头应是。反正他找人也是漫无目的四处游荡,如今至少有了大概方向:向西北去。

  “老朽的推算之法,一次施展须得养气一甲子,本来还打算着一个甲子后再试着为贵客算一算师父、朋友这些亲近之人,”边说,温树林摇头叹气:“奈何阁下有一重真王身份,这次我能活下来已属侥幸,若再逞强怕就真没活路了。唉,寻找其他人,我是帮不上忙了。”

  小伙计烈赶忙安慰道:“温伯放心,寻找其他人东家自有办法,无需您老再操劳。”

  “少干一份活,少赚多少啊!”温树林手捂胸口,面露“心疼”之色,起身对苏景点点头,颤颤巍巍地下去了。这时候大阿姑也备好了几道精致热菜,临别之宴,菜色虽不多却样样精彩绝伦,苏景尝过几口后再想想大阿姑之前说的“那凉菜喂猪猪都得骂街”,深以为然!

  吃过喝过苏景离开客栈,兴高采、大阿姑、温树林都来相送。小光明顶重化实相,载上苏景与烈一飞冲天去。

  千里一瞬,小光明顶急行宇宙间,离店才片刻,苏景眉峰微扬,摇头道:“实在太客气了。”真识所探,身后远处传来轻微灵元震荡——有人死了,追踪的人。

  离开客栈时苏景有察觉了,有仙家隐遁一旁,悄然追踪小光明顶,本来苏景想着走一段再突然回头去拿下对方,不承想还不等他走远跟踪之人就已身亡,不用问,是又一栈的人出手,为苏景料理了“尾巴”。被斩杀之人是彤骨和尚一个手下。

  小伙计烈对此了然于胸,笑着回答:“这不是客气,这是又一栈的规矩,客人离店时候若有人尾随,客栈是会出手的。不止让您高高兴兴地来,还得送您了无牵挂地走。”

  方向已定,西北前行。行程之中修行不辍,小光明顶时时刻烈火冲腾,受苏景阳火祭炼,比翼双鸦散入九连环各境,持法相助于苏景,这也是乌鸦们的大好修行。

  小伙计烈暂被收入黑石洞天,白象也在这座洞天内,每日里游手好闲的十六终于找到事情做了,天天围绕白象身边,忽啊忽啊地和白象聊天,分不清是安慰还是鼓励,总之都是小蛇的一片善良心思……

  小光明顶游荡在浩渺宇宙中,仍是老样子,沿途中一座座仙坛都会靠上前去,苏景大喊一声“不听,你猜我是谁”,等上一阵再默然离开。

  因修炼之故,日子勉强还算充实吧……

  心神十立,修行时不会耽误聊天,苏景常常会投映神识一道去往黑石洞天,看一看白象的状况,和小伙计烈聊上一阵。

  而相处时间稍长,苏景就发现自己遇到宝了:或许是开店缘故,莫看烈这个少年平时都懵懵懂懂的,但他对这仙天着实熟悉,就从小光明顶的行程来说,大多时候烈都不用去看星盘,就能知晓前方仙坛的名号、掌宗仙人的出身等等。

  守着个百事通,哪有不细问的道理,烈小二离开了又一栈后,也不再时时刻刻把“买卖”挂在嘴边,一般来说只要他知晓的,苏景有问他就会答。

  从烈小二口中得知,仙天之中顶尖的大势力,东方道家洞天福地,西天佛家极乐世界,除了这两家外另还有三座仙神宗。

  西南“十万山”,妖中魁首,十万山连绵无尽,山中妖仙拜奉十一位荒古天圣为尊;西北“无漏渊”,猛鬼盘踞兵强马壮,这支强大鬼仙敬阎罗却不奉阎罗,他们拜奉七头厉鬼为君,七个鬼王各有名号,合称七煞帝尊;正北“星满天”,这一坛最是古怪,他们自称宇宙中生,不经凡间修持生来即证神仙位,坛内群仙都是些模样古怪的怪物,与凡间飞升上来的仙家迥异,人人自封星君,九位大星君主掌宗内事务。

  以烈小二所知,十万山、无漏渊、星满天的实力应该比着东道西佛差一些,但也基本算得同个层次了。

  “再就是……封仙瓶子天,你听说过这个地方么?”说过了道、佛、妖、鬼、星君五大仙坛,烈小二忽然向苏景问起了一个古怪地方。

  “封仙瓶子天?”苏景从未听说过这个词,摇了摇头。

  “前阵子店里来了为贵客,大东家亲自招待,两人当是旧识老友,聊得挺开心,我送酒进去听了一耳朵,大东家正说到封仙瓶子天内能人无数,真要实力比较,怕是不比十万山、星满天逊色。不过我从没听说过这样一个地方。”

  两人都不晓得“封仙瓶子天”,那还有什么可聊的,直接略过此节,烈小二继续为苏景细数仙天势力。

  不算瓶子天,五座大宗神坛之下,就要数到迁址封关的天魔坛、已被摧毁的赫学堂这等势力了,实力要差上许多可也不能小看,就以天魔坛而论,古往今来三万七千魔,当真不是说笑的,何况坛中除了上位、正位真魔,还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魔家护法、魔家灵卫,他们真要发起疯来,西天佛祖也会头疼一阵。

  “实力上能和天魔坛并驾齐驱的,差不多能有二十家上下的样子,不过谁都没有那些魔崽子那么疯狂,所以天魔坛是最醒目的。”小二哥身份浅薄,眼界却高:“再之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小门小户的我懒得数也数不过来。再就是仙天之中还有些‘散兵游勇’,比如金乌一脉、比如混世四猿等等,实力强大却天性逍遥,只喜四处浪荡玩耍少见结群而居,没有个固定根基,也就不算数了。”

  苏景问:“墨巨灵呢,他们算什么?”

  烈小二摇了摇头,其实墨巨灵的消息他知道的不比苏景更多,又一栈从不做有关墨巨灵的买卖,烈只是个客栈中长大的少年,店里不做这门生意那他所知的自然有限。

  苏景又问:“你们东家到底什么人物?”

  烈再摇头,这个绝不能说……就算能说也他说不出来,他只晓得东家神通广大姓“东”名“家”。连真名都不知道,又怎么说。

  苏景也不失望,新问题又来:“你想娶个什么样的仙子?”

  烈都摇头习惯了,脸侧一旁才省起这事不用摇头,娶媳妇啊!这事想过,且还是经常想,可具体要说娶个什么样的,他脑子里一片模糊,思索一阵后犹豫着说道:“漂亮的?”

  “有志气。”苏景笑。

  聊聊说说,行功不辍,苏景时间分配简单,日子过得也简单,一年入主阳火大阵、带着乌鸦卫炼化小光明顶;一年纵入骄阳与赤尻魔猿之灵修习杀千刀绝技,他在骄阳中练杀千刀时就由比翼双鸦继续炼化小光明顶。一年一年往复不断,转眼百年匆匆,人间一场生老漫长,对今时苏景来说甚至不比一次呼吸更沉重。

  时间,时间,仙家坐拥无尽寿命,时间仿佛变成了无聊东西。人间时候苏景只怕时间太快,来不及修行;如今却盼着时间快快,赶快到“四百年”之期好去寻找不听。越来越想念她了。算上破烂囊里的日子,分别已经千年!

  百年里,小光明顶的祭炼颇有成效,此刻灵州已经融化了本形,九连环的灵境已然变成了九连环的汪洋:阳火汪洋!原来九合灵州中的一切都被烈焰融化,化作浓浓熔浆,轰轰荡漾不休。

  由此小光明顶从外面看来也不再是一方灵州或者一块大石头,它变成了一汪炽烈火潭,不似骄阳那般磅礴壮丽,但也颇有闪耀之美。

  杀千刀越向后修习,进境就越慢,初时两年苏景就修成八十一刀,遇到又一栈前两甲子、后百年,加起来快四个甲子的时间,苏景才修成三百另一刀,到现在他炼得一共三百八十二刀。

  倒是那头白象,渐渐变得活泼了,毕竟是灵物,熬过了“哀莫大于心死”最最难过的那一阵,当自己不再钻牛角尖的时候,也就慢慢想开了。当然,若非苏景以自己的阿骨王袍为它护魂它也根本熬不过这场生死关。对此白象是感激的。

  不过白象的心病、体伤好转,断掉的长牙却再长不出来了,且前任主人种在它体内的劫法犀利异常,即便伤势痊愈,狰狞纵横的伤痕也会永留体肤、消弭不去。

  不知十六是怎么和它聊出来的,有天十六在苏景面前写下两字:无妄。跟着又用尾巴尖指了指那头白象。显是白象的名字了。

  无妄,这个名字让苏景想起来中土时候的朔月天尊燕无妄了,他被田上施法直接戳破天道晋升仙界,之后再没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混得怎样。

  周身伤痕恐怖,两枚长牙崩断,无妄怕是这仙天宇宙中最最丑陋的一头白象了……

  百年时光平静,答应帮苏景找人的又一栈始终没有消息传来,直到这一天,正在静坐养气的小伙计烈忽然面露喜色,下一刻他囊中铃儿叮当作响!

  又一栈灵讯传至。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这次不逃了

  时间是个很有趣的东西。

  凡人生命短暂,觉得时间可怕,所以它会尽量显现自己的奢华和绚丽;仙人寿数无尽,以为时间可笑,所以它常常会显露狰狞、突然间亮出獠牙。

  三年,凡人多少生离死别?蚀海大圣没数过。不过他明白,最后三年将将过去,自己怕是活到头了。

  一度兴旺喧嚣的智慧天,此刻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了几个人。

  蚀海端坐,在他身后,小相柳、浪浪仙子、裘平安、裘婆婆和黑风煞五个人并肩肃立。有风吹过,卷起所有人的头发,浪浪仙子的头发太长、她又不肯盘头,发梢扫到了小相柳的脸,痒痒的舒服。

  小相柳觉得惬意……最后的惬意了吧。三年前,一位雀儿仙造访智慧天,本以为她和其他投奔智慧天的妖仙一样,是来入伙的,不料这个雀儿仙手执十万山妖符信物,言明奉十万山十一荒古天圣之命,前来“招安”智慧天。

  十万山开出的条件很优厚,不称臣不纳贡,大家兄弟相称永结盟邦,智慧天的地位不低于十万山,以后智慧天有事十万山一力承担,只需……智慧天一百一十五大圣人人都领受荒古天圣一道“赦禁”。

  所谓赦禁,就和拜奉大圣玦一样,毕生侍奉忠心不二,稍有悖逆便魂飞魄散。

  雀儿仙说得明白:给你们三年考虑时间,若不肯受禁,就等着灰飞烟灭吧!然后蚀海就把雀儿仙打翻在地,拔毛、油烹、吃了。

  这一顿饭蚀海不吃独食,把油炸雀儿仙的大鼎摆放在智慧天中央,森森笑言:“有谁与我共尝美味?”

  小相柳和浪浪仙子吃了雀子翅膀,黑风煞吃了雀子眼珠,裘婆婆吃了几块胸脯肉,裘平安爱吃鸟屁股,智慧天后来投靠的众多妖仙则一哄而散,无人敢食鼎中肉。剩下的美味都被蚀海一口吞了。吃过肉蚀海大圣舔着嘴唇:“我以前和十万山打过交道,他们说三年就是三年,咱还剩三年。”

  三年已过。

  茅茅,你虽有大圣之名,却无大圣之实,尸家仙不必趟这趟浑水,走吧。

  九头蛇,我一直没想明白,你们相柳一族遍布三千世界,应该有自己的道坛,你一直在我智慧天瞎混什么,回你道坛去吧。

  裘家女娃,你是离山的妖怪,纵是飞仙也应该归入道统才对吧,东方洞天福地才是你的归宿,你留在智慧天做什么。

  裘平安,跟你姑姑一起走,滚蛋!

  黑风煞,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不入流的小妖怪,从天真的大圣玦来论,老子还得管你喊声哥?去你娘的,滚!

  三年里,差不多的话蚀海说过多说次,变着花样的说,可留下来的就一定不肯走,留下来的都是中土飞升的妖魔鬼怪。

  三年已过。

  二唬啊,直接打肯定没戏,干哈不……游斗啊?大都督裘平安的脑子里永远没有“逃”这个字,非逃不可的时候他会说“游斗”。

  蚀海大圣是中土世界第一个说出“吃到嘴里就是肉”的圣明老前辈,怎么不知道打不过就游斗这么简单的道理,可他不肯逃。

  今日晚辈们不会晓得,他已经逃过一次了。也是十万山。

  飞仙天外、复归中土,第五圆远古时蚀海回到南荒去做大圣,不是因为天外日子过得无趣,是因为天外他呆不下去了。

  那次和这次情形几乎一样,于仙天内蚀海占山为王、混得风生水起,正快活时候十万山使者到访,要蚀海臣服十一天圣,当时蚀海想都没想就跑了,逃回中土做他的大圣爷去了。但两次情形少有不同的是,古时候,在蚀海所创妖坛不远处的另一片灵州中,有另一位中土妖仙驻道:老树妖杀秋。

  那一次十万山的“招安”大令,同时对蚀海和杀秋颁下。蚀海跑了,可杀秋是树木,他傻,不肯走。

  蚀海以为杀秋死定了,没想到几千年后在南荒偶遇杀秋,当时洪蛇大圣就笑了:以为你块枯木没脑子,不承想也有点机灵劲,你也逃回来了啊。

  蚀海正想再问问他,既然逃回来了为何几千年都不露面,不料杀秋老妖摇了摇头:我没逃,我是去年才回来。蚀海根本不信,不逃又怎么可能还活着,十万山是说笑的?

  杀秋真没逃,十万山来他灵州宣布招安的使者当时就被斩了、吃了。三年后十万山攻来,杀秋根本敌不过,困兽犹斗之际忽有三个人来到了战场:一个喜欢拿着大山砸人脑袋的强壮汉子;一个周身长满羽毛尖嘴细目的鸟人;第三个人很年轻,一件袍子随随便便披在身上,面目俊美目光淡漠,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前两人认识,山妖灭顶、鸥祖凌霄,都是出身中土且与杀秋同辈的妖仙,第三个人杀秋不识得。树妖能辨出这个人身上有着浓浓的中土妖族气意,应该是个后晋晚辈吧。

  论起年纪,天真的确比着蚀海、杀秋等人都小上许多,可修行本领与年纪何干?当那头九尾白狐显现真身,于烈烈咆哮中掀起无尽凶威、于疾驰身影后留下尸山血海过后,谁还敢在小觑这个“年轻人”!

  天真、灭顶、鸥祖驰援杀秋。

  莫说天真,就是灭顶、鸥祖两人以前和杀秋也没太多交情,只是彼此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泛泛之交却做生死驰援!事后杀秋才知,来相救是天真大圣的主意,他这个人没什么大道理,就是觉得大家老乡、彼此照应下是应该的。

  在杀秋之前,他已经“照应”过灭顶、鸥祖,所以两位大圣就跟着天真一起来了。

  十万山攻势溃散,杀秋脱困,第一战他们赢了。

  之后便是第二战、第三战……第十战第百战,绵延四千年恶战不休,其间天真大圣又去帮过、救过祸斗焚穷、老蛤坐地、水妖补命等中土妖仙。

  天真这个人脾气很怪,此人强大到能与十万山纠缠恶战,自然威名远播,引得无数妖仙前来投靠,本是壮大实力封尊立位的大好机会,但天真一律不收,他只是在“照应”同乡,对那些别家世界飞升上来的妖怪,哪怕同为狐仙一脉他都不会去看一眼。

  所以仙界里的天真大圣身边,永远不存浩大阵势,就只有那么寥寥几大圣。几个大圣就够了,有天真在就足够了!

  天真有着怎样的本领?瞑目王说过:讲法论道,我稳稳胜他;性命相拼,他能与我同归于尽。

  再惨烈的仗也总有打完的时候,十万山算是看明白了,再这么打下去就算能够剿灭天真,十一天圣怕也得搭进去几个,实在太不值得。尤其这一仗拖得时间太长了,无漏渊和星满天都开始留意。

  十万山不打了,派出使者议和,天真与身边六大圣将议和使者烹而食之,之后同意了十万山的议和。

  再后天真觉得仙天无趣,就与六大圣回去了中土故乡,天真喜欢嗅着野花香气在山溪里游泳。

  蚀海狡诈凶残,可哪个大圣心中不存一份嗜血好战的本性,听杀秋讲过“故事”后,洪蛇大圣心里懊悔,早知道就不跑了,留在仙天中与天真等人并肩一战岂不痛快!懊悔于心,蚀海目中鄙夷显现,撇撇嘴角对杀秋甩下一句“吹吧”,晃着尾巴就走了。

  那时候蚀海还不认识天真大圣。

  如今……天真不再,焚穷灭顶凌霄坐地杀秋补命六大圣皆已不再,只留下一个小狐仙素素永驻中土,她不会进入仙界。再看看身边一群小辈,都顶了个大圣的名头,可谁也不是真正大圣。矫情些来计较,得是飞仙过、又回去凡间的妖爷爷才能叫做大圣,裘平安小相柳他们谁回去过?

  真正的中土大圣,只剩我蚀海一个。那一代古时妖仙,只剩我蚀海一个。

  只剩上次想也不想就逃掉了的蚀海了。最后一个蚀海这次不想逃了,严格以论,他是觉得自己这回不能逃:这仙天宇宙中,并没有天真和六大圣的威名流传,以他们在古时掀起的风浪,如今名气全无是不可能的,仙天不是凡间,仙家寿命无尽所以真相不会轻易泯灭。那就只有一个缘由了,天真等人归去凡间后,十万山下了封口令,再不许妖精们提起天真之名。

  连名字都不许再提,足见天真和六大圣把十万山打疼了、打怒了,却碍于形势和得失计较,十万山不再追究。

  天真是中土的天真,六大圣是中土的六大圣,即便仙界中没了“天真”这个名字,十万山中的老妖、首领至少还会记得以前那群中土上来的混账王八蛋是多么心狠手辣。

  这就是中土威名了,天真等人泼了性命打出来的中土威名,就败在我蚀海手里?

  蚀海觉得十万山欺人太甚,又来招安;蚀海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成了最后一个大圣无端背负起一个沉重担子。但蚀海没想过逃。

  这次不逃了。

  蚀海不逃,了不起就是被人打死在智慧天,死前拼命咬下几块肉就是了。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天圣不孝啊

  几个晚辈不晓得洪蛇大圣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但蚀海不走他们也不走,撇开同伴独自逃命?丢不起这个人。

  此外,蚀海的意思是,这件事就不必告诉苏景了,就算苏景带着十六、乌鸦卫和他的十七恶人回来,对上十万山也没多大意思,送死的事情喊他作甚。

  这一重大家都是同意的。

  三年已过。

  蚀海端坐,相柳等人肃立,众人不远处,一座大鼎汤汁沸腾,咕噜咕噜的水响。

  “十万山一贯装模作样,明知我们不奉招安,开战前也还是会排个使者来催降,咱吃他。”蚀海舔了舔嘴唇,告诉同伴自己又架起一方巨鼎的缘由。

  过不多时,忽听得天外一声长喝:“十万山十一天圣驾……圣谕到……”

  呼喝声中,智慧天中陡然传起咔咔怪响,蚀海等人于灵州内,清晰可见自家天空仿佛置于急冻中的轻薄琉璃……裂璺疯长、层层龟裂。

  这是智慧天护界大篆遭强袭、正渐渐崩溃之兆。短短燃香光景,猛一声爆响刺耳,满是裂璺的天空彻底崩碎去,智慧天护篆被人攻破。

  天碎了,但碎过后天还是天。

  蓝天还在,只是没了以前柔和玄光,十万山来人攻破的是护天法术,并非砸碎灵州天穹。

  护篆被破,跟着蔚蓝苍穹中妖云翻卷,一只头戴雁翎帽身着侍官袍的三目紫猿显身,挺胸叠肚气派非凡,毛茸茸的一双爪子捧了一卷金色旨轴。

  三目紫猿身后还跟了四头大蟾,四肢蹬云趴伏模样,但头顶银盔身贯银甲,腰间还似模似样地挂了长刀,也不知它们长蹼的爪子究竟能不能握刀执剑。

  其中一头大蟾开口,先是“咕”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随即瓮声说道:“十万山十一天圣驾前,摘桃侍郎法驾到此,尔等速速行礼!”

  三目紫猿官拜侍郎,走到何处都是了不起的身份,倨傲惯了,双眼微微眯起下颌稍稍扬起,但他对着手下蟾卫一摆手:“免了,也算熟人了。”说着,紫猿三目齐齐望向蚀海:“洪蛇大圣,可还认得本官?”

  仔细看了看三目紫猿,继而蛇信嘶嘶,蚀海笑道:“上次来颁旨招安的就是你这头猴子吧,升官发财、如今已做到侍郎了,恭喜。”

  “老兄好记性,”摘桃侍郎面露笑容,高位大人深入乡里体察民情时才会有的笑容:“上次你老兄可害苦了我,答应我愿归顺十万山,我欢欢喜喜回去复命,不料你却跑了,一晃这是多少年不见人影,害得我被天圣好一番责骂。如今你回来了……我听说三年前你把再来招安雀儿官给吃了,咳,这又是何苦。十一天圣慈悲为怀爱惜下属,十万山一兵一卒皆为天圣手足,你们只才领受一道敕禁既可与我家天圣兄弟相称,这是何等荣幸!”

  “老兄啊,上次你逃了虽有些没志气可至少还是识时务的,这次怎么犯傻了。再你请思量啊,如今十万山重兵压境,你若顽抗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若是此刻归顺还来得及,以前的欺君之罪、杀使的不敬之罪皆可赦免。”三目紫猿的语气是诚恳的,目光里却有轻蔑闪烁。若非心存轻蔑,也不会见面就提起古时往事。

  “上次跑了就是跑了,我做的事情我认,你也不用拐弯抹角地笑话我,不过上次我离开时确有苦衷的。”蚀海笑笑。

  三目紫猿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笑道:“愿闻其详。”

  “蚀海为人从来他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当年十万山十一天圣愿与我结为兄弟,我也会真正把他们当作兄长看待,当年答应下招安事情后,不料十一天圣兄长的二十二位父母齐齐暴毙,十一位兄长须得主持大局脱身不开,就只能我这个做兄弟去为长辈奔丧,这才突然离开……”

  “大胆妖孽!”

  洪蛇大圣何止身毒心毒,他的嘴巴也毒,三目紫猿勃然大怒,这还有什么好谈的,圣谕也无需颁布了,摘桃侍郎带上四位银蟾侍卫转身就走。

  打仗不是摘桃侍郎这种文官的事。可蚀海连汤都煮好了,又岂容他逃脱,身子一摆化作洪蛇本相直击长空去!

  “十一天圣父母暴毙都是我发送的。亲生儿子不能守灵送终是为大不孝。天圣不孝啊!这种事不足为外人言,所以摘桃小儿你不知道。”桀桀怪笑声中,巨蛇横空向着三目紫猿冲来。

  三目紫猿看似狂妄其实不傻,蚀海已杀过一个使者,哪会在乎再杀一个,紫猿敢再来走这个过场,心中自有戒备、外间也早都有了仔细准备。

  外间来自十万山的带兵大将一见摘桃侍郎急退,立刻挥手传令,三百最善穿遁疾飞的蝗天郎振翅急扑智慧天,前去接应三目紫猿猴;其后大军开拔,准备入境厮杀。

  十万山此次带兵大将名唤上九渎,官拜安远将军,军令颁布后上九渎不忘对跟在身旁的一头白面大猿笑道:“袁督军指挥有度,有您老坐镇,谅那小小的智慧天掀不起什么风浪。”

  十万山只要出兵,无论阵仗大小,主军大将身边必有督军随行,督军皆为十一天圣宠信的人物,将军不能不好好巴结,否则就算立下天大功勋也架不住督军一句谗言抹杀。

  安远将军上九渎是个聪明人物,有关军马调度、进退安排都是他一手筹谋,但“统筹调派”的功劳一定要让给督军大人。

  白面猿袁督军笑得细声细气:“纵有几分功劳,也是仰仗十一天圣的洪福,只求安安生生地办好这趟差事,带了蚀海妖孽的人头回去,不负圣恩……”

  话未说完,前方远处砰砰巨响突兀暴散!

  来自堪堪飞出智慧天的三目紫猿、银蟾侍和即将冲入灵州的三百急行蝗天郎之间的怪响、巨声!

  一个人于疾奔中,突然撞到了一堵墙上,就是这样的声音;撞树也差不多。

  里面的就要逃出、外面的即将杀入,但无论里面的还是外面的,全都被一面看不见的“墙”拦住。

  所以里面的逃不掉,外面的冲不进!

  摘桃侍郎撞得自己脸面剧疼,鼻子都流血了,心中仓皇暗忖:怎可能!智慧天的护界大篆不是被摧毁了么。

  没什么不可能的,蚀海是蛇,为了口吃的能盘结定身三天不动隐忍等待的蛇子。他连汤都煮好了,为了吃这口肉早有细致安排,被摧毁的护篆只是智慧天诸圣让敌人毁去的。

  另有一道无痕隐篆行布,无可查不可见,不发动时干脆就是不存在的,只等开饭时候、摆上桌的鸭子要飞时候此篆才会发动。

  咚咚巨响仿若擂鼓,里面外面多少妖精撞墙,外间十万山妖军立刻施法破禁,内中三目紫猿急声叱喝:“护驾!”四头银蝉侍卫飞身护卫大人身边。

  左首双蟾一个昂首向天一个俯身向地,同时张口猛一提息,智慧天灵州内天色顷刻沉黯,大地迅速沙化,此双蟾,吞天化地!

  右首二蟾同样一对天一对地,各自于“咕噜”怪响中奋力向外一吐,一蟾口喷银沙,直上苍穹化作漫天繁星;另一蟾喷出恶臭血河一道,落地一瞬无边沙地滚滚沸腾,尽化腐骨蚀魂的血色大海。这双蟾,飞星煮海。

  再转眼星光闪尽化杀术、血浪轰天暗藏凶法,天海连势乾坤成劫,困杀境内诸圣。

  四位银蟾侍卫的本领是了不起的,否则也不会被摘桃侍郎选作贴身侍卫。

  摘桃侍郎又与袁督军沾了些亲,是以军中将领对他也多有迎奉,来时路上就要妖将笑言:“何须大军压境,只凭侍郎大人和四位亲卫,扫灭智慧天就绰绰有余。”

  是巴结,但也不算离谱,四蟾联手封杀天地何等威风!

  智慧天内杀劫浩浩,星辰血海衍生层层重法,雷声法音充斥天地。而天外妖兵催起的破禁法术也已杀到,汹涌大力轰砸于智慧天的无形护篆上,轰轰大响震彻八方!

  霎时间智慧天内外巨响连绵暴鸣起伏,乱声一片充斥耳鼓,就在这片乱声之中,突然又是“轰”一声炸响轰动!

  一千只蝈蝈蟋蟀的吵闹中,突然加入了一声洪武大炮轰鸣,会是怎样感觉?此刻智慧天,便是这样的情形,新起的大响太过震撼,以至这声音喷起瞬间,其他一切法音杂响都失去了“威风”……那些声音仍在,只是再无人注意;那片嘈杂依旧,却显出分外寂静。

  巨大声音,来自一头银蟾侍卫——爆了。

  一头蟾蜍爆了。此蟾本来又饱吸一口气,打算再喷出一片银沙的时候,眼前忽然人影飘飘,一个双目上蒙了黑布条的女孩子出现在它面前,挑起小手指、用尖尖的指甲在它高高鼓起的下巴上轻轻一戳……它就炸了。

  第一声轰响未落,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炸鸣接踵而来!第二头银蟾被化龙后的裘平安一尾抽爆,第三头银蟾被蚀海大圣缠住直接勒爆,第四头银蟾被小相柳吞进了肚子里,暴鸣巨响从九头蛇的胃口一直冲出嘴巴,变成了小相柳这辈子里打过的最响亮的饱嗝。

  “九头馋,你怎么什么都吃!”浪浪大圣恨铁不成钢地跺脚。

  小相柳没理她,心中却道:笑话了,蛇吃蛤蟆不是天经地义么,怎么就是馋了。

  四头银蟾妖侍刹那扫灭,下一刻便重现半人之形的蚀海已然抓着了三目紫猿的后颈。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可还记得小光明顶

  四头银蟾妖侍刹那扫灭,下一刻便重现半人之形的蚀海已然抓着了三目紫猿的后颈。

  天外妖兵仍在急轰护篆,此篆曾被蚀海投入重宝炼化,一时间轰击不开,白面猿袁督军见自家亲戚被蚀海拿住,尖声怒啸:“妖孽尔敢,快快放开……”

  不等话说完,蚀海的蛇信滑过摘桃侍郎的脸,摘桃侍郎长声惨呼,它的三颗眼珠都被蚀海的蛇信摘了、吃了。

  眼珠在嘴巴里咬得啪啪脆响,蚀海透过护篆对着袁督军一笑,挥挥手将摘桃侍郎扔进早已煮沸的大鼎中,汤汁四溅、三目紫猿的惨叫声迅速微弱,很快消失。

  银蟾身死时候满天妖法散尽,智慧天重归平静,几位大圣纷纷落地,围拢巨鼎旁……管他天外轰击猛烈,大圣们不能耽误吃肉!

  白面猿袁督军气急败坏,怒叱身边蝎子大将上九渎:“上九渎,天圣使者在你面前被妖邪所害,你却连个小小禁制都轰不开?!”

  有功劳督军占去大半,出了事罪责将领全担,上九渎心中暗骂,可督军深得圣眷,上九渎不敢还嘴,只有连声传令,催促手下快快打破护篆。

  满天咚咚巨响,比着雷霆更沉闷却也更暴躁,蚀海等人根本不为所动,只盯着鼎中的肉,等它熟。

  过片刻,黑风煞抬头看了看又次龟裂的天空,低头再瞧瞧鼎中的肉色,叹口气:“等不到全熟了。”他曾经在白马镇苏记熟食铺子帮厨,对炖肉的火候颇有心得。

  裘婆婆忽然一笑:“黑儿,这你就不懂了,老话说的好:七成熟时十成香。”

  七成熟有了,蚀海大圣哈哈一笑,破鼎取肉、分而食之!

  除了浪浪仙子,其余大圣都是吃肉事情的大能为者,片刻功夫一头高大紫猿就被吃得只剩皮骨,裘平安正用金色的圣旨擦嘴。

  就在裘平安擦完嘴巴的时候,天幕传出碎裂乱响,护界法篆被妖兵彻底攻破。

  主将上九渎与白面猿督军异口同声:“杀!”

  大令如天,妖军动法!

  而、智慧天内,蚀海端坐、诸仙肃立……

  风乍起,天光骤然增强、刺目,十万山妖军动法,三十三枚巨石划过宇宙、催卷轰涌气浪,自天外向着智慧天呼啸轰来。

  当年,墨巨灵曾以一枚陨星轰袭中土;今日十万山妖家法术与其何其相似,三十三枚天外流星被法术牵引而来,灭杀智慧天!

  不过三十三枚流星数量虽多,规模却远逊当年轰去中土那“第二颗太阳”,且三三流星只是大一些的普通陨石,内中并无秘法炼化。这种威力的袭杀,摧毁智慧天足矣,想要杀灭内中大圣却难。

  上九渎也没想着就凭这些石头打胜此战,三十三枚流星轰袭,在道理上与冲阵之前先调运巨炮轰打敌阵一样,各路妖兵已经列阵整齐,只等流星泄地后就势突袭,无论大圣是逃还是挡,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浩荡气浪化作熊熊烈焰,三十三枚流星入境,过苍穹、向着地面砸来。就在此刻蚀海大圣突然扬手,双手结印翻转如风,口中则是一声叱咤:“偃月!”

  洪蛇拜月、洪妖祭月、洪圣炼月。洪蛇一脉本就与月亮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

  智慧天灵州没有太阳,天黑天亮都是法术变化,但智慧天有月亮,三枚月亮围绕灵州旋转不休。

  智慧天不是什么大地方,方圆寥寥千余里,远远比不得中土世界,它的月亮就更小了,最大的那枚十余里,最小的不过百多丈,根本不起眼,没谁会留意到他们。可就是这三轮最最不起眼的月亮,在蚀海大圣的呼吼中陡然绽放起炽烈白芒。

  光芒冷,月皮碎。

  三枚月亮的表皮崩碎去,当土层与岩皮落尽,那三盏月亮……赫然三盏冷冽弯刀!蚀海炼月,炼月成刀,刀名偃月!蚀海大圣第二次飞升仙天后、于斗战修行上的最大成就,洪蛇偃月刀。

  月亮炼成刀。

  三刀呼啸,逆袭敌阵!

  智慧天的妖孽,对上流星泄地后的一个反应,不是挡不是躲,而是直接逆袭夺命,围绕着灵州的月,藏在月中的刀!

  蚀海当初选中这块灵州做道坛,看中的不是灵州如何,是三枚月亮成色十足。

  妖军打去智慧天三十三枚流星,智慧天首圣还他们三枚“月亮”。

  就在大圣突袭一瞬,浪浪大圣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娇柔少女七窍中皆有血线淌下,她的哭号嘶哑凄厉:“惨于我死,惨于我碎,惨于我亡时乱刀分尸……碎!尸!万!段!啊!”

  凄厉号哭之际,整座智慧天突然爆起滚滚煞气,下一刻大地开裂高山崩塌,再转眼整整一座妖仙坛、灵异州就此崩碎。

  还不等流星真正砸到,千里灵州就自行崩碎,这一座灵州炸裂,又何尝不是炸出了千万块碎星陨石。这场爆炸的力量如此凶猛,炸出的碎石莫不蕴含巨力,飞沙走石弥漫千里,尖锐呼啸向着十万山大阵冲去。

  灵州自己崩碎了,来袭的三三流星没了目标没了碰撞,自然没有了爆发的机会,轰轰烈烈穿透尘埃,坠去了仙天深处,可智慧天崩起的星石却是铺天盖地的,直催敌阵。

  当智慧天彻底崩碎,一只巨大尸身就此显现,三百里尸,无头、无臂、无左腿,无右脚,只有一个躯干连着一条残腿,尸身千疮百孔……茅茅自封了个大圣名号、成天呆在智慧天不单单是为了欺负小相柳,她有正经事的:这座有三枚月亮的灵州深处,埋藏了一具天古神尸,其族类不可辩、其身份无可知,但它的尸性煞根罕见精彩。

  此处并非养尸地,正相反的,此处是镇尸地,当是太上古仙狙杀巨獠后,怕此獠再诈尸作祟,但尸身难摧毁就将其一段残尸封印在此。茅茅欢欢喜喜开始炼尸,千年。

  古尸出,灵州崩,茅茅飞身欲坐上巨尸肩头,不料巨尸腹中传出一声闷吼,声如狂牛怒咤,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不许茅茅靠近。千年炼化时间太短,勉强勾起它的尸性让它“活过来”,想要让它认主还差得远。

  凶尸可怕,茅茅也不敢造次,急忙以丧家咒传告古尸:我为点活你花费心血无数,不存功劳也有苦劳,但求你能助我一阵,以后各走各路。

  残缺古尸稍作犹豫身势一转,化身一团六百里九毒冥骨火,冲向天外妖军!帮忙打仗是不可能的,但巨尸要离开、去往哪个方向都无所谓的,它还茅茅点活它的人情,冲阵后直接离开……

  巨尸遁火时候,清亮龙吟划破天际,裘平安化作银龙、驾金风,冲袭敌阵,银龙左一条巨翅黑鳅、银龙右一头凶悍天鹰,银龙周围还有七百二十九人——七百二十九个面色冷峻眉目森严的年轻人,小相柳。

  一化九、九化八一,八十一个小相柳再个个化九,三九之变,这是小相柳飞仙后修成的最强本领,七百二十九个小相柳,除了本尊修为不会丝毫减少,其余分身每一头都有本尊一成神力。

  七八二十九人齐摇身,尽化九头凶蛇,杀入敌阵!

  妖威熏天,来自智慧天的每一人。人人逆袭,只有逆袭,迎上实力远胜于己的十万山妖军。

  突然间的暴发,打得妖军措手不及,一时间尸如雨落阵仗微乱,白面猿袁督军满面怒容:“上九渎,你怎么带的兵,这是、这是要兵败么!”

  上九渎心中大骂,面上却不敢显露丝毫怒容:“督军容禀,敌人奇袭出乎意料,以至我军势头受挫,但说到底他们只才区区几人,翻不了天的,督军且请放心。”

  袁督军寒着一张惨白的脸:“能胜?”

  “必胜,稍有棘手的也不过蚀海小儿的三枚月刀,但就算他周身是铁,又打得了几枚钉!”言罢上九渎号令频传,妖军阵法开阖不休,于最初混乱后很快镇定下来,重又变得进退有度秩序井然。

  十万天绝非乌合之众,麾下妖军训练有素久经战阵,再就是……即便这军中的最低级的小卒子,也曾是一方世界的飞升妖仙!

  蚀海叫阵:“主将何在,可敢与你家蚀海大圣阵前一战!”

  “区区小妖,斩你如杀鸡,又何须我家将军亲自出手!”妖军齐齐断喝回答。上九渎才不应战,那三轮洪蛇偃月刀他可应付不了。

  蚀海也没想着对方应战,他还有一刀隐而未发,但妖军的列阵颇为古怪,主将藏身军中难辨其踪。蚀海盼着对方一应声就能辨明对方所在,偷袭一记直接宰了敌人主将,可人家也是聪明妖怪,全军作答不露将位,不给他偷袭的机会。

  又再相斗一阵,妖军重整阵势三妖合法九妖结阵,三十小阵再结大阵,便如一架精密机器般开动起来,一道道妖法此起彼伏,渐渐显出威力,智慧天诸圣陷入苦斗,“小相柳”陨落纷纷,被接连斩杀,每死一个必会引来茅茅一声尖叫,喊得她自己都烦了。

  上九渎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如他所说,唯一棘手的只是蚀海,但也就是磨时间罢了。

  眼见局面在握,白面猿袁督军目中显出些轻松,但仍板着脸,冷声道:“这一战,折损了不少好儿郎啊!”

  上九渎何尝不明白督军大人的意思,立刻应道:“是末将糊涂,领兵无方以至伤亡,全赖袁督军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力挽狂澜降服妖邪。”

  上九渎识趣,大功劳送过来了,自是不能真给他治罪,袁督军语气放缓放柔:“也不是这么说,将军骁勇善战是绝不会错的,只是敌人凶悍少见,这多少年不出世的凶物被咱们碰上了,将军只以小小损伤就击杀了智慧天群妖,功劳一定是有的……”边说,袁督军的脸上露出笑容。

  然后他就一直这么笑了下去,如果脑袋不腐烂的话,这个微笑神情会直到宇宙毁灭……不知何处飞来一道剑光,于妖军阵中斩落白面猿首级!

  旋即出剑之人显身,青衣袍的疤面男子,身裹十九道烈利剑芒杀入妖军!

  “叶非?你咋来了?”银龙口吐人言是浓浓的东北腔。

  叶非是离山弟子,蚀海、相柳、浪浪、裘平安黑风煞的死活他都不在乎,但裘婆婆是离山大妖,她有难他不能不管。

  还不等叶非回答,远天里忽又传来一声叱喝:“智慧天的妖邪,可还记得小光明顶?!今日便是报仇时,尔等纳命吧!”

  随着吼喝,一轮骄阳陡然绽放,骄阳之下苏景显身。

  苏景只觉头皮发炸、周身上下四万八千只毛孔都在猛烈开阖:两年零十个月啊,赶上了,总算没来晚!

  自从烈小二接到又一栈的灵讯,苏景立刻掉转方向,连小光明顶都扔下了,以乌羽双翅疾驰宇宙间,赶赴智慧天,阎罗王保佑,总算没来晚!

  宇宙啊,太他娘的大了!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骄阳崩阵,杀身成牢

  十万山招安智慧天不是什么绝顶机密,招揽手下、顺生逆亡,这种事情在仙天宇宙中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没什么新鲜的。可苏景消息闭塞,正在西北方向上游荡着,根本不晓得智慧天要出事。

  所幸,他的消息闭塞,又一栈的触角却发达,于两年零十个月前就将十万山要对付智慧天的消息传于烈小二,跟着烈转告苏景。

  外面只道小光明顶与智慧天有深仇大恨,可十六老爷在又一栈中露过面,小阴褫的身份一查便知,智慧天开坛几位元老之一,如此一来,又一栈大概也就猜出了智慧天与小光明顶的真正关系。

  猜的,不作准,不过有关智慧天油炸了十万山的招安使者、准备拼死相抗的消息告诉给苏景总不会错的。

  果然苏景一听就变了脸色。

  再之后就是两年零十个月的急急奔驰,苏景感觉自己飞得翅膀都瘦了三圈,总算赶到了,目光一扫眼见同伴个个安好,心中立刻安定下来。

  一轮艳阳高照。

  浩浩骄阳之前,苏景独立。

  苏景早就知道把太阳带在身边最大的好处是:自己时时刻刻都能光辉万丈。

  十万山妖军主将面如土色……与苏景无关,只因身边白面猿袁督军被妖邪斩了!

  叶非早就来了。

  他不找媳妇,但也和苏景一样游荡宇宙中,在扫灭一座惹到他的小小妖坛时候听说了十万山即将出兵十万山的消息,当即动身赶赴智慧天,七个月前就到了地方。他可没兴趣去和蚀海等人打交道,更懒得劝说裘婆婆离开,既然妖怪们决定要打,他等着一起打就好了,掐诀隐身封气锁意,立身一旁等着。

  一等大半年。

  蚀海等人身陷苦战找不到敌人主将,叶非则是旁观者清,早早发现了妖军核心所在,悄然蓄势爆起一击,一剑夺命枭首袁督军。

  叶非大概能看出,行军调度上,以主将上九渎为主。主将身边白面猿督军只是地位崇高,于战事并无太大影响。但妖精主将修为匪浅,一剑偷袭未必杀得了他,那个督军就不同了,根基浅薄心浮气躁又自以为是,一剑必夺其命。所以叶非选了白面猿。

  督军惨死,将军上九渎心中惊骇欲绝!督军死了,自己回去后的下场不用想也知道了!如今再顾不得功劳不功劳了,唯一活命之道仅在:杀灭所有仇敌,回十万山诚恳请罪。

  这桩差事办得妥当、再求天圣慈悲,看在自己往日为十万山四处征战的功劳上,或许还能保住性命。至于官职之类,那就不用想了,必会被贬为罪奴、估计还会被黥面严刑……这已经是最好下场了。

  要知道,上九渎为了能拿到这次带兵出征的机会,还花了大价钱来疏通上级啊。本道是件手到擒来、轻易建功的好差事,哪承想竟变成了一场生死大祸!

  人逢剧变,可预见自己下场极惨时候心中都会戾气冲腾,上九渎也不例外,惊怒之下传令变阵,化水磨工夫但损失最小的消耗战法为强攻猛打、拼却大把儿郎性命只求速战速决的冲阵,就在这个时候苏景赶到。

  玲珑坛在山万山眼中只是个小东西,不过招亲总是件趣事,十万山中还是有些妖精会去关注下,是以玲珑坛发生的事情他们大抵也有些了解,上九渎知道小光明顶与智慧天势不两立。

  见苏景到场,上九渎稍觉开心,毕竟是敌人的敌人,在对付智慧天上大家立场相同。妖军中不少士卒校尉也都晓得苏景和智慧天之间的关系,大都精神一振。

  只是上九渎开心之余又略略觉得有一点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这件事情似乎还挺重要。

  苏景才不管上九渎的心情,四下环顾不知再找些什么,同时问洞天内的烈小二:“人呢,怎么还没到?”

  烈小二也面露纳闷:“不应该啊,他比咱们近得多,当是早到了……莫不是反悔了?”

  烈小二是能帮忙雇佣“打手”的,这次苏景要对付十万山的兵马,心里实在没把握,路途之上就请烈小二帮忙联络,看看又谁愿意来帮这个忙,酬劳什么的都好说。

  又一栈果然凶猛,除了阎罗神君和墨巨灵之外没有他们不做的买卖,雇凶去对付十万山的生意他们都敢接,烈小二代为联络,为苏景约好了帮手。

  生意有规矩,雇凶打架不是皮肉交易,对方是什么人客栈不会告诉苏景,反之亦然。

  苏景到了,对方却未现身。

  不来就不来吧,苏景不等,目中凶光闪烁,面色张狂得意,纵声笑道:“蚀海邪魔,当日你与本座为敌时候,可曾想过今日!”话音落骄阳起,轰动一击!

  挥手起金轮,一念动骄阳,这是三足神鸦才有的本事。而、即便在这仙界之中,对普通仙家来说金乌也是传说中的存在,真正能得见神物者又能有几人。何况苏景为人族仙。

  妖军乍见苏景杀法无不惊讶,但下一瞬,惊讶就变成了惊吓、惊骇,那一轮骄阳竟是向着自家阵中打来的!

  打错人了吧?

  就在那轮炽烈无边的太阳堪堪打入妖军阵中时候,安远将军上九渎猛做恍悟:为何不踏实,究竟忽略了什么……忽略了那个疤面叶非啊。

  玲珑坛招亲,叶非帮苏景杀人,他们是一伙的;智慧天大战,叶非帮蚀海杀人,他们是一伙的。

  叶非和这边一伙、称兄道弟,叶非和那边一伙、生死驰援,这边和那边会是仇敌、势不两立不共戴天?骗鬼!

  不止骗鬼,还骗妖骗人骗和尚,只要是能骗的全都被骗了。不是上九渎反应慢,因为督军惨死让他心神混乱,这才一时不查……

  将军想通真相一瞬,骄阳落入妖军阵中一瞬。

  骄阳崩阵!

  先前妖军打向智慧天三十三颗流星,蚀海还了他们三枚月亮;此刻苏景再还他们一轮骄阳!

  奇袭突兀,杀劫猛烈,骄阳到处妖精焚毁,修为浅薄些的连叫喊的机会都没有就化作飞烟,修为深厚者也不过是在死前能做几声惨嚎而已。一击之下妖军伤亡无数!

  可惜,太阳凶猛但并不算大,苏景一击只是将妖军大阵烧出一个窟窿而已,想要彻底扫灭敌军还差得远。上九渎双目通红,眼见骄阳又复升起准备轰出第二击,上九渎不存丝毫犹豫,翻手亮出一块玉璧,怒吼:“困此毒阳,斩灭妖邪!”

  见此玉璧,始终追随将军身边的六百精锐亲兵同时面露决绝,个个嘶声吼叫:“困此毒阳,斩灭妖邪!”

  吼声里,上九渎手中玉璧崩碎,旋即刺耳啸叫穿漏耳鼓,将军身边六百精锐亲兵竟全部崩碎!

  六百妖仙,身血汇聚,化作滔滔赤川;六百妖仙,精魂融合,结成千里魂烟。

  妖血赤川如索,倒卷金轮;千里魂烟如牢,喷薄而起死死包裹、围困骄阳。

  一方小小玉璧,六百将军亲卫以其命其血其魂铸就杀神天牢重法一道,困骄阳。

  六百妖仙……杀身成牢。

  这就是十万山的凶狠之处了,当战事不顺时候,只要将军一令,军中精锐毅然赴死!死算得什么?十万山能在这仙天宇宙的巅顶位置占下一席,靠得绝非运气。

  骄阳受困,苏景低低一声怒叱,旋即身形晃了几晃,就此消失不见……外间显身的苏景是为一影,真正的苏景人在骄阳中,以金乌之修合身骄阳,动击威力远胜指挥骄阳自己去打。

  而且苏景非得合身骄阳不可:

  敌我纠缠,乱战一片,直接催动太阳去砸会误伤同伴,合身金轮即能控制骄阳的每一光每一热,可保同伴万无一失。

  此刻骄阳被锁于“天牢”,骄阳内的苏景也失了与外间的联系,影幻之法再难维系。

  骄阳被困,苏景被困,立刻行法突围……

  外间人马看不见苏景如何想法,但他们能看到:流转血川、滚荡魂云内,隐约显现出一头巨猿的身形,那影子有些模糊,却全不影响众人体会它的狂暴!它在发狂猛攻、它要打碎那座困住骄阳困住自己的牢!

  上九渎手中令旗再次摆动,着妖军重整阵势。苏景骄阳受困,暂时不必理会,当做急攻猛打迅速剿灭蚀海等一众妖孽,到时再转回头集中全力对付苏景,这一战必能取胜……

  军令频频,号角回荡,本已乱了阵脚的妖军又重整旗鼓,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便重归整齐,这就是十万山兵马的素质了。大军合阵,杀声冲天,一道道妖法自后阵中暴发,划过星天直袭智慧天诸圣、前阵妖仙则并身宝物,化千百豪光,彼此策应奔袭强敌,另还有百余道妖军小阵急旋穿插,自两侧包围过来,小阵不恋战发动一击便走,可它们层出不穷此起彼伏,诸圣稍不留意便是惨死下场。

  自叶非枭首、苏景轰袭过后,短短一会工夫战局就再次危殆,就在这个时候正各自苦战的智慧天诸多大圣耳中都响起了蚀海的声音:“护法。”

  护什么法?

  护蚀海的法,给蚀海护法。

  密语同伴,蚀海大圣身形急退,撤出敌阵三十里外,立定双足后忽然开声爆吼……那是怎样的惨烈之吼……我愿托心向明月!

  蚀海之吼:我愿托心向明月。

  第一千零九十章 最后大圣,月升日落

  我本托心向明月,谁知明月满沟渠。这是一句中土笑言,自嘲、无奈之意满满。

  可远在第五圆上古时、剥皮洪蛇族中,这句话没有下半句的。不止没有下半句,上半句里也有一字差别,并非“我本托心向明月”,而是“我愿托心向明月”。

  不是“本”,是“愿”,便如蚀海此刻怒吼,我愿将心托明月!

  就在怒吼声中,半人半蛇的小子头颅高昂、胸膛力挺、双臂大张仿若抱天,他是如此用力以至身躯如弓、倒背弓。

  战场中人,个个妖仙,谁能看不出蚀海此刻要行转重术,根本无需主将调度前锋妖军立刻合力一处,运杀法投厉宝甚至遁身强冲,重兵杀势尽数转向蚀海,必斩此蛇、在他成术之前。

  有人要杀蚀海,自也有人去护卫蚀海,一声龙吟响彻长空,正在敌阵中奋力冲杀的裘平安突然“膨胀开来”,本就身形庞大的巨龙再告猛涨,因他周身龙鳞尽数乍起。

  鳞片平铺时,便如甲胄护身,等闲妖仙法术难撼其分毫,可他的龙鳞片片乍起后,鳞下体肤就会暴露大半,当知裘平安正在敌群中厮杀,时时刻刻都有凶法攻袭其身,此刻乍鳞银龙立遭重创。

  裘平安在找死,随着他鳞片的纵起一蓬蓬血雾暴散。

  裘平安在护法,为了蚀海护法,当他鳞片耸立,平时封印于鳞下的层层灵气立刻冲腾,眨眼间灵气结水雾、再眨眼龙灵破雾而出,七条天龙,七条古时真龙之灵。

  西海碑林,龙族重地,林中每一碑每一刻即为真龙亲手留书,刻碑文时自有这龙灵气封印碑文内,留待泽惠后人。龙子龙孙来碑林修炼,可得前辈留下的真龙灵气!至于能洗炼多少、炼化多少,就看后辈的悟性与造化了。

  裘平安修得七重灵龙真气在身,灵气化形,七龙封天!不管裘平安,七条龙封下的是蚀海大圣身前的天!

  裘平安找死,裘平安护法。

  妖军攻势如惊涛骇浪,重重法术光芒汇做咆哮怒潮,向前奔袭而去;七条灵气巨龙翻飞盘旋结域封天,化巨大壁垒横亘潮头……撞!

  轰轰巨响震颤星斗,妖军法术前浪崩碎后浪又至,怒潮一般层层叠叠绵延不绝,更要紧的、这是整整一支妖仙军伍的合力之杀!灵龙咆哮,法域震颤,龙灵虽强,却还扛不住敌人的凶狠攻势。

  “啊……啊……啊……”声声嘶吼自蚀海口中冲起,一层层古怪且森冷的光芒自他身中暴射开去,瞬瞬,人如裹银装,但他的凶法尚未成形,还须得短暂蓄势,可七龙封天即将破碎。

  突然间,剑芒夺目,叶非化身三尺青锋……以身入剑人化青锋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当手中剑不足以斩杀仇寇时候,他就会把自己变作剑!三尺长剑,却是万丈剑芒喷薄!

  还有自敌阵之中各方各处同时乍起的一声闷嗥,包括本尊在内所有正苦斗的九头巨蛇齐声喝:“断!”

  相柳自残,分身自毁,唤起的通天之法,断妖身啊。数百相柳瞬息消失,只剩一个赤身裸体面目冷峻的青年,一道狰狞伤痕自他左肩而起斜跨身躯没于右跨,鲜血自伤口中汹涌喷溅。

  自罚身躯,唤来的:那一刻自地狱中席卷而出的寒冷,足以冻住妖仙身魄、足以冻住仙神真魂的冷,奇寒!

  妖军大阵分作三段,中规中矩的前锋、中军、后队。小相柳一法祭出,整整一支前锋军马,冲在最前面的、上九渎麾下三成妖精,尽数定身原地再难稍动!

  他们动不了,但神志清晰五感明白,所以他们就眼睁睁看着那一柄吞吐万丈冷芒的剑,冲过来、杀过来!寒芒闪烁、碎尸满天!

  一声尖叫,惊慌失措!浪浪仙子脸色煞白,身遁玄光扑向已经坠落的小相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一道真识相探,还好只是重伤,性命无碍的,茅茅用手去按小相柳的伤口,想要堵住那些不断外溢的鲜血,可又哪里堵着住。

  小相柳的血是冷的,冰了茅茅的手。

  茅茅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慌了。

  小尸仙得道时间虽长、经历事情虽多,本性却不喜争斗,她不是没打过仗,但很少打这种个个不要自己性命动辄崩身断魂的狠辣战事,她只是个女孩子……

  小相柳本领惊人,断妖身换来一道奇术冻住了大群妖兵,可他不是神佛,至少现在还不是,冻得住片刻、只能冻住片刻、暂缓一下敌人的攻势。五息过,奇寒之术破去,妖军前锋重获自由。

  叶非化剑,逆袭敌阵,无人能挡住神剑锋芒,但叶非斗战只攻不守,他的剑便如他的心性,只有向前向前再向前,凭他一剑能能穿透敌阵,却无法阻挡敌阵。

  妖兵有军令在身,由得叶非自阵中杀过、由得身侧同伴哀号惨死,他们只向前猛攻……破那七龙封天、斩那运法洪蛇!

  爆裂声音很快响起,七龙封天的法域崩碎了,妖军凶法仍如怒潮,前进不辍直取蚀海。

  敌阵中的叶非心底煞气冲腾,他拦不住这大潮,能做的就是正在做的:割裂敌阵、直取敌酋,杀那个带兵的主将!

  叶非尚远,上九渎就已一飞冲天,与他同时飞起的,还有妖军阵中各处,一共十四头大妖。皆为妖将,皆为精锐!主将为心、偏将列位,齐齐摧咒再结一阵,十万山、将军大阵。

  绝非寻常杀法、阵法,“将军阵”为十万山天圣参星而创,军中众将合力施展,千重劫中再藏千重变,众将合力捕杀叶非。

  叶非又岂是那么容易斩杀的,陷入将军阵后,长剑一声怒鸣,裂一化三,三三化九,九散八一……瞬息剑成千,千剑相衔又成“一”。攻阵!

  裘平安相柳重伤,封天寒疆两重秘法被破,苏景合身骄阳奋力破狱、叶非陷入将军阵全力拼杀,裘婆婆与黑风煞受创还在裘平安之前,现已无力再斗,蚀海身前再无遮拦……小尸仙把重伤的相柳塞进了怀里。

  就和别的仙家把手下装进袖子一样、至少法术道理是一样的,茅茅把小相柳小心翼翼地装进了怀中,旋即她身周玄光一闪,于此消失同时,显身蚀海身前三十丈处。

  蚀海又有了遮拦,一个身体单薄、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把遮眼睛的黑布条扎起一个漂亮蝴蝶结小姑娘。

  来自妖军的凶法轰涌激荡,这怒潮奇快,向着浪浪仙子扑来。

  小尸仙站于原地不动,静得仿佛一棵睡着了的树……突然,她身周的空气微一模糊,须臾、空气终归安宁,景色再告清晰,小尸仙身畔多出无边坟茔!

  寂静坟场,茅茅独立,她有自知之明,就凭自己的升坟之术,想要挡住正奔袭到来的妖法怒潮绝不可能,可所有人都不行了,她是蚀海大圣身前最后的屏障了。

  但是浪浪大圣未曾想到的,左耳边“忽啊”一声怪叫响亮,右耳中“哇”地喧闹惊天!

  妖风卷荡烈烈,十六化身恶龙,乌鸦卫身挟阳火,显身、扬威、冲袭!他们不挡不护,他们冲阵,卷起无尽凶焰与熊熊火云,迎着十万山妖军的法术怒潮——冲!

  一只凶猛的公鸡冲向强壮的豹子,会是怎样的情形。

  “断去!”猛一阵吼喝清冽,九十八个声音重合一处,九十八只火鸦妖仙的也断妖身!

  非如此,难当“怒潮”分毫,可他们非挡不可,再挡片刻就行,只需片刻。

  从来听他们的喧哗、他们的吵闹只有难听、闷心,可谁能想到乌鸦们在自损身躯换取凌厉重法时候,竟会口吐清冽之音,他们的声音如此清澈悦耳,闻之让人只觉神清气爽、心生惬意!

  轰轰爆鸣,巨力相撞。

  “怒潮”受阻,来自智慧天、十万山的妖法疯狂纠缠……一息、两息、三息、四息。

  第四息,一声金乌长啼与一声魔猿嘶吼交织一起冲天响亮,强光再次横扫一切,苏景在前、一道模糊的巨猿身影在后、一轮骄阳最后,接连显现、又接连向着十万山妖军轰杀去。

  终破天牢,苏景早已暴跳如雷,杀!

  也是第四息,银光包裹的蚀海大圣胸口裂开了,那是一个闪亮耀目却空无一物的窟窿。

  窟窿在他心口,内中却无心。

  无心之蛇,他的心已经托向明月!四字凄厉,再从蚀海口中爆起:“明月……何在!”

  望月、拜月、炼月,蚀海第二次飞仙天外,炼化三月成刀。

  修行、成圣、身死、转生,登上巅峰打落深渊又重回天顶,大圣的一场生死轮回何异月亮的一场阴晴圆缺,而道无极法无边,以前蚀海以为洪家弟子炼月已是极限,待他死过一次再回来,才晓得炼月之上还有悟月,悟月之后更有化月!

  我愿托心向明月,我以我心化明月,这不是他第二次飞升后修炼的成就,是他从王到寇从寇到鬼、从鬼成奴又从奴归圣重封王座,这个漫长过程中领悟。

  以心化月,明月何在?

  寒芒迸放!

  月不在天,月在脚下:就在妖军大阵之下,在十万山派来攻袭智慧天的每一个妖兵妖兵身下、脚下,那一轮明月显现真形、绽放光芒、扶摇冲天……方圆万里之月、巨月。

  洪蛇之心所化真月,毒月。

  蚀海哈哈大笑,老子可是南荒蚀海,中土人间最后一个老牌大圣。

  月自下而上,疯长、急升。

  烈日自天上砸下,百里骄阳货真价实;皓月自地冲起,万里规模圣心所化。

  今天一仗打得就是这场:月升日落。

  巨响升强光炸,可即便日月光芒如何强烈,也无法湮灭这片星天中爆起的猩红血色……此界人人坐拥大力,人人永享长生,人人都是仙。可此界之中,仙神性命又与蝼蚁何异。

  凡人蝼蚁,神仙又何尝不是。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日月成劫

  艳阳自上而下,毒月由下向上,一日一月,交汇于十万山妖军阵中。

  重法成劫、日月成劫!

  无论单独一日或者单独明月,都会让妖军伤亡惨重、但并不会彻底击溃十万山列出的阵仗。可当日月并和,那便是一场真正的“天命”!妖军没了退身缓冲的余地,只有拼出全力施法顽抗。

  无论太阳、月亮来得都如此突兀、如此迅猛、如此疯狂残暴!

  日月合击,当浩瀚巨力掀荡开来,妖军大阵便如土鸡瓦狗……崩!

  而日、月冲撞到一起,彼此间却并无伤害。蚀海控月,万里明月忽然破开一只大洞;苏景驭日,骄阳烈焰于杀伤敌军后忽然收敛了所有红光与赤日,就变成了一个看上去金红漂亮的“球”,温暖和善地“漏入”大洞、穿过了那一枚巨大的月亮。

  下一刻,毒月愈合,又复完整,它已扶摇九天高高在上;红日则再次燃烧开来、绽放炽烈火焰,沉于天底蓄势待发。

  一轮剿杀之后,刹那寂静。

  妖军大阵崩散,这一片星天之内,散碎尸身飘荡,处处鲜血弥漫……突然厉啸声穿透八方,明月呼啸、骄阳冲天,蚀海与苏景的攻势再起!

  同个时候还有一道道吼喝如雷——妖军大将上九渎飞身在天,手中令旗来回摆动,口中军令连串颁布。

  在第一次日月合击时候,上九渎就散去了“将军阵”,他们的阵在军中,军在日月笼罩之下,若再继续结阵剿杀叶非,诸位妖将都会被日月轰杀,上九渎立刻散阵、退避。

  但也只有他自己逃了出来,与他合阵的十余妖将要么被日月剿杀,要么遭叶非反噬,个个惨死无一活命。

  上九渎顾不得哀悼同僚或伤心儿郎,自家兵马大阵被摧毁,伤亡不计其数,可还有大群幸存兵卒,幸存妖军溃却不散,当将军在传令,众妖或三五成群,或十人结圆,就近组合又化作百多小阵,再向蚀海、苏景等人攻来。

  此刻胜负之势已然逆转,妖军从十足把握变作负隅顽抗,现在他们还有几分胜利希望?一分、两分?

  哪怕只剩半成、一线希望,十万山出来的兵马也会争取到底、死战不退!

  苏景又何尝不是戾气十足,骄阳被困时候他见不到外面的情形,可身内大圣玦接连震颤,令牌与妖奴灵犀相牵,妖奴接连重伤的消息不断显映心底,让他暴跳如雷!哪还有可再废话的余地,骄阳冲荡,风火剑与分身、元神并起,迎着敌人的小阵冲杀过去。苏景自己则提起法棍,直取妖将上九渎。

  红日杀敌,明月亦然!蚀海彻底打出了凶性,今日战事只有一个结局能让他心安:杀灭全场!

  风雷、法音、杀声、惨叫交织一团……不长时候,又再盏茶光景的血战,苏景已然逼近上九渎身前十里,妖军悍不畏死,见苏景直奔自家主将而来,奋不顾身冲来阻拦。可悍不畏死不是不会死,奋不顾身也留不住身,心中风火涌动欢喜已然化身疯魔,挡路者必死!棍影如山,苏景一路血花团团。

  上九渎心里叹了口气:输定了。

  根本连半分获胜可能都不存、绝不存翻盘希望了。在明白了这重关窍后,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玦。

  场中幸存、犹自苦斗的妖兵尚有三两百人,见自家将军取出此玉,尽数开口疾呼:“将军不可……”

  不等他们喊完,上九渎已经捏碎了玉玦——陡然安静!

  还在坚持着必死之战的妖兵突兀消失不见,都走了,被送走了。唯独上九渎未走,化作巨蝎本相、摆出死战之态。

  只要有一线希望,十万山出来的妖兵都会坚持下去。可若全无希望、必定败亡时候,将军就会把残兵送回老巢。

  所有十万山的妖精,身中都中下“归旗神符”一道,只要神符发动,无论妖精人在何处都可直接返回十万山。

  不过这道神符妖军自己发动不了,在主军大将出征前,天圣会将发动此符的玉玦赐下,只有将军能够发动。

  当战事无救时,将军会让败兵逃回老巢去,为何会败、战况怎样败兵会做汇报,且不会被治罪。

  妖兵居然还身带“逃命符”,这是苏景没想到的,微微皱了下眉头,望向上九渎:“你不逃么?”

  巨蝎口吐人言,语气沉沉:“我为主将,我不能逃。”言罢毒尾一摆化身腥风扑向苏景。

  苏景本想抓个活的,不承想短短相斗眼看就要生擒此妖时,毒蝎忽然身体抽搐起来,就此身亡……短暂相斗、晓得自己全无机会给苏景造成丁点伤害,上九渎自毁元神,竟然自裁了。

  这可又让苏景有些意外了,自裁不算稀奇,落入苏景、蚀海等人手中会生不如死。但宁可自裁也不施展个“断妖身”,这就是让苏景想不通了。

  “断妖身在中土域内不新鲜,几乎是个妖怪就会使;在仙天中却是少见的法门,外域飞升的妖仙几乎都没这本事。”蚀海大圣看出苏景的疑惑,开口解释道。说话时候,万里巨月消失不见,蚀海周身银光退散,胸中心脏重现、心口大洞也告愈合。

  “你怎样?”苏景闪身来到蚀海身边。

  大圣脸色苍白,目光有些涣散,但神采还是很好的,摇摇头。他没事,心化明月、重法领悟,这一番施展只是让他消耗剧烈,但并未受伤。

  蚀海没受伤,其他妖精可就狼狈不堪了,裘婆婆肚皮上穿破了一个大窟窿,黑风煞胸膛塌陷,裘平安从银龙变成了血龙,小相柳乌鸦卫施展断妖身伤得奄奄一息。

  就连叶非的头皮都被掀起一块,血流披面。

  所幸、万幸,大家都还活着。

  大圣玦开放,受伤同伴尽被收入其中,裘婆婆不曾拜奉令牌,就送入黑石洞天,茅茅要跟着小相柳一起进令牌,咬着牙要拜奉大圣玦,奈何她不是妖精,想拜大圣玦也不收……

  收拾残局,安置众人,苏景接连投映九道心神入洞天,催动阳火为同伴疗伤,正忙碌的时候苏景突然面色一变。

  阳三郎和烈小二已然显身,给苏景帮忙,见他面色不对阳三郎轻声问道:“怎了?”

  “十六呢?”

  之前只顾着照料重伤同伴,没留意这条小蛇,此刻才发现小东西不见了。

  “它叫十六啊?”一个声音传来,语气含笑并无敌意。随话音响起,龙袍玉带、凡间皇帝打扮的中年人于三十里外悄然现身,左手摊开、离掌半寸高度十六正来回乱转,看样子是想冲出去,但凭小蛇如何努力却始终脱不开中年皇帝一掌之困!

  “再不放它,你那只手就被别要了。”叶非的声音平平淡淡,一样听不出半点敌意,不过谁都能明白,随时都会有一道剑光爆起、砍手。

  中年皇帝是好脾气,呵呵一笑左手摆动,无形桎梏消散,十六得脱自由,跳起来向着皇帝脸上咬去。

  皇帝侧面,对着小蛇轻轻吹了口气,十六竟再难维持身法,一路跟头翻滚着摔回到苏景身边。苏景急忙伸手将小蛇接住。

  大圣玦牵连主仆,小蛇入手苏景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经过:十六打仗从来都是勇猛的,但这一次,同伴几乎尽遭重创,他却完好无损,这让十六又难过又愤怒,当战事大局已定时候他趁着苏景未留意,自己跑了——去找十万山!

  十六老爷多横啊,他要去十万山,寻那座妖精窝的晦气。

  但还没跑多远就被隐身一旁的中年皇帝捉住了。

  皇帝没恶意,正相反,他出手是救下了十六的性命,苏景没责怪十六,直接把他收入大圣玦,肃容、行礼:“多谢甲添先生。”

  大家本就认识的,以前曾见过一面:三十几岁、微微有些发福的,正是小蛮阿菩所在山天大道太上老祖、不理自家道坛毁灭一心一意在九龙地凡间做皇帝的甲添。

  甲添摆摆手,挺客气的:“顺手为之,不用谢,也不用加钱。”

  后半句让苏景微微一愣:“正想问,前辈为何会在此间?”

  “你不是雇人帮忙打架么?我就是。”甲添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了:“现在架打完了,请付酬劳,承惠,下次再有事继续喊我。”

  “太阳还能再打几下。”

  “心无碍,随时再化月。”

  “这人交给我。”

  “忽啊!”

  阳三郎、蚀海、茅茅、十六的声音同时响起在苏景识海。苏景没回答什么,直接将目光望向了烈小二。

  说好来帮忙打架,从头到尾没出手不算,等苏景这边打完了他又来要钱。不过对方到底是拦下来十六,有这样一份人情在苏景不愿和他闹僵,那就直接中找烈小二好了。

  人是又一栈请来的,烈小二经办此事,出了这种状况烈小二当然不能躲,抬头望向甲添:“甲先生是在和苏老爷开玩笑,还是在和又一栈开玩笑?”

  甲添摇头,接着烈小二的话往下说,意思却换过了:“不是开玩笑,这一架不是开玩笑的,对方可是十万山……来帮忙打个架赚些外快是好事,但若得罪了十万山,连累我的九龙乾坤,那可就不划算了。”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礼仪之邦

  苏景不开口,万事自有烈小二去交涉。

  烈小二这个少年平日里没主意没脾气似的,但一沾到客栈生意就仿佛换了一个人:“对付谁先生早就知道,不愿接这桩买卖也没人敢勉强,你接下了生意却不做事,少不得就要给咱们又一栈一个交代,要不以后可再没人敢和小店做生意了,您这是断我们的财路;可您还不止没做事啊,没做事又来讨要酬劳……我觉得这事,您也不用再和我们交代什么,快回你的九龙天地去吧,用不多久又一栈会找您。”

  十万山惹不起,又一栈又岂是随随便便又能糊弄的。

  话说完,烈小二转头望向了苏景:“启禀苏老爷,这次事情错在小店,我当禀明东家,无论如何也会给您个满意答复,万幸,苏老爷的贤朋贵戚都还安在,否则小的真是没脸活着了……”

  一旁的甲添咳嗽了两声,开口:“十万山不得了,又一栈要对贵客讲信誉,我谁都不敢惹偏又贪心想赚这份钱,这事不好办啊!所以这事的关键就是苏老板了,苏老板要是觉得满意,乐意给钱,那事情不就皆大欢喜了么。”说着,他望向苏景:“接手这桩买卖的时候我就有个盘算,说出来给您听听?”

  给个说话机会总是没问题的,苏景点点头:“甲先生请说。”

  “盘算很简单,我得先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最盼着的情形,是苏老板这边要不堪一击。那我肯定不会帮你去打,这一仗是你们和十万山打的,你们实在太差我再出手的话,岂不变成了九龙地与十万山之战,开玩笑了,九龙地只是凡间,十万山却是第一等的大仙坛啊!不过那样的话我会救人的,都救走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把苏老板带出战场倒是有把握的。这一来和又一栈有交代,苏老板也会承我的情,我肯定能拿到报酬,最好不过的情形啊,可惜没发生。”

  “第二种情形我不太喜欢,就是苏老板这边实力斐然。你们自己就能应付这一仗,我又何必出手,甲添生平烦两件事,一是雪中送炭,比‘雪中送炭’更烦的第一事就是锦上添花。等你们打完,我显身出来打个招呼,反正我没出手,就当看戏了,不能找你们要钱。你们轻松获胜自也会觉得雇佣帮手多此一举,当是不会再追究什么。你们不追究又一栈肯定也没话说,对了,说句题外话,”甲添又望向烈小二:“将来贵栈要是有什么趁病要命、落井下石的事情,不妨与我联络,不收报酬都无妨。”

  跟着甲添重新望向苏景:“还有第三种情形就比较有趣了,大家势均力敌,打起来不相上下。差不多就刚刚那一战的情形。苏老板,刚才那一战打得惨烈,从十万山来的妖军死了个干干净净,你这边同伴也重伤不少,可……你的朋友手下,无一人死不是么?”

  “乍听上去还当是甲先生暗中保护,才让我同伴全都活命。”苏景一哂、话锋转:“无人身亡是我朋友们的本事,与你何干?”

  甲添点头、不否认:“没死是他们的本事,这一重是不会错的。但就算他们力所不能及时,也照样一个都不用死,我说的。”

  苏景摇了摇头。

  甲添却认真得很:“事儿呢,就是这样。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和十万山的妖怪正面冲突,可我一直从旁全神以待看护着你们这边,苏老板的朋友的确争气,没用到我出手相救,但我隐身一旁盯得仔仔细细,这是个苦功夫、比直接伸手打架还累,熬精神啊!所以不能不跟你们讨要报酬了。”

  “当”,一声轻响,叶非弹剑。

  剑韵悠扬,叶非起身,没耐心和甲添废话下去了。

  甲添目中精光一闪,伸手入袖、取剑!

  甲添的剑很怪,三尺青锋并无剑柄,两头都是剑尖。甲添双指捏住怪剑剑身。

  剑在手,不过甲添没有动手的意思:“九龙世界,礼仪之邦。纵是生意往来、公平买卖,也会备上一份礼物……你们看,我礼物都预备好了,你们不付报酬不合适啊。”

  说着,双指一松,两头尖尖的怪剑,仿佛羽毛似的向着苏景轻轻飘去。

  苏景接下怪剑,随即面上微微惊讶显露,再抬头时话锋变了:“三成!”

  “你……这是还价?”甲添面色古怪:“你飞升了、是神仙了怎么还讨价还价,这都提前说好的事,怎么还兴突然变卦的。还一刀砍下去那么多,让我怎么跟你谈!”

  “全给我心里肯定不痛快,就三成。”苏景可认真。

  甲添满脸不高兴,望向烈:“小二哥也听到了,他说三成。”

  烈心里向着苏景,对甲添耸肩膀:“我们就是牵线的,具体价钱变化你们自己谈,再说这一仗从都到尾都是人家打的。”

  甲添嘿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我的意思是,老板那边降了价钱,你们又一栈的抽头也得跟着降。”

  雇佣打手和皮肉生意一样,客人不用付给客栈抽佣,只需跟打手商量好价钱,又一栈会找受雇的抽头。

  烈小二想都不想,直接摇头:“没门。”甲添又去看苏景,苏景立刻道:“三成!”

  “罢了!我这个人一辈子就吃亏在‘心软’两个字上。”甲添咬了咬牙,倒也没太多矫情就点头同意了,但他又说道:“那我就不能送礼了,剑还我。”

  “那四成吧。”苏景好像挺喜欢那柄剑的,松了松价钱。

  甲添微扬眉:“这种剑我还挺多的……”

  不等他把话说完苏景就笑道:“再多不能涨价钱了,再说我要这一柄已经足够。”说着伸手入囊取宝。

  旁边的叶非一文钱都不想给,皱眉、侧目,望向苏景。苏景明白师兄的想法,暂时没多做解释,只是把手中的怪剑递了过去。

  叶非接剑在手,剑身雪亮、铸剑之材不可知,不存于中土的金属。古怪的是有一道道异常微弱的光芒,在剑身内不停流转,叶非运起仙家目力仔细辨认,很快看出:剑内一道道流光……一个个妖精正行法急遁荡起的光弧。

  妖精甲胄分明,模样依稀,正是十万山兵败、妖将上九渎临死前捏碎玉玦送走的那两百多残兵。

  上九渎催起了残存妖兵身内的“归旗符”,他们都逃走了,却被甲添再施法尽数收入这柄怪剑之内。而真正玄妙之处在于:妖兵根本不知自己已被“收了”,人在剑中仍以为还在宇宙间。神符催行急急不休,他们就从剑正飞到剑背,再从剑背飞回正面,一圈一圈的转下去,永远被困其中!

  叶非再做仔细辨认,很快又发觉剑身内除了妖兵,还有几枚妖蝉儿在急行,皆为山万山妖军的传讯灵物。

  甲添不曾直接参战,但他不是没出手,截灵讯收败兵,有关智慧天一战,十万山收不到丁点消息!

  战局落定,除非时间倒流否则再无更改,截断消息看似无用,可是甲添的“无用之举”稳稳就藏下了一重真相:小光明顶和智慧天是朋友。

  消息未能传递出去,智慧天和小光明顶仍是势不两立的仇敌。只冲这一重,苏景就心甘情愿付个“四成价钱”。

  苏景从囊中取出十六颗小石头,那个普通的乾坤囊装了递给甲添。

  小石头混不起眼,甲添接在手中却面露欣喜……来自二明哥麒麟库的一品山种岂同反响。且这宝贝正扣合了山天大道的修行真谛。可是很快甲添面上欣喜散去,不开心了:“如此精致山种……咳,你倒是早说啊!”

  要知你的山种这般好,我早就出手了、赚你十成!

  一边懊悔着,甲添挑挑拣拣,从囊中取出一半山中交给烈小二。又一栈的抽头,事先说好的全价佣金的两成,不算太高但也绝对不便宜了。

  烈小二摇头不收:“我现在跟在苏老爷身边做事,酬劳事情不再沾手,宝物您先拿着,过不多久小店当另有伙计上门收佣。”

  无论这桩生意过程怎样,不管最后价格怎么变化,苏景既然给了钱那就说明他认了,贵客认了,又一栈自也不会再追究下去,拿到抽头就算圆满了。

  这时苏景又从囊中取出一枚紫玉匣,向着甲添递过去:“再请先生看一看匣中之物。”

  此举莫名其妙,甲添也不多问,接过玉匣打开、跟着惊讶与心疼神情同时显现:“你养得?谁打的!”

  匣衬火缎,内中摆放了三枚精致“石雕”,一位将军骑马偶,一为长弓九箭,一为石头小刀……玉匣封玄法,内中藏乾坤,打开盖子看到的三件石雕只能算是玩具,可若将其取出,石雕皆为浩瀚大山!

  桃大将军、阳弓九间、解牛刀,苏景在莫耶所中四座龙脉灵山中的三尊。

  飞升前在中土恶战墨巨灵时候,四座辛苦种下、养成的莫耶灵山被苏景施展,重创妖道元一,但四座灵山也受极大损伤,外表看不出什么,受损的是魂根灵心。

  四座灵山是苏景一番心血所在,只是飞仙之后再没时间去做炼山的功课,苏景没精力去重新炼化、助四山复原。而甲添是山天老祖、种山养灵的大行家,若他愿意收下这只匣子,对灵山来说无疑是个大好归宿。

  事情反过来,三座山在甲添眼中又何尝不是珍宝!

  “能养好他们,助他们修成气候,你就拿走。”苏景道。

  “皆为上品,养好他们全无问题,但有一重,他们以后会跟我,与你再无干系了。”

  苏景只愿这几座已经生灵的大山能有个好将来,当然痛快点头。至于莫耶四座一品山中的最后一尊,那可是不听像,决不能拿来送人,苏景自己留下来等将来有时间亲自重炼。

  欢欢喜喜收好紫玉匣,甲添对众人等人点点头,转身欲走但苏景又及时开口:“甲先生留步,有件事一直没机会请教,墨巨灵为何要对付你?”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一丝狰狞,倒霉主公

  “墨巨灵?”甲添停步,闻言明显愣了一下。

  绝非作伪,他是真得未将墨巨灵的事情放在心上,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想起了墨巨灵是些什么东西,摇头道:“不是我主动和他们为难,是他们上门找我麻烦,为何开战我哪里晓得,你得去问那些黑大个。”

  问不出结果不稀奇,可甲添都快把墨巨灵忘记了未免太奇怪,且他真就对墨巨灵打上门全不在意似的。苏景又追问一句:“你不关心?”

  墨巨灵与甲添以前没有过太多纠葛,但墨色绝非只是和九龙地打过一仗那么简单,苏景亲眼所见,整座山天大道的仙坛都被墨巨灵摧毁,内中仙家除了一个临时出游的小蛮阿菩外尽数丧生,这是何等仇恨!

  甲添笑了起来:“九龙乾坤政事繁忙,东方水患西方大旱,南方生蛮作乱北方狼群为患,还有撑天神山老迈难负其重、地心熔岩躁动恐会伤及地核,我忙啊,小小几场仙魔争斗,我实在来得过问……”

  蚀海没做过世界君主,但他也曾封疆一方自立为王,插口道:“凡间水患大旱之类,于你来说连举手之劳都算不得,都是些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忙碌二字从何说起。”

  “大圣此言差异,举手擎天于我只是等闲事,这是没错的,可我若动辄施展仙家大力,又何必留在凡间?做皇帝自有做皇帝的乐子,指挥着一群蚂蚁急匆匆上山下海,我乐在其中,可前提是我也得把自己当成只蚂蚁。”甲添边说、边笑,仿佛自己正做的事情很有趣的样子。

  “墨巨灵绝非普通凶魔,据我所知赫学庭堂就毁在墨巨灵手上。”苏景不和他讨论帝王乐趣,直接去说重点。

  果然,甲添闻言皱了皱眉头。

  赫学庭堂是强大仙坛,墨巨灵能摧毁此坛,足见实力惊人,不是甲添以前以为的那种普通凶魔。

  但很快甲添又次摇头,淡淡说了声“九龙世界不是赫学庭堂”,随后再不停留,身形一闪就要离开。苏景赶忙再问:“小蛮阿菩怎样了?”

  “她很好,我请她留在宫中帮忙扮太后,现在她是我娘。有时间来九龙地坐一坐,我带你看看九龙锦绣。”笑声传来时候,甲添身形消失不见,返回他的凡间世界去了。

  苏景、叶非对望一眼。

  这是个十足怪人,别家修者无论族类,在凡间辛苦修行之为晋升仙天长生逍遥,可甲添人在仙天,却只在乎他的凡世,仿佛九龙世界中的一颗芹菜都比着天外仙魔都重要得多。

  外间怎样、甚至自家道坛被摧毁都不在他眼中。

  甲添走后,蚀海再次开口,甲添送的怪剑正在他手中把玩着:“这手法术漂亮得很,我做不来,你们成不?”

  最后四个字,大圣纯粹客套,苏景和叶非都摇了摇头。拦截仙家灵讯、瞬逾神符,全神贯注下他们或能截断一两道,可要像甲添这样轻轻松松把妖军的所有消息、所有逃兵都收了、且妖兵本人不明状况以为自己仍在赶路,苏景、叶非远远做不来。

  “还有,他应该早就来了。”蚀海又道:“无论你我还是十万山妖兵,可都没发现他藏身一旁。”

  洪蛇大圣的笑容总是狰狞的:“这个人啊,有些意思。”

  苏景将目光投向烈小二,后者明白他想问什么,摇摇头应道:“他是东家的路子,以前咱们客栈为客人找帮手打架,这位甲先生曾应征过几次,办得都挺妥当的。至于其他我了解不多。”

  叶非一哂:“就他那套盘算,自然做什么差都妥妥当当。”

  人分百类,世界大千,到了这无边浩瀚的仙天宇宙,更是什么样的奇葩都有,遇到个怪人也不值大惊小怪,要紧的是明白此人不是敌人,这就足够了。

  智慧天灵州已毁,众多伙伴或在身边或在身内洞天,苏景也不再停留,就此重赴西北,先要寻回小光明顶再继续游荡、寻找不听。不出所料,叶非不跟苏景一起,师兄永远是那么别扭的,打架来帮忙没得说,结伴同行休想。

  告别叶非,乌羽双翅展开,苏景疾飞而起。

  飞了不久,身化流光的苏景缓而又缓、呼出了一口长气……自斗过十万山妖军后,就始终压在心底的一道浊气!

  初到仙天,心怀敬畏,总觉得面前神仙还藏了后招、未出全力,吓得苏景也不敢直接亮出本领,可游荡过两百余年,有过几次斗战之后,本来悬着的那颗心渐渐就放松了,这宇宙中的仙家也就那么回事。

  偶尔苏景都会有种错觉:这里和中土幽冥没太多区别,虽不似幽冥那般成天乱打一锅粥,却也山头林立处处王旗,座座仙坛看起来都高高在上,可真要比一比拳头……不过如此。

  即便高高在上的西天极乐,苏景捣毁了他们的一方净土须弥天,也没见大小佛爷们把苏景怎样了。

  直到今天,打过智慧天这一仗,苏景才真正警惕起来。兵出十万山,听起来看起来都是好大的威风,但若仔细想一想,来打蚀海的妖军里既无天圣坐镇,也不见十万山中真正成名的凶妖大仙随军。

  领军将领上九渎籍籍无名之辈。

  只是十万山中一支普通妖兵吧。再看自家同伴的情形,几乎个个重伤!若非蚀海化月、若非苏景及时突破“天牢”,今天中土一伙又有几人能从战场上平安归来。

  终于遇到正规军了?苏景的念头轻松,心情却哪有丁点轻松。甚至可以说,直到今日仙天宇宙才对自己稍稍显露了一丝狰狞。只一丝,绝不多,杀得苏景人仰马翻。

  佛门那头不用多想了,怕是在西天诸位大士眼中,新晋小仙苏景已经成了邪魔,只是西天真正的力量不会因为这一只小小蝼蚁而动;刚刚飞掠时候,蚀海把古时天真等大圣征战仙天的事情大概告知苏景,苏景这才得知,原来十万山与中土妖精早有宿怨,再算上今日覆灭一支兵马,旧愁新恨放到了一处,又一个庞然大物成了敌人。

  再加上神秘莫测的墨巨灵……

  苏景抓了抓头皮,飞升两百多年,媳妇没找到、同门同道不见踪影、神君一脉难觅其宗……朋友没找到几个,仇人可是越来越多,而且还都是顶顶强大的凶横势力!

  蚀海将心化月后脱力疲惫,且他本为蛇蟒,隐忍埋伏一击夺命是他的拿手好戏、长途奔袭却非所长,跟在苏景身边飞会拖慢速度,也遁入了大圣玦洞天,眼见投映洞天的苏景神情凝重,蚀海问道:“担心?”

  敌人强大,担心是肯定的,可无论如什么时候“担心”二字在苏景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再怎么担心该来的永远会来,与其惴惴难安心神不宁不如抓紧时间精修斗战再寻突破。

  所以苏景先点点头再摇摇头,对蚀海道:“就是觉得麻烦,不找事却被事情找上身。且敌人都是这么大的来头。”

  嘎嘎难听声音,有人笑,乌上一:“您是被麻烦找上了,可找您麻烦的那些人,却是直接找了个倒霉。”

  “找主公麻烦就是找倒霉?”乌上三若有所思,觉得这句话有不对劲的地方。

  乌下二十三反应更快,接口:“找主公麻烦的就是找倒霉,那主公岂不是变成了‘倒霉’?”

  “大胆丫头,敢说主公是倒霉,就是说咱们跟了个倒霉主公?罚你唱歌三天不许中断!”乌下二嘎嘎笑着,手指乌下二十三。

  乌上二十三护着媳妇:“冤枉啊,这是上一大哥说的,怎能罚到我家娘子。想听我家娘子唱歌倒也不难,夸赞我两句她一开心就唱了。”

  “明明是小二三歪解上一大哥词义。大哥说的是……”在其后开口的已经分不清是乌上几或者乌下几了,九十八只乌鸦转眼吵成一团,重伤在身也一点不耽误他们聒噪,气喘吁吁地坚持叫嚷。

  倒霉主公笑而摇头,蚀海大圣满目无奈,听得乌鸦们吵闹了一阵,蚀海忽然开口:“四十三丫头,你刚说什么?!”蛇雀本为天敌,蚀海又是老牌大圣德高望重,乌鸦们对他多多少少有些畏惧,乍听他沉声喝断,一时间所有乌鸦收声。

  被大圣点名的乌下四十三害怕蚀海,想也不想立刻道:“不是我说的!”

  蚀海咳了一声:“让你说就说,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立刻就有乌鸦搭腔,告诉乌下四十三“他可真能吃了你”,“蚀海大圣为蛇,以前吃过的鸟雀他自己数得过来”,“不止吃鸟雀,还掏鸟窝吃鸟蛋,造孽啊……”

  乌下四十三可怜巴巴,即便刚刚说的不是坏话她也不肯承认,反正推掉了就是最干净的:“真不是我说的啊!”

  倒霉主公笑了,问蚀海:“她到底说什么了。”

  “她说你是冥王,阴间晦气深重,找你麻烦当然会惹一身晦气,就是找倒霉。”蚀海不问乌下四十三了,直接把她的话重复出来:“其他废话不用听,但四十三丫头有两个字说到了点子:冥王。你是什么人?神君驾前第十四王。”

  苏景被蚀海说得糊涂了:“我是十四王怎了?”

  “一方新王初入仙天,自有一番风云际会,寻常仙魔够资格与你为敌么?与西天极乐、十万妖山这等实力对敌,才衬得上你的身份!”

  苏景明白了,点头:“原来大圣是在安慰我。”

  蚀海桀桀而笑:“凡事皆有气数,只是谁都看不到,既为冥王,自有机缘因果,想不惹出几场杀戮,难!”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黑鹰不乐,灵宝秀色

  蚀海桀桀而笑:“凡事皆有气数,只是谁都看不到,既为冥王,自有机缘因果,想不惹出几场杀戮,难!”

  即为神仙,总难免神神叨叨,对蚀海大圣的说法苏景一笑了之,不深究,不多想,该打就打该坑就坑,坑不了打不过还能逃,没什么可害怕的。

  宇宙浩瀚,飞来两年多,飞回去也得快三年,这事再着急也没用,闷着头飞就是了……

  不过现在的行程不寂寞了,九十八位乌鸦大圣重归洞天,安静、寂寞就成了最可望不可即的愿望,纵然身怀万贯,谁又能从比翼双鸦处买得片刻安宁。

  疾飞不休,晃晃年余。妖精们伤得虽重,但大圣玦对自家妖奴的养身、补神效果奇佳,再加上苏景的阳火祭炼和来自又一栈的那一盒子碧绿灵药,群妖的伤势渐渐稳定下来。

  恢复了那么一丁点的元气,乌鸦们的喧闹就猛涨十倍不止,闹就闹吧,苏景不去管他们。

  洞天热闹了,苏景心里却更惦念失散的同门、同道,他曾问过烈小二为何又一栈还没有寻人的消息,从他离开又一栈,至今百年有余了。烈小二笑答:“苏老爷不必担心,东家答应您十个甲子为限,那十个甲子之内必定能找齐您的朋友。只是寻人这种事情好像做饭,前面生火摘菜切肉准备繁杂,自然会浪费些时间,真正到菜料备齐、锅热油熟,最后一扒拉就快得很了。”

  找人如炒菜这种说法打发不了苏景,可苏景除了等待也没有太多办法。

  ……

  康复缓缓,精神随之健旺,一场惨烈恶战似乎并未能对这群妖怪的好胜心有什么影响,唯独黑风煞,这段时间里都没什么精神,偶尔露笑也是强作欢颜。

  当年苏景就是被大黑鹰背着飞去仙缘地的,眼见他经日闷闷不乐,苏景好生关心,特意找了个机会单独问道:“老黑,可有什么心事?智慧天那一仗打过以后,就见你不对劲了。”

  “黑风煞的小小心事,怎敢劳动主公挂怀。”黑风煞赶忙摇头,连说自己的想法不值一提,无需主公操心。大黑鹰忠心耿耿,从不敢给苏景添麻烦。

  苏景摇摇头,不去说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种无味言辞,只是让黑风煞吐露心事。

  主公意思坚决,黑风煞也不再隐瞒,先是沉沉一声叹息,继而恨声道:“老黑不开心,其实不是从打仗后开始的。十万山妖魔势大,黑风煞只恨自己无能,未能保住智慧天一片乐土,每每回想十万山那个雀子使者来智慧天颁旨招安那天,属下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要说现在就去打灭十万山,那纯粹是梦话了,苏景闻言只是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从剥皮妖皇到墨巨灵大军,你我遇到过的强敌还少么?到如今还不是逍遥快活着。”

  乍听起来苏景的说法有些狂妄,他所言虽是事实,不过其中多少灭顶之灾都是得遇造化才得化解,就说中土凡间最后一场墨巨灵大军入侵,那根本不是苏景能够挽回的,全赖多亏古时先贤留下的布置及时发动,中土才平安无事大家才能活命。

  不过他口中的“狂言”,是用特别平静的语气说出的,由此了解他的人大概能明白,苏景不是在信口开河妄言诳语,甚至都不算是必胜的心念,只是他天性中、本性里的:坚持。

  心中之路就在脚下,坚持着、不迟疑、偶尔会停下但最好不要后退地走下去。

  “一路修行,时间漫长,每逢大事心里都会觉得:怎么又赶上了、怎么整座天地都于我为敌……事后再想想,其实也不过是我挡了别人的路,又或者他们挡了我的路。我们啊,只是行者。”苏景微笑着,伸手拍了拍大黑鹰的肩膀,后面的话不用再说了,黑风煞自能懂得:行者,行走在路上之人,没了路,行者就什么都不是了。既然明白要前行,又何必太担心前路会遇到什么。

  黑风煞面容沉肃,后退半步抱拳躬身:“主公教诲,属下牢记在心。”

  “咳,闲聊天而已,你不用这么煞有介事,你总这样我都不敢找你聊天了。”

  黑风煞犹豫着点点头,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再多说什么:“是。我记得了。”

  无论做什么人都讲究个成就感,开导过黑风煞苏景就挺有成就感的,蛮开心,笑呵呵地向前飞着,忽然一张二混子的脸从他掌心冒出来:“你和黑哥聊过了?聊好了?”

  苏景对裘平安笑着:“嗯,开导了几句。”

  “开导有啥用啊?你赶紧再抓一窝仙女给他才是正经!三年前十万山雀子使者招安,咱们智慧天的小妖一哄而散,那些仙子也全跑光了,自从那天开始老黑就沉闷了!”

  “啊?哦,哦。”一下子苏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仙子逃散,黑鹰不乐!至于敌人什么的……上有主公,旁有蚀海,黑风煞从来没担心过。

  就在此时,突然一片灿烂光芒暴散于眼前,赤橙黄绿五彩纷纷,那光芒来得汹涌却并不刺目,柔和而旖旎的仙光氤氲扩散,并有阵阵馨香随之弥漫,稍一提嗅便觉心旷神怡,周身毛孔缓缓开阖无可言喻地慵懒、舒适。

  仙光、异香之外,另有轻灵唱声传来,歌声婉转动听,从未领略过的调子却直接拨动了苏景心底的那根弦,他听不懂歌词究竟在唱些什么,但他能听出这首歌、这位唱歌仙子正在召唤着自己……

  真正让苏景惊讶的是,眼前的灿烂仙芒、彼端的清馨香氛、耳中的空灵歌谣,所见非所见、所听非所听,所有这些都不是真正发生,是来自冥冥、穿漏时空,从不知何所在的宇宙深处直接落印于他的心底和识海!

  是冥冥之感。

  非只苏景一人如此,洞天中的蚀海大圣、浪浪仙子和烈小二皆有同感!他们见到了仙光、闻到了馨香、听到了召唤自己的歌谣。裘平安、小相柳、乌鸦卫等人则一无所知,根本不晓得苏景等人察觉的景色。

  时间不长,差不多盏茶光景后异象缓缓散去。旋即蚀海大圣开口,不等苏景发问他便眉飞色舞,笑道:“秀色显现,将有灵宝出世!”

  跟着大圣简单解释几句,凡间有天材地宝出世会有诸般异象,仙天也是一样,不过仙天灵宝的现世征兆更“玄虚”些,灵宝将现、宝物会有“秀色”绽放,秀色穿漏八方,修为深厚者皆可得冥冥之感。

  苏景身边其他人无法领受灵宝“秀色”,要么是修为不够,要么是身带重伤真识还未完全恢复。

  苏景直接想到温树林在客栈中给自己做的那个“全套”,神识投影一道去黑石洞天找烈小二。

  蚀海也从大圣玦洞天去往黑石洞天,对苏景说道:“仙天灵宝现世,不是今天显现秀色明天宝贝就破土而出的。秀色显现之后,还须得一段时间宝物才会真正出世,短则三五年,长则两甲子,宝贝越是了不起,这其中的时间也就越长,不过时间再长,两百年也就到头了。”

  大圣已经听苏景说过前阵的经历,继续说道:“那个温树林算命给出的时间,距离现在还有差不多三百年,我可没听说过什么宝贝会在出世前三百年就显现秀色,是以你也别太上心了,现在这件宝贝未必与不听有关。”

  烈小二也见到了“灵宝秀色”,见苏景显身就晓得他为何而来,说道:“还请稍等,我已传讯又一栈,不久会有回讯。”

  半个时辰之后,烈小二的传讯金铃终于响起了,少年听过灵讯后对苏景道:“兴高采回讯,现在咱们也不敢确定什么,东家已经在查了,还请苏老爷再耐心等上一阵。”

  提不到耐心或者不耐心的,反正都要赶赴西北,苏景正想点头,不料烈小二的铃铛又次响了起来。

  烈小二再听灵讯,这次精神微振,对苏景笑道:“仍是兴高采回讯,温伯他老人家点头了,说就是这件宝……但这只是咱们‘私下里’说话,温伯自己也常说,没有包打天下的卦,他说得不一定准。真正笃定的消息还是得等东家那边查过后的结果。”

  蚀海惊诧了:“出世前三百年显现秀色的宝物……若真如此,这事可就大了。”

  苏景也有些兴奋,笑道:“温伯的批言说得明白,那件事本来就不小!”

  话音刚落,烈小二的铃铛第三次响了起来,蚀海立刻催促小二哥:“快听听,这次又怎么说。”

  何须催促,烈小二已经在听铃铛了,很快抬头对苏景道:“这次不是有关灵宝秀色的事情……是东家吩咐小的办一件差,得、得离开些日子。”

  “你要离开一阵?”苏景自没有扣住人不放的道理,正待痛快答应,不承想烈小二目光闪烁着、试探问道:“苏老爷,我这趟办差要去的地方距此不远,您看……小人的意思是……能不能劳您金驾,跟着我去看一看?”

  “是危险差事?”苏景第一反应如此,要不是有危险,烈小二何必拉上苏景。

  蚀海大圣一样的想法,笑道:“你这是给自己找不要钱的保镖么?”

  “不是不是,苏老爷放心,此行绝无危险,您现今是又一栈老店的贵客,将来是新栈分号的二东家,小人护着您还来不及,又怎敢带您去涉险?这趟差事,是东家吩咐小的去辨认一件事物,可小的鼠目寸光两眼昏花,就想到了苏老爷的金乌神目,到了地方、请您替我掌一眼就好!不是找您当保镖,更不会让您白忙。”

  “就算是我们,为又一栈办差也是有额外酬劳的,待掌柜的打下赏钱,我分一半给您……”烈小二眼巴巴地望着苏景,神情里尽是期盼。

  又一栈没有坑害自己的道理,且只是“掌一眼”,举手之劳能帮就帮,苏景又问:“赶到地方需要多长时间?要分辨的又是什么东西?”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没有穿衣服的命

  “地方不远,莫说以苏老爷的神行妙法,就是小的自己飞过去,了不得也就三四天的光景。要不是因为我离得近,东家也不会派我去查探了。”烈小二自袖中取出一枚星盘递给苏景,指明自己要去地方,果然距离很近:“至于要请您辨认的事务……现在还不太好讲,等到了地方您看看再说?我这给您行礼道谢了!”

  烈小二一边说着,一个躬就向苏景鞠了过来。

  苏景不再多问什么,就此掉转前行方向,按照烈小二指点之处赶去。两天多的急行,一块百里规模的星石映入目光。

  宇宙中残星碎石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巨者规模远远胜出中土千万倍、小的根本就是一粒微尘,大都没什么稀奇之处,可前方的百里星石不同:最醒目的,石头上插了一面大旗,旗上古篆扭曲苏景不识,但旗篆内藏“传神”妙法,无论哪路仙佛只消一望便知旗篆之意:七。

  大旗上,绣了一个“七”字。

  苏景初来乍到,所知不多,不觉得这面旗子如何,蚀海大圣见了旗子却深深一皱眉,侧目瞪了烈小二一眼。

  烈小二则神情谨慎,自洞天内飞出伸手拦住了仍在前行的苏景:“苏老爷,先不必上前了,靠得太近怕是会犯忌讳、没的惹来麻烦。就请您老在此行运神目,试着看一看,可能见到星石上有个人么?”

  刚说完,烈小二自己又纠正道:“不能说是个人,只是一枚仙魂,你能看得到么?”

  苏景依言蕴足目力向着前方星石望去。

  百里地方,即便相距遥远,凭着苏景的目力也能一目了然,但星石上另有仙法行布、似禁似炼,大大影响了外来者的窥探眼识。在苏景的神目之下,那块石头是模糊的,一时间没能找到什么“仙魂”。

  苏景暂未多说什么,继续催运目力仔细观望。这个时候蚀海大圣也飞出洞天,阴冷开口:“店小二,你到底要找什么人,居然找上了无漏渊的地盘!”

  苏景闻言心中惊讶,眼识查探不断,口中插话:“这块百里石头就是无漏渊?不是在西北么?”

  “启禀苏老爷,无漏渊是在西北,这块石头不是无漏渊。”烈小二应道:“不过这石头被无漏渊插了旗子,也算得猛鬼们的地盘了。”

  无漏渊七鬼称君,是以他家王旗上绣一个“七”。

  先应过苏景,烈小二又望向蚀海:“再回禀大圣爷,小人要找到这个人……现在还说不好是不是要找,先得请苏老爷看过、再行定夺。”

  “你说的是什么怪话。”蚀海眉头皱得更深,正想再仔细追问,旁边苏景忽然“咦”了一声,低声唤到:“阳三郎,助我行目!”

  苏景果然在星石中看到一枚仙魂,但因星石上法术阻碍看不太清楚,若是以往时候他直接靠近去看了,可这块石头是无漏渊的地盘,且这桩差事给又一栈帮忙,犯不着去冒险,是以唤请阳三郎帮忙、助他再把目力提上一截。

  阳三郎入法,苏景眼中玄光闪过,眼中一切陡然清晰,下一刻苏景的面色微微变化。

  到了此刻,无需苏景再反问,烈小二就主动解释:“前儿个东家传讯过来,说是在为苏老爷寻友时候,找到了一个人,好像也是中土世界飞升上来的、似乎与苏老爷有那么点渊源,可是您交给小店的玉简名录中并无此人。”

  “好像、似乎”,又一栈也没能真正确定此人身份。星石上的这枚仙魂只是又一栈在帮苏景找人过程中意外所得,不过秉承着“虽不在我这单生意之中,但此事或许对客官有用”的生意经,客栈东家还是传令烈小二确认此事。

  “东家吩咐我确认此人,可我哪认识此人啊,只好请您过来帮忙掌一眼。先前没和您直接说出内情,是因为事情一码归一码,您要是不认识这个人,这就不是您的买卖,和您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而且提前告诉了您,您说不定会希望、失望,所以小的含糊其辞,您可千万别见怪;您要是认得此人……看来您是认得的。”

  蚀海大圣的真识胜在对危机的辨查,但远眺鸟瞰之力不佳,他看不到星石上的星魂,不理会烈小二的啰嗦,直接问苏景:“谁?”

  “大圣可还记得,幽冥时候有一枚修家元魂被我收在剑狱中,此人名唤燕无妄。”苏景回答。

  蚀海记得此人,且还听乌鸦们说过此人后来的经历:“被田上直接催法成仙、飞升天外的那个朔月天尊燕无妄?”

  燕无妄和苏景本为仇敌,但在中土幽冥时候两人有过不少交谈,仇怨算是化解了不过也谈不到什么交情。

  燕无妄在苏景修仙路上只是枚一闪而过的影子而已,是以在委托又一栈寻人时候,苏景根本没想起他。不承想又一栈办事照顾真够周全,第一个把他给找到了。

  “就是他。”苏景点点头,回答蚀海大圣:“还有他的仙体不再,又被打成元神了。”

  当年就是一缕游魂,如今又成了元神,蚀海蛇心,全无同情之意,桀桀笑道:“没有穿衣服的命,只能永远光着腚!”

  可燕无妄又何止“光着腚”,苏景看得清楚,一道道古怪细索洞穿燕无妄魂魄,将他紧紧绑缚在地,细索上有浅淡鬼火流淌,不知是什么法术,但能确定这法术正在仔细炼化着燕无妄。

  燕无妄神情痛苦,却挣扎不得。

  话说完,苏景双翅摆动,向着百里星石缓缓飞去。

  蚀海问一句:“想好了,要救他?”待苏景点头,洪蛇大圣笑容阴森,摇身化精光钻回到大圣玦洞天去,要救人说不定就得动手,藏身隐匿见机偷袭是毒蛇喜欢干的事情……

  救燕无妄。

  若说苏景心底不存丝毫犹豫,那纯粹是骗鬼。镇压燕无妄的可是无漏渊!

  东道西佛,妖精盘踞十万山,猛鬼封疆无漏渊,星君把持星满天,仙界中五个顶尖大势力中的无漏渊。

  何况燕无妄不是离山同门,不是大小师娘,甚至连中土正道都不是,和苏景也谈不到什么交情,说不定是他作恶在先这才惹来无漏渊的惩戒、酷刑。

  为了这个人惹上无漏渊,苏景不可能不做思量。可说到底,还有天真大圣留下的一个道理摆在眼前:都是老乡,能照顾就照顾一下吧。

  至少,总要弄清缘由的。

  苏景与烈小二并肩,振翅飞上前直接落足燕无妄身边。燕无妄身在酷刑中,但神志清晰依旧,乍见苏景先是一愣,旋即认出他来,目中喜色猛现,开口时却非呼救,而是嘶声道:“斩了我,你快走!”

  苏景不理会,扬手将一根长针刺入燕无妄头顶。

  王袍七赤蟒,随苏景修行精进化作七根蟒刺长针,各有奇效,苏景刺入燕无妄头顶的一针主“生”,蟒刺没顶即刻化作滋补魂气一道,燕无妄现在就是一道元魂,得王袍魂气滋养,顿觉剧痛散去。

  虽还不能就此脱开炼狱,可这“不痛了”的感觉,在他经历过漫长酷刑之后,真就是熏熏欲仙无比舒适。

  刚刚相见,燕无妄的惊讶大过希望,他是在玄天灭离山一战半途时被田上送入仙天的,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还以为苏景早就死了。同时燕无妄真不觉得苏景能把自己救走,只求对方能直接斩杀了自己、结束这无尽无休的炼狱之苦。

  可是得了一道蟒刺救护过后燕无妄就想起来,苏景在幽冥时可是一品大判!幽冥主官,真正是玩魂弄鬼的大行家,又过了这么长时间,苏景的幽冥法度必有大精进,说不定真能把自己救走。

  能活着,谁想死,燕无妄声音嘶哑依旧,改口:“救了我,咱快走!”

  前一刻铁汉子,后一刻急呼救,苏景顾不得笑,正待细看穿缚燕无妄的那些鬼索的法门,前方三十丈外突然一蓬幽绿火焰冲天炸起,鬼火散去一个青面獠牙的矮胖子和一个头顶独角满脸笑容的大个子显身。

  苏景一看便知来者是鬼身鬼命鬼修持,想都不用想,必是无漏渊中鬼仙家。

  独角大汉态度很好,连目光都是和蔼的,似是全无追究苏景等人擅闯之罪,脸上笑容满满,开口时语气客气得比着又一栈的兴高采不遑多让:“您二位……眼眶里长着的是屎么?这么大的一杆旗子都没看见?嘿,两位小仙家啊,我们这杆无漏渊的王旗所在地方,即为无漏渊神君治下仙域,不作通报就踏足此间,是为入侵王土,您们这是在攻打无漏渊,啧啧,这得多肥的胆,烤起来一定吱吱冒油……”

  独角恶鬼的声音、态度真是极好的,对苏景、烈小二两个青年也用敬称,可他说出的话不伦不类,到底还是在问罪。未等独角恶鬼说完,他身边那个矮胖鬼忽然跳起来,挥手给同伴的后脑来了一下子:“不就是上来转转么,什么入侵不入侵,最烦你乱扣帽子!”

  矮胖鬼长相凶残,态度却比着独角鬼更恭敬、客套,教训过同伴后,矮胖鬼对苏景笑道:“莫理他,莫理他,这家伙早年办事糊涂,我家王爷说他如此愚笨,要智慧筋何用,所以就剔了他的智慧筋,从那以后就真正傻乎乎了。两位小仙家别跟傻鬼一般见识,请问小仙家怎生称呼,驻道何处,来此何事?这个重犯……是你们的朋友?”

  矮胖鬼伸手指了指燕无妄,苏景这时候才看出,矮胖鬼没有手指的,就用一只圆圆胖胖的手掌去“指”人。

  “我刚升仙不久,无名无号也没有仙坛,不值一提了。”苏景也是客气的:“但此人以前与我曾有些交情,今日路过贵境见他遭刑,所以上来看一看。两位仙尊明鉴,在下心中绝无冒犯之意。再要请仙人指点,我这位朋友究竟所犯何罪。”

  说着,苏景自囊中摸出四粒养魂灵丹,这是缴自芙蓉须弥天的宝贝:“不敢让两位平白现身,更不敢请仙尊平白指点,小小灵丹是我一番敬意,万望笑纳。”

  术业有专精,芙蓉须弥天的养魂灵丹,在本就是魂魄修持的无漏渊恶鬼眼中成色普通,但苏景拿出的这几枚灵丹,自入手后就养在了自己的王袍中,如此一来神效猛涨,再非凡品。

  矮胖鬼眼睛亮了下,没有指头的手掌搓了搓,笑道:“可惜我没有大拇指啊,要不非得为小仙家挑一下子不可。您做事周到,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有能效劳的地方,那是绝不敢推辞的。”说话间,纵横洞穿于燕无妄元魂内数十根细索中的一根,忽如灵蛇一般游弋飞起。

  不再烧炼燕无妄,这根细索游出来,后端接连在矮胖鬼的手掌上,由此变成了一根又细又长又柔软的“鬼手指”。细索的前端长长,游到苏景身前在他手心一卷,将四枚灵丹收去了。

  拿了好处,矮胖鬼继续说道:“这个犯人大罪滔天,他那恶行,我一提起来心中就觉戾气冲腾,恨不得一刀宰了他!可我家王爷有令,不仅要细炼其魂、另还有份要紧口供着落在这厮身上,不能杀啊!这样吧,他犯的事儿让他自己跟您说,免得我会动气一不小心斩了他。”

  口中斩斩杀杀地说个不休,矮胖鬼却始终笑着,若非他青面獠牙模样太丑,倒真像极了一位和气团团的富家翁。

  苏景望向燕无妄:“你说吧。”

  燕无妄看了苏景一眼,并不去说自己所犯何罪,只是摇头道:“你走吧,不用管我的事了。”

  “免受牵连”,这份相护之意苏景当然明白,笑了笑,重复:“你说吧,没事。”

  两头无漏渊恶鬼都笑着附和苏景,劝燕无妄:“说吧,说吧,说不说一样的,不如说了。”

  又再静静望了苏景片刻,燕无妄终告开口:“你晓得我是如何飞升的。道主田上封仙,助我破道,我才能从凡间一游魂直接飞升、晋升仙天。”

  苏景点头的时候,无漏渊的矮胖鬼咬牙切齿、满面怒气:“罪大恶极,简直罪大恶极!”

  燕无妄不理矮胖鬼,接着对苏景说道:“道主相助,就是所谓‘罪孽’了。”

  苏景脑筋灵活,听到这里很快理出一道“因果”:烈小二曾说,无漏渊不奉阎罗但有敬意,既有“敬”大家当然能算是朋友;玄天道田上是阎罗神君的逆臣,谋反大罪必当诛杀,田上和阎罗神君妥妥的仇敌;无漏渊察觉燕无妄身带田上气意,只道他是田上送上来向神君为难的,即便燕无妄微不足道,也是板上钉钉的敌人。是以无漏渊为朋友出头,拿下了燕无妄……

  细节上有待考究,但大线索上合情合理,按照苏景这套想法,其实就是大家误会了,叛臣手下的贼仙,当然是重罪在身,不过燕无妄与田上不同,他感恩玄天道主、但对阎罗也绝不敢心存不敬。

  苏景面色轻松起来,心里的盘算是先亮出阿骨王袍证明身份,再解说其中误会带走燕无妄。不料燕无妄忽然怒笑起来:“道主助我破道时,在我元魂中封下混沌戾气天咒一道,我能飞仙多凭此咒神效。无漏渊恶鬼贪心,见此戾气天咒于他们的鬼法修行大有裨益,所以将我擒拿,把我体魄打碎只留元神慢慢炼化,只需将我元神以鬼法小心熔去、便可提炼出道主住在我身内的天咒!”

  和阎罗神君、逆臣贼子不存半个大钱的关系,事情也根本不是苏景自己琢磨的样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就是燕无妄所犯的滔天大罪了。

  忽然,苏景心里踏实了,这……是又多了一个强大敌人?

  苏景面上不见怒色,追问燕无妄:“这位无漏渊的仙家刚说,还有份要紧口供要着落在你身上?”

  “狗屁口供!他们说还有两个情形与我相似之人也在仙界,要我供出哪两人的下落,我根本不晓得他们说的是谁,又怎可回答他们。”燕无妄眼中凶光闪烁,遇此无妄之灾,谁还能真正心平气和。

  苏景点点头,示意燕无妄安心,跟着他又望回无漏渊一双恶鬼:“找人?”

  搭话的仍是矮胖鬼,依旧那么温和谦恭:“小仙家明鉴,那两个人也如他一般罪大恶极,不过身内所种咒法与他不同。咱们差不多能断定,那两个罪人和燕无妄出身同座凡间,且飞升只比着他晚了一小会,是同一天里晋升仙班的……他说他不知道,换做小仙家您肯相信么?”

  大圣玦和离山巅两处洞天之内,投映真形的苏景面色阴寒;百里星石上、无漏渊猛鬼面前的苏景却笑了:“我和燕无妄交情不深,谈不到信或者不信,不过我倒是能笃定他说的是没错,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当年,玄天大道想要摧毁离山,田上显身双方大战,半途时燕无妄飞仙天外……那一仗没打完燕无妄便已“离世”,他当然不晓得恶战结束后再得造化、立地飞仙的那两个人是谁!

  独立秀,天下无双,无双城主戚弘丁。

  修习邪法身背魔名,离山剑宗长老任夺。

  杀灭田上,神君有赏,两道封仙敕令,可送两位凡间修家晋升仙天,那两个机会就给了戚弘丁与任夺……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敬一尺,欺三丈

  “小仙家笃定他不晓得?”矮胖鬼仙面上显出了些趣味:“那小仙家知道那两个人的下落么?都是些罪大恶极之人,你若知晓他们的下落,还请告诉我,万万不可包庇他们。”

  苏景不答反问:“对了,刚刚仙尊在劝燕无妄将他所犯罪责告知于我时,您对他说:说和不说都一样?这句话有玄机啊,还请仙尊指点。”

  “是,难得这罪人心底还有些柔善,他还想盼着小仙家能别趟这片浑水、盼着你能全身而退,所以不肯对你直说真相。”矮胖鬼仙和气满目:“可咱们为王爷、为无漏渊诸位君主办案,是不敢有丝毫大意的。既知您和这个罪人有些渊源,说不定他不肯吐露的口供您也知情,少不得就得请您留下一阵,帮我们查清此事。”

  不确定苏景知道什么,但可能会有的线索绝不放过,无漏渊出来的猛鬼,从来都是这样办事的,苏景今天根本走不了。

  忽的,烈小二笑了:“刚刚你拿我家老爷的仙丹时候,笑得可比现在开心多了。无漏渊啊,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启禀这位小仙家,我们做事从来都不会胡乱,无漏渊七君有戒训:人敬鬼一尺,鬼欺人三丈!”矮胖鬼堆着满满一脸的笑容:“戒训在心便如天条当头,我们这些小鬼在外办差时候,从来都是谨奉此训的。”

  烈小二正想再说什么,身边苏景突然低低闷哼一声,眼中一丝异色闪过。烈小二大吃一惊,还道对面恶鬼动法偷袭,翻手就要亮宝打杀!

  跑着一趟是烈小二自作主张带着苏景过来的,苏景真要出了什么事情,烈小二可没法和东家交代。但不等他出手苏景就按住了他的肩膀,传音入密:“不是恶鬼偷袭,也莫担心我没事。”

  眼中异色只是一闪而过,苏景已然恢复正常。

  他好像没事了,洞天内比翼双鸦却都“爆”了,本来正聚精会神关注外间情形的乌鸦卫似是齐齐探到什么,猛然开口怒骂出声!

  乌鸦们平时聊天都是吵翻天的喧哗,何况此刻全都拼出全力破口大骂。蚀海、相柳等人被他们吓了一跳,蚀海面目狰狞:“住口!吵个什么?!”

  “遇到贼了。”回答蚀海大圣的是阳三郎:“有人想把小光明顶弄走。”

  四年前正向西北飘荡的苏景折转方向,急急火火去驰援智慧天,小光明顶尚未祭炼到火候,普通穿梭飞驰速度足够,但比起苏景的双翼急行还是要慢上许多,所以苏景将其抛下,轻装前进去救援智慧天。

  祭炼一半的小光明顶如今已成一片熔浆灵州,且有禁法守护,即便主人不在家也不是随随便便谁能动的。可刚有灵犀传来,有贼人正在“偷”小光明顶。

  那片火海灵州是苏景铸就一半的太阳,真正的本命祭炼,小光明顶与苏景之间自有灵犀相牵,而祭炼过程里,比翼双鸦、阳三郎等人都曾入法,同样会有灵犀牵挂,是以那边一“遇贼”,这边众人立刻有所察觉。

  生怕苏景不够忙似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过无漏渊猛鬼近在眼前,小光明顶相距苏景还有快两年的行程,先顾哪头何须犹豫。

  苏景暂不理会小光明顶的状况,又对面前矮胖猛鬼说道:“这个燕无妄,是被一头凶猛恶鬼封仙入圣;你们要找的另两人飞升却和那头猛鬼无关,是阎罗神君亲自为他俩封仙。”

  矮胖猛鬼“哦”了一声,眼中有惊讶闪过,但也只是一闪而已,笑道:“小仙家到底想说什么?”

  “我以为无漏渊和阎罗神君是朋友,神君封下的仙家,无漏渊也要抓、也要炼么?”

  “对阎罗神君,无漏渊一向是敬重的。”矮胖猛鬼面色整肃,认认真真说了一句,可下一刻他又呵呵呵地笑出声来:“就是因为敬重,所以才要钻研他老人家的妙法神咒、以求将此秘法发扬光大,这是为阎罗神君弘法啊。不过这种事情好说不好听,传出去的话阎罗神君多半会误会,所以捉他老人家亲封仙家、收他老人家玄妙魂咒这些事情,最好既不要让他知晓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景再不会有半字客套了,面上平静散去,目中凶光绽放,语气也随之阴冷:“便是说,你等要留下本座了?无智丧物,别宗仙家或会忌惮你们无漏渊的凶名,本座又岂会在乎你们这群小鬼。丧物,看清本座真身!”

  “哟,听您的意思,当是位大有来头之人。”矮胖鬼仍是笑着,只是笑容中再无和气,满满尽是轻蔑,唬鬼的大话他听得多了。

  苏景叱喝过后再无废话,霎时间森严结布威风冲腾,真势随心暴发!见其势,感其威,矮胖鬼面色一变……

  洞天内,蚀海眯着眼睛关注外间情形,阴声冷笑:“这是要更袍升座了、显现冥王法驾了。”

  九头书生点了点头:“冥王真身显现,总能给鬼物心中一场惊吓。”

  “先吓了再打,当能顺手些。”裘平安嘿嘿笑道:“这也算坑过了再打。”

  “西方极乐?!”洞天外、星石上,矮胖鬼脱口低呼。未见冥王,来了个和尚……

  白袍蓄发的剑仙消失,面蕴欢喜目光澄清的青年僧侣,身着玄色佛袍、手执乌黑法棍。

  西方极乐下来的都是和尚,但不是所有和尚都要算到西天“账上”的,只凭罗汉真身就说他是西方极乐来人未免太过草率……矮胖鬼从不是个草率的人。

  可显身的不单是一个罗汉,还有一头白象影驾,稳稳将欢喜罗汉背负在背。

  白象吉祥,投了佛祖眼缘,西方极乐诸天佛陀、各大菩萨以白象为驾辇者众。若门下弟子功课得大精进、或者立下大功勋,有些大菩萨会赐下“影驾”一道以资鼓励。

  所谓“影驾”,顾名思义,来自大菩萨瑞兽坐骑的法相灵影,也可背负主人御风行驰,只是比着真正瑞兽力气小了些、速度慢了些。

  影驾就来自大菩萨的坐骑,暗含大菩萨的“与我共乘、并坐”之意,这可是一重大认可、大奖赏。

  欢喜罗汉不知真假,但他座下白象影驾伟岸俊朗、双目清澈如潭、周身祥光氤氲,头顶卍字莲花冠、身披青霞三宝鞍,尤其驾鞍上那一枚西天菩萨的秘法印记清楚醒目!

  那可是位久负盛名的大菩萨,他老人家的印记绝做不来假,更没人敢作假。

  蚀海等人也看到白象迎驾了,个个啼笑皆非,心中差不多一样的想法:小看苏锵锵了啊,只以为他会更王袍升王座,不承想他是“大菩萨派来的”。

  十六在黑石洞天,正陪着白象玩耍,刚刚苏景来找白象商量、借影身十六都看在眼里,此刻小蛇开心得忽啊乱叫,一个劲地对着白象摇尾巴,大概是在称赞:莫看你本相狼狈,灵影法相还是威风得很啊!

  矮胖猛鬼目光闪烁,口中言辞却无示弱之意:“西天极乐又怎样……”

  苏景又哪有兴趣再听他说什么,“佛法无边,破邪除魔”一声佛号喧得惊天动地,纵身跃起手中长棍猛挥!

  棍起金辉,金辉化虹,长虹即为佛家除魔法度,须臾间道道金色长虹穿梭长空、攻向无漏渊一双猛鬼。

  两个猛鬼不凡,大个子独角恶鬼摇身化作一道颜色幽绿、味道腥臭的煞风,风滚滚、与重重禅法金虹纠缠一起、彼此撕扯彼此吞噬;矮胖猛鬼厉声长啸,无指手掌连连挥动,那些原本洞穿、捆绑燕无妄的细细鬼索立刻飞起,仿如灵蛇一般,奉矮胖鬼之咒向着苏景急攻过去。

  没了细索捆绑,燕无妄依旧无法稍动,镇压他的鬼咒恶法不止冥火细索。

  腐魂毒火燃烧、百多道细索吞吐如电,袭向苏景。

  苏景舞棍催促金虹与独角鬼的煞风相斗不休,待到细索攻入身前百丈范围时,苏景长提息、振声开口,一字一字仿如天雷轰动:妖、魔、除、尽!

  玉、宇、澄、清!

  扬、手、欢、庆!

  心、花、怒、放!

  最最普通不过到了欢喜罗汉偈,但当摩天刹传承佛家真力汇入狮吼之神通时,那一个字一个字都化归实相、绽放着灿灿佛光自苏景口中跃出。

  字字鎏金,真言正法!只在禅意归真时候,佛法就变成了杀人的刀!一字一利刃、一言一真火。鎏金真言显现天地,呼啸旋转着迎向一道道冥火细索。

  细索攻势顿时受挫,最先袭来的十余索尽被鎏金真言打碎,后来群索知晓厉害,上下穿梭伸展翻腾,与苏景唤起的护身真言缠斗起来。

  两个恶鬼一攻一守,苏景动法棍真言,斗成难解难分局面,但这场争斗又怎么会如此单纯。双方斗战仅才片刻,百里星石上一团团幽绿鬼火遽然绽放!

  鬼火刺目,顷刻间将这一方小小天地都照耀得诡绿阴森。

  便如之前两个猛鬼显身时的情形,每一蓬冥火散去时都会有一尊鬼仙显身,新的鬼仙入境后即刻催咒动宝,齐齐攻向苏景!

  短短几个呼吸功夫,已有三十余头厉鬼赶到,而接引冥火仍就绽放不绝……这块星石不止被无漏渊插旗,另还被鬼仙布下了接引法阵,小小一座百里星石背后,便是无漏渊无尽猛鬼!

  鬼仙源源不绝,这一仗又怎么打,欢喜罗汉不恋战、一飞冲天去,矮胖猛鬼纵声大笑:“小仙家,走不了……啊!”笑声未尽,变作惊呼,刚刚飞起的欢喜罗汉又回来了。

  带着一枚太阳回来了。

  一轮骄阳从天而降!罗汉持棍、欢笑骄阳中。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九齿含珠,轻如鸿毛

  骄阳百里,星石百里。

  规模相若,威力却判若云泥。

  骄阳落,强光绽,星石顷刻崩碎去!苏景引动金轮,这一击来得太突兀也太狠辣,矮胖鬼和已经现身的无漏渊鬼仙十之七八来不及躲避,直接被骄阳轰灭、殉葬于星石。

  只有五六个鬼仙及时逃散,保住了性命但也有都受“骄阳轰”的巨力波及,个个受伤不轻。不等他们缓一口气逃命去,遽然声声啼鸣响亮,十几头身形庞大的怪物冲出骄阳!半人半鹰,头戴尖顶宝冠、双目烈焰翻卷,手中法棍挥舞、巨翅金芒灿灿!佛前护法八部众中凶物迦楼罗显身、剿杀残余归仙。

  既开战,便尽杀无赦。苏景不慈悲,不打算放一个活鬼离开。

  燕无妄被镇压在星石上,眼睁睁看着那轮骄阳砸下来,只道自己死定了,心中遗憾、恐慌难免,但更多的是解脱……不料眼中强光横扫、身周烈焰翻卷,想象中的焚烧剧痛却并未发生。

  苏景已经融身骄阳,这一道“骄阳轰”的每寸光热都在他的控制之中,绝不会伤到自己人的。

  轰灭过后,苏景扬手一引将燕无妄引入身内,朔月天尊待过的老地方、天乌剑狱。随即骄阳再起,相助十七迦楼罗狙杀剩余鬼仙。

  短短片刻光景无漏渊来人死了个干净……

  相比一年前大战十万山,今天的仗打得轻松异常。如此简单就了结此战,当然不是无漏渊实力差劲,而是苏景直接轰碎星石。

  星石彻底毁灭,内中接引法阵也随之毁灭,无漏渊的鬼仙还没来得及过来几个。

  如今接引法阵没了。无漏渊实力再强大,一时半会也休想再派援兵赶到。

  战事结束,苏景并未立刻离开,置身狼藉战场中左顾右盼,同时催运金乌真识仔仔细细查探四方。

  苏景身边人影闪烁,洞天中的妖魔鬼怪全都飞了出来,蚀海问苏景:“还在找啥?”

  “好像……杀了个大家伙。”祸已经闯了,苏景反倒轻松了,声音带笑。

  蚀海不解:“怎么说?和你斗战的都是些小东西,没见有特别凶猛的鬼物。”

  苏景声音缓缓:“刚才引动骄阳轰落,摧毁星石一瞬,识海中有凄厉残嗥响起,让我心神震颤。惨叫当是不凡鬼仙死前戾气凝结,这才穿冥冥,直接显映在我蚀海中。”

  “是惨嚎还会怒吼,你可分得清楚?”蚀海追问了一句。

  惨嚎、怒吼,都是叫喊可其间分别太大了。苏景笃定:“惨嚎,死声,妥妥的。”

  蚀海是行家,无需苏景再细说,他已经想明白大概经过,笑了起来:“王袍护魂、阳火定心,能凭一声惨叫就把你喊得心旌摇动,这头鬼物倒真是个大家伙……被你冤死了啊!”

  苏景也大概能想通怎么回事,同样笑了起来,客气得很:“哪里是被我冤死的,分明是他来得不是时候,命不好。不怪我,不怪我。”

  两个人打哑谜,可急死了十六老爷和一群乌鸦卫,随着十六“忽啊”一声大喊,乌鸦卫轰然开口,七嘴八舌追问缘由。

  九头蛇这一年里康复得还不错,斜跨身体那么老大的伤口都愈合了,这让浪浪大圣很是开心,主动对乌鸦们解释了几句。事情经过简单,归根结底一句话: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法术。

  传遁阵、接引法,可让仙家在遥远两地间瞬瞬来去,省去漫长奔波和大把时间,这阵法是极好的,但也有个弱点:仙家在两阵间穿遁时候不能行法,就连护身法术也得暂时撤下。

  撤己身法持、穿梭两阵之间、到地方显身、再催元行法……这个过程只在刹那,一般来说是不会有事的,可如果命不好、就在这个“刹那”里穿遁法阵被人打爆的话,正在阵法中的仙家就没活路了。

  “便是说,有个厉害鬼物发觉星石出事,即刻入阵赶来驰援,结果正赶上太阳砸下来?”乌上一眉飞色舞。

  浪浪大圣心思不差:“而且这位鬼仙不是莽撞之辈,星石遇敌他没马上动手,先派了几十个手下入阵,见手下们平安过去,他笃定穿遁阵法稳当,这才动身……九头书生,我的遮目咒松了,你帮我重新扎下、扎紧些。”

  说这话,浪浪大圣喜滋滋地凑向小相柳,小相柳给她重新扎了蝴蝶结。

  “早点来没事,能和主公大战一场,说不定还能挡下骄阳;晚点来没事,就是过不来了可至少不会死。偏他不早不晚,就赶着太阳落地的时候来了?”乌下十一嘎嘎大笑:“那这事可真不怪主公。”

  “不怪主公,不怪主公。”群鸦皆笑,附和纷纷。

  这个时候苏景终于有了些发现,身形晃动,斜刺里飞出十余里,来到一团“鬼尸”前。

  裘平安见了鬼尸立刻捂着鼻子骂道:“这是马粪成精又死后炼魂修成的鬼么?!”

  说是“鬼尸”,其实就是恶臭扑鼻、灰绿色乱糟糟湿塌塌的一团烂肉,腌臜且恶心。苏景有炼尸修行在身,原本不怕肮脏,可这“一团”太恶心他可不愿伸手去碰,相隔三丈催卷金风一道吹拂过去。

  金风流转,围绕马粪堆似的烂尸打转,肉眼可辨腐朽鬼肉被风迅速涤荡、化作黑烟层层散去,不多时腐肉消失不见,内中一枚赤金冠显露出来。

  赤金冠半毁、扭曲的不成样子,仔细辨认才能看出冠顶炼合一尊小小的狰狞冥首。烈小二和苏景招呼一声“我看一看”,伸手将宝冠拿在手中,看了片刻后烈小二说道:“无漏渊七君治下,三十三大毁灭王,六十六小狰狞王,九齿含珠王是三十三大狰狞王之一。”

  一边说着,一边为苏景指点手中王冠,冠顶小兽嘴巴大张,上四下五九颗獠牙龇出,正咬合着一枚紫红色宝珠。

  烈小二继续说道:“这头鬼王的王号是因冠而来,他头戴九齿含珠冠,所以无漏渊七君就封了他个九齿含珠王。其实这枚赤金冠也不能算是帽子了,早被他炼成了本命神器、融入阴身体魄,变成了他的头。”

  免不了的,乌鸦们又是一阵聒噪,煞有介事地讨论着,一个把帽子炼成了头颅的鬼,平时没脑袋两肩膀扛着一顶金冠会是什么样子。

  “事儿倒是明白得很,九齿含珠王刚从穿遁阵法中露出小半个上身就挨上骄阳轰了,死得的确冤。”烈小二神情很有些古怪,能在无漏渊中列位三十三大毁灭王的恶鬼,哪一个不是法力精深凶名卓绝之辈!

  当然,同为王驾但成色天差地别,无漏渊的大毁灭王必定比不得阎罗神君驾前冥王,可苏景这个冥王何尝不是本领稀松。若九齿含朱王真的成功显身,这一仗怕是麻烦大了,结果九齿含珠王死得这么……轻如鸿毛,这还真是世事难料。

  “对了,”烈小二将九齿含珠冠递还给苏景:“冠中宝珠是这头鬼王的煞根所在、阴元本髓,货真价实的好宝贝。”

  无需烈小二提醒,苏景早都探出宝珠非凡,开开心心地将赤金冠收好,再不多作停留,同伴尽数收回洞天,双翅急震继续赶路,小光明顶遇贼,他得赶紧回去!

  且不论小光明顶久入祭炼是他心血所在,单止“离山光明顶弟子飞仙立庭、结果弄丢了小光明顶”,这个脸苏景就丢不起。

  急行不辍,但洞天、剑狱内施法不休,以阳火相助群妖继续疗伤;以冥法救护燕无妄、助他拔除无漏渊种在他魂内的炼杀咒法。

  妖仙们伤势已然稳定,剩下的就是恢复功夫,苏景助他们疗伤费力但不费心;燕无妄的情形就比较麻烦了,他太虚弱,要祛除无漏渊凶法同时还要护着他的真魂不受震荡,对苏景来说是个细致活,须得投入大把精力。

  被苏景救下后,燕无妄心中始终强提的那一道戾气散去,人也就此昏迷。

  燕无妄的遭遇苏景挺同情的,可还是忍不住地总想笑,今时燕无妄和当年被镇压天乌剑狱中的朔月天尊也真没什么区别,虽是仙家魂魄、但虚弱得不比当年的游魂更强分毫,大家总这么见面,算不算命中注定?

  疾飞三个月后,苏景终于将燕无妄魂内恶咒除尽,燕无妄就此醒来,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迷惘,但很快回过神来,对苏景点头道:“多谢。”

  谢不谢的实在不必放在心上,苏景对他笑道:“你的造化啊!”

  燕无妄只道苏景是在强调他救了自己,笑了笑正想再说什么,不料一袭阴冷、萧杀的黑气平地而生,围住他层层打转,片刻之后黑风散去,燕无妄身上多出一件长袍:玄色长衣、赤蟒纹绣,神君亲封阿骨王袍!

  袍子是苏景的,谁也无法穿着在身,除非苏景同意。此刻苏景就将王袍披在了燕无妄身上。

  这事情说大不大,鬼袍有强魂护魄之效,对滋养燕无妄这样的仙魂有莫大好处;但此事说小也不小,这可是冥王神袍,放眼仙天无尽生灵,千万神佛,有机缘有穿山这件袍子的又有几人!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袍子,燕无妄目中光芒闪烁,好半晌终于开口,问苏景:“有镜子吗?”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大胆贼

  有朝一日着冥王袍在身,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岂可不照照镜子。

  苏景挥手打出阳火一道,火焰随主人心意流转,顷刻凝焰结法化作金红神镜一面,燕无妄摇晃着爬起来照镜子。

  燕无妄笑眯眯地照镜子,口中则问道:“如今我只是一道元魂,就算要做休养,你直接把我收入王袍便是了,效果都是一样的,何必直接把袍子让给我穿?”

  “单只活命、滋养不够,另还有件宝物赠你,你要炼化此物必须得王袍在身相助、相护了。”说着苏景取出一定歪曲半毁的帽子:“这金冠戴上试试?”

  赤金冠,冠顶有九齿冥兽口含宝珠……

  眼见燕无妄又变成幽魂,苏景总想笑、不厚道。不过能帮忙的地方他不会吝啬。

  阿骨王袍,既是身份象征更是法力通天的冥法重宝,袍中有神君亲自封印的妙法,威力可随苏景修为增长而渐渐强大,有这样一件神袍,半毁的九齿含珠冠难入苏景法眼。

  对苏景没太多用处的东西,对燕无妄却是再重要不过。

  燕无妄仙体毁灭,元魂虚弱正好来用九齿含珠王的冠上神珠来进补,若能成功炼化此珠,燕无妄的修为本领必能突飞猛进,远胜当初。

  无漏渊那个矮胖鬼在和苏景交谈时,总会提及“我家王爷”,想来残害燕无妄的首脑就是那位九齿含珠王了,用他的真修瞑珠来赔偿燕无妄正好。

  要炼珠中冥力为己用的是燕无妄,于炼化过程中,苏景能帮忙却无法代替,不过燕无妄凭自己的力量想要收服此珠万无可能,非得有一件更强大的冥家宝物为他正魂镇魄,所以苏景把袍子暂时借给了他。

  燕无妄这才晓得苏景之前所说“造化”究竟何意,当真是造化啊!凭他以前本领,也就能勉强斗一斗无漏渊的“小鬼”,收炼此株后,跑去无漏渊去混个“小狰狞王”绝非难事。

  燕无妄脸上喜色浓浓,似是想道谢,可这等大恩惠又岂是一个“谢”字能抵过的,苏景摇头笑道:“我有一段心识常驻王袍中,你就留在此间安心祭炼冥珠,须得王袍镇法时它自会发动相助于你。待你修行有成后,逍遥仙天应该不会有太大风险了,只要离无漏渊远点就成。”

  言罢苏景转身欲走,燕无妄眼中忽有异色闪过,猛地想起一件事,急忙喊住苏景:“先莫走,光顾着欣喜,有件事情险险忘记:我知道戚弘丁人在何处。”

  “啊?”苏景猛转身:“怎么说?”

  燕无妄无门无宗,飞升后没有道坛可以投奔,游荡一阵后就和普通散仙一样,寻了一片无主的小小灵州安顿下来。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在他飞升一甲子后,忽有一天灵州外有人笑道:可是燕无妄驻道此间?

  燕无妄颇为纳闷,他在仙天根本没朋友,谁能直呼其名,飞出去一看才发现,居然是无双城主戚弘丁。这可让燕无妄吃惊不小,他还以为戚弘丁死了,哪想到此人竟也能飞仙。

  燕无妄如临大敌,戚弘丁摇头笑道:中土修行正道、田上玄天大道,大家的恩仇在凡间是已做了断,我不是来寻仇的,只是从附近路过,心中觉得似有“灵念”牵扯,这才过来看看,草,原来真是你!

  戚弘丁口中“灵念牵扯”,当时燕无妄不解,但此刻苏景却能猜测个大概:燕无妄、戚弘丁、任夺三人都是被大能为者直接封仙飞升的,类似飞升方式,田上和神君的封仙法术道理上也必有相近地方,不过田上本领不如神君,受他封仙的燕无妄对戚弘丁、任夺一无所查;反过来,戚弘丁或者能够探查到燕无妄的气意。

  所以戚弘丁上门拜访,往日恩仇了了,如今大家至少算是老乡了,过来看看很正常。

  打个招呼,戚弘丁并未多待,只说自己还有事情须得赶路就离开了,但在告辞时候,戚弘丁将自己落脚地方告知燕无妄,让他有空去做客。

  三言两语解释过往事,燕无妄向苏景要过星盘,指点了一处地方,相距苏景现在位置遥远,不过妙的是戚弘丁洞府也在西北的大方向上,比着小光明顶还要更深远些。

  苏景满心欢喜,寻得戚弘丁至少就能找到任夺,这可是桩意外收获。收好星盘后,苏景又问燕无妄:“你被无漏渊问讯时候,有没想过了他们要找的两人之一就是戚弘丁?”

  燕无妄笑了笑:“大概有些想法的。”他曾是玄天大道朔月天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心思差劲又怎可能得田上器重坐到如此高位。虽然他不晓得事情经过,可就凭戚弘丁登门时说过的“灵念相牵”四字,多少也能想到些线索。

  不过由得无漏渊猛鬼酷刑加身,他都只说不知。

  “为何不招供?”苏景追问了句。

  “招供了我不也一样活不了。”燕无妄说的是实话。若能用戚弘丁的性命换自己活下去,燕无妄绝不犹豫;但自己死定了,何必再拉无双城主垫背,更不能让无漏恶鬼称心如意。

  ……

  乌羽双翼凝聚罡风,苏景身化流光,穿行浩渺仙天,再过六个月又一栈消息传来,这次真正确定了上次显现秀色的灵宝,当是苏景重新寻回不听的机缘所在。

  又一栈传来的消息颇为详细,灵宝秀色穿漏仙天,西方极乐、十万山、无漏渊、满天星等大势力都有察觉,佛祖、天圣、鬼帝、星君皆传令,着手下追查灵宝究竟会于何地出世。

  苏景、蚀海等人也只是领略到灵宝秀色,对这件宝物的成色如何、威力怎样,只凭那场“秀色感觉”是看不出来的,可诸方大势力的上位神尊都能察觉到,这宝物非凡,命人追查就是他们的态度了:势在必得!

  到的现在,诸方势力只探出宝物在西方,还不如苏景知道的详细,至少苏景晓得宝贝是在西北。

  西方大了,这样的探查结果根本没用,可眼下也只能查到这一步,想要在继续探索就只能等灵宝再一次显现秀色了。

  真正宝物,出世前会几次显现秀色,少则三回多不过五次,会让它所在位置越来越清晰。

  烈小二把灵讯告知苏景后,又说道:“已经有些仙坛联络了咱们又一栈,想请咱们出手查明宝物出世地方,东家让我问问您老的意思,解惑者不解就凭您一句话了,不接没得说,如果能点头同意,东家说赚来的会分您两成。”

  苏景笑道:“你们东家太客气了吧?又一栈接不接生意要来问我?这么快就把我当二东家了。”

  “这不是答应了为您效劳、寻人,可灵宝出世地方又和不听仙子的所在有着莫大渊源么。”烈小二解释道:“其实后面这些买卖接或者不接都和大局无关,就算咱们不出手,凭着西方极乐、十万妖山那些神仙的手段,也必能在灵宝出世前探得准确地方,温伯已经算出宝物出世必会引出一场大乱,多半是不错的。可咱们也不能不顾虑着苏老爷的心思,万一我们接了买卖会惹得您不痛快,那可就不好了。”

  东家来问这一声,是又一栈对贵客的尊敬,既然与大局无涉,苏景自也不会指手画脚去断了人家的财路,应道:“贵东的心意我领了,生意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虑我,分红什么的不用了,尽快帮我找到朋友就是最好。”

  “别不要啊,哪怕您收了那两成再赏给小的呢。”

  等烈小二喜滋滋回讯后,苏景又问他:“诸座大仙坛都在寻宝,听你把顶尖势力都数过来了,独独未提东方道家,洞天福地中的仙道对此宝不闻不问么?”

  烈小二摇头道:“西天、南妖、西北冥和北星这四家大势力,咱们都有些眼线的,眼线不一定都是自己人,但买卖个消息总是没问题的;唯独东方的道爷,他们喜欢清静自然,虽是顶顶的强大,却几乎不问外间事情也极少和外人打交道,平时都于洞天福地中清修、自处,安插不进眼线、道爷们有什么动静咱们自也不晓得。不确定的事情不敢和您乱说,不过小的估摸着,另外几家动了、东方的神仙们这次也不会置身事外。”

  去往智慧天时候用了两年零十个月;返回小光明顶只用去两年零八个月。五年多的时间苏景光练飞了,速度果然有了些长进。

  小光明顶还在原地,远远望去,一片熔浆火海之州,明亮而耀目。

  小光明顶已经被人偷了——以前苏景设下的禁法被彻底摧毁,换上了新的护篆,肉眼不可见,但以真识相探,便会察觉有一层灰蒙蒙的古怪光华将小光明顶笼罩起来。

  浪浪大圣见状撇嘴:“这得多大胆的贼,偷了别人的灵州竟不带着灵州离开,大模大样的住下了!”

  苏景再催真识,想要查探小光明顶内中情形,不料真识才一碰触灰蒙护篆就被“弹了回来”,同个时候小光明顶内也有所察觉,火海陡然激荡,一蓬粗壮火焰疯长开来,火焰直直蹿出护篆,随即烈焰尖尖上一头怪物显现身形,对着苏景等人开口叱咤:“何方妖孽,胆敢窥探老尊洞府,活的不耐烦了么?!”

  洞天之内,裘平安与小相柳两大水行妖仙对望了一眼,前者眼色惊诧后者面色惊诧。

  “虾?”裘平安问。

  “虾。”小相柳答。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星火不动老尊

  “虾?”裘平安问。

  “虾。”小相柳答。

  虾。且还是龙虾,身体青红相间,一双大钳威风。

  可惜三尸中雷动天尊不再,否则见了海鲜怕是立刻就会冲杀上去。

  从须到尾、从钳到脚,与中土凡间的海龙虾全无两样,体型肥硕味道鲜美,这种海鲜做法多多,人人爱吃。只是,从火海里冲出来的虾,还能叫做海鲜么?

  雷动不在,燕无妄在。身披冥王袍、头戴赤金冠,纵身要飞出去,被苏景投影一道及时拦下:“你作甚?”

  “呆烦了,出去活动下手脚。”燕无妄笑道。一年多的时间里他都待在天乌剑狱中炼化宝珠,本以为这会是个极漫长的工夫,未料阿骨王袍有神效,助他炼化宝珠顺畅非常。

  到得现在,九齿含珠王的宝珠距离彻底炼化还早得很,但燕无妄已经精力健旺法力充沛。苏景不仅救了他的性命还赠了他一场造化,燕无妄心中自觉亏欠,打算尽一份力助苏景收回灵州。

  虽明知以苏景现在的本领,根本用不到自己帮忙,但有出手的机会燕无妄也不打算放过。

  苏景笑而摇头,把燕无妄留在天乌剑狱中:“以后要有事情请你帮忙我肯定不会客气,现在就算了。”

  此时小光明顶上又有一道火焰冲腾,一只身背重壳的大螺显身。又是一头水族。苏景心中纳闷,来时路上他不是没猜过,究竟什么样的怪物会抢占自己的小光明顶,金火雀、毕方仙鸟、外域飞升的大祸斗?甚至,从小光明顶中冲出一头金乌他都不会太奇怪。

  可无论如何没想到,居然是一群海怪水族占据了自己的烈火灵州。

  虾米海螺,不都应该在水里待着么?

  海螺妖物躲在壳内不肯显身,而是在螺壳上幻化出一张紫旺旺的脸膛,狭长双目眯起,冷冷看了苏景一眼,跟着眼珠一转瞪向之前显身的那只虾:“老尊查知有人窥探他老人家的洞府,命我出来看看……红火校尉,你身负看守门户重责,这差事就是让你和外面的小贼聊天的么?”

  海螺地位崇高,是“老尊”身边近臣,虾子闻言目光一凛,急忙应一声:“末将失职,大人恕罪。”言罢虾子晃了三晃,身形暴涨开来,从尺半长短化作百丈凶物,一双大钳形状不改但腹下虾脚变作一条条粗壮手臂,执刀握宝,再次开声吼喝:“儿郎们,与我擒贼!”

  吼声落下,小光明顶内一层层火焰冲起,又是一群虾子妖怪现身,体型比着头一只“红火校尉”稍小些,但也都是几十丈的巨物,口中喊杀声响亮,气势汹汹地向着苏景冲来。

  一群明火执仗的巨虾,模样委实惊人。

  小光明顶还在,几乎未被损坏,苏景心里头踏实了,现在对上一群喊打喊杀的“海鲜”,苏景好笑大过愤怒,不急着催法相斗,只把身后乌羽双翅换做了元吉天都火翼。

  两套翅膀,两个用途,乌羽双翅一震罡风凝结,弹指千万里泯灭,最擅急行赶路;元吉天都火翼胜在灵巧机变,厮杀游斗中大有用处。

  换过翅膀,穿梭大虾群中,苏景暂时只做躲避并未还手,口中问道:“这灵州为我心血祭炼,你等究竟什么人,占我灵州还敢对我喊打喊杀?”

  “你是这灵州的主人?”大海螺语气稍有些意外,旋即大笑出声:“我说谁人这么大的胆子,敢来窥探老尊洞府,原来是失主到了!小儿,你且听好,老尊看重你家洞府,是你七生八世、万万年头也修不成的福气。”

  说着,海螺壳子上长出来一只手,轻轻一摆、命手下虾兵暂时停手,海螺继续对苏景道:“老尊曾说过,你这洞府祭炼得不错,算是有功。我家老尊赏罚分明,既然有功就一定看赏,将你收归门下,赐你坤真狗奴之位,从此为老尊效命、为老尊赴死,天大造化来了,还不快快叩头谢恩。”

  抢占灵州不算,还要把真正主人收做“狗奴”。苏景原来还只是觉得好笑,现在干脆笑出声音了,骂都懒得骂:“你家老尊究竟何方神圣?”

  海螺壳上的脸孔,面色整肃目光郑重:“北方星满天第六位大星君身边有十位老臣侍奉,我家老尊在十老臣中排行第九,名唤星火不动老尊!他老人家把六星君从小侍候到大,劳苦功高地位高绝,就连六星君见了他老人家,也要喊一声‘九巴下’!”

  “巴下”是仙天中北地方言,通译做中土汉话,大概就是狗腿子、狗奴才之意。

  被唤作“巴下”是妥妥的蔑称,难得是的“星火不动老尊”还有引以为傲,老尊门下这些海螺、虾子也都与有荣焉、得意洋洋。

  所谓“十位侍君老臣”,并非什么宰相元帅之类文臣武将,皇帝家奴、内宫仆从罢了。不知星满天的皇宫里有没有净身的讲究,这位星火不动老尊放在中土凡间,就是个老太监身份。

  “做老尊门下奴仆,就是做六星君门下奴仆!以你这等凡间飞升的妖孽,能列位星满天,得一狗奴之位,不是造化是什么?老尊的栽培之恩,你当永记在心、没齿不忘啊。”

  以前苏景听烈小二讲过,“星满天”中的怪物非人非仙,他们自诩“宇宙中生、仙天土著”,生来就是神仙,从来看不起凡间飞升仙家。

  占下自己小光明顶的,是星满天中人。

  且还不是等闲人物,“巴下”也好“奴才”也罢,至少这个星火不动老尊是随时能见到星满天中第六大星君的人。打了这个老尊,大概就是一巴掌拍上了六星君的脸。

  苏景不笑了。

  自己晋入仙天一共才多少年,西天极乐惹了,十万山惹了,无漏渊惹了,如今连星满天也要惹了么?

  洞天之中,蚀海刚刚从地上捡了一根不知那头乌鸦掉落的长长尖翎,倒背着手用尖翎去挠后背:“星满天啊,打还是不打?”

  裘平安走上两步,伸出手直接替蚀海挠后背,语气似笑非笑:“再把星满天打了,之后干脆咱们直接去东方,和老道们也打一仗,凑齐了就踏实了。”

  烈小二在黑石洞天,对苏景的神识投影唠唠叨叨地声说话,大意是他听说过这个“星火不动老君”,星满天里却是有这样一号人物,地位不高本领不强智慧不深,就是资历老把六星君从小侍候到大……

  小光明顶前,苏景面色沉沉,大人海螺的声音却愈发得意了:“小儿,你这是被吓到了还是欢喜得傻了?你若不回来也就罢了,既然回来就只剩下两条路走:受老尊一道持戒大咒,从此享福缘、入老尊门下为奴,为他老人家好好炼化这片火灵州;否则便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苏景目中凶光起伏,沉声开口:“想要收我为奴,就凭星满天?配么?”

  海螺怪物霍然大笑:“多少年不曾听人说过这等狂言了,小儿……你是鬼身修持又怎地,唬得了谁呢。”

  说话时候,苏景敛翅凝立,阿骨王袍虽穿着在身但仍在他身内,受他心念催动,王袍稍稍绽放一线煞气,只一线便足够了,将苏景身周百丈地方都染得煞气森然,隐约中有恶鬼啼哭穿漏冥冥、传入众人耳中。

  “我这个人,你星满天收不了。”苏景背负双手,独立煞气中,目光漠然:“知我真身后,尔等可要仔细记得,你们曾说过要收我为奴之言!”

  气势非凡,纯正鬼修,海螺正想再说什么,忽然一个慵懒、散漫、却又带了一份难言凶狠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苏小先生现在还没什么名气,但他得我家王爷看重。王爷已经呈禀冥君,将来无漏渊九十九位小狰狞王中,总会有苏先生一个位子。”

  说话之间,一头白衣厉鬼踏碎虚空,现身在众人眼前。

  一见这头猛鬼,海螺壳子上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白衣恶鬼出奇肥胖,干脆就是一个肉球长出了四肢和脑袋——中土历法,今天正是十五满月。

  这么多年,朔月天尊燕无妄从人变鬼从鬼封仙再自仙变魂,“身随月圆缺、心如天无定”的本命修法始终都在,即便早已离开中土、头顶再无明月,满月时候他依旧会变成个大胖子,残月时候就瘦得皮包骨头。

  今天十五,月正圆,燕无妄很胖。

  燕无妄是胖是瘦,星满天的凶魔字不会放在眼中,真正让海螺在乎的是恶鬼额角上的獠牙法纹。

  仙天里怪物多的是,文身一点不新鲜,可是额角“獠牙法纹”只有一家:无漏渊三十三大毁灭王中九齿含珠玉家中近臣。

  和大菩萨会封下一道白象影驾赐予得意弟子有些相似的,九齿含珠王家臣、近卫立下大功,王爷会把自己的赤金冠借给此人戴一戴。曾佩过赤金冠的恶鬼,得冠内冥法滋养,并在额角留下一枚獠牙法纹。

  是绣身花纹,也是信物印记,更是身份象征,早在千万年前九齿含珠王就发下话来:额角有獠牙的猛鬼显身,便如本王亲临!

  印记中自有辨真秘法,这枚“獠牙纹”只有真正戴过九齿含珠冠之人才会有,假冒不来的。

  “无漏渊不问前生来世,做鬼只在今生中。未来即今日,过往亦为今日。将来的小狰狞王,与真正小狰狞王同尊。你们星满天要收小狰狞王为奴,问过我们无漏渊没有?你占下小狰狞王的天火炼魂州,问过我们无漏渊没有?獠牙冥使显身便如我家王爷亲临,星火不动老尊,还不现身么?”

  “前车之鉴”,之前对上无漏渊猛鬼苏景扮作西天来人,这次又要显现“真身”结果弄出来个无漏渊大王家臣,蚀海、小相柳、裘平安等人一点都不意外了。

  不意外,只想笑。

  第一千一百章 我不要了

  獠牙使者是无漏渊七君驾前一位大王的家臣,星火不动老尊却是星满天六皇帝的“巴下”,双方地位还是差了一个档次,老尊自持身份不肯直接显身,但也不好全不理会,片刻后小光明顶前流光绽放,一团百丈方圆、内中星星点点光芒闪烁的白雾显现。

  雾身,与影身相似,皆为仙家一道灵智投映所化,不过雾身无形状。

  九齿含珠王死得一文不名,这是件丢脸事情,无漏渊并未外传,外间不知此王已丧。

  “少拿鸡毛当令鉴,小小家奴也敢说什么‘如王驾亲至’。”白雾中的声音半男半女:“不过,九齿含珠王的名声本尊倒是有些耳闻,既然是无漏渊的人,收奴事情就算了,快走快走,莫扰了本尊清静。”

  要真肯走苏景也不会回来了,当即开口:“老尊弄错了吧,你占我灵州,要走也是你走,若说到‘不追究’也是我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

  老尊雾身尖笑连连:“灵州福地,如宝物灵丹,从来都是有德者居之,我来时你不在家中,护禁稀松又守不住灵州,被我占了又怪得谁来,不剿杀你已是看了九齿含珠王的情面。后生,做鬼也得知道个好歹。”

  “早知星满天蛮横,今次总算真正见识了。‘有德者居之’,有了这五个字便是天条在手了。”苏景冷笑摇头:“无漏渊,有德者众,是不是也能去你星满天居之了?”

  十万山、星满天、无漏渊之间的冲突,在这万万年中几乎就从未停歇过,不过时间不同、时势不同冲突的激烈程度有所不同,大家绝不是朋友的。

  星满天的人占了无漏渊手下灵州,不可能轻易归还,那没什么可说,打就打。但像“苏小先生”这样一句话直接把梁子架到天上去的实在罕见。

  老尊雾身闻言先是一愣,旋即闷笑轰轰:“小儿,你可知你刚才那句话的分量么?”

  苏景挥手,不理老尊质问,继续说道:“区区灵州算得什么,我不要了。但、尔等记得苏某今日之言:百年为限,无漏渊扫灭星满天!”苏景对叶非师兄尊重得很,所以话说完,稍顿,又补充道:“无漏渊中王,言出必践。”

  “杀!”老尊雾身中猛爆出一声怒叱。老尊传令,虾兵皆动。

  何止虾兵,随“杀”字大令,小光明顶中一道接着一道烈焰冲腾而起,从三寸毒葵到海马妖卫再到百里巨蟹,怪物兵马层出不穷,一齐向着苏杀来。

  无例外,皆水族。

  苏景已然说出“不要灵州”之言,自不会再作停留,扬手打出一蓬杀魂阴风,同时背后双翼急振,与“九齿含珠王家臣”转身就逃。

  元吉天都火翼又换回乌羽双翅,逃成了一道光。

  老尊其肯罢休,尖声传令不休,小光明顶强光绽放烈焰腾腾,一队队怪兵诡将急飞天外去追赶苏景。可才短短片刻光景,本正暴发强光无比耀目小光明顶突兀黯淡了……

  不是小光明顶收敛火光,这片灵州仍就翻卷着烈焰、吞吐着火舌,之前什么样子现在仍是什么样子。它的“黯淡”与内因无关,只因一蓬更耀目、更璀璨、更加辉煌的烈焰绽放于天!

  山林野火蔓延,熊熊燃烧,看上去实在惊人了;可若比起真正天外雷火、比起陨星入世时荡起的滚滚天火,野火又算得什么。小光明顶前方,正有浩浩天火暴发——百里骄阳,疾驰之中引荡起仙天轰雷,向着小光明顶狠狠砸下。

  骄阳之中,未来小狰狞王真的是满脸狰狞,口中四字怒啸反复:“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

  能在仙天中称霸一方,无论十万山、无漏渊还是星满天,首脑君王的心思都不会差劲,他们什么没见过,小小的挑拨离间顶多糊弄一时,不会掀起太大风波,苏景请燕无妄出来装神弄鬼,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用九齿含珠王的面子把“星火不动老尊”骗出小光明顶。

  只因老尊给小光明顶布下的护篆颇为霸道,护界阵法的阵心直连灵州根基,如此一来了灵州可为护篆提供源源不绝的法力,但反过来、如果护篆被外力攻破,小光明顶的根基也会随之毁灭。

  打碎护篆,等若击毁小光明顶,苏景舍不得啊。想把老尊骗出来再找机会直接拿下,抓住了人其他事情就好办了。奈何老尊不肯显身,那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剩苏景亲口说出的那句话:区区灵州算得什么,我不要了。

  不要了不是不打了,正正相反的,“不要了”就是苏景决定要“发疯打”!小光明顶真被毁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了不得两百多年的心血白费,只要有人陪葬就好!

  这种“与天地同根同命”护篆的确霸道,可也有个大大“缺陷”,一旦护篆遭遇强攻,灵州便会封天绝地,内中仙魔再无法逃出天外,只能留在灵州内,与这片小天地同生共死。

  暂退身是为蓄势、蓄满一场骄阳轰的杀势,此刻苏景入身骄阳,挟浩荡天火杀来……真正杀来!

  老尊是个奴凭主贵的“巴下”,凭着六星君的威名,老尊的地位也算唬人,实力却是在有限,当苏景驾驭金轮轰来,老尊手下天兵根本无力阻挡,只要挡在金轮轰袭路线上的,根本连逃命的机会都不存就被彻底碾碎。

  骄阳呼啸,千里猛袭,最终轰烈巨响与万丈强光暴散,正中!

  金轮正砸护界大篆,小光明顶簌簌急颤,火海剧震骇浪席天。苏景真识以探,灰蒙蒙的护界法光顷刻单薄,但法术仍在。

  不存丝毫犹豫,苏景叱咤:“再来!”言罢,百里骄阳微震、化流光冲天不见,苏景则把双翅一振,转眼也告消失。

  一息、两息……第三息,刚刚苏景消失的方向上,星满天兵将的目光再被烈焰烫穿,苏景归来、金轮又至!

  “你……你这厮疯了不成,还不快快停……啊!”小光明顶中,老尊的尖叫声气急败坏。

  苏景理都不理,小师叔撒泼了,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还不成么!驭骄阳、三千里奔袭蓄势,第二击轰下。

  撞。

  巨响暴散,百里骄阳与小光明顶碰撞后散起的巨力催卷赤红气浪翻滚荡漾,播散万里遥远,此刻再以真识相探,小光明顶护篆只剩下薄如蝉翼一层法光,尚未崩溃可再经不起第三撞了。

  “再来!”苏景又是一声咆哮,骄阳不见、人又飞远。

  小光明顶摇摇欲坠,天地绝闭、老尊又惊又怒叱骂连连却逃脱无门,作茧自缚、死路一条!

  仍是三息,那一盏巡天烈日又至,混横凶残、再轰小光明顶,第三击杀到。

  就在骄阳轰来,堪堪便要击中、摧毁小光明顶时候,忽然一个声音急急响起:“苏老爷,息怒息怒息怒,有话好说和气生财,凡事都能谈。生意是做出来的、也是谈出来的啊。”

  凶法发动只在一瞬间,本来是承不下这句啰嗦话的,道理上讲,不等这个人把话说完,小光明顶就会挨上骄阳第三击彻底被摧毁。

  但小光明顶安好……苏景发动的第三击被挡了下来。

  百里骄阳,被一把菜刀挡住了。

  金轮与小光明顶之间,肥硕高大的女子踏弓步沉腰身,低头耸肩双臂平举做推山之状。女子右手紧握着菜刀,左手推住菜刀刀面。

  非劈非砍菜刀横立,用刀面挡住了太阳。

  胖大女子的肩膀上,青衣小帽搭毛巾的小二哥端坐着,双手乱摇满脸堆笑:“苏老爷,听小的一言可好。”

  苏景不打了,有些意外:“大阿姑、兴高采?”

  “哎哟我的贵客诶,您老还能记得小的名字,这可真是小人的光荣、光彩,这些年您老可还安好?自从您离了又一栈,小的着实挂念您老、想念您老……”再怎么假的话,在兴高采口中永远都是情真意切的。

  一柄菜刀横扫半座仙天的大阿姑没兴高采那么贫气,收起刀子对苏景敛衽作礼,露出个笑容。

  苏景眼中玄光闪烁一下,大阿姑和兴高采两人都有玄法披身,旁人看不到他们。或者说他们想让谁看到,谁才能见到他们模样、听到他们说话。

  四下里星满天那些杂兵们眼中景色只是:百里骄阳在堪堪击中灵州时突然停下来,就此悬浮不动了。至于其他,他们全不知晓。

  苏景改作传音入密:“你们怎么来了?”

  兴高采解释道:“烈不是跟在您身边么,您的洞府灵州被人占去,他传讯告知了小店,您是咱家的贵客,出了这样的事情咱可不能不管,一定得来看一看的,还好还好,总算赶上了。苏老爷,你这样的打法……啧啧,小光明顶多好的灵州、多棒的地方,就这么毁去了,小的实在替您心疼。”

  “主要是心疼将来那颗太阳,要开分号的。”烈小二并未出去和同伴相见,但不见面也不妨碍他在黑石洞天里搭腔。

  不知道兴高采听不听得到烈说话,反正大伙计的面色没什么变化,继续说道:“您看这样成不,小人斗胆从中说个合,谈下一桩买卖,保证皆大欢喜,让大家各有所得。等我说完,您要觉得不合算,那您就接着轰,砸死个老王八,到时候小人绝不阻拦、还给您站脚助威。”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乌龟州,不讲理

  苏景皱了下眉头,兴高采知道他顾虑什么,半躬着身子笑道:“苏老爷尽管放心,我们已经来过一次了,查得清清楚楚,星火不动老尊并没在您的小光明顶上设下穿遁阵法,就算现在他的求救灵讯传到星满天,援兵想要杀过来最快也得大半年,咱们时间从容得很。”

  “你已来过一次了?”苏景有些意外。

  兴高采嘿嘿一笑,暂不多作解释,见苏景不再攻打小光明顶,兴高采道翻手取出一枚青玉鸟,手指点了点头青玉鸟的头颅,玉鸟就此转活,拍了拍翅膀飞去小光明顶。

  玉鸟为传讯灵器,护界阵法并不阻拦。

  静静等待了一阵,苏景的真识微微震荡,探得灵州护篆稍稍开敞一线,只可容一人通过,且裂隙不稳、随时准备重新封闭的样子。

  老尊尖细的声音传出来:“只许兴高采一人进来,姓苏的若借机闯入,本尊即刻封闭护篆与你同归于尽!大不了一拍两散,再没废话余地!”

  兴高采又对苏景作了个揖:“苏老爷,劳您再稍动片刻,小人去去就来,担保让您满意。”跟着他又招呼大阿姑留在外面小心守护着贵客,话说完身化流光钻入小光明顶去了。

  洞天里的妖精好奇,但四周还有不少老尊手下残兵,他们不好公然露面,由此一窝蜂地从大圣玦跑进黑石洞天,围住烈小二七嘴八舌,问兴高采去做什么。

  烈小二只是将小光明顶被人占去的消息传回又一栈,具体兴高采如何做事他不晓得,连连摇头:“我也不晓得,不过兴高采能带着大阿姑一起来,当是东家的意思。既然是东家吩咐,兴高采一定能办得妥妥帖帖。”

  问不出个所以然,大家只能耐心等待。半炷香的工夫过去,兴高采密语传来、带笑:“苏老爷,我们这边谈好了,星火不动老尊愿将小光明顶交换给您;您看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苏景想都不想直接摇头:“今日杀戮,皆因妖邪强占我洞府灵州而起。拿了我的,打过一架后再还给我就算了么?天上地下都找不出这么便宜的事情。了不起小光明顶我不要了,斩杀妖邪至少我落得个心中通透。”

  “苏老爷放心,不是还回去就算了,老尊另有赔偿啊!而且这件事既是又一栈牵线,自也由我们又一栈来作保,小的用项上人头担保,赔偿务必让您满意。您看……您要觉得有的谈,就请进入灵州,大家当面说一说。”兴高采笑呵呵的声音:“当然了,您要是不想谈,那您就直接调运骄阳轰灭这片地方,小人就在灵州内给您喝彩拍掌!”

  烈小二从苏景手心钻出头来,搭腔:“你不出来,苏老爷轰灵州不是连你一起打死了?”

  “烈啊,这事你能看出来,是东家吩咐做事……差事办不好,我又哪有脸面回去向东家复命,不如死在这里算了。万幸,苏老爷为我仰慕豪杰,能死在他老人家手中,是我十八世修来的福气嘞!”

  “哦哦,好好,”烈小二转头望向苏景:“您想怎样就怎样,该轰轰,不用管兴高采,真不用管他。”

  “对,不用管我……”兴高采又来搭腔。苏景笑而摇头:“这是耍无赖么?你舍得死我不舍得杀,谈一谈吧,怎生个赔偿法。”

  密语传入小光明顶,下一刻护篆居然彻底散去了,兴高采的声音再次入耳:“生意两头做,又一栈从中作保。不止要保得您老称心如意,也得保得老尊性命无碍,至少在谈买卖的时候他不能死。小人斗胆,求苏老爷体谅,您进入灵州后可别来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直接一刀子把老尊给杀了。”

  兴高采一贯废话多多,可他从不怕啰嗦,只怕没把事情说明白。

  苏景痛快答应,纵身飞入小光明顶。

  大阿姑却未随行,不知是早就商量好的还是临时得了兴高采密语吩咐,庞大身形一转,化千道淬厉罡风向着小光明顶周围残兵剿杀过去,霎时间惊呼连连惨叫不绝,在大阿姑面前,老尊手下残兵全无生路。

  落足小光明顶,苏景直接去了九连环主境。

  主境火海正中,兴高采双手揣在小褂衣兜中,满面笑容:“您老来了,老尊在此,您二位见见。”说着他向旁边错开一步,让出身后的老尊……铜钱大小,四肢缩壳、只露出小半个脑袋望着苏景的小小乌龟一只。

  星火不动老尊,铜钱大小一只龟。

  烈小二也显身出来,他是又一栈的伙计,守本分讲规矩,又一栈做中人谈生意,买卖双方都是又一栈的贵客,烈小二对星火不动老尊行礼:“小人单名一个烈字,见过老尊老爷。”

  妖魔鬼怪苏景见得多了,老尊是只乌龟没什么新鲜的,他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乌龟、虾米、带鱼、海螺……你等水族妖怪,去抢个浩瀚海、缥缈洋来做洞府才是,怎会抢夺我的真火境?”

  老尊应道:“你说的那些是凡间水族,我们为星天神物,虽形状看上去与凡间鱼虾没什么区别,其实命心性根相差天地,我们都是灵火中长,见这片地方火炼出色,这才占了下来。”

  凡间鱼虾水中生,星天龟蟹火中修。也算不得什么大道理,不过一重道理:别用凡间目光里来衡量仙界。

  苏景点头揭过此事,再问:“在星满天中伺候六星君好好的,怎么跑出来了,你这算不算私自出宫?”

  “做鬼也有个吞香火的时候不是。星满天诸位大星君仁厚宽宏、体恤下人,像我们这等巴下都是有假期的,万年侍候下来会有个千年休期,正逢休息,我带些儿郎传来转转,本也没什么目的,转着转着就遇到了这片灵州。”

  说到此,星火不动老尊摇着头苦笑起来:“小老儿有眼无珠,只见此地火焰通灵,又不见主人,没想太多就占了下来,哪想到此地竟是、竟是……唉!”老尊一叹摇头。

  这个时候兴高采把话题拉了回来:“老尊老爷,这就请你给苏老爷说说赔偿事情?”

  星火不动老尊已经和兴高采谈得差不多了,闻言点点头:“诸位随我来,我们外面谈。”

  小乌龟脚下生风,托起众人向天外缓缓飞去,苏景人在云驾,仿佛随口闲聊:“十万山妖兵身带归旗符,符动则万扎湮灭、直接返回老巢。老尊在星满天地位尊崇,身上应也带着这等神符吧。”

  不知兴高采是怎样谈的,此刻老尊傲气全消,态度虽谈不到恭谦却也算得和善:“苏先生说的是行军打仗的手段,老汉只是个内臣,身内没有那种符篆的。我种的是另一种穿遁法符,发动下不会直接返回星满天,但能瞬息三扎,方向不可选、落脚地方不可知,只在危机时候逃命用的。”

  老君为奴,侍奉帝王,修为平平本领普通智慧也不怎么高明,独独眼光不错最擅揣摩人心,无需苏景来问“那你为何不逃走”,他就继续解释道:“先是托大了,没想到区区散仙真敢与我为敌,更没想到先生是……先生法力无边,挥手扫灭我身边护卫,待到骄阳袭来时候,这片灵州绝地封天我发动神符也只有撞壁的份、逃不出;后来又一栈的高人来了,以前我家六星君曾和又一栈……咳,往事不提也罢,总之对兴高采先生的话,我是相信的。”

  兴高采接口对苏景笑道:“我告诉老尊老爷,大阿姑的刀快,他老人家身内灵符就算全速发动起来,大阿姑照样一刀两断。这才打消了老尊老爷动符离去的念头,大家坐下来开开心心地谈生意,可有多好啊。”

  说着话几人飞出小光明顶,进到浩瀚宇宙中,大阿姑已经扫灭所有杂兵,正拿着她的菜刀尖刃剔自己的手指甲,见苏景出来赶忙收起了刀——这是给贵客做菜的刀,用来剔指甲不是个事。

  苏景也不敢声张,假装没看见。

  兴高采半躬身:“老尊老爷,您受累,亮亮赔偿价钱吧。”

  星火不动老尊点了点头,跟着身形转转,仿佛陀螺一般急旋转起来,两息过后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小小乌龟消失不见,众人面前浩瀚灵州显现。

  不起眼小乌龟,化身仙岛一座。

  苏景望向兴高采,何须发问,大伙计直接给出答案:“老尊不是占了您老的灵州么?除了归还小光明顶外,它再另外赔您一座灵域仙州——其实就是老尊自己了。”

  说着兴高采和烈头前引路,带着苏景飞入“星火不动灵州”,广阔世界天清水蓝,饱满灵气轻透馨香,真正一片好世界!

  “星火不动老尊也算这仙界中的奇葩,修为本领不值一提,但可化身灵瑞州域。老尊龟壳六十四鳞胄拼成,如今他已修炼到一胄三百里,化身灵州后,方圆一万九千两百里。”说着兴高采从袖中取出一道符篆,口中喃喃摧咒,手中符落地化作漂亮凉亭一座。

  兴高采和烈又张罗了一壶好茶和几样零食,请苏景入凉亭落座,兴高采说道:“我知苏老爷心中颇多疑惑,这就给您分说此事经过。”

  苏景查知小光明顶被人占去,烈传讯回又一栈,兴高采与大阿姑奉东家之命先行赶来查探,那时苏景还在途中,正风急火燎地赶路。兴高采来探过小光明顶后,并未做什么,又急急忙忙返回又一栈……

  “启禀苏老爷,小人回去一趟,只为取一样要紧法器,没有这件法器就做不成这桩买卖。”说着,兴高采从袖中一根长针,十七寸长短、两头尖尖牙签粗细、通体乌黑有银色法咒篆刻的长针:“第一次来,小的看明白了是谁占了小光明顶,由此也知晓这件事里有两处关键。”

  “头一重关键,老尊立护篆于小光明顶,护篆霸道,一打起来必是个玉石俱焚的结局,小光明顶多好的地方,就这么毁了小的可真心疼。”

  “想要保住小光明顶,除非老尊投降,这就得说到第二重关键了,星满天之臣、之奴、之兵将无一例外都被十位大星君种下忠烈神符。苏老爷您圣明,听其名自也就晓得此符效用,不止忠还得烈,星满天中下来的人不能投降的,否则神符发动会死得惨不堪言。”

  “护界法篆接连灵州根基,星火不动老君不能投降,这就是个死结了,除非能破了老君身上的忠烈符篆,这件事才有回旋余地。万幸我们东家手中有这样一根好针,能破去大星君的符篆。”

  “小人跑断腿,折返一次向东家求了这根针来,总算老天爷保佑,再回来时候小光明顶还在……”

  大阿姑挡下骄阳一击,兴高采玉鸟传讯,兴高采入小光明顶和老尊见面,先把苏景为阎罗神君驾前阿骨王的身份告诉对方、让他明白自己究竟惹的祸根本不是一死就能了断的;再说自己能够解去忠烈神符;最后劝老尊东家不做做西家,在哪里做巴下不都一样,追随神君冥王,身份地位也不比星君侍臣逊色。

  千万言辞其实意思不大,归根结底不外一重:老尊你想死不?想死没人拦着、不想死也有的商量。

  能好好活着谁想死,兴高采施针为星火不动老尊破去身中厉符,接下来就是“赔偿”了。

  “老尊是愿意投靠您了。”兴高采指了指脚下灵州。

  烈接口:“身债肉偿,也算公平。”

  兴高采再道:“苏老爷要是觉得满意,您就收了它;若是不稀罕这个老尊也无妨,我们又一栈收了它,然后再给您做个实价,掂排几样好宝贝给您做抵偿,反正就是小人刚刚说过的:务必要让您老满意。”

  苏景暂时未回答,身边妖风缭绕,洞天内智慧天诸圣显身,乌鸦们一群、蚀海黑风煞裘平安等人一路,小相柳浪浪大圣一起,小十六和白象一起,妖怪们四散而去,赏玩“星火不动灵州”。

  两万里广阔,在大圣遁法之下也不见得多大,没一会功夫蚀海就转了个大概,回来苏景身边道:“先得问明白,这地方经不经得我法术祭炼,别回一炼就把乌龟炼死了,那可无趣得很。”

  老尊的声音发闷,从地心深处传来:“启禀这位将军,身化灵州是为真正变,龟时是龟、灵州时是灵州,彼此不相干的,如今此间就是一片真正灵州,将军随意炼化。”

  蚀海点点头,对苏景道:“那还成,将就着住吧。智慧天毁了就拉倒,我蚀海念旧情但从不恋旧物,如今换了洞府,智慧天的旧名字不必再提,今日起咱们便是乌龟州一百一十五大圣!”

  轰一声,乌鸦聒噪、小十六喊叫、裘平安吵嚷,就连九头书生都一个劲地摇头,“智慧天”的称呼何等威风,如今变成“乌龟州”实在落差太大,人人反对。但蚀海大圣自有道理:“这地方就是个乌龟,不唤乌龟州唤什么?大圣之道:心可攀天万扎、脚当落地生根!狂却不骄、巅而不疯!你们都还太嫩,须得明白脚踏实地的道理。”

  妖精们吵架、特别还是有比翼双鸦参与的吵架苏景是从来不敢参与的,不过他倒是能明白,蚀海和大圣玦下一群妖仙满意这片灵州。

  智慧天被摧毁,妖精们须得找一块新地盘,他们满意苏景自然开心,无需再讨价还价了,星火不动了老君把自己“赔偿”过来,这“价钱”苏景接受了。

  妖精们吵着吵着就吵回了洞天,两万里仙灵福地变会乌龟本相,心甘情愿领受了大圣玦的“点将咒”,就此改换门庭,从星满天六君九巴下,变作阿骨冥王大圣玦下苏景自己也数不清的第多少位妖奴。

  拜奉大圣玦后,小小乌龟探出脑袋张口一吐,吐出一枚乾坤袋。兴高采双眉带彩,笑道:“小人恭喜老尊老爷得遇明主,再谢过老尊老爷重赏!”

  又一栈不会白忙活,今次出手是给苏景帮忙,但也是跑合牵线的正经生意,如今买卖做成又一栈要提一份佣金的:星火不动老君毕生珍藏的所有宝物。

  这是兴高采与老尊提前说好的。

  老尊重又化作灵州,妖精们吵着吵着又吵回灵州,在新家园中继续争执。

  “总算皆大欢喜,全赖又一栈帮忙,我这里也出一份酬劳吧。”又一栈做买卖的规矩苏景是知道的,从不两面抽头、只向一头提佣,所以苏景放心大胆的假客气了一句。

  “谢苏老爷恩赏!”兴高采、烈、大阿姑同时应道。

  “对了,有个事情忘问你们了。”苏景没取宝,直愣愣岔开话题:“此番出手破去老尊身中禁制,不怕星满天会找又一栈的麻烦么?”

  兴高采摇头:“符咒是咱们破去的没错,但这事是老尊出钱请咱们做的,是生意买卖,星满天再霸道可也不能不让在做生意不是?苏老爷放心,就算星满天要找麻烦也是追老尊,这笔账算不到又一栈头上。”

  听过兴高采的歪理,苏景笑道:“星满天会像你这么讲理?”

  “苏老爷是觉得星满天会蛮不讲理?”兴高采转头望向大阿姑,后者会意、取出自己的菜刀轻轻一弹,“当”一声,弹刀声悠扬悦耳。兴高采笑了起来,继续对苏景道:“不是人人都会讲道理,但不讲道理人人都会。又一栈喜欢讲理,但更喜欢不讲理。”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谁都别惹我

  血色沙漠。

  世界浑浊,仿佛混沌。天和地之间不存界限,沙与血全无两样,暗红色的世界中,打赤膊、臂扎金环的虬须大汉闭目端坐,他已经坐了很久。

  忽然,一个柔美声音响起,自冥冥中响起,声音清甜却带了无限幽怨:“人说:真正仙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魔说:放屁。”

  稍顿,柔美声音继续道:“仙说:长生逍遥,快活无边。魔说:放屁。”

  五息寂静,柔美声音再次响起,幽幽、惆怅:“佛说:我知过去未来,但、不可说不可说。魔又怎么说?”

  端坐血色沙漠的虬须大汉扬手、掩口、扑哧一声娇笑:“装笔呢。”

  冥冥中的声音甜美,语气中带了郁郁,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可知,她曾揽尽风月,她曾看遍红尘,容颜未老心已老,当是位三十出头的美妇人吧。

  虬须汉的声音却不同,妩媚、开心,那语气是天性中的乐观,如果不看人只听声音,十七八、杏核眼的妖娆少女吧……别看本人。看了本人,最最善良且羸弱的书生也会拿起刀!

  风掠过,狂沙卷昂,天地就此变了气质,从凶狠变成了桀骜,那是魔气昭彰!风中红裙女子显身,声音甜美依旧语气幽然不变:“骚、戚东来,你还是不够可恨,每次我见了你从不会觉得你讨厌,反倒是想着抱你在怀中,轻轻亲你头发……你不能让我憎厌,又如何传我衣钵啊。”

  说着,红衣女子一声轻叹。风散去了,沙尘落进,她的模样变得清晰了,一头穿着红裙妆容恰好淡的大狒狒。

  狒狒翻手,亮出一面镜子,照。

  看妆容,顾盼中,那目光自哀自怜。

  狒狒另只手扬起,一朵牡丹凭空显现在他手中,狒狒轻亲了亲牡丹,那花儿顷刻凋谢。

  花儿谢了,又引来狒狒一叹,它的声音甜美、语气幽幽。

  “你敢亲我我立刻就死,骚、戚东来此生言出必践!”臂扎金环的虬须大汉咬牙切齿,可不管他如何咬牙、用力,他的声音都是那么妩媚……只这个声音,让人听了就恨不得亲亲“她”。

  红裙狒狒笑了:“我是说你修行差劲!骚人,大兄金铃天生俱真魔眼,可洞穿茫茫宇宙一眼看穿真、本、在!现在轮到你了,静心领悟这么久,那件灵宝究竟何在,你可有领悟?!”

  戚东来捏着兰花指,轻轻敲着自己的额角,不久后嫣然一笑:“大兄金铃天的本事,我再精修百万年也望尘莫及,但……我也有自己的好法子。”

  说着,他伸手脱下了自己的鞋子,一抛、一落,鞋子指点了方向。

  不灵,鞋尖正正指向了戚东来自己。骚人脱下另一只鞋打算重新再扔一边。

  “骚戚东来,第一次,我有点讨厌你了。”红裙狒狒再一声轻叹。

  戚东来拿了鞋子在手:“那件宝贝尚未出世,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我都不晓得,你用得着这么在意?东西肯定是好东西,可未必就能扣合我们天魔宗的修持呢。”“呢”字尾音上扬,说不出的风情。

  红裙狒狒未开口,它在照镜子,镜子里的那只狒狒却在说话:“可能不合修持,就是还有可能合修持。以前有宝物现世,秀色传染三万扎、十万扎……独独这件宝,秀色传透整座仙天!不知它是什么没关系,知道它非同小可、你我一定要去抢就足够了。”

  戚东来准备抛第二只鞋了,口中继续问道:“这件宝物出世时,必会引动无尽杀戮,天魔坛现在的状况……我们真要争么?”

  “不争,苟延残喘,一千年还是一万年,又或是十万年?天魔坛覆灭早晚事情,可一件真正宝物在手,或许就能逆转乾坤。我不知道它管不管用,只知这是我能等到的唯一机会了……唯一不辜负大兄期望的机会。可我已经不成了,求你能成全我最后最后心愿:不负大兄,不负天魔。”

  “我不讨厌你了,是不是我的修为精进了?”戚东来的笑容狰狞可怖,但他的笑意灿若桃花。说话时他把第二只鞋子高高抛起。

  狒狒也笑,那笑容娇艳得几乎滴出水来:“这仙天啊,肮脏腌臜;想长存不灭,只有强大。”

  鞋子被扔得很高,在天上翻滚了几十次,等到红裙狒狒的话说完鞋子才落下来。

  “刷”一声轻响,鞋落地。

  沙漠地,地为沙,鞋子竖着,插在了地面,鞋尖朝上、指着天。

  不用问,又不灵。红裙狒狒顺着鞋尖方向看看天,又望回戚东来,莞尔:“你真可爱。”

  四字如刀,杀出了戚东来一身鸡皮疙瘩。

  戚东来在人间处处惹人憎厌,飞升后恶人终遇恶人磨。

  果然世事难料,唯独报应不爽。

  ……

  一条七彩旖旎的天河。

  天河中没有一滴水,无数尘埃汇聚而成的,滚滚之河、无尽之河。

  河中尘埃细微,小到凡目不可见,只有修成天眼通的真正佛陀、大菩萨才能看得出,天河中那一粒粒微尘是凡间的一道道身影:男欢女爱、胴体相绕极尽缠绵;慈母痛哭坟前,白头相送黑发;两军征战,血光倒映长天;书生欢聚,各怀心思携手揽腕;武将把酒,推杯换盏心中骂娘;皇帝微服私访,刚刚看上了一个买豆腐的高挑女子……

  凡间正发生的事情,都在天河尘埃中,佛把这天河取名“红尘”。

  红尘七彩,是一条好漂亮的河。

  河川九曲,自无尽高处来,向着无限深处去。

  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中年人走到河边。布衣、平凡,微微有些发福,全不起眼的中年人。

  就在中年人驻足河边一瞬,滚滚天河中突然盛开出一朵朵璀璨金莲,霎时间佛香氤氲禅乐飘散,每一朵金色莲花上,都有一尊佛陀或者大菩萨端坐。

  下一刻,河边的中年人坐了下来;金莲上的诸天佛陀与大菩萨却站了起来,齐齐躬身、施礼:“拜见我佛。”

  每一位佛陀、大菩萨的声音都很好听,这许多好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便是西天极乐中最最悦耳的禅铃妙音了。

  中年人没太多寒暄,开门见山:“那件灵宝追查如何了?”

  几位莲上佛陀、大菩萨先后开口,并没什么真正有用的消息。和又一栈传给苏景的消息差不多,即便西天极乐中强者无数,眼下也只能追查到“宝物在北方”,再没其他结果了。

  河畔中年人总是再微笑着,可他的微笑太单纯,单纯到没了情绪、就只是个最最简单的“符号”。无喜无怒,也不见失望,他从袖中取出一副棋,跟着伸手指点了一位金莲中的佛陀。

  被指点的,一位智慧胜佛,西天之中棋力最强之人。最近八千年里,他与佛祖下过六百三十盘棋,六百另一胜、廿九和,在他面前佛祖未尝一胜。

  棋很像中土凡间的象棋,车马将相具齐,但子数远胜,大大的一方棋盘,红黑两方各有三百三十三子,棋子多了棋盘大了,规矩当然也就多了,这棋下起来怪复杂。

  智慧胜佛执黑,中年人执红。

  棋盘两边,两人走棋很快,一个子一个子被吃掉、拿下,一炷香的工夫过后,残棋无救、智慧胜佛又胜、他在盘上将死了中年人。

  “佛祖输了。”智慧胜佛微笑。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佛陀四大皆空,不会介怀这方寸间的胜负,更不会有故意让棋、巴结上仙这种无聊事情。

  中年人盯着棋盘,三息过后伸手在棋盘上一扫,盘上所有黑子都被扫落,只剩下中年人的红子了。

  “看,你没棋,我赢了。”中年人笑了:“没了规矩,便是百战战胜。”

  跟着站起身,中年人望向朵朵金莲、众多佛陀:“那件宝物,势在必得。”言罢他转身离去。

  ……

  人海。

  锦绣乾坤、浩瀚世界。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身着道袍跪拜在地,万万人,铺满了视线也铺满了整座世界。

  这座乾坤里,只能看见天却看不到地面、高山、湖川和大海:天之下、地面每个角落都被人海湮灭……除了一座青青竹舍。

  竹舍在大地正中央。

  铺满世界的道人们围拢着竹舍、叩拜着竹舍,他们的神情安宁、目光虔诚。

  竹舍里三炷清香,烟雾氤氲,羽冠长袍的道长站在香炉前,他的年纪很老了,头发眉毛胡须银白如雪,肌肤仿佛树皮般干燥拔裂,但他的目光清澈,穿透缭绕烟雾,静静看着祭坛排位上那两个大字。

  “道尊,僮儿不明白。”侍奉一旁的小道士怯生生地开口。

  道尊皱了皱眉,皱纹深深:“你跟在我身边许久,怎么‘不懂随时问’的道理还没明白。道理之下,不分尊卑老幼,不讲礼数恭谦,不懂、问。”

  “道尊,我们敬奉的从来都是:天、地、人三才,为何您今天换了牌位,改作敬奉‘逍遥’?”

  祭坛之后的神牌上,逍、遥二字墨迹未干,是道尊刚刚写好、摆上去的。新的“逍遥”牌位替换了“天地人”三才牌位。

  道尊摇摇头:“拜这新牌位,不是敬奉,而是祭奠。”

  “祭奠?”小道童不明所以。

  “祭奠。”道尊加重了语气:“仙界人间,‘逍遥’已逝。‘逍遥’死了,‘逍遥’没了,你我毕生追求已然不再,所以三炷清香祭奠‘逍遥’。”

  咕咚一声,仙僮跪倒:“道尊即为逍遥,僮儿求求您,万莫颓然,您老永在,则大道永在;大道永在,则逍遥长存。”

  道尊不爱笑,但他的神情并不森冷,如果放在凡间,身上再沾些灰尘的话,他就是个最最普通不过的游方道士:“说反了,说反了。应该是:逍遥在则道长存,道长存则我永在。如今我已不觉得逍遥了……”

  僮儿不是僮儿,他本是一头鹤。星辰神光中诞生的一头青羽朱喙墨顶鹤,仙天无尽匡阔,但数遍四面八方过去将来,这等仙鹤只此一头。真正俊朗神物,得道尊点化,化身僮儿永侍道尊身边。

  真正神物有先天智慧。为何道尊要点化于它?不是这鹤儿有多强大的力量、有多凶猛的利爪,只因它生来就懂得“逍遥”为何物。

  “逍遥”不可言,凡人以为重权在握、随心所欲就是逍遥,错了错了,逍遥只在心中一段智慧思悟,若真修得逍遥在身,则无事不逍遥。

  无所不能随心所欲并非逍遥。

  凌风宇宙遨游天地并非逍遥。

  逍遥,感觉罢了。觉得自己逍遥,无论做什么吃什么都是逍遥滋味。

  所以什么都不是逍遥,逍遥却什么都是。

  以前道尊是逍遥的,如今他却没了这种感觉。挺长时间了,不管做什么、怎么做,他都不觉逍遥,心中那份由衷的快乐悄然泯灭了。

  今日上元,东方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所有道家仙尊共聚于此,随道尊、拜祭逍遥!

  鹤僮儿面色苍白。他不明白,道尊好端端的怎么就会“不逍遥”了,此事道玄神虚,道尊不解释僮儿不敢多问,可鹤僮儿懂得“逍遥”为何物,是以他明白了道尊的处境——没了逍遥就没了道心的根基,即便立仙封神,当道心沦丧他也会渐渐枯萎!

  “逍遥不在,道将不存。”道尊从供桌上拿下了两枚果子,自己吃一枚,分给鹤僮儿一枚:“还好,我大概悟出为何我心中逍遥不在,还有机会带‘它’回来。”

  鹤僮儿眼睛一亮,由此觉得手中果子分外香甜:“该如何做才能让逍遥重现于心、重现于道?”

  老道把果子咬在了口中,自袖中取出纸笔。羊毫小楷,桑蚕纸。

  道尊的字啊,不如苏景左手写得好看,字迹歪歪扭扭、娟秀什么的就不必提了,凡人想象中的“笔力”更见不到;笔迹忽粗忽细,软塌塌的好像做坏了的面条掉落在地……突然,天穹上惊雷轰荡。

  神雷如鞭斧,划过长天,当雷霆散去,天空中仍有恐怖伤痕长存。

  雷霆重重,伤痕道道,湛蓝苍穹中,黑紫伤痕七扭八歪触目惊心,但这“伤痕”并非没体统的,一道一道雷霆,在无尽碧空上写下四个狰狞刺目的万里大字:灵宝将现。

  竹舍中,道尊的字写完了,纸上很难看的四个字:灵宝将现。

  鹤僮儿看着道尊墨宝:“道尊指的是不久前秀色传透仙天的那件宝物?此物与逍遥何干?”

  道尊收起了笔,把果子从口中拿下,反问:“西天那尊大佛最喜欢说的六个字,你可知道?”

  “僮儿知道。”鹤僮儿面露笑容,双腕相抵一手指天一手向地,假惺惺地做了个佛印,学着寺庙里佛像的神情:“不可说、不可说。”

  “那你猜,”道尊也微微露出些笑意:“他是不肯说,还是不知道?”

  话说完,不等鹤僮儿再回答什么,道尊就笑道:“不可说、不可说。”跟着挥了挥手,命僮儿退下了。

  即将出世的灵宝究竟与东仙道家的逍遥有什么关系?道尊没有给出答案,是不肯说还是他也不知道?鹤僮儿一头雾水。

  ……

  乌龟州。苏景笑。

  “讲理不容易,不讲理谁不会”,在凡间是后苏景也有过类似言辞,闻言顿觉亲切。

  可追着“讲理不讲理”这句话,他又回想自己在仙天中经历……西天下芙蓉须弥天号称净土实则淫窟;十万山强征智慧天诸圣受禁入伙;无漏渊捉拿中土三位仙家炼魂提咒;星满天侍臣霸占别人灵州飞扬跋扈……无论对上哪家,就没有一次真正能讲理的时候。

  这些麻烦到得最后,全是靠打杀解决。果然,还是“不讲理”更容易些。

  除了东方道家和那个不知所谓的“封仙瓶子天”,仙界中几个顶尖大势力苏景都已有所接触。上位大坛神仙都如此,这仙天宇宙的真正面貌苏景怎么可能还不了解。

  苏景呼一口闷气,稍有感慨:“仙界啊,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兴高采再精明也猜不出苏景这一叹从何而来,躬身笑问:“苏老爷何出此言?”

  “这里和未飞仙时候想得不太一样。在凡间时仰望仙天,只道仙佛慈悲,”苏景摇摇头,心里很不爽利:“哪知上来后才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莫说慈悲,就连道理都没人讲。”

  兴高采笑呵呵地:“小人见识短浅,苏老爷的疑惑我是开解不来,不过不讲理也不是全无好处,不讲理就讲打呗,就像星火不动老尊,为什么这么痛快就拜服于您?就因为您真敢、也真能把它打死!他不想死又能不死,那就只能跟着您了不是。他不是不讲理,他讲得是‘强者为尊’这个理……在这仙界中,和老尊老爷一样讲‘强者为尊’之理的,可不在少数。”

  道理苏景也不是不明白,可仙界和想象中差异太大,以前不怎么提起这个话头也就算了,今次说起来,心里知觉失望,仍就摇头道:“总之这里乱糟糟不干净,我不喜欢。”

  烈忽然笑了下,又赶紧绷住笑容。小小细节没能逃脱苏景眼睛,对他道:“怎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咱们不用吞吞吐吐的。”

  “打一品山的时候,苏老爷扮作西天神僧;和星满天干仗,您又成了无漏渊未来小狰狞王……咳,小人觉得,您就别嫌弃仙界乱糟糟了。”

  一只乌鸦飞过山野,看见一只泥巴中打滚的野猪,乌鸦惊呼:你太黑了!苏景眨眨眼睛,笑出了声音,再摇摇头,什么讲理不讲理、仙天乱糟糟这些念头全都挥去一旁,如今寻回小光明顶,后面要做的就是飘荡西北、精进修行。

  以温树林的算计,还有三百年西北灵宝现世,届时当风云涌动、杀戮爆起。

  灵宝出世,是一场仙家盛会、一场血腥狂欢、更是苏景寻回不听的机会所在。

  只剩三百年,得玩命修行了。至少在灵宝出世前,苏景盼望:谁都别惹我!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十一圣,上上狸

  “谁都别惹我!”

  年轻女子的叱喝声音仿如天雷,从那座辉煌宫殿炸起,传透整片乾坤。

  吼声未落,轰隆隆地土石崩裂巨响再起,依山而建绵延千里的辉煌大殿就此崩塌。女子一声喊,震塌千里宫。

  绝非凡间的宫殿,“千里宫”的每一砖每一石,都是大群妖仙采集天星核、玄土心,再经秘法精而成,这样一座宫殿,等闲仙家拼足全力施法打上千年,未必能松动一檐一柱。

  真正神殿!

  就在女子一声怒叫里化作残垣。

  “抓不到它?我还就不信了!”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气急败坏……神宫塌了,什么大殿、王座、祭坛统统被砖石倾覆,唯独寝宫中的一张大床安然无恙:女子的声音就是从这大床上传出的,声如雷震摧毁八方,所有墙、所有砖都向外倒去,由此大床安好。

  床很大、很稳、很软。

  横七里纵十一里的大床,床架为幼龙茸角炼化,结实得不像话;床上铺盖则由青凤翅下软翎混以朱雀颈下细绒充填来的,又软又暖和。可大床上并没有女人,只有一只猫。

  漂漂亮亮但也普普通通的一只花猫。

  正团团乱转、咬牙切齿地捉自己尾巴的花猫。

  不远处一片残骸拱起,三尺高圆头圆脑的妖官从瓦砾中爬了出来,灰头土脸但不忘规矩,抱手躬身:“十一天圣老奶奶在上,臣请奏:宫殿盖得不结实,上至督建主官下到采星徭役,个个打碎肉身、诛灭神魂,统统杀了!”

  猫不理,捉尾巴正忙,团团打转。

  妖官明白“十一天圣老奶奶”的性子,不说话不是默许,而是不同意,妖官又施礼:“老奶奶宽宏仁厚,实为十万山无数仙家之福。臣再请奏:认命督官、征兆劳役,重新再建神殿……臣还请奏:您老张口一吸吞没八千乾坤;您老吐息一呼吹散七百日月,老奶奶玩得开心本是臣民们的福气,可、可您能少喊两声么。”

  “捉不到尾巴了,”大床上的猫停了下来,追尾巴追烦了,身体盘一团,尾巴一甩一甩,口吐人言女子声音:“是尾巴变短了?”

  妖官笑道:“老奶奶说笑话呢,您这灵尾摘星逗月,轻轻一扫就能换一重天,只能越长越长,怎么会变短呢。”

  “尾巴没变短?”床上那只猫皱了皱眉头。

  妖官用力点头:“不可能变短。”

  突然,猫跳起、猫炸毛,从头顶到尾尖绒毛高耸,怒声咆哮:“那就是我变胖了?!我胖了吗?!”

  妖官只觉脑子里轰一声响,大忌讳、大忌讳!还没想明白怎么说着说着就把“十一天圣老奶奶”的这重大忌讳给引出来了,妖官忙不迭跪倒在地:“老奶奶没胖,真没胖,无尽宇宙万万生灵,老奶奶第一美人之位无可动摇。”

  第十一天圣出了名的不理朝政、喜怒无常,耸起的绒毛很快又柔顺了,猫又趴回大床上:“我想吃饺子了。”

  “是、是,紫鬼龙鲤肉、玄金须虾仁馅的饺子,臣这就吩咐下去。”

  “少放盐,吃咸了我掉毛。”猫懒洋洋地嘱咐了句,然后眯着眼睛看着妖官一溜烟地就快跑出视线了,忽又开口道:“回来。”

  “回来了,老奶奶有何吩咐?”妖官行动飞快,不跑不飞而是好像个球一样、靠滚的。放眼仙天能像他滚得如风如电这么快的,应该没几个人。妖官眨眼回到原地,合掌、躬身,好像没动过似的。

  猫开口:“你不是说有要事呈禀么。”

  刚才“老奶奶”正在捉尾巴玩,妖官赶来唱奏说是有要事须得请断圣裁,老奶奶被打扰了不高兴这才喊出一声“别惹我”震塌了千里宫殿……

  妖官赶忙应道:“是、是,不过天大的事情,也不如老奶奶的饺子重要,臣这才忘了说:十万山群龙无首,天圣宝殿中大位空空。”

  猫打断了妖官的话:“老三和老七呢,不是他俩共掌朝政么,怎么会是大位空空?”

  “三、七两位天圣也如一二四五六八九十、八位天圣一般,消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去哪了。”妖官提起另外十位大妖并无太多尊敬意思:“三、七二圣是一年前失踪的,大宰相和大督公效忠二圣,压下此事、苦盼着二圣归来再掌朝堂,可这一年没见人,事儿就快盖不住了,如今咱们十万山可有些乱,非得您老出山镇位不可了。”

  妖官翻着眼皮偷偷看了一眼猫,猫趴在床上,两只前爪不断推按软绵绵的锦被,妖官明白,“老奶奶”思索的时候就会这样子,是以暂时收声、开始等待。

  过不久,猫开口:“球,你怎么看。”

  猫就是猫,妖官却是个球,本来是小猫的玩具,后来灵猫点化了它,毛毛球就变成了妖官。

  “球”道:“我晓得老奶奶对什么十万山、西南朝根本不在乎,本想着替您直接回绝了他们,不过我又一想,这片基业就是您的花园子,真要荒败了多多少少也有些可惜,所以我觉着:龙骨凤翎的软床上打滚是玩,朝堂宝座上打滚也是玩,真要把十万山玩崩了……那不还是玩嘛,您看?”

  “球说得好!”猫笑。

  跟着猫起身,跃下床。

  起跃时的猫,落地时云髻高挽、长裙逶迤的艳光美人。

  青玉色长裙,明绣葡萄串串隐绣蝴蝶朵朵,西南朝十万山第十一天圣显现人形,容貌精致衣裙华丽,但从头到脚一件首饰没有。美人不急,挥挥手自袖中飞出一方金玉匣,匣落地化作绵延宫殿八十里。

  八十里宫,朱门开,璀璀璨璨明明晃晃,珠光宝气刺痛了眼睛:满满当当、堆填了整座宫殿的珠宝首饰!十一天圣开开心心地进库挑首饰去了,但很快她闪出螓首,催促“球”:“饺子快点、少放盐!”

  一溜烟,“球”跑去,为天圣姑奶奶张罗饺子……

  外人只道十万山十一天圣并位齐尊亲如手足,不能算错,但也不全对:从一到十、前十位荒古天圣并肩出道,一拳一脚拼下这无尽江山,于仙天中建下了一片妖精圣地!第十一位大圣却是个“后来人”,她加入时候,十位天圣气候初成正锐意进取中,但西南妖朝尚未建立。

  西南天原本没有十万山的。上古时候这里只有零零散散千余座妖孽州、精怪岭,妖精不算太多且一片散沙,彼此争斗互相打杀。十位荒古大圣看重了这片地方,欲以西南为根基来成就自己的雄伟霸业,十天圣入道西南。

  西南本地妖精不乏能者但比起诸天圣还差了一大截,十天圣征战顺利,有条不紊扫荡西南。一日行军途中路过一座全不起眼的妖州,妖州为千里大湖一座,湖面几座小岛平平无奇,倒是湖中有些水族妖仙。湖中妖仙不肯臣服,双方开战。

  这场战事对十天圣来说不值一提,很快击溃灵湖妖仙,这时湖中一座小岛上突然跑出来一只小花猫,嘴巴里叼着毛毛球。

  猫不说话,毛毛球口吐人言:何方妖孽大胆包天,来这里打鱼问过本地的猫没有?

  十天圣看出猫儿也是一方妖仙,但这等小仙在他们眼中只是笑话,挥挥手直接打灭算了,不承想猫儿叼着毛毛球,飞身九天摇尾摘星就是一场乱砸。千盏天星杀灭,妖军尽毁劫法内,只剩十天圣,各自施展神通与一头小花猫战成一团。

  听起来可笑说起来更可笑,十位荒古天圣联手打一只猫。

  可笑但也是可怕,一只发怒的小猫真就险险要了十天圣的性命。要不是正巧有一枚千彩如意凤尾蝶路过、小花猫打到一半又追着蝴蝶玩耍去了,十位天圣不知能有几人活命!

  莫说十位天圣,就连西南本地妖仙都不晓得小小一片灵湖间还住了位吓死仙佛的小猫。

  猫儿追着蝴蝶跑了,十位被挠成花瓜的天圣面面相觑,目中既有惊惧也颓丧,哪还能不明白西南天有这等凶物,他们想要在此开创基业的想法就算落空了。十天圣颓然退走,但不久之后小花猫又叼着它的毛毛球追了上来。

  猫并不追打他们,只是远远地跟着,常常会被路过的什么仙禽怪虫吸引跑走、或者自己滚毛球滚着滚着不知去向,不过每次都是过不多久它就又出现在十天圣身后。

  十天圣自问不是老鼠成精,可被一只猫跟着他们一样心神不宁,如此好一阵子十位天圣终于忍不住了,定住身形回头去问花猫:不见了就追、追上了又不打,你到底想干啥?

  毛毛球被吐到一旁,一只前爪踩住,猫开口:你们怎么不打仗了,我喜欢看打仗。十天圣摇头苦笑,雄心壮志都被这只猫给挠没了,还打什么仗、说什么雄霸一方。

  倒是小花猫,知道了他们的心思之后伸着懒腰骂:没出息,西南要打尽管去打啊,只要赔我那湖鱼在让我白看戏就两不相干……不行不行,不能只赔鱼,你们打下来的江山得有我一份,得有我的宫殿,有我的王座,有我的首饰珠宝,有我的兵有我的奴有一群妖精喊我奶奶……我得入伙,我名“上上狸”,你们都叫什么?

  猫好奇,猫爱玩,十天圣都觉得不靠谱的事情,花猫说得煞有介事,她是真当了一回事。

  开始的时候十天圣对这位上上狸还有些戒心,可相处时间长了渐渐放心下来,这头狸猫凶物真的只是在玩,看他们征战、看他们打仗,赢了就喝彩输了她咬牙跟着着急但一般不帮忙。

  上上狸爱玩但不爱打架,很少出手。

  猫没野心,只是不能得罪、得小心哄着,而她极少出手但偶尔也会有帮忙的时候,十天圣不敢惹她又乐得有这么一位“镇山猫”守护霸业,就把她列入天圣尊位,排名第十一,名唤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

  排名猫无所谓的,天圣的名号是她自己取的。

  再之后,十天圣在西南站稳脚跟,又出征四方,每征服一座妖仙灵山,就会将此山带回西南,渐渐成就了十万山、立下一方西南妖仙庭,真正称霸一方。

  立朝后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不理朝政,只管在十万山中作威作福,玩耍累了就回自己的神山妖宫睡觉,旁人不知那段太古秘辛,只当第十一位天圣是其他诸圣的小妹深得宠爱,晓得她凶横,却无论如何料不到她真正的可怕。

  上上狸和十位妖皇虽有无尽年头的相处、且并列十一天圣尊号,但彼此间并没太深厚的交情,十天圣对她敬畏多过情谊,猫儿和他们也不怎么亲近。

  反正上上狸只管享福,其他的事情从不理会,十大圣真有事情,无论是出兵何处还是钻研秘法,都是他们自己商议,不用理会上上狸。

  西南朝、十万山真正成势后太平过好一阵子,但忽有一天,大天圣消失不见了。再之后千万年中,诸位天圣陆陆续续莫名消失,最后只剩三、七两圣,到得现在三、七两圣也不见了。

  当然此事为天大机密,无论哪位天圣消失,都会有仍在天圣施法塑假身立伪魂,神佛难辩足以乱真。可上上狸不管事、三七两圣再消失后,所有“假身天圣”都没人控制了,短时间还无妨,工夫一长就渐渐镇不住场面了,除非十一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出面,否则西南朝大乱不远……

  饺子上得很快,首饰挑选起来时间可就没边了,十天半个月都得算快的。上上狸一边选着首饰一边吃饺子,妖官球身上长出六只手臂,分别托捧着两盘饺子、一只醋碗、一小碟砸得细细的蒜泥、一碗饺子汤和一面镜子,跟在猫天圣身后:“老奶奶,我这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可又牢记着您老‘好奇害死球’的教导,不敢发问,您看……”

  “问吧。”上上狸拿起一串紫晶项链比在自己颈下。

  妖官球急忙把镜子摆到上上狸面前:“十位天圣和您是没得比,但也都是一等一的大能为者,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

  上上狸不满意,随手把紫晶项链扔去一旁:“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就知道以前他们得过一本功法,十个人欢喜得好像吃了鱼肠子,说此法巅妙,我还懒得看的。他们修行那本功法后,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不见了,想来和那道秘法有关系吧。”

  猫儿好奇,但也分对什么东西,玄功修法绝对是无聊事务。

  耸耸肩膀,上上狸吃个饺子,十位天圣自己练功把自己练丢了,猫可管不着,将一枚金镯一枚玉镯一枚丝绳结宝镯同时戴在了手腕上,比较着,口中问:“老三老七在位时,就最近这几年,十万山有过什么大事?”

  “玉镯子好看,最衬您的气派,”球妖官小心给出建议,跟着回答道:“最近也没听说什么大事,就是约莫三年前,咱们派出一支兵马去招降智慧天,结果全军覆灭、智慧天灵州被打爆了当地妖仙去向不明。那群妖仙首脑名唤蚀海大圣。”

  “不肯归降、还把咱们的兵马给剿了?这仙天中怎么还有如此不讲理的妖怪!”从不过问朝政的上上狸很是生气:“传令,缉拿蚀海与智慧天诸圣,生见人死见尸,即便他们被佛祖收做弟子,咱们也要攻打西天极乐!”

  “是!下官这就传令,整顿兵马准备攻打西天极乐!”球妖官长出第七只手臂,认认真真将上上天圣的命令录入玉玦。

  “嗯……嗯?”上上狸挥手给了球后脑一下子:“是缉拿蚀海匪帮!”

  万幸猫不糊涂,免去一场大战浩劫。球妖官被打得是身子晃荡,手上小碟中的醋稍稍荡漾:“是是,不打极乐,抓蚀海!另外咱们十万山最近就没什么大事情了……倒是仙天之中最近出了个状况,有灵宝闪出秀色,传透了整座宇宙!此物必定非凡,大小仙坛、无数神佛都已经关注此宝,追查线索准备争夺。”

  “我也收揽了那道秀色。”上上狸瞪大了眼睛,精光乱闪:“你说,灵宝会不会是条鱼?”

  “这个……小的可不敢乱猜。”球妖官面露难色,连连摇头。

  “不是鱼我也要,不管是什么,都是我的。”上上狸说着,左手把一枚饺子比在了额头,右手拿着一串碧绿悬额翠珠去蘸醋。

  球妖官赶忙再向玉简中录下一条“追寻宝物”之令。

  “还有几件事,你给我传令下去。”上上狸声音不停,接连几道大令传下,球妖官仔细记录着,不敢稍有疏忽。

  不多时,伺候着上上狸吃完饺子,球妖官跑出珠宝宫高举玉简传令十万山!

  上上狸今次出山主持大局,人尚未入主天圣宝殿,已有连串圣令传下:十天圣闭关参悟十尽杀灭苦苦咒,十万山朝政交由十一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主理,各山妖王、文武能臣速至天圣大殿听宣;十一天圣有旨,全力缉拿智慧天匪帮,生见人死见尸,活捉蚀海者奉十二天圣,击毙蚀海者赏鱼三条;十一天圣有旨,灵宝将现,仔细追查不得怠慢,此物关系重大十万山志在必得;十一天圣有旨,要讲礼貌,敬重仙女,见仙女当做简礼以示尊敬;十一天圣有旨,老鼠仙家速速逃命去,三天之内不离开十万山,必死无疑;十一天圣有旨,开国库取丹符,兑换各家珠翠收拾,一定要好看的;十一天圣有旨……

  乌龟州上。兴高采起身准备告辞,临行前他对苏景说道:“三百年后灵宝出世,那场大争斗苏老爷是一定会参与的。不过……小的忠言逆耳、却是为了您老着想的一片真心、忠心、丹心,话不好听苏老爷千万别见怪……”

  大伙计正努力措辞,准备把“难听话”说得尽量好听些的时候,小伙计烈已然接口:“他想说苏老爷本领差劲,怎么去争?”

  “不差劲不差劲,苏老爷的本事是不用说的。”明明烈小二说的就是兴高采心中之言,兴高采却还用力向回拽:“只是这件宝物非同凡响,到时候不知多少千万年不露面的老怪物都会冒出头来,说不定就连佛陀、大菩萨、天圣鬼王大星君都会陨落一大把,这次的场面实在太大了,以苏老爷现在的本事怕是会遇到些凶险。”

  “又一栈能帮我?”苏景反问。

  “看您说的,这事若是别人找上又一栈咱们理都不理,可您是谁?您是咱家分号的二东家啊。”兴高采满面谄笑,烈小二不忘接口:“未来的。”

  兴高采不理会烈,继续对苏景道:“这件事东家是有交代的,若苏老爷愿意,大阿姑可以暂时留在您身边。”

  苏景眼睛一亮!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老店馨德,红红灵州

  苏景眼睛一亮!

  大阿姑的本领他是亲自领教过的,一把菜刀横过来,轻轻松松挡下百里骄阳一击猛轰。这只是挡,若她挥刀相向呢?真把那轮骄阳一劈两半也不稀奇!

  不料,兴高采忽又摇了摇头:“大阿姑暂时留下,但和您想的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出入。她只能追随您百年,自然不能跟在您身后去参与那场盛会。东家的意思是,您最近精修斗战的时候,若身边有个身手不错的人,时刻准备着为您试招,那苏老爷的斗法一定精进更快……您若愿意,大阿姑这一百年就陪您一起修行斗战。”

  不是追随着苏景去夺宝找人,只是助他精修……本以为捡到的箱子里会是一锭锭金子,打开后才晓得只是一箱铜钱,会失望么?苏景笑,对大阿姑躬身、半礼:“这一百年里,辛苦大阿姑了。”

  跟着苏景又对兴高采点头:“替我谢过贵东家,这番盛情铭记于心。”

  为什么失望,就算是一箱子铜钱,那也是白白捡来的。若苏景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他也入不了道成不了仙。能得大阿姑这等高人在侧百年试炼,这样的机缘又到哪里去寻。

  兴高采双手乱摇:“苏老爷实在太客气,这是生意,何谈盛情、更提不到感激。千万别谢,真不用谢。”

  大伙计一贯如此客气,苏景也不在意,人家肯帮忙就是情分,记在心里就是了。没必要再多说什么,所以笑一笑就不再开口了。可本来准备把最后一点事情交代过就告辞的兴高采,站在原地又全无离开的意思了。

  苏景不解,等着。

  兴高采堆笑,不说话……可见,那笑容渐渐的尴尬了。

  万幸,大伙计身边还有个小伙计烈,咳嗽一声问道:“兴高采,我不明白,你说这是买卖,所以就不用苏老爷致谢了。买卖为何不用谢。”

  兴高采佯装生气,瞪了烈一眼:“买卖买卖,一买一卖两厢情愿,各得其所何须道谢。在又一栈这么长时间,这种傻话居然也能问出口,不怕贵客笑话么?这么笨……我得再考校考校你,免得将来东家骂我没带好兄弟,我且问你,做生意最最着紧的是什么?”

  “一码归一码。”烈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兴高采追问:“何谓‘一码归一码’。”

  “生意往来。长长久久,多有买卖掺杂交结一起的时候,但决不可乱,一桩桩来谈、来做。”烈回答得响亮:“就像咱们又一栈跟苏老爷的生意,帮贵客找人、他帮咱建太阳里的分号,这是一码;大阿姑帮苏老爷试炼修行百年,苏老爷赏下酬劳,这又是另一码……”

  “诶、诶,谢苏老爷赏赐。”兴高采笑容满面对着已经取出几样宝物在手的苏景鞠躬不迭。

  两个伙计都点名了,就差直接面对苏景挑明此事,苏景哪还能不明白,直接掏钱了。

  不料兴高采只是鞠躬,并不去收苏景手中宝物:“苏老爷明鉴,小的只是替东家办差,来回跑跑腿全不费力,何况您老一贯对小的们照顾着,我实在不敢再收您的小账,您快收了宝物,小的谢谢您,谢谢您内。”

  小账也称小赏,是客官额外打赏给小二哥的私钱。

  苏景微扬眉,自己取出来的这几样宝物可都不是平常之物,对方却直接说成是“小账”不收?稍一转念便想通,这是又一栈东家已经开好价钱了。苏景点点头:“贵东怎么说?”

  “东家说,苏老爷是极难得的贵客,莫看现在还没什么名气,但迟早能威震仙天睥睨八方,所以想求您墨宝一份,将来您名扬天下了,咱们又一栈也能跟着气派气派。”说着,兴高采取出纸张笔墨。

  “墨宝?”苏景惊讶,长着大可还没人向他求过字。

  兴高采把毛笔塞进手里:“您受累,小的好能回去交差。”

  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阔达三江?会不会太俗气了,苏景一时间不知该写点什么。

  兴高采从一旁笑道:“其实随便写点什么都成,您要有兴致就是画一对小王八也没问题。不过……我们东家说,最好、最好是您能由心而发,心里最想什么就写什么。但东家又说了,绝不敢强求,能由心而发是最好,胡乱划拉几笔也是难得真迹,都随您。”

  由心而发,这四字倒是惹起了苏景许多念头……是攀一阶一阶看一景一景、是事无对错但人分善恶、是关门修行开门做人,又或善恶有报天不报我报?

  全是发自真心的信条,写哪一条?

  垂眼帘,长提息,静片刻再开目时苏景心中定念:什么才是由心而发,荣光所在即为心意所在,自豪所在即为心意所在。

  离山弟子所在,即为离山剑宗所在,离山弟子人在宗外,即为:剑出离山!

  由心而发——剑出离山!

  想到离山的时候,苏景的心都热了,尤其在见过仙天的邋遢之后,圣地何在、美景何在、逍遥何在,中土人间离山剑宗啊!而定念时候,苏景身中真就响起一声轻轻剑鸣,穿透灵州天地,灌入宇宙之中。

  剑出离山,离山之剑!

  那里有苏景永远的感动,离山又是多少人的乐土。

  提笔、落字,苏景刷刷点点,写下了四个字,兴高采继续笑着:“苏老爷抬举,苏老爷厚赞。”

  宣纸上,四个大字龙飞凤舞:老店馨德。

  心中想着“剑出离山”,纸上落字“老店馨德”。确有真念由心而发,可苏景并未将其落在纸上,他搞不清又一栈东家弄什么玄虚。大家只是做生意,犯不着透露心声,中规中矩的夸赞四个字也就是了,其实他本来想写“兴高采大好人”的,又觉太儿戏会显不敬。

  题字后需得落款,不提名号身份苏景就简简单单落下自己的名字。

  兴高采小心翼翼收了阿骨王墨宝,就此告辞离去,大阿姑暂留苏景身边百年,烈小二依旧跟着“二东家”,此间事了苏景启程,继续向着西北游荡而去。

  之前与老尊的恶战。在最后时候苏景停止攻势,小光明顶根基只是受到震荡,并没太重“伤势”,而星火不动老尊入主此间,养身滋神于灵火之中,不曾对灵州有过丝毫祭炼,是以小光明顶基本保持原样。

  小光明顶没事,苏景却“赔了”,明码实价公平买卖换来了“大阿姑试炼百年”。但夺回小光明顶不到一个月,苏景忽得一场大病。

  修为深厚姑且不论,苏景好歹是真仙体魄,病了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会生病,只有可能受伤,苏景就是伤了,颇重的内伤。但也还是不可能,最近又没挨打,哪里来得伤势。大阿姑陪他试炼只守不攻,连他的一个头发丝都没伤到。

  旁人不明所以,但苏景自己是知道内情的,告诉准备把乌龟熬汤泄愤的妖怪和同伴自己没事,休养一阵就好了,有关细节他没说。

  伤病时候,又一栈有不要钱的消息奉送:十万山十一天圣对蚀海一伙传下缉、杀圣令。

  听说活捉自己可奉十二天圣,蚀海得意洋洋,再得知自己的尸身可换鲜鱼三条蚀海大圣又破口大骂。

  一场重伤,饶是又一栈灵丹滋补着、大阿姑真元煨养着,也足足过了一个甲子才好。

  一甲子中,小光明顶向着西北游弋不辍,即便重伤在身再如何难受,每经过一处仙坛时候苏景依旧会飞出去、重复那一声:不听,你猜我是谁!

  虽已将大半希望放入“灵宝出世”那场风云聚会中,苏景仍“不放过”路过仙坛——万一呢。

  万中无一,不听不在,听不到他强提精神的叫喊。

  六十年后苏景伤势痊愈,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聪明人都能察觉:他急眼了。

  说好的一百年试炼,伤病一甲子,只剩下四十年了。苏景琢磨着再写一副“老店馨德”够呛能再换回来个一百年,只有把时间抓紧再抓紧,“珍惜”大阿姑。

  骄阳中修炼杀千刀,与大阿姑试炼激战,继续祭炼小光明顶,苏景忙疯了。

  忙碌中时间飞快,转眼四十年过去,大阿姑一天也不多留,微笑着告辞而去;大阿姑离开不久,蚀海、小相柳等妖怪也来辞行。

  星火不动老尊灵州最终还是被定名“乌龟州”,这百年里,众妖伤势尽告痊愈,蚀海对乌龟州的祭炼也初见成效,妖怪们想自己去转转,不再跟随小光明顶。

  不过这次大家都聪明了,在小光明顶与乌龟州之间炼就了一道传遁法阵,大家可随时往来,不用向上次那样帮忙打个架先得飞三年。

  约好灵宝出世的时候再聚首“盛会”,蚀海等人驾驭乌龟州离去,除了比翼双鸦留下来相助苏景祭炼小光明顶,其他妖怪都登上乌龟州飞走了。

  没有明确目的,只有大概方向的游荡继续着,小光明顶飘荡在浩渺星天中,再二十年后,当前方那片红艳艳的灵州显现在视线尽头时,苏景精神大振!

  燕无妄指点的,无双城主戚弘丁的洞府灵州,终于到了。

  独立秀天下无双,那个红红少年,炼就的一片红红仙州。

  但兴奋只在短短片刻,即将故人相见的快乐散去,苏景神情只剩惊疑……真识直探向前,红红灵州并无护禁。

  灵州没有阵法护卫不是最要紧的,真正的关键是当真识扫入,苏景心中泛起一股浓浓的憎恶之情:浅浅淡淡,但又清晰存在的墨色气意。

  几乎就在苏景真识探得墨色存在戚弘丁洞府同时,一个声音自前方灵州内传出:“仙客驾临,不胜荣幸,请进,快请进。”

  完全陌生的声音,但再熟悉不过的语气:谦和、温善、友好。

  墨巨灵在,出声招呼。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乌鸦洁净,仙佛慈悲

  并没太多犹豫,墨巨灵短短一句客气招呼落下时,苏景已然振翅飞向前去。

  灵州并无禁制,不知名的红红花儿开遍世界,红花野上,一座红红的城。

  城头上两个人并肩坐着。两个模样迥异之人,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目中蕴着一模一样的友善,望着疾飞而至的苏景,同时对他点了点头。

  城头左首之人,头生双角身着鳞甲,从头到脚漆黑一片,双目无白甚至连牙齿、舌头都是黑色的,凡间时的老对头了,苏景再熟悉的凶物,墨巨灵。

  不过这头墨巨灵的身形并未“山高地大”那么魁梧,与普通人相若,再就是以金乌神目来做仔细端详,不难看出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元力虚弱之兆。

  右首、墨巨灵身边的中年人盘膝而坐,双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手心向天,乍看上去是不见古怪,但稍加打量……在他双手掌心各生一目,脸上双目睁开着,手心双目却紧闭着。

  此人髻插阴阳钗身着天师袍,是位道人。

  苏景飞仙以来,见过道家打扮的仙家无数,都是散仙或者小坛庭的道修,野路子来得,元法驳杂不纯、道悟似是而非,没资格列入东方洞天福地。

  可面前道人给苏景感觉,与以往见过的那些“道士”截然不同,面对四目道人时,苏景仿佛面对着一炷香:安宁、清静。燃香时氲起的烟雾飘飘散散、落下的香灰全无形迹,但这支香燃烧的过程却永远那么稳当、那么从容。

  性如宙、心似宇。或者说本念为神石定于海,情绪随激浪涌动,这是一重道根、道心。

  何须再去看他袖中宝印,只凭初见苏景即知,这个四目道人是东方洞天福地中出来的高人。可惜……道士背后的拂尘,丝丝长须如蕴饱墨,漆黑之器。此人已遭“沁染”,从东方的道家高人变成了墨灵仙。

  只有这两个人,本为无双戚弘丁洞府的红红灵州内,苏景再探不到其他气息了。

  见苏景打量自己两人,墨巨灵一笑,开口讲话,声音缓慢、平静但友善:“我名正安,我身边这位……本是东方道家勒溪山护界真人,道号穷兵。如今皈入真色。”

  穷兵道长接口:“如今皈于真色,多出了一份牵挂却少了一身是非。不敢闲散却也得了大闲散,永恒之内一散人吧。”说着,穷兵、正安,一个墨灵仙一头墨巨灵对望一眼,会心而笑。

  勒溪山,东天道七十二福地之一,苏景对东仙道了解有限,不过一方福地的护界真人,总不会是等闲之辈。

  晋入仙天才知,仙天之中并非苏景原来想象的那样“墨巨灵为祸,与诸天神佛正打得难解难分”,正相反的,神佛稳当、墨色难寻。之前只见过一次墨巨灵扫灭山天仙坛,结果那支队伍还尽数丧灭在山天老祖手上。

  苏景不敢轻视墨巨灵,但曾经紧紧绷在心底的那根弦的确是松了许多,未料今日偶遇,就撞见墨巨灵降服了一位东方道家了不起的人物。

  苏景开口,追着墨色道士的话:“请问穷兵先生,多出一份牵挂是什么,少了一身是非又怎么说?”

  “永恒传续,未来不改,护着这份永恒即为牵挂。”穷兵原来是个这样的性子不得而知,但归入墨色后他有问必答,微笑不变:“至于是非……凡间仙家,处处江湖,只要人在其中,是是非非总会缭绕身边,但得见永恒后便知:非真色即腌臜,非永恒即仇敌。看,事情一下子简单了,清楚了,从此于我眼内,宇宙之中只有一对、一错,永恒永远对,我在永恒中,遇错则纠、难纠则灭,所以是非不再。”

  好像和蔼先生在给学生讲道理的语气,说着诛仙灭凡的话,他的声音轻轻松松,只有快活。跟着穷兵道长又望向苏景:“你是戚弘丁的朋友?”

  “是。”背后双翅收敛,脚下云驾展开百丈,苏景不登城楼,于墨巨灵两人相距百丈外、落座于自家云驾:“戚先生不在灵州,两位仙家也在等他?”

  墨巨灵正安先点头:“我有些事情要与戚先生澄清,所以来此寻他,到此已经六百年,可惜,一直没能见到他归来。”

  墨灵仙穷兵再开口:“一千五百年前,我在游历时偶遇戚小友,结伴一阵相谈甚欢,不久前路过此处,想起故人情谊,登门来打个招呼,不料相遇正安先生。”

  说到此,穷兵道长显露古怪神情,似是觉得自己做过什么荒唐事情,摇摇头再次望向墨巨灵正安:“先生苦心点化,我却不识好歹,让你费心了。”

  正安呵呵而笑:“无妨,无妨,你这样的情形也不算少见,习惯了,倒是东天道道家的本领,让我真正敬佩!”

  苏景心思转得快,从两人说话中大概理清脉络。墨巨灵先来,守株待兔等候戚弘丁;穷兵道长后至,具体过程不可知但他与这头墨巨灵之间当有过一场凶狠争斗,最终正安得胜、穷兵道长遭墨色侵染,从此永陷沉沦,成了墨色使徒。

  穷兵道长不是普通仙家,墨巨灵正安为了收服他,当也元气大伤了,由此墨巨灵目光涣散,虚弱自现。

  目光一转,穷兵又看回苏景:“小友晋入仙天时间应该不长吧。”

  高人目光了得,不知他因何得出这样的结论,但看得没错。苏景并不隐瞒,点头道:“只才三百余年。”

  墨巨灵正安转开了话题:“这千多年里,我们一直找戚弘丁先生,他却消失不见了,正安以为,我们寻之不得的人,小仙家也不会轻易遇到的。但你又来他洞府探望……你是戚先生在中土凡间的晚辈子侄吧。”

  说到这里墨巨灵正安笑了起来,对苏景道:“这位小仙家,你明知我是何人,又何必佯装不识,放心,这里不会有人害你。”说完,他有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继续笑道:“我这话说得有误会了,你我素未谋面、互不相识,我想说的不是你认识我,是你应该知晓永恒真色、正神之族。”

  苏景才不承认:“正安先生何出此言?”

  每一头墨巨灵都有极好耐心,正安也不例外:“中土世界,千多年前曾有一支神骑去往那里,那一战结局很糟糕,具体情形我也不知晓……你才飞升三百余年,那一战时你尚在凡间,当是见过真色正神的。唉,莫名其妙被神骑攻打,小仙家一定是憎恨我们的。”

  苏景也笑了:“我在凡间最后二十个甲子时一直在闭关,闭着闭着就飞仙了,哪见过你们族类,你不说我都不晓得咱是仇人。”

  言辞中有了些颜色,墨巨灵正安却混不在意,也不去追究苏景之言的真假,话题再转:“中土世界,完美世界,我听说中土飞升上来的仙家大都有些性情。怎样,入这仙天三百年,还适应么?觉得仙界如何?”

  “仙人无争,大圣知理,佛门圣僧心怀慈悲。仙界是个好地方。”苏景回答。

  墨巨灵正安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连道“有趣”,之后又因元力虚弱被大笑扰了气息、引出连串大咳。

  好一阵子理顺了气息,墨巨灵才继续说道:“看得出、听得出,小仙家被仙界景色气得不轻,连串反话可比什么恶骂都更过瘾。但请你放心,仙界不会永远是这个样子的。”

  苏景微扬眉:“先生这话怎么说。”

  “干他娘啊!”墨巨灵突然爆出三字陋言,笑得好像个孩子:“斩了仙、诛了圣、染了他个漆黑如墨的大佛爷,万仙归真,整座宇宙真色染透,浩浩仙天落入永恒……”

  疯话。苏景本想追究下墨巨灵真正的“教义、本真”何在,不成想听来了这样一串疯话,没了再听下去的兴趣,就此开口打断:“正安先生在此等候戚城主,所为何事?”

  墨巨灵的狂态一闪即没,又变回了稳稳当当的“正神”,并没隐瞒的意思:“简单说来,我们发现了一个奸细,戚先生与奸细是同伙……你是么?”

  “我像吗?”苏景笑,再问:“奸细被你们捉到了?”

  “那个人也是中土飞仙,名唤任夺……想知他的下落?来见永恒吧。见过了永恒,即为我手足兄弟,一切真相都会了然于胸。”墨巨灵正安的笑容不变:“你也觉得这仙界不堪。腌臜地方,纵有长生无尽,也是猪狗乌鸦的快活;真正的孔雀落入一片垃圾中,只会觉得无比别扭,甚至生不如死。与其在腌臜中为仙,为何不来纯净中封神?”

  “有一点误会。我不喜欢仙界是没错的,不过我说‘仙无争、圣知理、佛慈悲’并非反话,那是比较而言。”苏景从云驾中站起了身来:“仙圣也好,佛陀也罢,大都和我以前想像不一样,行事做派让我不痛快,可至少……”

  话说到此,乌黑法棍在手,十七罗汉尽数显身,冲天、结阵、十八只长棍所指,天空中一点佛光显现,再转眼佛光炸碎,金色光芒横扫整座苍穹。

  就在浩瀚金光,十八位金身罗汉消失不见,一只金蝉穿漏天空振翅急冲,向着正安、穷兵两人袭来。冥冥中苏景的声音不停:“至少他们未去为难中土人间,比起墨色腌臜,乌鸦洁净入圣;比起巨灵残暴,仙佛个个慈悲。”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与恶慈悲,大不慈悲

  蝉,音同禅。蛰伏地下十余春秋,终有一日离开地下,飞身枝头……可即便蹬枝,它们也没有漂亮外表,不似虫儿化蝶那般惊艳;即便振翅响亮也并不动听,远不如鸟雀欢歌委婉悠扬。

  十年暗无天日、辛苦自知,终得破土时候仍飞不高、不漂亮、不动听,依旧那么平庸,可至少他们有了一季的欢唱,有了一个夏天的自由。

  这十年与一季、这隐忍与平庸、这不值一提的追求与最终的自由,正扣合了中土佛家的清静本真、自在之心,所以中土的佛门弟子,对蝉儿看重得很。甚至在有些高僧参法而书的领悟心得中,会将“蝉命”列为一道修行境界。

  十八罗汉与西天无关,他们来自中土传承,阵中一境正为“蝉命”,不久前才刚刚修成的境界。罗汉结阵,佛已化蝉!

  振翅串串鸣唱,蝉已至,纵前方是一盏烫烫骄阳,也足以穿它一个偷心窟窿!

  墨巨灵正安端坐不动,为收服穷兵他已精疲力尽,这场斗法他做不了什么了,只有看着的份。可是穷兵神力充沛,本就修为精深再得“真色”洗涤,他有大把力气入战,他已是狂热信徒,有他在此又岂容邪魔伤了的“引路人”。

  穷兵道人全不掩饰面上的惊诧,不是因为那头正奔袭而来的金蝉有多大的力量,而是他能看出“蝉法”中藏蕴的平凡之境、初升仙寥寥三百年的小仙家竟已悟“平凡”道,足够惹人羡慕了。

  本念为神石定海。情绪随激浪涌动,穷兵惊诧,但也仅只是惊诧而已,全不影响他的法度,左手五指虚捏不休真诀变换,右手二指紧并戳天如剑。

  手诀起,背后黑色拂尘激射向天,迎向金蝉。

  悬肘、挥腕,将饱蘸浓墨的毛笔在白纸上一划……世界为纸、拂尘为笔,墨家法器疾飞途中。明明白白在这天地间留下一道乌黑、粗重的墨痕。

  穷兵真人口中一声叱喝:“疾。”

  敕令脱口。重器入法,飞天拂尘忽然化作一团黑雾,像极了一滴墨汁落入清水、正扩散的模样。只须臾,猛传来一声清冽啼鸣,一头黑色仙鹤自雾气中冲出,稳稳迎上金蝉,鹤喙如电啄向金蝉。

  天敌相克,但金蝉不退,薄薄翅膀激震疯狂。就在鹤喙堪堪啄中它的头顶时候,金蝉陡然炸碎成一片金光。

  蝉不再。金光铺展一瞬、金色天龙显身一瞬,龙身绞卷,欲勒杀墨鹤……罗汉合阵,蝉龙一变。

  穷兵真人手诀三转,第二声敕令再起:“随!”

  金龙才一缠向天鹤,那墨色凶禽就再度“模糊一团”,化黑雾弥漫开去,再转眼一道道黑色长丝结布八方,就此化作一张黑色巨网,四面八方向着金龙罩扣而来。

  网罗乾坤,金龙无处逃遁。

  没得逃也就不逃了,墨色天网下金龙先是盘起身躯,旋即“一哄而散”。

  真的“散去了”,一条千丈巨龙就那么一下子“飞散了”:万万金翅飞蚁轰涌飞散。

  龙身巨、蚂蚁微,满布乾坤的落网笼得住煌煌天龙,却网不住无数细蚁。蚁聚蚁飞蚁如金烟,穿漏乾坤网,再从天空向着城楼邪魔冲去。

  罗汉合阵,龙蚁再变。

  穷兵目中精光闪闪,手诀又做三转,同个时候猛一甩头,插髻阴阳钗掉落身旁,道髻散开、满头长发却并未披落,正正相反,他的头发向天,他的头发疯长。

  墨色道士的黑发,就在一瞬间乱长乱穿、铺满在整座红红灵州!

  先前墨色拂尘所化乾坤网仍在,穷兵道人无尽长发穿插、纠缠于罗网中——补!

  补网成“兜”、封天绝地。“兜”如布,金蚁身形再小也穿不透“布兜”的微隙,登时被困再无法前进攻敌。

  墨法天兜急速收口,意图收尽金蚁,可就在天兜将拢未拢时,突然水声轰动开来,万万飞蚁尽化金露、成水。

  水渗天兜,只在电光火石间,灿金色的天水冲荡灵州。

  罗汉合阵,蚁洪三变。浩浩洪水淹没八方!

  阵结金蝉,拂尘化鹤;金蝉化龙绞杀天鹤,拂尘结网反罩天龙;巨龙散蚁遁网如烟,墨法补网打尽金蚁;蚁融真水再次漏穿天兜……万法自然随境而转,从斗战开始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三两息的光景,诸般变化追一个相生相克,甚至都不存一次真正交锋,直到此刻洪水催城之势已成,再无取巧机会。

  洪峰涌至、倾天巨浪轰袭城头!

  水中蕴法、法内藏劫,涤魔心灭邪魄,噬魂腐骨之水哪有丝毫慈悲之意,只因中土人间信奉的那尊佛知道:与恶慈悲,是为大不慈悲!

  恶洪笼罩,穷兵真人全不惊慌,手诀引动那铺天盖地的漏水法兜突兀缩小,化作一方乌黑石碑,自云霄掉落,轰隆一声闷响中砸入洪水。

  法石镇水,转眼巨浪平复怒潮安宁……平复了、安宁了,可洪水未退、斗法未完,来自中土世界的十八罗汉阵法仍在、阵力仍在!片刻安静过后,浩浩大水开始旋转起来,由慢至快只在几个呼吸之间,水势再度暴涨,疯狂之漩、又催城!

  穷兵真人微微扬眉,惊讶之中牙齿一错咬破舌尖,跟着一道心咒混入舌尖真血,嘴巴一开喷向怒潮。

  血咒落入凶猛洪水,天地间蓦然绽放一声贲烈巨响,滚滚气浪四方翻腾横扫一切!再转眼罗汉怒洪消失、墨色法度消失,天青地红,一座红红灵州恢复原来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一场凶猛斗战之后,即便灵州无恙也总会留下些痕迹:穷兵真人背上。墨色拂尘扭曲了,大仙惯用的法器,就算没有废掉也遭受重创,想要再用它发威,回去须得好一番祭炼了;十八罗汉重新显身,仍相距红城城楼百丈,苏景并没什么变化,不过他身后十七罗汉或是目光散乱、或是面色苍白、或是身形微颤。

  墨灵仙的法器被击伤,十八罗汉阵法也被破掉,十七恶人虽未受伤但也大半脱力,难再入战。风疾火烈一场斗战,平分秋色的结局。而对苏景、穷兵来说,刚刚一战也不过是盘开胃爽口的小菜罢了!苏景重新显身一刻,即为杀心爆起一刻,当杀心起时杀劫已落……天色大亮!一盏骄阳轰入乾坤,红红之州倒映灿金烫眼!

  墨巨灵正安抬手遮目。墨色一脉最最厌恶毒日!墨灵仙穷兵满面憎恶,口中却是一声朗朗大笑:“好家伙!”旋即左掌高抬、五指箕张,生在他掌心、始终紧闭着的那只眼睛猛地睁开了。

  左掌心的眼睛,目珠儿混沌……真的是混沌。黑白杂浊做全无生气的死灰之色,开目时“死灰”便告旋转开来,金乌真识以探,竟分不清那是小小一只掌心珠还是深邃无尽的黑暗沉渊!

  金轮裹挟滚滚风雷,轰!

  灿烂骄阳打入乾坤、打向城楼、最终却轰入穷兵真人猛张的左掌、那枚混沌流转的眼珠中去。

  方圆百里开外的太阳,落入了寸许长短的眼珠儿中。

  骄阳被他的掌心眼珠收了。

  收了,但并非收服,骄阳陷入眼中渊,正左突右冲奋力拼斗、奋力破法,此刻不见胜负,是为一场大争斗。

  左掌改作握拳,死死握住的拳头,心咒急急转动不休、穷兵真人催法想要压制百里骄阳,同时他急跃起身,人在城头溜溜一转,仍就笑着:“来试试我的水法!”笑声里身上的天师袍先化玄光一道直冲九霄,跟着玄光再化玉色天河自苍穹倾泻,宽百里长则不见尽头,向着苏景压顶袭去。

  穷兵的笑纹间冷漠隐隐,他的天师袍是采集十三天水星辰炼化而成,一击之下寻常散仙灵州顿化尘埃,他倒想看看前面那个小小仙家怎么抵挡。

  天河成形时苏景已然持法,苍苍剑鸣,齐声清冽,齐声淬厉,齐声饱蕴杀意,支支长剑自己苏景脚下云驾中闪现,震铄寒芒迎击天河!

  穷兵天河从天倾落,如瀑;无数长剑汇聚一起自下而上,入龙!天河翻腾,长剑逆袭,两下里的神通才一交击便有刺耳啸叫穿透天空,直直散入宇宙中去!

  天河洪峰被长剑层层击碎,四崩五裂去;丛丛长剑也遭天水巨力反震,惊鸣中歪斜坠落。玉色天河绵延无尽,一浪击溃一浪又至,苏景的长剑之龙似也无休,不断自云驾中飞天起、汇聚起、迎战天河袭杀。

  穷兵真人此刻终于变了脸色,真正变色……这是个只才飞升三百年的新晋仙家?!

  苏景仍立于城头百丈之外,身形稳稳。他的剑从云驾中来,云驾从靴子血符中来,血符则是飞升前夕,青灯境中吃面老道亲手为他加持在鞋底子上的,符灵异,纹于靴却连于身骨,于苏景修持齐飞共涨,飞仙至今第一次催请此符!

  剑长龙相斗于玉天河,苏景突然动了,背后元吉天都火翼展开,人如电纵离云头,手中欢喜法棍再次举起,四百击于同一瞬间,修习至今炼成的所有“杀千刀”之杀!

  棍影弥天,笼罩城头。

  穷兵真人顿足,一字敕令饱蕴戾气:“钗!”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赤尻猿灵,天蛇化雷

  真人是道士,梳发髻簪发钗,他道髻整齐的时候头上插了一枚阴阳钗,后来长发去补网兜天,发钗就掉落身旁。

  随他顿足、叱咤,脚边阴阳钗斜飞,于激射之中颤了几颤,再看发钗不见,一个金光闪闪的道人手执一柄金光闪闪的剑,冲入层层棍影,斗战“杀千刀”!

  阴阳钗所化金光道人,从衣着长相再到神情举止,都与穷兵真人一模样。但并非分身、元神,他是他的心。

  真的是他的心,此刻穷兵道人左胸空空……心不在胸,心化形、化剑!漫长修行,他曾炼剑于心,又合剑于心,炼就一枚剑心。

  但只有剑心还不够,穷兵道人又将三座分身再熔炼入心,最终剑心得神意、可化真形,穷兵修剑大成。

  穷兵的剑就是穷兵的心,穷兵的心何尝不是另一个穷兵!

  剑心化形,长刃破空!苏景催起的满天棍影尽被“剑心”一击打破!苏景脸上一抹煞白掠过,面露惊诧。

  “剑心”在与苏景换过一击后,冲飞必杀之势不见丝毫停顿,长剑高举人遁金光,斩向苏景。

  苏景急退、一步千里;“剑心”如影紧随,长剑锋锐处那一点剑芒,相距苏景眉心只差三十丈!但退过一步之后,苏景已然重整斗势,再不退、不退反进。

  反进迎敌的不止他一个,苏景身后又多出两人,青袍、红袍的另两个苏景——风、火两道分身显身。皆知百丈长鞭,一驭风一架火,苏景本尊手中长棍再举……三人并力,皆杀千刀!

  霎时间阳火涌动金风翻卷,煌煌风火中又藏蕴棍影无边,与穷兵剑心恶战一处。

  得两分身相助,新一战平分秋色。

  罗汉阵,骄阳轰,云生剑龙,杀千刀。分身并力大战剑心……城头墨巨灵正安脸上雷打不动的笑容早都散去了。乌墨双眸里满满惊诧,侧头看向身边的穷兵真人,嘿一声笑:“中土上来的剑仙啊!”

  短短一句话,乍听上去平平无奇,细做品味却感慨深深。不知他何来此叹。

  穷兵似是想应一句什么。可话未出口目中精光急闪,饱提息向着城楼前方一声叱喝:“破!”

  “破”为开口音,随呼喝一道罡气喷薄出口。城楼前安静空气突兀震荡,只见一头身着月白长袍、头戴赤金冠的怪物身形显现,被穷兵一口仙罡吹得口歪眼斜,翻滚着摔飞开去。

  苏景打架,朔月天尊燕无妄是要帮忙的,隐匿了身形、趁着场面混乱小心靠近,结果就快摸上城头时被敌人察觉了。

  自从得苏景相救,两个甲子燕无妄都躲在天乌剑狱内收炼九齿含珠冠上宝珠,那是无漏渊一位大毁灭王修行的菁华所在,想要将其中力量尽数化为己用,百余年时间远远不够,但燕无妄已在修炼中得了大精进,不仅仙魂补好阴身重塑,修为也随之暴涨,比起他被无漏渊擒拿前,修元真力翻了两三倍不止。

  可是还挡不住穷无真人一口仙罡!

  只凭一口气,道人就把燕无妄吹飞,横摔三千里,重重跌落在地一时间爬不起来了。

  随后穷兵真人再做提息,不知不觉里他已面色郑重,掸星拂尘、冲霄仙发、天河道袍、左掌混沌眼,剑心阴阳钗……他曾是东天道家中有名有姓的仙家,随便哪样手段都能扫荡一方,可今日对上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晚辈,诸般凶法、重器接连发动,竟还是个不分胜负的场面。

  如果不算不久前被正安降服的那一战,穷兵真人已经多年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斗到这个地步再没什么可犹豫或者保留的了,穷兵真人举起了右手、摊开。

  右手摊、向苏景;

  掌心眼开,望苏景!

  不同于左掌眼中的混沌,穷兵右手心的眼睛为金眸,光芒灿灿地的目珠儿。穷兵真人的最后劫法,右掌开金瞳现!凡俗目光看不出端倪,仙家神目却清晰可辨,道人右掌心眼中,那枚小小的金色瞳仁,分明是一条盘结、沉睡的金龙。

  掌心目闭合时候,金龙沉睡;催法开目时,金龙便告醒来……即便东天道家中,也没太多人知晓,穷兵真人在他的掌心养了一条正法金龙!

  金瞳流转,天龙起身。

  同个时候苏景身后百丈地方,有一蓬青色雾气弥漫开来,腾腾腥风缭绕于雾气周围。苏景与风火两分身与“剑心穷兵”斗得难解难分,激烈斗战中元吉天都火翼配合金乌万巢大咒,苏景纵跃飞腾,身形移转得何其迅疾,可无论他如何行动,那团青青妖雾始终跟在他背后百丈处。

  墨巨灵正安又是“嘿”一声笑:“这个小仙家,居然还有手段。”

  穷兵一哂,有手段不代表手段管用。他的龙、他知道:掌心金龙不是凡间那种身带龙族血脉、修持觉醒化龙飞天的“杂种”,他的龙是血脉纯粹、直接诞生于仙界的真正神龙!

  同样是和尚,本领却天差地远;同样是道士,修为却判若云泥——龙也如此。

  是机缘巧合,穷兵在此龙幼年时就将其捕捉、饲养,若非如此,今日穷兵再遇到这条长大的龙,一定会绕开走。

  龙比穷兵更凶,虽被养在掌心,但唤醒它去杀敌也是有代价的:二两肝。穷兵真人要切下自己二两心肝为酬、饲龙。所以右掌心的眼睛,平时他都舍不得张开的。

  神龙将现,穷兵不觉得苏景的手段还能再挡下这一劫。

  右掌急招,掌心目珠精光乱晃,猛一声龙吟绽放于天,金龙出世。自掌心起!

  但就在金龙长吟时候,另有一声怪叫自苏景身后青雾中响起、震彻四野。不同于龙吟的高高在上超尘脱俗,轻雾中的吼叫是轻松的、快活的、平庸的,猴子用尾巴卷住枝桠从一树飞向另一树时才有的叫声……那是猿啼,欢快猿啼。

  青雾崩碎,妖风化飓直上云霄,伴随猿啼而纵跃飞天的,双目殷红如血,头戴如意天水冠,双手各执擂天亮银锤的巨大魔猿。破雾动击!

  “赤尻神猿!”城头上,穷兵真人惊呼。

  赤尻猿灵本在百里骄阳中,不过苏景身带阳火真修,随修炼不辍,金乌杀将前辈留下的骄阳迅速“认可”了他。得骄阳认可即得猿灵认可,只凭苏景一道心念,赤尻猿灵就会追随身边,与他并肩斗战!

  之前在发动骄阳轰杀时候,苏景就请动“魔猿”暂离骄阳。但并不急着显身,隐遁于身边以防不测,果然现在派上了用场。

  不过这头猿灵是金乌杀将前辈执念所化,归根结底它还是法术,有灵气却无智慧,不是真正活物,苏景“请它”离开骄阳,其实也是一道法术:他请出的元灵只有他一半的力量,可是这头魔猿之灵,它精通九百九十“杀千刀”!

  最后十刀由势而出随心所起,猿灵无智,“外出”御敌时候他施展不出最后那十刀精华的……九百九十刀便足够了!魔猿冲去,挥舞满天锤影,才一照面金龙就被千百轰锤罩住身形,金张牙舞爪怒声咆哮,奋力抵挡。

  龙长百多里,猿高三千丈,两头凶物打成一团。

  到得此刻苏景已然拼出全力,所有手段皆已施展;穷兵真人何尝不是法宝用尽法术尽出!刚刚飞升不久、名不见经传的中土剑仙,真就与东天道中勒溪山护界真人斗个了旗鼓相当!

  仙家斗战,短则弹指生死,慢的话,三五十年不分输赢也不奇怪,苏景与穷兵之战便是后者了,恶战激烈但势均力敌。无论百里骄阳与混沌目珠、剑龙与天河、本尊两分身与穷兵剑心、赤尻猿灵与掌心金龙,哪个战团都不是轻易能见出胜负的,这一仗有的打了。

  城楼上穷兵真人已出全力,墨巨灵正安是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只有观战的份;但苏景不是,如今真正确定穷兵真人不易降服,他就打算喊人了:心识凝聚,催转灵犀,准备传讯乌龟州的妖怪们来帮忙。

  不料,灵犀将成但尚未传出时候,突然一道粉红色的天雷从天而降,惊雷斜跨于苍穹、向着城楼上的墨巨灵正安当头斩落!

  正安体虚脱力,现在他的实力不见得比普通散仙更强,而那道粉色天雷来得凶悍无比,比起苏景的骄阳轰也全不逊色,正安根本不存躲闪或抵挡的余地,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不存在,就被天雷轰灭!彻底轰灭,连一缕黑烟都不存,肉身与真魂都打入虚无。

  墨巨灵生俱侵染人心本领,对普通生灵或者浅薄仙家,沁染起来全不费力,但若对上精修高人、尤其修为高见识广心念坚定之辈,沁染就麻烦得很了,这种事就像打虎,活捉要比着直接打死更难得多。

  能够收服穷兵真人,足见正安的本领了。

  奈何,贪心在前,见得穷兵在东仙道有些地位觉得此人当有大用,费神耗力把他收服以至自身消耗太大,结果落到个死得不明不白的结局。

  到死,墨巨灵正安甚至都没能分清,杀灭他的并不是真正天雷,而是一条粉色大蛇!只因这条蛇的扑击太快太贲烈,其形于雷霆全无两样。

  城头上另一人、墨灵仙穷兵开口一声怪叫:凄惨、其意哀哀,满心悲凉;愤怒,歇斯底里,如癫如狂。他站在城头,看上去还算闲在,可诸般法术、法宝都抽占了他的真元与神念,穷兵已出全力,当巨蛇袭杀正安,他再没多余力气去救人。

  正安死,蛇摇摆,灵蛇尾又化作一道狠烈天雷,袭向是穷兵真人;与灵蛇同时发难的,还有一个和尚。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后会无期,好好去死

  妩媚得不像话的和尚显身天空,双手急挥,接连七朵梅花呼啸去、直击穷兵真人上中下三丹田与四肢……

  穷兵死。

  他救不了正安,一样也救不了自己。当七朵梅花与灵蛇长尾击中身体的时候,他的左掌突然炸碎,混沌目珠被骄阳破去,下一瞬他的头颅爆碎,本来被他收入左掌的灿烂骄阳从他的头中飞出来了。

  穷兵身魂俱灭,剑心化形顷刻枯萎成灰,那条金龙未死但战意全无,再不恋战转身欲逃,苏景也无意为难这头神物,猿灵归入骄阳去,任由金龙逃走。

  随即分身收敛、剑云散去,苏景望向突然出现的妩媚和尚:“施萧晓?”

  巨蛇转转被和尚收回袖中,施萧晓笑道:“我的蛇儿吐吐信子,便能察觉附近的墨巨灵气意,我来得可比你早,本想趁着正安虚弱斩杀,奈何穷兵对他守护得异常仔细,一直没找到机会,幸亏你来了。”

  跟着不等苏景多说什么,施萧晓又指了指已经被摧毁的城头:“正安我杀的、穷兵你杀的。”

  墨巨灵之死全没什么可说,穷兵则是死在苏景手里,一蛇七梅花的攻杀,来势凶悍无匹,但打到正安身上时候就没了丁点力量,变作清风拂面,只是佯攻。

  可穷兵不知道,正安惨死让他心神大乱,妖僧佯攻又害他硬抽真元护身,结果混沌目珠儿力量削弱、再困不住骄阳,穷兵身魂皆被骄阳所灭。

  似是明白苏景斩杀自己的心思不会轻易转变。施萧晓并不多做停留,两句话说完直接飞身天外去:“你别追来啊!再送你真言一道!”梅花香气中妩媚和尚身形消失天外,但有一朵梅花打着旋子从天空缓缓漂落。

  苏景探手,一道金风卷起梅花送入手心,跟着梅花中施萧晓笑声响起:“机缘使然,我曾得知一个消息,东天道家弟子身内都种得灵咒一枚,在外弟子一旦身死,灵咒会将凶手面目传回总坛。人家墨巨灵就聪明多了,只侵染不乱杀。东天道家可不晓得穷兵已被侵染,道士们很快会来找你报仇。死定了死定了。后会无期,你好好去死。”

  墨巨灵在红红灵州等候戚弘丁多年都未能见到人,看来戚弘丁已经舍了这处洞府。最最遗憾的是正安被施萧晓直接给打死了,任夺的下落没办法追究了。

  苏景不多呆,把还没能爬起来的燕无妄收入天乌剑狱,跟着飞身天外重返小光明顶。没去追赶施萧晓,大家飞得一样快追也追不上,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小光明顶向着西北疾驰。飞得奇快,苏景风急火燎地远离“凶案现场”,东天道尊会因穷兵身死来怪罪自己么?这事真不太好说,神佛都是高高在上的,未必会来听小小苏景的啰嗦解释。

  这下倒是真正踏实了,东道西佛西南妖西北鬼和北天星,苏景得罪了个遍。

  耸耸肩膀,没办法的事儿,将来能解释最好,没得解释就打呗,身上虱子多了,不在乎再添一只,苏景分神一道去往天乌剑狱,探望燕无妄:“还好?”

  “好还用躺着?”在剑狱里燕无妄也是躺着,他受伤不太重,但穷兵那一口仙罡让燕无妄法元巨震、真气多有混乱,得有几天脱力,自后不药而愈。

  苏景探过他的伤势,放心下来,笑道:“你这样不成啊,还得练,人家一声‘呸’,你就被啐飞了……”

  “是‘破’,不是‘呸’。”

  苏景倒是笑得更开心了:“不管是破是呸,你被啐飞都没错吧。”

  任谁被啐飞了都痛快不了,燕无妄没好气:“不是,我不明白,和尚没来前,那一仗你真拼劲全力了?”

  待苏景点头后,燕无妄皱眉:“风火剑三分身,最后一个呢?阳三郎、苏晴、屠晚、小金乌四元神呢?还有那些乌鸦!”燕无妄算是自己人,从无漏渊恶鬼手中将他救出后苏景没瞒着他,闲聊时候说起过自己的一身“零碎”。

  “小金乌元神入主百里骄阳,金轮冲击混沌目珠儿全都由它主持。剑分身、乌鸦卫、另外几道元神现在都动不了。”

  燕无妄追问:“在秘法修持中?”

  “是福是祸还说不好,挺冒险的,但没办法。”苏景摇摇头,具体事情他没多做解释,燕无妄自顾不暇也就没再追问细节,换开了话题:“这个穷兵真人算得凶猛了。”

  无需妄自菲薄,苏景知道即便在仙界中,自己也不算是差劲的,不算乌龟州那伙凶悍大圣,就他自己,等闲的仙坛可都惹不起,这次手段用尽仍无法击败对方,足见穷兵真人不凡了。

  “他只是七十二福地之一的护界真人。”苏景应了一句,抿着嘴,眼睛很亮。

  护界真人之上应该还有本界的镇元仙;七十二福地之上另有三十六洞天,福地护法肯定不如洞天护法;洞天福地围拢的,还有一尊道家本坛,当有诸多护法神尊、掌阁长老吧、再之上还会有掌灯、掌剑等真人吧……还有那位高高在上,贵为一方天尊的道尊!

  仙天浩渺,苏景瞎逛,朋友同门没能找到几个,倒是越逛荡仇人越多,越打越觉出这仙界的深邃。

  又再闲聊几句,苏景将投映剑狱的神识撤去,但过不多久剑狱中又是人影一闪,这次来得不是影子,风火剑三分身之一的风身。

  燕无妄不解,玩笑道:“刚才落东西了?”

  分身也是苏景:“你这样不成,遣这道分身来助你炼化宝珠。”

  风身以金风修持为主,金风即为阴风,当初大师娘传下这门修法,本意是辅助阳火修持,未料到后来苏景传承冥王袍,这阴风正合了鬼煞修持,现在这枚分身下来相助,可大大加强燕无妄与阿骨王袍的契合,更快收炼了九齿含珠王的宝珠。

  西北向,飞不停,不久后又一栈的消息传来:据说,东天道已将苏景的模样传遍三六洞天、七二福地,这是要缉拿苏景了。不过东方仙道闭庭自守,确定消息就是又一栈也打探不出,给苏景传来的只是他们捕捉到的传闻。

  ……

  转眼又过三十年,将要出世的宝物第二次穿透秀色,这回“秀色”要比着前一次更明显、更明确,几大顶尖实力没用多少时间就笃定,将来宝物出世必在西北。

  这对苏景来说没什么新鲜的,再说西北大了,相比原来的“北方”,看似一下子削掉大半选择,实际还是没用,宝贝究竟在哪里、不听究竟在哪里,鬼都不晓得。

  渐渐,苏景的行途,明显要比着原来热闹了不少,总能见到远处有星云或法驾掠过,宝物出世时间尚远,可是来西北撞运气的仙家已经不在少数。

  仙天里没有个统一历法,不过苏景在飞升的时候特别留意过,以自身小乾坤的日升日落准确计较了一套中土汉家的历法,哪天是什么日子他都算得清楚,今天……腊月初九。

  那时候,这一天,还是凡间修士的佑世真君与笑语仙子喜结连理;那时候,这一天,离山乱七八糟、修行道皆遭重创,红长老张罗来了人间的锣鼓和村镇间的厨子,真的有花生瓜子和喜糖的喜事。后来老天魔秦吹施法,让喜礼气派了起来,其实苏景觉得,还是真正的鞭炮听起来更热闹,还有一股子硝烟味呢。

  是个小小巧合吧,行途前方、视线之中,一座仙坛静静漂浮。

  今天可是小丧修和小妖女的吉日,要是能把不听找回来,苏景想想就觉得甜。他心里有个打算的,找到不听、汇聚同道,追查三祖死因再破去墨巨灵,然后想办法回中土、回离山去。

  见过了仙界的样子,苏景就理解了为何天真大圣、剑域主人、盲眼神僧等人为何会在飞升后又返回故乡。

  可惜,苏景的运气不如古时先贤好,有些事情他非得做好才能回去、就算把事情做好能不能成功回去也未可知……

  前方仙坛护篆为水华,无需真识探境就能清晰见到仙坛灵州的景色:一片清净大湖。最近西北往来的仙人渐多,各做仙坛的戒备也比着以前更森严,苏景没有太靠近,远远地振声喊道:“不听,你猜我是谁?”

  等了一阵,不见回答。心愿最是无情物,说落空就落空,根本不和苏景讲道理。

  耸了下肩膀,权当自嘲,苏景翻身正要飞回小光明顶,灵州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你是谁?不听又是谁?”

  转回头望去,那片灵州里跑出来一只小猫,一边拨拉着一只毛毛球一边向前跑来的小花猫。

  很干净,挺漂亮的一只猫,应该是为妖仙,既然人家显身,苏景就该给个交代,微笑道:“飞仙后我与亲人失散,实在没有其他寻人办法,只能没到一地就在外面喊一声。绝无恶意,打扰贵宗仙家万勿见怪。”

  “没事,不是我的宗,我也是来打扰它们的。”小猫又跑上几步,靠近了些,歪着头躲过苏景望向小光明顶,看了看,它忽然道:“我想晒太阳了。”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相见缘,小当家

  “没事,不是我的宗,我也是来打扰它们的。”小猫又跑上几步,靠近了些,歪着头躲过苏景望向小光明顶,看了看它忽然道:“我想晒太阳了。”

  话音刚落,被小猫拨拉着的那只毛毛球突然变作人形,三尺高矮矮胖胖的妖官,合掌躬身,对着小猫长声喊道:“臣……请……奏……”

  苏景吓了一跳,真没看出这个毛毛球居然也是位仙官。

  “揍谁?”猫问球。

  一来不是自己修行、而是直接被上上狸点化成仙;二来并非真正生灵、它的智慧实在有限,所有球妖官一向不怎么聪明,闻言眨了眨眼睛:“您想揍谁?您还不是想揍谁就揍谁。”

  “哦,奏吧。”猫儿坐了下来,舔爪子。

  这么不见来由不分上下的交谈,苏景是理解不来,不过猫和球两人看起来早都习惯了,球妖官想了想,很快想起自己要请奏什么事情:“臣请奏,着鸿胪寺卿携重礼寻三足金乌,请神鸦量身订造、铸金轮一道,成天给老奶奶晒着!”

  “专门给我自己弄个太阳?围着我转的太阳?”猫放下了爪子。

  球妖官点头连连:“是是,围着您转的太阳,就照您老一个,臣再弄些人在旁边守着,谁要敢来沾光蹭您的太阳照咱就治他谋反之罪!”

  猫以前没想过这件事,乍一听,眼睛亮晶晶的,似是颇为动心,可很快猫又道:“一个太阳成天围着我转。那我这不就没黑天了?”

  没了黑天,又该怎么出去玩!上上狸不乐意了:“不用那么麻烦了。”抬起头重新望回苏景:“给我晒会你的太阳成不?”

  苏景的心思一贯不差,但再怎么机灵的心思也会有个“主观”的限制,在他想像里,西南朝十一天圣莫不是身高万丈无尽威严的狰狞巨妖。是以听面前一猫一球的交谈只觉惊奇好笑,道它们是哪处小妖坛的王,金乌太阳什么的都是自己哄自己开心,哪里想到小猫的真正身份。

  听说小猫要来晒太阳,苏景笑着点点头,他觉得这小猫挺有意思的。

  妖官重新变球。小猫把它叼在口中,脚步颠颠跟在苏景身后一起返回小光明顶。

  灵州之内处处火海,上上狸不怕但不喜欢,行法催起一片云驾,悬空千丈舒舒服服地趴了下来,团团身。

  它的云驾形状是一条好大的鱼。

  猫这种东西,顽皮刁钻不讲道理。可若说到享受满足,其实也再简单不过,便如此刻上上狸,能晒个太阳她就快活无边了。毛毛球又变回妖官,它最了解主人的心思和嗜好,从袖中小心翼翼碰触一只琉璃鱼缸,内中水草三两根、金鱼四五条。

  球妖官把鱼缸摆放在小猫面前,猫美滋滋地晒太阳、美滋滋地看鱼缸。

  猫有好奇天性,尤其上上狸还是个女人,这可就更不得了了,趴了一阵就开始追问苏景“不听是你什么亲人,你妈你妹你女儿?”

  待得知不听是苏景媳妇,猫的眼睛放光:“你在找媳妇?你媳妇好看不?你俩怎么认识的?你俩吵架不?你有没有为她打过架?你们有孩子了么?你们孩子叫什么……”

  要是平常时候,苏景早就不搭理上上狸了,可今天是个特殊日子,腊月初九、那年的喜日良辰,自从晋入仙界寻不听而不得,每年今日在想到她时候,苏景心中都有些唏嘘和浅浅心疼。

  心情使然,说就说了。小丧修与小妖女大战齐喜山,洪蛇老祖与画中仙女重逢妖精国,送她回家却发现世界已死,笑语仙子种花中土只为风光大嫁,离山前当着天下人面前喊出“要嫁他”,十一世界并肩苦战强大巨灵……苏景声音缓缓,讲了自己和不听的故事。

  球妖官是有眼力价的,给苏景奉上一小坛美酒,醇却不烈,酒是果子酿的,微微甜;上上狸不喝酒,妖官给她端了盘熏小鱼当零食。

  故事不短,但这不是茶楼说书,苏景不会去刻意卖弄口才,那些惊心动魄的恶战和荡气回肠的胜利都只在寥寥几言中带过,未免平淡了。

  可即便平淡,当苏景说完时候,猫的眼中已经泪花儿闪闪。

  反倒是苏景被它逗笑了:“怎么,猫大仙也懂得人间情爱?”

  上上狸用爪子抹了抹脸,摇头:“人间情爱我不懂,但不难,我把不听想成一条鱼……就明白了。球啊。”

  “臣在!”妖官立刻大声应道。

  “传令下去,帮他找找不听,三瞳小妖精。再给他留件信物,以后咱家儿郎都不许为难他。”猫说着站起身,又想了想苏景和不听的故事,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球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条鱼干递给苏景,真正鱼干,能吃的。不过鱼干上有几道弯弯曲曲地妖家天篆,龙飞凤舞得挺威风,可惜刻在鱼身上了。

  晒了太阳,听了故事,猫心满意足,带着她的球妖官走了。仙天浩瀚,相逢即为有缘,不过也仅仅是“相见缘”而已,见过了,聊几句,没交情也算不得朋友,就此别过,若还有缘分将来自会再相逢。

  如果没了缘分,虽寿数无穷却再无相见之期,如此而已。

  ……

  “苏锵锵,苏锵锵。”烈小二坐在黑石洞天中,面色发白,小声喊着苏景。

  平时对苏景,烈小二都是老爷前、贵客后的喊着,但这次实在太紧张,直接喊出了他的绰号。一道神识投映洞天,苏景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道号?”

  “前阵子和乌鸦闲聊时候听说的。”解释一句,烈小二转入正题:“刚才那只猫。可能是、是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

  猫已经远去了,烈小二仍是不自禁压低了声音。

  自从“三这三那诀”后苏景都很少听过这么长的名字了:“谁?”

  “十万山十一天圣之末,小当家上上狸!”天圣之首是大当家,天圣之末是小当家,烈小二计算得清清楚楚,继续道:“前阵子听说,西南朝十万山,前十位天圣闭关参悟厉害法术去了,现在的西南朝由她做主!”

  这一来苏景可就没法不惊讶了:“为何不早说?”

  “没敢说,我在你洞天里老实呆着没事,但若出声说话,这只猫或许能听到的。”烈小二煞有介事。

  苏景没那么紧张,笑道:“这么神?太夸张了吧。”洞天既是体内穴窍也是小乾坤的一部分,自己人在洞天内的交谈,虽是嘴巴开阖的说话,但于外间看来,与“神汇、传意”无异,怎么可能被轻易听到。

  烈小二正色摇头:“以前听东家说过,莫看上上狸排名最末,本事却是十一天圣中最强横的。不可不小心,我怕当时我一说,被她听到了不算,你也会不自觉显露敌意,猫耳朵猫鼻子猫眼睛都是最灵敏的,一下子就能察觉你对她的敌意,那可糟糕透顶。”

  得知煞星刚刚来了又走,苏景心里也有些发毛,人贵自知,苏景的狂妄在于“无悔却有怨,但有怨也不悔”,不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当然明白就凭自己现在,肯定对付不了“天圣”这样的凶物。

  不过发毛同时也觉好笑,最强大的天圣,有些神神经经的猫?

  烈小二又对苏景嘱咐几句,不外如果下次再相遇,千万不可贸然动手、最好能装作不知她身份之类言辞,跟着他转开了话题:“你这洞天出毛病了?”

  黑石洞天,本为浩瀚汪洋,海面座座礁石星罗棋布,海中剑意化鱼成群游弋,此间曾是一片灵秀地方,至少在烈小二来时还是这个样子的。可是从百多年前起,海面层层下降、礁石渐渐散碎,短短两个多甲子大海竟然见底了。

  “要真是洞天出了什么问题,小的帮您问问店里,看能不能找人来给修修?”烈小二开始揽生意:“以我所知,兴高采认识些仙工神匠,修补洞天充建灵州不在话下,不过价钱不算便宜。”

  苏景却摇摇头,并无修补之意。

  “我的苏老爷,价钱可能是贵些,但这洞天是您的重窍大穴,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直接影响您老的修为,该修就得修,这个钱省不得啊。再就是……也未必不能打个折,小的们帮您去问,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烈小二当苏景财迷,苏景一笑仍就摇头,没多解释什么。

  游荡西北,前行不辍,苏景与蚀海等人的联系也不曾中断过,两座灵州都在西北飞行,小光明顶取向西北偏西,乌龟州则向着西北偏北前行,不久之后蚀海传来消息,说是小相柳似乎领受了什么要紧灵犀,离开了乌龟州向着北方去了。

  小相柳坚持独行,除了浪浪仙子死缠烂打地跟上去了,其他妖仙都未随行。

  巧合的是,刚才收到小相柳领悟到要紧灵犀的消息,苏景忽觉心头一紧,忽一声轻响中周身炸起滚滚烈焰!不是他故意行功运法,只因一股莫名气意从冥冥中忽然闯入识海,这道气意又让他感觉难言压抑和无尽悲凉,身内阳火真修被外来气意勾连、再加自身情绪感染,自然行转开来。

  说好听是“自然行转”,不好听就唤作“精气外泄”。

  以苏景现在的修为,精气外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足见那道外来气意对他的影响。

  心中惊疑,苏景暂止灵州前行,长提息敛心神,端坐火海之中静静体会着自己领受到的那道气意……一坐三天,苏景重新张开眼睛的时候,小光明顶掉转方向,向着斜上方急急飞去!

  整整七十三天疾驰,视线尽头光明显现,一轮灿烂骄阳悬挂远方。

  正待仔细打量前方骄阳,忽然一只小花猫不知从何处跳出,叼着它的毛毛球从小光明顶前方跑过,路过时、暂时把球吐到地上,猫喊了声:“苏景你好。那只太阳让我觉得不太吉利,都不想晒了,你也别靠太近啊。苏景再见。”之后再叼起球,继续行前跑去。

  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猩红天地

  苏景被她吓了一跳,还不等回答什么猫就已经跑不见了。

  只是路过?

  好半晌没再见它回来。

  只是路过。

  苏景收回心思,真识远远送出,去探远处太阳。

  七十三天的急急奔驰,那道悲凉压抑的灵犀越来越清晰,如今终于到了地方,就是前方骄阳中传出的气意。

  行程途中苏景问过十七恶人、燕无妄和烈小二,他们什么都察觉不到,但金乌小元神与苏景感觉相同,常常会受那莫名气意感染,目光中不自觉有悲伤流露。

  虽不是完全笃定,不过苏景大概能明白,那道气意只能被金乌一脉或者阳火传人领受。

  前方骄阳规模浩大,远非苏景的百里金轮可比,方圆怕是几十万里不止,那是足以滋养几座凡间世界的真正太阳!

  苏景是“内行”,真识直入骄阳深处、烈火神殿。

  神殿煌煌,但并无金乌存在。

  进入这仙天,苏景已经游荡了六个甲子,前前后后见过些太阳,也曾几次入内观览,但真正金乌始终没能遇到。毕竟宇宙浩渺、金乌则为神物数量并不太多,不是想碰就能碰到的,多少仙剑遨游宇宙,穷尽万年也见不到一根金乌翎毛。

  前方金轮和苏景以前见过的一样,铸日神鸦早已离去了。无主的太阳,可金乌弟子才能领受的悲凉气意又是怎么回事。

  当是阳火法元为本命真修的缘故,那道悲凉气意真就让苏景伤怀于心。所以并没太多犹豫,行转心咒将小光明顶收化三寸玄光收入袖中,随即展开双翅飞向骄阳。

  两百五十年前,初遇又一栈时苏景就已能将小光明顶收化做两丈一团的玄光,如今又过四甲子有余,祭炼更深,把小光明顶收入袖中、揣进怀里都随苏景心意。以苏景自己估计,再有一甲子的祭炼,自己就能一张口直接把小光明顶吞进肚子里了。

  藏袖、吞腹,看起来没什么分别。实则二者相差天地:前者、大大一块灵州变成一小团光。只是形变,模样改了、规模小了,携带起来方便了,但其质依旧、沉重不变;到能吞进腹中时,那就是质变了。须弥芥子随心换化,小光明顶也可在“有”“无”之间来回穿梭,这场“质变”也唤作虚无变。

  待炼得这一重“虚无变”,再做炼化追求的就是“意”变了。真正太阳,是火也是世界,火是虚无的世界是真实的,火世界又当如何真实存在于宇宙中?就须得这火中藏真、就须得这世界灵虚。当“藏真”和“灵虚”两下融合,就是炼日大功告成的时候。

  所谓藏真,落在苏景的心持境界上就是“天人合一”;灵虚则是他心持境界中的独独之我。这不难解,天人合一,究竟人是世界还是世界是人?人中藏了一座真正世界,世界里也藏了一个人,无论谁藏谁,藏和被藏都是真正存在的;独独之我,心神一转抽离天地外,天地为天地,人为人,可于天地而言,人去了哪里?于人而言,世界何所在?都在、也都不在,是为灵虚。

  至于“藏真”与“灵虚”的融合,落在心持境界上:破烂囊八百年修炼,人入自然,万归于无又从无中生一!

  其实就炼日而言,苏景的心境都已齐备,差得只是火候和时间了。当年苏景修行,每突破一重心持境界,都会引来阳三郎的艳羡,可不是阳三郎的刻意巴结……

  金轮巨硕,道道火焰喷薄、炸碎,化作燥热罡风与狂猛巨力,横扫千万里,但无论火焰或者阳罡天风都不会伤到真正的阳火弟子,被这火烧着、被这风吹着,苏景只觉温暖。

  火光一闪,小金乌元神跃了出来,跳上苏景的肩头,与本尊一起享受着这份温暖惬意。再向前行,进入太阳深处时候,灵火似是能分辨到来的是同宗同族,一道道万丈粗豪的巨焰左右分摆、激涌熔海两旁分开,主动为苏景让开了道路。

  苏景不做停留,直奔烈日中心金乌神殿而去,但走到半途时候,他的神情就变得古怪了:真识中探得的景色,与眼前所见根本对不上。

  莫说仙人,就是凡间的修者,也都修有灵识、真识,浅薄来说就是气感、心感于体感相融合一,随时探索四周,大到山湖天地,小到一草一木都被映射于识海,不比直接用眼睛去看更清晰,但覆盖范围要更广阔得多。

  再说金乌铸日过程中也会铸就一座阳火神殿,金乌一脉“好大喜功”,先不论太阳铸就得如何,阳火神殿都一定会盖得辉煌壮丽,三五千里规模的只能算小门小户。苏景未入骄阳时,真识探查此间神殿也和他以前见过的一样,高大气派万里广阔。

  真识投映、化像于识海,滚滚烈焰中的大宫殿;以真识指引,苏景现在应该已经走入正殿大门才对……可眼中又哪有什么神殿、哪有什么金红大门,只有火,无尽妖娆疯狂摇摆的火。

  可惜阳三郎现在打扰不得,否则苏景真想问问她这是怎么个状况。

  真识所探为虚,是一重“幻”,情形颇有古怪苏景不自禁放慢了脚步,九十九根庚金剑羽被他散了出来,悄悄融入身周火海,隐形匿迹护持身周。

  再走、再走、再走,苏景穿过了真识中的高大城楼、匡阔广场、层层大殿,实际只是穿越无穷烈焰……如此,不徐不疾穿行七千里,直到他来到真识中的阳火宫神鸦正殿,眼中终于显出一样不是火焰的事物:屋子。

  土胚墙、瓦木顶,歪歪斜斜地仿佛随时都会坍塌的一间小房子。在中土世界,只有最最贫瘠的荒僻村落才会有这样的房子。

  苏景没法子不惊疑,一直以来都能明辨周围的真识靠不住了,真识之内这里还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一座大殿呢,干脆出声说道:“阳火真修后学晚辈苏景,途经附近领受本脉灵犀,特来查探,冒昧登门万望见谅,若能效劳敬请吩咐,晚辈莫敢不应。”

  先前领受到的灵犀如此悲哀,苏景自忖若是这里的金乌需要帮忙他一定不推辞。

  等上一阵,破败土屋中无人应声。苏景又把唱门诺重复一遍,依旧无人理会,苏景不再干等,口中告罪一声,迈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

  提起全身修持、苏景全神戒备,情形太不对劲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可再怎么小心戒备也没有丁点用处,就在他开门一瞬,眼前陡然炸起万丈强光、耳中爆起轰动巨响、身边滚吹浩浩罡风!

  刹那,强烈到苏景根本无法抗拒的眩晕感觉袭来,五感与真识全遭蒙蔽、浑不知身在何处;身体更不受控制,重重向下摔去!

  坠落,但绝非凌崖一纵摔飞向下的感觉,更像在梦中,所有一切都在无限扩张无限放大、高耸,唯独自己在急急缩小、沉陷,无以言喻的恐惧顷刻将心窝掏空将脑海掏空,身体似乎都不复存在,唯一有的只剩恐惧,恐惧,恐惧。

  还好,这可怕的感觉只在片刻间,三五个呼吸工夫过后,苏景忽觉身体一稳,强光、巨响与缠身怪风就此散去……身体仍在,修元充沛,真实与五感尽告清晰,小金乌元神也还站在自己的肩膀上,可眼前……又是个什么地方!

  猩红色的焦土大地,猩红色的茫茫天空,这红不似鲜血那样触目惊心,也不如霞光那样朝气蓬勃,又或者说笼罩着这座世界的红有霞光中的骄阳气意,也残存些鲜血颜色的犀利狰狞,可更多的却是死气,没见过、没法用言辞做出准确形容但让心为止颤、身为之寒的死气沉沉。

  死气沉沉的红,世界毁灭前天空上最后一抹霞光红,鲜血即将凝固变作黑紫前最后坚持的奄奄红。

  天上有太阳,不止一枚,一眼望去,一轮接着一轮的太阳。苏景是神仙,两窝蚂蚁干架他扫一眼便知数量,一只不会多一只不会少,可现在他望向天空,一时间竟数不出此间苍穹究竟挂了多少枚太阳!

  只是……那些还是太阳么?月有阴晴圆缺,太阳没有,除非天狗食日,否则太阳永远圆润、永远光明,此间天空中的太阳,却个个残缺、崩裂,狰狞而醒目的裂璺爬满天阳,更多的则是或入钩、破半的残阳。

  又何止是“残”,那些太阳没有欣欣向荣、没有炽烈灿烂,更没有了半点生机,彷如已经熄灭只剩余温的炭火灰烬,完了、死了……死了的太阳。

  阳已死,只剩最后一点残败的红,所以这里的天空也是残败的红。

  忽然,有半盏残阳再也坚持不住了,无力晃动几下后,从天空出摔落下来,坠落于远处,苏景先是觉得地面微微一震,跟着看到了残日摔落处冲腾起的沙尘……

  对于修炼阳火、矢志炼日之人来说,满天死去残阳,这样的场面未免太多惊骇,苏景失神了。过得片刻他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猩红、温热的泥沼间,稀烂泥、松软沼,不知不觉里已经没过了自己的膝盖。

  背后火翼展开,苏景向上飞起,把自己从猩红泥沼中拔出,跟着心念微动,直飞天空高处,由此他得以鸟瞰赤土……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将熄火,胎儿阳

  背后火翼展开,苏景向上飞起,把自己从猩红泥沼中拔出,跟着心念微动,直飞天空高处,由此他得以鸟瞰赤土……

  凡间时候,大洪治下西南地方有一处湖景大是有名,那座湖唤作“沉玉湖”。

  沉玉湖方圆千里,占了三个“难得”,一是此湖相依大山,山势斜倾向湖面,攀临峰顶即可鸟瞰大湖全景,千里水色尽收眼底,瑰丽自不必说;第二个“难得”是湖水清亮异常,水质远比其他江河湖川更清澈,浩浩湖光于清澈中透出亮丽;第三个“难得”就是真正的“难得”了,湖底不平整,星罗棋布、分布了大大小小数百难探其底的深坑,湖底坑小的几十丈方圆、大的数十里规模,而湖水又清澈异常,自山顶俯瞰,湖底平整地方湖面浅青,湖底陷坑处从上望去颜色深碧,仿佛大大小小的碧玉沉入湖底,一座湖,无数斑、几重色。

  沉玉湖因而得名……此刻苏景眼中赤土,又何尝不是另一座“沉玉湖”!

  大地无垠猩红无边,但红得并不均匀,人在高处放眼望去,沉红色的大地上,一块又有一块明红的巨斑,那是一座座规模巨大的沼泽泥潭。

  红色的池沼。

  苏景真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抽紧、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因他能够辨识泥沼中散出的奄奄气息,能够感受到泥沼中曾经存在但现在几乎散尽的光热本元……他能想到杂沉此地那些殷红、难看的“斑”曾经是什么。

  曾经它们都明耀万万里,曾经它们都温暖座座凡间世界。曾经它们都为光热之源都是生命之根,它们都是高悬天际的太阳啊!

  如今都坠落了,变成了一片稀烂的红色泥巴。

  “人身修持?少见得很啊。”

  忽然,一个苍老声音传来,语气中带了些戏谑意味。

  苏景心中一惊,莫名来到这个地方,乍见震撼景色心神为之所夺,但本能中的戒备始终都在,根本没能察觉此间还有生命迹象,直到对方出声他才发觉另有人在。

  “莫惊慌,过来吧,飞快点。”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正西方向。

  这世界漫天漫地的残败死阳,再明白不过的“金轮冢”,又难怪自己会领受到那么悲凉、沉重的气意,但这片墓地究竟是如何成形的?是专门有人猎杀骄阳又或其他什么缘由?不久后相见的究竟是敌人还会同宗?苏景心中全无把握。

  常理以论。他是先入一座大骄阳、再中了土屋木门上的禁制落入这座可怕化境。既有骄阳在外,必是金乌的设计。可是这世界的情形太诡异,也说不准它就是个猎杀金乌的陷阱。心中惴惴,却又不敢不察。

  不过很快苏景就想开了。真要是陷阱,自己掉进这片化境就已经中伏了,想要安然离开总得走上这一遭才行……

  苏景展开双翅向着西方急行而去。

  飞行一阵,苏景心咒转转,背后先是金光崩散继而风雷汇聚,灵活善变的天都火翼换做精擅急行的乌羽双翅,另外地面上一道道“泥沼”中尚有余烬未熄,苏景再配以金乌万巢咒法,于疾飞中再做穿空遁。可即便如此,他仍是飞了整整九十天。

  这片世界实在太大,与之相比中土世界干脆就是一粒尘埃。其实仔细想一样也就不奇怪了,若这世界不够浩大,又怎可能挂起这么多残碎死阳,又怎可能容得这么多摔落腐朽的阳沼。

  到得第八十一天,苏景面前的景色终于变了:沉黯、黑暗。

  西方笼罩于是沉沉暮色中,这里的天地不再猩红,西方是黑天。

  是黑夜,绝非墨色,这其间的分别苏景再清楚不过。

  终于不再是平地与泥沼,西方地势急变,夜色中重重巨山拔起,崇山峻岭向着更西更深处绵延而去……

  西方的夜色当是法术使然,与猩红世界界限分明,就在黑暗与猩红的交界前,身着金色衣袍的老汉箕坐在地,低垂着头。

  与衣着无关,甚至无需真识相探,只一见此人苏景心中就能够笃定:他是金乌!

  阳火间的勾连、冥冥中的认知,没什么具体道理可讲但绝不会错的,苏景就是知道对方是真正的天阳神物,三足金乌。

  苏景松了口气,据阳三郎说,金乌之间闹脾气打架是有的,但真正的同族相残这种事绝不会发生,之前“陷阱”疑虑一扫而空。

  只是在知晓对方为“同宗”同时,苏景心中还多出一股难以言喻地诡怪感觉,这头金乌……不对劲啊!

  前辈金乌化作老汉,且还是个患病的老汉,以中土凡间的说法唤作“白癜风”。老汉皮肤不健康的皂白。

  苏景敛翅落地,以晚辈礼相见,自报姓名再说明自己领受“悲凉气意”所以赶来查看。箕坐老汉抬起头,打量了苏景一眼,他的眼睛昏黄浑浊,他的神情、目光与这座天地全无两样:死气沉沉。等苏景说完,白癜风老者浅浅叹口气,笑了:“来了个人,好在修持还算纯正,坐吧。”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空地。

  老汉箕坐,两腿大开全不成体统,苏景却不敢不讲规矩,规规矩矩跪坐在他面前。

  “吓坏了吧?”老汉似笑非笑,声音干涩嘶哑。

  没什么可装的,苏景老老实实地点头。修阳火的,见到无数骄阳丧灭,可比着看着一片传说中的神佛尸身更绝震撼。

  老汉伸出惨白、干瘦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可知我是谁?”

  知道就见鬼了,明知对方不知还要多此一问。金乌不脱乌鸦啰嗦本色,见苏景摇头,老汉微微笑:“我是你恩人。”

  “还请前辈指点。”苏景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不矫情直接问。

  白癜风金乌老汉却没急着解释,话题转:“我快死了。”

  苏景犹豫了下,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看得出。

  金乌自有辨识同族的办法,比如阳三郎,当苏景动用金乌神目时候,她会是一团熊熊烈焰。虽不算太广阔强大,但那火焰欣欣向荣饱蕴生机;眼前这位老汉在苏景开来,却如一盏已经耗尽所有火油的灯烛。豆丁火苗、微弱光芒,摇摇将熄之火。

  咕咚一声,老汉突然躺倒在地。苏景难免又被他吓了一跳:说死就死了?

  所幸,金乌老汉未死。他只是坐累了、躺下来:“把你那盏小太阳放出来吧,死之前我想晒晒太阳。”

  手诀一转,百里骄阳高照。天地间立刻明亮许多,但西方黑暗有法术笼罩,不受阳火所侵,重重黑山沉浸夜色中,仿佛隐忍的兽。

  “你在炼日啊?”金乌前辈法眼如炬,苏景收在袖中的小光明顶也未能瞒住他,但这位老汉似乎思绪混乱,话题随时变换,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拿出来给我瞅瞅。”

  前辈说什么就是什么,苏景挥袖放出小光明顶,火海灵州铺展开来:“请前辈指点。”

  “没什么可指点的,”老头子费力站起身,然后笑了,其实他一直在笑,可与之前那种将死、豁达之笑不同的,此刻的笑容里带了些欢喜和向往:“我这一辈子都在看残太阳、死太阳,临死时能见到一盏胎儿阳……很开心啊。能不能进去聊?”

  苏景当然不会拒绝,带上白癜风老汉飞入小光明顶。

  得百里骄阳照耀、人在火海中浸泡,老汉惬意吐出一口长气,再起话题:“苏景,你可知‘神鸦七将’。”

  “燥、风、真、知、生、杀、诡,金乌族中一修入其极,可封神将、绝伦精彩。”苏景回答着,眼见老汉面上有得意显现,苏景又追问:“前辈或封神鸦七将?”

  白癜风老汉招了招手,小金乌元神乖巧,知晓对方在招呼自己,立刻振翅飞入他手中。手掌轻轻抚摸小金乌的背翅翎毛,白癜风老汉继续道:“神鸦七将,以知为尊。”

  阳三郎给苏景仔细讲解过,“知将”修心,炼入极可窥测未来,是金乌中的大巫师,地位高高在上。

  神鸦七将各有本领,是没有高下之分的,不过“知将”最受同族尊敬,所以有了“以知为尊”的说法。

  苏景眼中精光闪烁:“前辈是神鸦知将?”

  对方笑了笑,数不清第几次了,白癜风老汉又把话题转开,再次点评苏景:“以人身魄修习阳火正法,得炽烈天骄之封晋升仙天,算得很不错了。”

  苏景不着急,老头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应:“晚辈得机缘,运气很好。”

  “运气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是用性命拼出来的。你不用太谦虚了,你可能不晓得,飞升时得赤炼天骄封号,不止是说你已经把阳火修至凡间极巅,也是金乌同族对你的一重认可——外族修炼阳火,成炽烈天骄,在金乌眼中你就不再是外族,也是金乌了。金乌和金乌聊天,从来都是互相吹牛,没有自谦的。”

  苏景不是不会吹牛,不过一时间也的确找不出什么可以吹的,只有笑着点头应是。

  “我说了,你不错,你也真的不错,就是太老实了,以后有机会多学学吹牛。”白癜风老汉给苏景指点“金乌的修行之道”,跟着神情、语气同时转变,郑重起来:“你不错,且能在我死前领受气意、来到此地,算得一份机缘。是以仔细答我一句:你可愿受封神将,列位神鸦七将中。”

  老金乌东一句西一句,唠唠叨叨的时候和普通的凡间老汉无甚区别,可他当他神情肃穆时,整个人于刹那高大、威严,无声无形的威势高涨、熏天!

  煌煌天威!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神鸦七将,诡天乌

  苏景深深提了一口气,身体绷直,可眼中乱窜的光芒还是泄露了心绪,神鸦七将是相当就能当的?别人他不知道,可至少晓得阳崩巴前辈,金乌杀将,主战掌斗,那是何等了不起的神物,苏景望成莫及。

  白癜风老汉一哂:“心虚什么,想到阳崩巴了?自觉相差太远?”

  苏景一惊:“您识得阳崩巴前辈?您又怎知我……”

  白癜风老汉再哂,摆摆手打断了苏景的话:“你得了阳崩巴的传承,但你想要晋升杀将……嘿,不说希望渺茫,至少也还早得很。现在用不着去想‘杀将’了,神鸦七将之中,杀将不过一介莽夫,当初咱们可都管阳崩巴唤作巴蛮子,他还不是笑嘻嘻地听着。”

  金乌相亲,人家自己兄弟间的绰号玩笑,苏景可不敢胡乱插口点评,白癜风老汉继续道:“虽是人身修持天资稍逊,但胜在机缘牵身,将来的成就不会差。受我衣钵,得我点化,即刻列位神鸦七将,如何。”

  说到此,老汉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但实话还是要说与你听的,我对你是不满意的,可惜我没时间了,我寻不得合适传人了。”

  其他姑且不论,只说前辈金乌的衣钵,能得一份传承就是天大造化了,求之不得,何况还能封入七将,更何况这份传承已是濒死金乌的最后心愿。

  从白马镇的候补捕快一路走来,修行至今“坑不了再打”、“好大喜功”、“热衷排场”都未改变。可苏景早已沉淀了心境,再不是那个飞扬浮躁的小子了,郑重应道:“晚辈惶恐,得前辈厚赐传承衣钵。但前辈也说小子资质浅陋,今日接下前辈传承,绝不敢妄自为尊,还请您再示下合适传人当如何寻找,将来若能寻得,晚辈愿再替前辈转承衣钵。”

  愿意接下对方传承,以后遇到真正合适的金乌。苏景就再把传承“转交”出去。至少不会让眼前这位神鸦大将断了传承,但这苏景也承认、也明白得很,这是自己的莫大福缘。

  白癜风老汉开开心心地笑着:“神鸦七将,以知为尊。我生来就有一枚‘心底眼’。本来是想修心入极去做一位‘神鸦知将’的……”说到此,稍顿,知道苏景肯定得插口。

  果然,苏景瞪大眼睛:“本来想?您不是神鸦知将?”

  不是神鸦知将,好端端地刚才又提什么“神鸦七将以知为尊”。以前苏景一阵一阵觉得阳三郎不着调,但只道那是“身世可怜心理扭曲”所致,在苏景想象中金乌威严绝非玩笑事,哪成想金乌本来就是个不靠谱的性子。

  白癜风老汉一声笑,眼中傲色显现:“以知为尊,也不见得多了不起,金乌七将之中,你我这一脉才是真正可怕的所在,哪只金乌见我面不变色、哪头神鸦见我不赶紧让路远远飞遁!”跟着他把话题转回:“我本来是想做知将的,奈何,我的身骨特殊,虽有心底真目却也没办法做成知将……我名:金白银。”

  说话间,白癜风老汉双肩晃晃,身形陡然暴涨开去,从垂垂将死的老头子化作金乌本相。

  身形磅礴丰翎健翅,仙天之骄、天阳之主的三足神鸦!

  神武威风自不必说,但这头金乌的颜色……乌如其名,它不是金色的,通体银白闪亮,他是一头银色金乌。

  金乌金乌,顾名思义,通体鎏金、浅透火焰骄红,银色金乌……若非对方是前辈,须得认真尊敬,否则苏景真想问问他:银色金乌,是不是应该叫银乌?

  金白银声音不停:“你出身的凡间,当有乌鸦吧。乌鸦为黑色,可知偶尔会有那么一两只,从出生就是白色。”

  这事苏景听乌鸦卫说起过,天下乌鸦一般黑,但极其个别的会有白乌鸦,不知道怎么回事,爹娘爷奶祖宗八代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同一窝中几个兄弟姐妹也都是黑炭头,偏偏就有那么一头白乌鸦。

  万万中难见其一,但确实是有的,白乌鸦。

  “黑乌鸦中偶尔会诞生白乌鸦。”金白银摆动着翅膀,在小光明顶火海中游了几下,很快累得气喘吁吁:“一样道理了,金色天乌中,偶尔也会生出一头银鸦,我就是。黑乌鸦群中,白鸦会被视作不祥之物,金乌亦然,银色天乌大不吉利啊,我就是。”

  “不吉利,同伴见我就躲开,我这样的天乌就算有心底真目,也没人敢请我去做‘知将’,生怕我一做法占卜,求出来的全是倒霉签;再说光有心眼天赋不成,还须得前辈指点、修炼才能将心目炼好,哪头金乌前辈可都不会来教导不祥银乌,更毋论收徒,所以我做不成‘知将’了。”

  金白银撇了撇嘴角,但没什么愤恨:“做不成知将就算了,就算白不拉几的,我也是正经天乌,真要被别族欺负了,大金乌一定杀它们全家,反正就是大伙也拿我当自己人,可又尽量躲着我。再就是同族也没人会欺负我,都怕我对它们喊:你可要倒霉……”

  提起少年时光,金白银笑得挺开心的,那时候他挺孤单的,同族伙伴敬而远之;可他也挺逍遥的,特立独行虽非本意,可学会了接受之后也就得到了享受:“再后来二父找到了我。”

  “二父?”其实不难解,但苏景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二姨夫。

  “就是亚父、干爹。”金白银给了个解释:“二父名唤金很白,他可比我还白,不过羽色银亮之处,比我稍逊半成。二父位列神鸦七将,我受他老人家衣钵,也成了神鸦七将中人。如今你接我传承,也就是拜奉我为二父了。苦命孩子,莫太激动了,虽为‘二’但也是父,从今起你就有爹了。”

  金白银活了不知多少年,本就是长辈,可这个“二父”和他刚才那番话听起来又实在别扭,苏景也不知该如何应他,干脆直接问道:“您……咱们这一脉,是七将中哪一将?”

  轰隆巨响,火海荡漾、巨大神鸦金白银振翅飞天,银色神物高悬九天,其威横扫灵州其容神无边其声仿佛天雷轰荡:“凡间仙天金乌至尊,至尊之尊,燥、风、真、知、生、杀、诡七将平齐浩瀚宇宙!我之所在,神鸦七将;我之极位,七将中诡!神鸦诡将、诡天乌!”

  诡将,不在前面金乌天生的六门大本领中,泛指一切“旁门左道”,只要炼到极致亦可封将。

  果然,一声烈烈长啼之后,金白银再度振声,昂然豪迈:“诡之道,千万道无尽道,我之诡:命之极,大限诡!苏景孩儿,记得牢靠了,你我为神鸦诡将之中……收尸匠!”

  神鸦诡将、收尸匠。

  生平第一次,苏景真正体会茶楼里说书先生说的“那人闻听此言,顿觉心头翻涌咽喉腥甜、一口鲜血喷将出来”的感觉。

  收尸匠。

  回想金白银之前所言,“你我这一脉才是真正可怕的所在,哪只金乌见我面不变色、哪头神鸦见我不赶紧让路远遁”,真是不骗人,可哪里是威风,分明是晦气啊。

  就在此刻,高悬天际的金白银忽又将口一张,一道赤红光芒自它口中射出,直直打向苏景眉心。

  前辈金乌蓄力一击,苏景根本不存躲避机会,先是觉得眉心一烫,继而脑海中轰一声暴鸣,身体直挺挺后仰摔去。但“奇袭”影响只在瞬间,还不等真正摔倒苏景便已恢复如常,微一用力身体又重新站直。

  才刚站稳,金白银就落回火海,但不是他自己飞下来的:油尽灯枯、垂垂将死,跳上天大喊几句后便告脱力,一头栽了下来。

  苏景还弄不清金白银种入自己眉心的是什么,但至少能确定对方无恶意,急忙飞起接住了前辈,将他轻轻放入火海中。

  躺回在阳火大海中,金白银恢复了些精神,也不等苏景再问什么就直接向下说道:“我二父与我一样,二父的二父也和二父一样,二父二父的二父……总之向上排,咱们这一脉,统统都是天生的银白天乌,在同族眼中为不吉之物,正好来做这个收尸匠。”

  “神鸦七将,全都讲究个‘修入巅极’,唯独咱们这一脉不用,只要传承了衣钵,就能列位‘神鸦诡、收尸匠’。嘿,便宜咱们了!现下你明白了,我真正想要寻找的衣钵传人是银白天乌,奈何我运气不好,一辈子飞东飞西都没能找到,不成想临死之际你来了。”

  “不是银白神鸦,是人修天乌,其实也勉强凑合了。你是炽烈天骄,能被金乌认可为同族,可说到底也只是‘认可’,不会把你当外人,可也不会和你有太多亲近,就像……就像我们这些银白天乌的地位一样。所以临死前把位子传给你,我勉强对自己交代得过去。刚才你问我,如何得知你传承了阳崩巴的本领?阳崩巴的尸就是我收的,我是收尸匠嘞。”

  “为阳崩巴收尸时候,我见过他留下的执念天阳,但我没动它,我为诡将,不稀得他杀将的传承。阳崩巴的传承,我没动结果落在了你手里,我要动了你就啥也得不着,所以之前我说‘我是你恩公’这句话没错吧……神色恁地古怪,后悔受我传承了?”

  苏景摇摇头:“不是,晚辈不明白,天乌为神物,当永生无尽才对,您……怎会死?您曾遭遇强敌?”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灵物之心,银乌情怀

  “咱们责任重大,要为残阳和身死同族收尸,咱们要是死了,满天金乌可都没人收尸,是以收尸匠轻易不要打架,肩头的担子太重,不好随便撒泼。我这一辈子就打过十九场架,和我交手的尽被斩草除根,没有仇人的。我将死只因……我杀的金乌有些多。”金白银一笑,自嘲,悲凉,难过:“听我从头说起吧。”

  不知多少年前了,金白银被“二父”寻到,收入门墙,成了新一任神鸦诡、收尸匠。

  收尸匠无需天封就能直接列位“神鸦七将”中,这是所有金乌都认可的,毕竟脏活累活得有个人来干,不过收尸匠也要有自己的修炼的,且与“知将”一样重在修心,修得心感,才能更方便地发现哪里会有残灭死阳。

  金白银本就有心底慧目,所以他是最近几十代赶尸匠中最出色的。

  查探到哪里的太阳将死,收尸匠就会赶去,将死掉的太阳带入这片化外巨大世界,每一轮太阳都曾是金乌的心血所在,即便太阳没有生命,金乌也是它们当做孩儿来看待的,所以尽可能的、将残阳收拢一起妥善安葬。

  “太阳啊,虽无智慧却有灵性,也有活万生暖人间的功德,收尸匠把它们带回来以后,不直接扔掉地上,而是施法将它们挂在天穹上,太阳喜欢这样……它们喜欢悬在天际,直到最后一点灵性泯灭,才会真正坠落下来。你来时看到了。”

  悬挂满天的残阳,都已经“死”掉可仍有一线灵性存在,所以还在勉强挂着,当其灵性彻底泯灭后就摔入大地,归入真正的“金轮冢”,先是泥沼滩、而后赤沙地,最后完全融入泥土。

  除了收拢残阳、带它们回到金轮冢,收尸匠还有一桩更要紧的职责:为同族金乌收尸。

  金乌神物,长生不灭,但会在与外族的争斗中陨落,也有修炼走火入魔自损性命的情形。而金乌彼此相亲却少有群居的,这就全靠赶尸匠动用心修寻找了,一旦感受死意、查探到同族损丧,赶尸匠就会立刻赶去追寻同伴尸身。

  神鸦一身是宝,尸身若被外族得去,从翎羽身骨到血肉五内都会被遭受祭炼。收尸匠的职责就是不让这种事情发生。金白银说他此生只打过十九场架,原因皆是他晚到半步,同族尸身被别家仙坛捡走了,它便会杀上门抢尸。

  抢回尸身不算完,还要满门抄斩的。

  “这片化外世界,既是金轮冢,也是天乌墓,西边那些山,一山一坟茔,每座大山下都葬着一头金乌,阳崩巴也在其中。活着时候炼了一辈子太阳,又热又亮风风光光,死后就求个安宁、安宁吧,所以西方有咱们收尸匠的法术笼罩着,永远的寂静长夜,让他们好好睡着、再不受惊动。”

  金乌遭遇重创一样会死,可有时候也会陷入一种古怪境地:死了、无救,但身中仍有一段无根智慧存留。

  智慧无根,就算一万个“生将”围拢再加满天神佛都来施救,这头金乌也无法转活回来;但无根智慧也是智慧,它残留身体中离不开散不去,只能永陷沉沦受极端痛苦煎熬,唯一让它解脱的办法就只有:再杀一次,将它真正杀死、彻底杀死。来做这件事的,也是收尸匠。

  “金乌为神物,一般来说只要不自己嘬就不会死,但这不绝对,是神物也是灵物,如果太过伤心的话……伤心而亡,在金乌族中不是笑话,在咱们收尸匠中更是……算是个诅咒吧,十个收尸匠,倒有九个半都是伤心而亡。”

  因何伤心?物伤其类。为同族收尸本就是悲伤事情了,偶尔还要将已经死去的同族再杀一次,这份心底的折磨也只有收尸匠自己明白。

  聚沙成塔,再小的病灶也怕积累,心病更如是,伤心积累、灵物之心会渐渐枯萎,终有一日油尽灯枯。

  银天乌、收尸匠,被同族视为不祥物,却穷其一生为同族收尸,明知自己最后的下场是心枯而亡但无怨无悔。

  “做收尸匠好像有点缺心眼似的,其实也不是这么说了,金色的讨厌咱们这些银色的,可也是真正心疼咱们的。讨厌是为心底忌惮,扭转不来、他们自己也没得办法,不过有外人欺负咱们银色的试试?但有金乌知道银鸦受气,必纵天火舞金阳,捣烂那些妖邪的老巢!”

  金白银笑了下,挺开心的。他小时候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如金白银所说,金乌其实也是些矛盾的家伙……这座化境是自古传承下来的,一代又一代的收尸匠转手接替,苏景来时候外面那轮骄阳则是金白银所炼。银色的天乌也是天乌,总得有自己的太阳。

  金白银有自己的太阳,不过他并未铸就辉煌神殿,他觉得自己是个收尸匠,收尸匠又住什么宫殿,所以他把自己的“神殿”铸成了一件简陋土屋。

  平时金白银很少住在屋子里,要么在外面寻尸、收尸,要么在这片化境中待着、照看着那些已经死了但仍有最后灵性存在的满天残阳。

  金乌之间彼此亲近,哪头金乌飞累了,看到前面有个太阳,无论主人在不在家都可以直接住进去,金白银的太阳也是一样,偶尔会有路过金乌进来歇歇脚。

  可他的骄阳中没有神殿,未免太简慢,金白银又精通“心术”,是以他施法制幻,造出一座幻殿,恢弘壮丽、绵延万里。

  不是普通“幻”,真正金乌住进来,住一万年、无论打滚睡觉,都不会察觉自己住在幻殿中,会以为这里是一座大好神殿。即便在金乌族内,有资格看透金白银幻法的也不存几只。

  耗精力费法力制造这样一桩只能以“盛大”来形容的幻殿法术,只是为了让路过同族住得舒服些,多简单的原因。而且有同组入住金,金白银都不会露面,免得让人家扫兴。

  但苏景来时,金白银已入濒死境地,再难维持自己的幻殿,所以苏景才会“真识神殿、目中土屋”。

  那扇木门也是差不多的道理,木门上有进入坟茔化境的穿行法阵,不过法阵轻易不会发动,如果金白银健康时候,随便苏景开门关门几百年也进不到化境中来,可金白银维持不住自己的法术了,苏景一碰到门就“掉了下来”。

  收尸久了,伤怀救了,乌心层层枯萎,金白银不止维持不住自己的法术,也免不了的精气外泄,他是心枯而亡,流露外面的气意自然是悲凉、哀伤的……

  “化境中的景色你见过了,古往今来、收尸匠全部‘成就’都在于此。不可能是所有、总会金乌死后无法寻回、有些金轮崩碎再无痕迹,不过咱们收尸匠自己估计,丧灭的金乌和骄阳,总有七八成被我们收回来了,安放于此。即为诡天乌、收尸匠,总要尽极所能,尽可能、尽可能把它们带回来,让它们安宁长眠。”

  收尸匠收尸,让所有金乌与天阳都能得其所终、安详安宁,但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做到真正圆满,会有探寻不到的同族尸身,便如中土人间的阳三郎。

  苏景以前从未想到过的,收尸匠也有他们的情怀,便如眼前这头银白色天乌面上的微微笑。

  被视作不祥,可他仍是金乌中的一员;妄自尊大,哪头体色纯正的金乌敢不怕我,是无奈还是自嘲;自居土屋又凝造幻殿,是自卑还是自豪……是什么都好,将死金白银笑得平静安详。

  苏景犹豫着,开口问道:“前辈传我衣钵真的放心么?”

  外人怎么看不要紧,收尸匠自己将自己的活计看得很重、很重要,既是重要差事,随随便便就交给初见面的小子,尤其还不是金乌本族,苏景不觉得金白银会放心。

  金白银却笑了:“我信的不是你啊,是你已经修入心髓神根的阳火。金乌不信阳火还能信什么。”

  “孩儿不会辜负二父信任。”苏景整肃衣衫,真正行礼了。于此一刻苏景心中并没思索太多,他的想法很简单,金乌为他所亲,金白银为他所敬,那就担下来这副担子吧……其实苏景本就是个简单的人,有了亲、敬两字在便足够了。

  “每次出发都是办丧事,若运气不好尸身提前被人捡了去,还得大打出手,收尸匠是个辛苦差事,对了,你怕打架不?”金白银忽然有点担心,虽谈不到“频繁”但收尸肯定免不了打架,尤其敢把金乌尸首捡走的仙家,基本都是些凶横胆大之辈。收尸匠可绝不能怕打架。

  能不能打是小事,现在不能打无妨,将来把阳火修炼好了本领自然了得;可若天性孱弱不爱、不敢打架,可做不好这个收尸匠。

  金乌个个都喜爱争斗,如果苏景是真正金乌,金白银也不会多次一问,可苏景是个人。

  苏景想了下应道:“我飞升至今差不多六个甲子,东道、西佛、满天星、西南朝、无漏渊,一个不差都得罪过来了。”

  金白银愣了下,先是“嘎”一声笑,继而又“嘿”一声叹,之前的担心不再,可新的担心又来:“太爱打架也不好啊。”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收尸匠再见

  金白银罗里罗嗦地又劝苏景,收尸匠责任重大、少惹是非之类,但不管怎么说,爱打架总胜过怕打架,很快金白银又转回了话题:“收尸匠辛苦,不过这个活并非全无好处,咱们金乌族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谢谢收尸匠。”

  勉勉强强苏景现在也算是头金乌,是以对神鸦习俗、规矩多有好奇,饶有兴趣:“怎么说?”

  “看情形了,有些金乌打算去做危险事情,估计自己此行凶多吉少,会先想办法找到我们,为我们做些事情,之后再离开去做自己的冒险,就算死了也不必担心什么,他已经为收尸匠做过事了,收尸匠就一定会为他收尸。”

  “有些金乌意外遭遇强敌,打过一场后垂垂将死,死前他会将自己的一件好宝贝含入口中,这件口中宝物就是对收尸匠的谢意,待我赶到时,凭着收尸匠信物可让乌尸开口吐出宝物。”

  “还有些金乌死得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既来不及找我也没能含宝入口,这也无妨,收尸匠可从他的宝囊中任取一件宝物,什么都行,这是所有金乌都认可的事情。但只能拿一样,至于其他宝物,除非他留有遗言提前安排否则都要做随葬的。”

  “其实不管有没有好处,该收的尸总是要收的。但金乌们愿意在生前为咱们做些事或者死后留件宝贝,这是他们的谢意,这份好处我们也拿得心安理得。”

  金乌都是了不起的家伙,能被他们看中、收藏的东西必是了不起的宝物。随便拿出一件都有神奇之用,基本上收尸匠每收一尸就能得一宝,如此算来收尸匠也都是大财主了。

  苏景笑了笑,不因财帛迷眼,只为“情趣”感人——有没有报酬,收尸匠该收尸就收尸;但“另一边”,尽量做点事情或留下件东西,做一份感谢。

  这不是公平交易,只是彼此的致敬。

  苏景喜欢这样的感觉,尤其在仙界游荡了几百年、见惯了仙人面目后,想不到居然一群三只脚的乌鸦中找回了一些感动。

  “咱们这行当的开山祖师爷名唤金不黑。相传他老人家一点也不黑,特别的白啊……”别家凶兽、上神、大威德者死前,或是静谧从容安然而逝,或是回味毕生张狂豪迈。可金白银是乌鸦啊,将死时候只有无尽啰嗦:“不管金皮银皮。只要是金乌就喜欢炼太阳,炼出一个惊天动地吓死神佛的好太阳,是为我辈所盼!不过太阳这东西不太争气,怎么炼也都那个样子,没什么大区别。”

  “再说回千古金乌收尸第一匠,祖师爷爷金不黑,他老人家曾立下宏志大愿:收尸匠的太阳特别亮……历代前辈都这么传的,他是不是真发愿了,也没谁亲耳听到,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由头,师祖爷爷把收尸得来的好处都埋在了西北天一处名唤‘不安’的灵州。”

  “不是随随便便的埋了、藏了,不安州内被师祖爷爷种了‘神髓天根’且施以千千火时刻祭炼不休,他老人家把宝贝埋在不安州其实就是‘施肥’了,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金不黑用宝物去养天根,盼着有朝一日神根中能升出一枚完美骄阳……聚万天真灵、汇众宝精华、再合以神火祭炼,咳,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靠谱。可是你想啊,收尸匠的下场不外‘心枯而亡’这四个字,好宝贝也治不了我辈的伤心,我们收尸得来再好的宝贝,又有什么用处呢?”

  “是以每一代收尸匠收尸所得宝物,全都会送去西北天、不安州,件件埋葬其中充当肥料,去滋养祖师爷爷的种下的灵根和法术。一来呢,这些宝贝本就取自金乌,金乌就喜欢炼日,咱把他们给咱的谢礼送去炼日,心里会觉安慰;二来,万一金不黑爷爷当年蒙对了,真要结出一枚完美太阳,那可是咱们神鸦诡、收尸匠一脉大大的扬眉吐气,说咱不吉利?哪个吉利的有咱这么好的太阳!”

  听到这里苏景心中一动:“西北?前阵有灵宝两次传透秀色,将出世,这件宝物也在西北……”

  不等说完金白银就摇了摇头:“前后两次秀色我都领略到了,与不安州无关,不用担心。我倒有些失望,可惜不是啊:灵宝出世必当引出大大争斗,但若是不安州的好太阳,除了咱们收尸匠谁也指挥不动、收服不了!你想,猛鬼妖怪和尚老道围着圈子打打打,打到最后才发现宝贝一出世就直接飞来咱们手里,他们连根毛都收不来,哈哈、哈哈哈!”

  金白银嘎嘎大笑起来,但笑声过后他不忘告知苏景:“得来宝物送去不安州不是规矩,无需教条死守,将来你收尸,得来的宝物就是你的,想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不是一定要去不安州埋掉的。其实二父和我说过,二父的二父也和二父说过,二父二父的二父也和……代代都有说,祖师爷设法不安州、后代都去埋宝,多半是师祖爷爷想出来为咱们解心疼的法子,这法子逆转不了‘心枯而亡’的大势,但也真能缓解、开解些我辈心中郁郁。”

  平心而论,对“心枯而亡”这种说法,苏景能懂却不是十分理解,毕竟不同族类。凡人体魄纵是修成仙神,也永远不会有灵物那种细腻心触。

  金白银的力气渐渐虚弱下去,躺在火海中喘息了一阵再开口:“最后三件事情,一是我刚刚种入你身内的,诡金乌收尸匠的望死眼,能助你探知金乌或者天阳沦丧时散出的死意。‘望死眼’是宝物也是真修神通,颇有神奇之处,效用因人而异,具体的将来你自己慢慢体会吧。第二件事,我那太阳给你了,还有这些零碎。”

  说着,金白银张口吐出些玉简、阵图,有关为金乌收尸的规矩、寻尸所需修心修感的法门等等,得了这些东西,只要是头金乌都能做好收尸匠的差事,苏景也不例外。

  金白银巨翅摆动,按住了苏景的左手,片刻后苏景只觉手心一烫,又被种下了一枚火红玉玦,这是诡天乌收尸匠的信物;之后金白银又把自己的一根长长剑翎炼入苏景身内,胸口处留下一道乌羽纹,这也是信物,金白银自己那轮太阳认可苏景的信物。

  传望死眼为第一事;其他有关传承为第二事。

  “最后一件事,上面最近陨落的金乌稍多了些,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快就灵心枯萎了……我没机会查了,你现在还有点嫩,也别太冒失,过阵子修为强些了,多留意上面……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对劲,但愿不是吧,总归小心些没坏处。”

  上面。

  上面就是上面,不存其他深意,宇宙无限,不止东南西北,还有无限高远和无尽深邃,修炼有成的大金乌喜欢呆在高处。

  事情大概交代清楚,金白银把头颅沉入火海,过片刻重新扶起,长吐一口气:“泡在火里可真舒服。你已经是收尸匠了。”

  待苏景点点头,金白银笑:“收尸匠你好。”

  苏景也笑,同样对金白银道:“收尸匠你好。”

  金白银巨大身躯不动,印堂处忽然灵光一闪,一只普通乌鸦大小的银色天乌自其眉心飞出,落足苏景肩膀。

  真身仍在火海,苏景肩膀上的银色天乌是金白银的神识一道。银色小乌在苏景耳边笑道:“走走走,我带你去看看墓园、去看看我那轮太阳。”

  苏景暂离小光明顶,重返巨大浩渺的猩红天地化境,有银色小乌指点,刚刚被种在苏景手心的火玉不止是身份信物,内中也有灵法行转,随苏景心思,他可在这浩瀚世界中任意行移,从西至东从南至北,穿跨世界弹指成行,免去了奔波之苦。

  西方为神鸦安息地,其他地方皆为金轮冢,埋金乌挂残阳都有专门法术,仍是凭着手中信玉施展起来全无难度可言。

  大概看过墓园,银色小乌又带着苏景去了金银白炼化的骄阳。苏景看得到,肩膀上的银色小乌身形越来越浅淡了,但他不多问、不多说。

  金白银虽是“白皮”,可他仍是真正的大金乌,甚至比着大多数大金乌都要更强大得多,一是因他天资了得;二来收尸匠听起来可笑,却货真价实地列位于神鸦七将之中,自有秘法传承,或许不如其他六门神将那么“入其极”,但也远非普通金乌可比。

  他的太阳熊熊且炽烈,真要拿来做金轮轰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奈何苏景根本“抡”不起来它,这和骄阳是否认主关系不大,主要是金白银的太阳上还牵扯着“墓园”的穿遁法阵。

  不同于普通穿梭法门,墓园化境的穿遁法术牢不可破、自虚入实,不可查却已经真正在,抡这枚太阳会连着墓园一起抡起来,而墓园最最重要的是“安宁”,即便收尸匠也不可惊动逝去前辈,这是收尸匠的天条戒律。

  银色小乌带着苏景转了转自己的大太阳,说说法术也免不了地穿插着无关废话和好笑、不好笑的笑话,金白银是得意的,但银色小乌的身形却越来越浅淡。过不多久,它就几近透明。

  就快散去了,银色小乌无力飞翔了,从肩膀跳进苏景手中,仍是笑:“收尸匠再见。”

  苏景也点头,认真:“收尸匠再见。”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谢谢

  小小的银色金乌散去了,再无痕迹。它是金白银的一道神识,当它散去上一代神鸦诡、收尸匠命火熄灭,就此远逝。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后的心愿,金白银一辈子收尸,也见过不少必死无疑却还未死的金乌……曾经的威风不再,曾经的灿烂消散,即便神物,当死亡降临时候也会变得那么无助、那么渺小、那么让人心酸心疼。

  金白银不想别人见到这个过程,他可是一辈子威风八面、所过之处其他金乌赶忙收声、远远避让的神鸦诡、收尸匠!

  苏景明白,所以最后时候他和银色小乌退出了小光明顶。至于银色小乌给他交代的那些法术、事情,金白银留下的玉简里其实都有记载的。

  新的收尸匠收的第一具尸,一定是老收尸匠。苏景返回小光明顶。

  金白银已死,二尺不到的尸身,银色的三足神鸦:金白银早已修成了如意身,既可翅展万丈,也可化身细雀,无论多大或者多小都是他的真身。

  他的真身如意,所以他把自己的尸身定在了二尺。小一些好收拾,金白银也是收尸匠,他尽量不给收尸匠添麻烦。

  苏景神情肃穆,依着玉简中的指点,先做金乌敬奉亡者之礼,之后取扶桑叶一片,小心去包裹金白银的尸身。但他的手触碰乌尸时候,眉头微微一皱……很轻,轻若鸿毛。

  金乌一族,即便丧灭一身修持也不会立刻散去。会留驻于尸身之内,所以它们的尸体会沉重但也会有灵性,将来这份灵性会化作永久守身禁法以保遗体永远安宁,可金白银的尸身灵性不在、毕生修元不在。

  这个时候金白银翅下一根长翎漂落,苏景伸手接住,翎毛上歪歪斜斜地写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苏景,谢谢收尸匠。

  苏景微一愣,还不等他明白发生何事,小光明顶火海突然轰荡,强烈光芒直冲云霄、妖娆烈焰翻卷八方。那火烧得越来越炽烈越来越凶悍。只在三两个呼吸间,原本赤红颜色的火海已然烧灼变作灿灿银白!

  白炽焰、贲烈火,以今时苏景修为决绝炼化不出的天火神色。

  谢谢收尸匠。

  谢在何处。

  谢在离世前的散功,金白银将自己的修元融入了小光明顶火海。

  他是收尸匠,他知道规矩。他要谢谢收尸匠。

  苏景心中感觉绝非感谢、激动那么简单。这情绪来得复杂万分,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一丝不苟地收殓前辈尸身,将他葬入了化境墓园中的西方黑山。

  其间苏景动用阿骨王袍,想要追查金白银的魂魄下落,但一无所获,金白银身神一统,心枯即为灵灭,他的神魄彻底消亡了。

  其实金乌入葬并没太多讲究,安稳安详就是最好了,可苏景在安葬金白银后,自己却觉不解心疼,又依着中土习俗,坟前静坐、为前辈守灵四十九日,这才离开了墓园化境。

  如今墓园与大天地唯一的连接仅在金白银遗留骄阳,苏景先回到骄阳,试着发动了一次望死眼,并未察觉到同族死意,这让他心里松了口气。

  骄阳中另有一道穿遁法阵,直连西北天不安州,苏景发动阵法过去看了看,意外发现不安州居然有仙家驻道,几个散仙,本事大概能和苏景初飞仙时候遇到的九合真人大战七天七夜。

  不安州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灵州,内中神奇只有神鸦诡、收尸匠知道,且种灵根、埋珍宝的地方有高深阵法与幻法守护,外人无从察觉,所以收尸匠是不禁散仙来驻道的,有人驻道反倒是个很好的掩护。

  以苏景的本领,几个散仙根本发现不了他,苏景去看过种根葬宝的阵法,什么都没能探出来。

  因为本就没太多希望,所以也不存什么失望,由得那几位散仙驻道,苏景再动法阵悄然返回骄阳。其后,骄阳中一住整整五十年。

  小光明顶得巨力融汇,变得不够稳当,非得苏景做专心炼化不可,而金白银留下的骄阳与其真修本元同出一脉,在这里为小光明顶收炼前辈元力事半功倍。

  这五十年中,西北宝物第三次传出了秀色,仙家高人追踪下来,宝物所在范围又缩小了些,且大概能断定,灵宝出世之日只差百年,这与又一栈温树林给苏景做过“全套”后的批言稳稳相扣。

  待苏景驾驭小光明顶再次启程的时候,发现西北仙天中多出了一样“东西”:杀机。

  上仙大宗或明或暗对外亮出他们的态度:志在必得。奈何即便佛祖也休想只手遮天,你说势在必得我还说挡我者死呢,顶尖几座大仙坛谁都不买谁的账。小门小户或者散仙则信奉“灵宝无主有缘者得之”,要不要真正参与争斗且不必去想,来这里转转、碰一碰运气总不会错的。

  就算没碰到运气,至少也能开个眼界吧。

  群仙蜂拥西北天。

  这不奇怪,四百年前小小一座玲珑坛招亲,照样引来了“狂蜂浪蝶”无数,何况这次将现世是件惊天动地的宝贝,来到西北天的仙家,仿佛过江之卿,多到没法子数了。

  既然来了,多多少少都对宝物存了觊觎之心,神仙不贪心?不贪心的一般当不了神仙啊。

  人多了,宝物却只有一件,不知不觉里这西北天中就藏下了层层杀机,只是相距宝物出世还有整整一百年,这个时候大家都隐忍着,维持着表面上的一团和气,现在没谁会动手。

  杀机已在,只是尚未真正暴发开来。

  “杀机”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甚至连气意都算不上。以苏景原来的修为无以察觉,可这次才一飞出来,识海中就有灵思成形:到处杀机潜藏……苏景自己也觉得挺神奇的,想来是金白银为他种下的望死眼的效用吧。

  对此苏景笑笑作罢,正日子还没到,他也老老实实的,驾驭着自己的小光明顶继续游荡,把自己那声“不听,你猜我是谁”一家仙坛挨着一家仙坛地喊下去。

  行途之中苏景遇到过不少“仇人”,佛家弟子。西南朝妖兵、无漏渊阴兵等等。但相遇之后无惊也无险:小光明顶暂止前行,为对方让出道路。对方也不来多做盘问,顶多用遣过几道灵识打量一下便告作罢。

  没人认出小光明顶……只因得前辈馈赠、收炼了金白银毕生修为后的小光明顶已经模样大改!

  最初时候,九合灵州为一片青青世界。碧绿昂然;被苏景占下、祭炼。青青世界化作烈焰天州,炽烈火海何其醒目;如今,灵州再得归真变,从外表看上去只是一块黑乎乎的星石。甚至还有些简陋寒酸,任谁一看都晓得:此间主人混得可不怎样。

  认不出小光明顶,真有外人来打招呼也是烈小二出面,苏景的日子过得安宁平静;乌龟州那边也还平安,这就亏得星火不动老尊了,乌龟仙是星满天第六主的贴身巴下,西南朝追查蚀海等人的下落,一时半会追不到星满天中人身上去。

  此外又一栈有消息传来,星满天第六星君最近在闭关,星火不动老尊清除身内效忠咒法,六星君立时便能查知,但想来一个巴下叛逃,对六星君这等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并未专门出关处理此事,星满天也没有缉拿老尊的命令传出……至少在原来主人出关前,乌龟州的游荡还是安全的。

  时间晃晃,转眼又是一甲子过去,西北仙界流言满天飞:相传,西天佛祖派遣驾前十七位大菩萨与七百真罗汉,携佛祖钦赐重宝,赶赴西北;相传,西南朝十大圣出关,其中四人正在来西北的途中,精锐妖兵三十万随行护驾,军中随便一个小卒子都是上品金仙;相传,西北地主无漏渊已备下十九座无归阵,十九无归阵又可并和为一道大灭绝劫数,必要时候必将扫灭一方;相传,星满天中三位星君正在北方蓄势,征兆天星三千三百枚,汇聚一道星河蓄势待发,正正指向北方……

  流言越来越吓人,苏景简直怀疑自家的“神鸦燥”来西北干活了。还好又一栈兢兢业业,有关西北天群仙汇聚的消息,总会及时传给烈小二,再由烈小二转告苏景,大人物的确有,且还不少,可是和流言中传的人物对不上,至于几十万妖兵几千颗星星的说法,纯粹是笑话了。仙天中数得上的势力如今都有了动静,不过有一家例外:东方道。

  这就要分做两头来说了,又一栈本身在东方就没什么耳目,探查不利,或许是人家已经动作,又一栈没能探知。

  又一栈的消息不便宜,苏景货真价实用宝贝换。

  偶尔苏景也会显身,和些往来身边、好脾气的剑仙聊上一阵,纯粹是行途寂寞,聊天解闷而已,不过彼此间的话题并不丰富,不外是快要出世的灵宝和有关大势力大动作的留言,一般聊到这里的时候,苏景都会摆手笑道:“流言蜚语而已,不可尽信,不过我三年前我曾亲眼所见,十七头大金乌结伴飞过,向着西北深处去了,不知和灵宝有没有关系。”

  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取出一根金乌翎,压低声音:“不知是我合了金乌大仙的眼缘还是碰巧、造化,那队金乌飞过的时候,一枚神翎落了下来。”

  不久之后流言多了一条,三足神鸦重兵临境,也要来夺宝。

  再和别位剑仙聊天的时候,苏景又说自己遇到阎罗神君驾前冥王了,这次没有信物了,总不能亮出王袍告诉对方“我就是”,但效果居然还不错,“阎罗神君有灵,出世灵宝归他老人家所有”的消息渐渐传开;待到苏景再说他碰到大群黑色巨灵神的时候,就没什么效果了,墨巨灵不出名,没人愿意传他们。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一缸鲜血

  西方游荡,坚持不信谣、猛传谣同时,苏景还意外发现烈小二的本命法宝居然是针,修持的神通就是针线活,苏景请他帮忙绣一面大旗。

  烈挺好的,点点头痛快答应,且还不收酬劳,缝针刺绣本来就是小二哥的修行。

  这天前行中,前方有仙坛映入灵识,苏景一望便知,前方的仙坛笼罩于秘法之下,隐匿起了行踪,若是普通仙家来看、来探,前方是只是空荡荡的宇宙,但对方的匿形法术瞒不过苏景。

  西北天不太平,施法匿形求个平安无事再正常不过。苏景振翅飞出小光明顶,孤身上前,并不太靠近以免对方误会,遥遥开口,还是那一句:不听,你猜我是谁。

  喊完,苏景忽然笑了,前方仙坛中人当会狐疑吧:这个长翅膀的究竟看没看见我们?若没看见,他的确是对着咱们喊话;若看见了,他喊得有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笑容才在面上绽放,苏景忽然扬眉,双目中精光陡现:前方仙坛,有瑰丽光芒层层绽烁开来!对方正撤去护界、隐形的法术。

  以己度人,若自己施法隐藏了仙坛,忽然来个人远远喊些不相干的事情,苏景是一定不会去理会的。听了喊叫、撤去护篆,那便是有所知、将会有回应!

  兴奋还是紧张?苏景自己也分不清楚,眼睛亮得吓人,身体则有些僵硬,他不敢稍动。生怕自己一动对方会逃跑似的……

  视线中七彩仙芒闪烁,苏景不自觉咬紧了牙,短短两个呼吸功夫却让他感觉无比漫长,当光芒散去、前方仙坛显现真形,一片姹紫嫣红的灵州。

  不见有人出来……下一刻,灵州轻轻一震,突然爆碎化归齑粉!

  甚至都没有一丝力道外泄,就在全无征兆中,那座灵州爆彻底粉碎,从姹紫嫣红的一片灵秀小世界变成了大大的一团的烟尘。

  苏景没见到外力侵袭、也没察觉灵州内部有什么力量动荡,炸碎前绝无异样。

  地方毁了。人却无恙,烟尘中近百仙女面色苍白、呆呆悬浮着,很快为首一个中年仙女目透凶光瞪向苏景:“妖人尔敢!我红果坪与你有何冤仇!”

  言罢张口喷起一道精光,向着苏景打来。一个动手个个动手。洞天里的烈小二放下了手中的真仙,也在皱眉责怪苏景:“苏老爷怎了。您挺和气的一个人啊,为啥问都不问就直接毁了那座灵州?这里名唤红果坪,是一座仙女州,内中即为主事仙女都在兴高采的牌子里挂名。虽说她们的生意不多,但也算咱们又一栈的财神奶奶不是。”

  “不是我。”苏景摇摇头,立刻飞回自己的小光明顶,同时提神戒备。红果坪毁灭的太古怪,说不定是什么邪魔作祟,可别也给小光明顶来这么一下子。

  于苏景戒备中,小光明顶呼啸而起,穿透一众仙子围攻,向着西北方向飞去,仙子们拦不住也追不上,只有颓然放弃,但她们收手后又忽然发现:大首领不见了……

  小光明顶上,苏景先向刚抓来的红果坪仙女说明白不是自己动手,对方倒是个明白人,开始的确有误会,但见到苏景抓自己如此轻松,自能明白他要想杀灭全场不是难事,真要是他炸碎红果坪,他也犯不着不承认。

  随即苏景问起灵州炸碎情形,仙女自己还迷惘着,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突然护篆遭遇重压先行崩碎,跟着灵州颤抖顷刻毁灭,内中仙家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正好外面来了个长翅膀的大喊“不听你猜我是谁”。

  她们都不是不听,她们都猜他是凶手。

  适逢其会,误会难免,澄清了也就是了,此事和苏景没什么相干,犯不着去追查,更犯不着为难红果坪仙子,苏景放人、驾驭着小光明顶继续前行。不料,两个时辰之后前方又出现了一片灵州。

  灵州不稀奇,被炸成齑粉、化作一团大大烟尘的灵州就不多见了。

  几十个穿红挂粉的白面男子正漂浮在四周,看着烟尘发呆……烈小二惊奇不已:“这是、这是也炸碎了?和红果坪一样?”惊奇之后就是尽职尽责:“云罗宫中云罗仙,云罗仙家舞翩翩。启禀苏老爷,这里是云罗……这里本来是云罗州,内中仙家精擅舞艺。哦对了,云罗州比着红果坪小上一半。”

  一群白面仙围拢的烟尘,比着红果坪炸碎后的烟尘可要大出了许多,但也淡薄不少。苏景上前一问,果然云罗州也在两个时辰前炸碎成粉,不过最近这一代仙天无风,灵州炸碎后烟尘缓缓弥漫,并未立刻消散。

  相邻不远的两座灵州都崩了,而且都崩得莫名其妙……又何止两座灵州。这一代算是个“热闹”地方,相隔不远就会有一座仙坛坐落,一天之中苏景接连路过九座灵州,无一例外尽数崩碎。

  崩碎情形、崩碎时间都和红果坪一样。这案子苏景自忖破不了,且仙天是乱个乱糟糟的世界,他不去多管闲事。不过驾驭着小光明顶从一群又一群灵州崩毁的仙家身边路过,苏景稍稍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臭显摆似的。

  可到了第二天,再向前,途中所见灵州都是一团团快要散去的尘烟,苏景忽然想起一件事,猛地倒抽冷气,收起小光明顶,换做乌羽双翼急急向前掠去!

  得了金白银馈赠,小光明顶自形变入意变,苏景心意转转它便遁化寸半金光,随便收在哪里都成。

  双翅聚拢风雷,向前疾驰去,如此匆忙不外一个缘由:不安州也在附近!

  所谓“附近”要看怎么算,其实距离还是挺远的,不过宇宙浩瀚,拔个高度来看也是能当成“附近”的。不安州中藏有历代神鸦诡赶尸匠的心血、心愿,可别也被这莫名之灾毁去。

  烈小二也传讯回又一栈,诸多小仙坛无端被毁,事情透着蹊跷,查一查没坏处。

  没日没夜,风火急行,越向不安州飞去苏景心里就越不踏实,沿途所过所见灵州尽数消失不见,无处安身的仙家难计其数。边飞边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炼就一道十万山妖兵的那种“归旗符”,这么飞实在太费劲,将来收尸也大不方便。

  若有归巢咒,心念一动返回大骄阳,再从穿遁法阵去往不安州,岂不省时省力。

  好一阵全力飞驰,直到他赶到不安州,始终高悬的一颗心才落回原位:不安州安好!但苏景才踏实了片刻,又忍不住攥起拳头去敲自己的脑门,心中念叨着:可别是那样……

  苏景没有立刻潜入不安州,见其安好后又在它四周转了转,越转心里越凉,不安州附近、星盘上有记载的灵州,尽数爆碎不再!苏景大概能想到要出事了,不敢再耽误时间,可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妥帖办法,抹一把脸叹一口气后又变得神采奕奕,隐遁身形潜入不安州。

  又再一天,又一栈的消息传来是:这片地方,方圆三百扎内,所有灵州崩碎……“方圆”何以计?以不安州为心。

  不安州周围三百扎,仙坛、灵州,有一家算一家、一家未留下,无论实力深浅无论内中仙家修为几何。只毁地反,不伤人。

  炸碎的仙坛里,还有一座西北鬼无漏渊的哨坛。此外又一栈还专门提到:被摧毁的只有仙坛,三百扎内凡间世界和太阳、凡星皆无恙……如果金白银还活着,他会嘎嘎大笑还是痛哭失声?

  再明白不过啊,师祖爷爷金不黑设下的法度是真的,不单单是为了给后代“解心疼”。

  八方灵州无端被毁,说玄就玄,说简单也简单:不安州内重器不愿于别家仙州共居一处,它横它霸道,它不许那些灵州距离自己太近……至少此事可以证明,不安州内真的有“东西”,或许它还没真正成形,但它已经发威了。

  可时机不对,大不对。

  西北天,灵宝将出世,八方仙神汇聚而来,以期提前找到宝物线索;这个时候,三百扎地方所有仙坛崩碎,唯独正中间不安州无恙。

  何异在万鲨汇聚的海中泼下的一缸鲜血。不安州的“好太阳”冒充即将出世的灵宝,冒充得简直太成功了。

  缓缓吐出一口闷气,事情未落定前苏景盼着没事,可真要出了事那也没什么可说,他是神鸦诡收尸匠,收尸匠的东西不是谁都能碰的,收尸匠更不是谁能惹的。苏景去问烈小二:“这次还能再请到帮手么?”

  雇佣打手的生意本是烈小二负责的,但这回他不敢贸然答应,而是传讯回客栈去问东家,很快又了回讯:难,几乎没可能。

  打手受人雇佣,本就是为了钱财,这次不安州显现异常,任谁都会误会那件将出世的灵宝就在不安州,且还没得解释,守护不安州这种差事找不来人做。

  结果并不意外,苏景笑了笑,思索不久后又问烈小二:“或者,能不能请又一栈出面,帮我澄清下不安州的事情?”

  烈小二不废话,立刻传讯回客栈。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别惹收尸匠

  金白银离世前说的明白,将来不安州真要出来一枚太阳,只能是神鸦诡、收尸匠的,别宗仙家本领再深神通再大也得不着一根毛;金乌一脉,虽强大凶狠但他们不争于世,他们没有敌人,至少以苏景所知,除了墨巨灵外不存什么仙家专门针对金乌;好太阳于别人无用,于金乌重要,大家又不存利害冲突、不存金乌强大了谁家就要倒霉这种可能,哪又何必来坏了这群凶狠乌鸦的好事。

  这件事情如果能解释清楚,可免去一场杀戮。

  很快又一栈传讯回来,烈小二对苏景叹了口气:“这件事咱们做不来,真正灵宝几次秀色穿透仙天,是大不凡之物,那东西出世后说不定能主掌大脉沉浮,能扭转巅顶仙坛兴衰,如今来这西北的群仙与红了眼睛的恶狼无异,莫说咱们又一栈只是个买卖家,就算佛祖道尊真正发话,说‘不安州的异象与真正灵宝无关’,最多也就能约束佛、道本宗弟子,管不了旁人的。”

  “澄清不会有人信,更要命的是,就算人家肯给一个面子,听了咱们的解释,咱们也得开放灵州,允许对方过来用真识相探于宝物,这样他们才能确定不安州内蕴藏的东西只于金乌有用、才会打消争夺的念头。可是莫说别宗仙魔,就是您这头神鸦诡将也都探不到内中的‘好太阳’啊。”

  人家来了,真识一探。模糊一片完全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但不安州闹出的动静实实在在摧毁周围无数灵州。想鉴宝只能毁阵破土、挖开看看,阵法一破神阳必毁,神鸦诡收尸匠世世代代的心血、期盼就此落空。

  烈小二稍作停顿,又对苏景说道:“不安州大乱在即,东家的意思是……请苏老爷三思,这件事强撑不来的。”

  藏在西北天深处的真正灵宝也好,不安州内孕育的好太阳也罢,上上珍宝在出世前都是最最脆弱、最最危险的时候。早些年,宝物深藏、不露痕迹无人可知;晚些年,宝物气候大成,难以摧毁。唯独将出世但未出世之时,异象已经显露、可能被查到端倪,但宝物自身尚未彻底成形,自保护力有限得很,这个节骨眼上若有人来夺宝,不外三种可能:其一,来者实力强大,霸占灵州守护宝物,不许别人再靠近,这对宝物是最好结局。能够长到完整火候圆满出世;其二,实力不够,知道自己占不住灵州敌不过再来的夺宝者,那就不理宝物尚未长成,提前挖掘,这就要看运气了,或许能得到生长一半的宝物,虽未圆满但也是了不起的东西,或者宝物本性暴躁,未等长好就被挖出、它直接爆碎了也说不定。不安州的好太阳必是后者。第三种情形,更干脆、狠心贼,自己得不着也不让别人有机会得去,直接毁灭了宝物了事!

  无论哪种情形,都如又一栈东家所言:此间大乱将至。

  又是一阵思索,苏景开始做事了:遣散。

  让烈小二、燕无妄走人。

  燕无妄正在苏景风身相助下精炼宝珠,浑不知外间事情,先被唤醒,又再三言两语听过事情经过后,燕无妄皱起了眉头:“神鸦诡、收尸匠……苏锵锵,我知道你修金乌的,也知道修行到了一定火候,会有些归属感觉,可说到底你是中土之人,既没有第三只脚也不是什么乌鸦,若一切平安你愿意收尸也无所谓,可性命攸关,你真把自己当金乌?修火烧坏了脑子么?”

  “也没那么夸张,我没把自己当神鸦。”苏景语速慢,不是特别庄重但也不轻松:“可是……我确实承惠于金乌,我也真的敬佩金白银,他的衣钵传给了我,他想守护的我置之不理……离山有戒训的,没法对自己交代。顺其自然吧,做好眼前事。”

  哧一声,燕无妄笑:“你啊,煞笔。”

  苏景不爱听,摆手:“滚,滚滚滚,不安州没你什么事。”

  “不安州没我事,你就有我事。”燕无妄活动着肩膀:“堂堂朔月天尊,当年不弃万圣玄天道主,如今不弃煞笔朋友。我跟你说,我都羡慕你,能认识我这样的热心肠。”

  以前没觉得燕无妄这么贫,苏景失笑,随即仔细打量了下他:“你也是?”

  “是什么?”燕无妄一时不解。

  苏景多讲礼貌,不说脏话只笑呵呵的。

  燕无妄不笨,很快想到了自己也是什么,同样笑了起来:“你不说我没觉得,你说了我就觉得……我也是!”

  烈小二刚正跟又一栈传讯,没太留意他俩再说啥,此刻问燕无妄:“你也是啥?”

  燕无妄不理烈小二,问苏景:“守护不安州,你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谈不上,只能说试试看。对了,此间还有几个散仙,也算无辜,你把他们赶走吧。”说完,苏景盘膝坐地,五心向天比闭目入定。

  ……

  不安州,十一仙。

  十一位仙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修行得带劲,忽觉一股森森煞气轰涌而来,群仙大惊,急忙列阵戒备,很快,他们就看见一个白衣大胖子显身。

  今日又逢满月。

  本地仙惊讶得很,不安州是有护篆守护的,这个大胖子是怎么进来的?为首一位仙家沉声开口:“不安州修者,从不惹是生非,从不妄自为尊,自问不曾惹过别位仙家也不曾落下什么仇怨,阁下为何而来,还请示下。”

  “为何而来?”大胖子仿佛听到了有趣笑话,霍然大笑:“西北朝,无漏渊!整片西北天都是咱们鬼家地盘,看不顺眼你们这些家伙。来赶你们走,算不算道理?”

  说话之间,大胖子头顶诡光灿灿,一顶扭曲金冠显现,恶兽、九枚獠牙、含宝珠,九齿含珠冠!

  落足西北,十一位散仙自然晓得无漏渊的名头,自然认得九齿含珠冠,自然知道带这顶帽子的猛鬼就是九齿含珠王,无漏渊三十三大毁灭王之一!

  “拜见前辈。小仙告退。”没废话,十一位散仙立刻飞天遁去。

  ……

  “咱们金乌族中,七将为尊!燥风真知生杀诡,修持无不入其极,能够列位七将,个个都是大德威者。佛祖怎地、道尊如何、西南朝十一天圣、星满天诸大星君、无漏渊那些鬼王,在咱们神鸦七将眼中:小狗蛋儿!”

  小金乌围坐一圈。居中一头大金乌口水横飞,吹擂自家神将。

  小金乌个个双眼放光、满目崇敬。神鸦七将于普通金乌来说,无异剑仙于中土凡人。

  一头小金乌问道:“阳火火阿达。神鸦七将真的都那么了不起?”

  问的是废话,小金乌有此一问其实也是附和着吹擂本族。

  大金乌阳火火一笑:“这是自然!”四字说完,阳火火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一变:“不过也有个例外,七将中的神鸦诡中,有个收尸匠,他们都是好样的,真正值得敬佩,不对,不止敬佩,简直应该膜拜,但是……他们位列神将并非天封,成色上嘛,比起其他几门神将,削微地差了那么一点点……”

  正说到这里,阳火火忽觉心头一震,脱口怒叱:“我……草!”

  小乌鸦们都骇了一跳,纷纷问道:“阿达,怎么了怎么了?”

  “咱们族里有句话,你们还小,当是没听说过,现下阿达就告诉你们:别惹收尸匠!”阳火火的双目流火:“咱家的收尸匠,可能让人给惹了!你们都给我老实呆着。”话音落处,阳火火振翅飞起。

  下一刻阳火百道,自阳火火身上飞射而出,那是金乌同族剑的联讯灵讯,跟着阳火火猛抬头,放声一声吼喝:“嘎!”大叫之中身体化作一蓬巨硕烈焰、火光冲天起!

  待到火光散尽,三足金乌阳火火身形消失不见。

  ……

  死了的病麒麟,肚皮朝天。

  黑发垂腰、纤细苗条的女人,坐在死麒麟的肚皮上,双脚悬空、正晃荡。女子低垂头,长发垂下遮掩了她的脸庞,她正看着手上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皱着眉头低声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女人对面,百丈外,身形百丈的巨汉。

  百丈身材,比着普通人是大出太多了,但在仙天中实在算不得太高大。可这个大汉的威风只可仰视!或者说此人气势与身形全无关系,哪怕他只是个三寸丁,一样也是要被仰视的。

  大汉开口:“十一哥虽暂时找不到,但他人肯定没事,三姐不用太担心了。”

  “三姐?”窈窕女子抬头,跟着身形一闪……

  “三哥、三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再揪我头发打,我错了,我错了啊!”百丈大汉被个纤弱女子揪着头发打,不敢还手不住口地讨饶,场面蔚为壮观。

  刚还只能被仰视的大汉,在苗条女子手上哪还有半点威风。

  “十三,你晓得,咱家十三位兄弟之中我是最讲道理的。按理说你年纪最小我不该打你,可你喊错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有我的忌讳,你可别因为我疼你就欺负我!”

  纤弱的女孩子居然眼泪汪汪,若非她还揪着大汉的头发猛踹,简直分不清谁才是挨打的那个:“我知道当初你跟在我身边,心里可能管我喊姐喊惯了,但是我最烦什么你也不是不晓得,何况你早都生灵开智立位封王,称呼不改不成!你要实在喊不惯三哥,干脆就叫我名字阿伊。”

  十三都快被打哭了:“哥,我改。”

  只能被称作三哥,不许别人唤她三姐的黑发女子松开了大汉的头发,正想说什么忽又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还掉头发了?”说着,从手指缝中捻起一根头发,两丈长的头发。

  大汉呲牙:“你薅得太使劲了呗。”他的头发迥异常人,就是来一条龙。把他的发梢绑在龙爪上让那它随便飞、玩命飞,且看它能不能逃得走。

  三哥却摇摇头,她掐着力道打得,能把十三打得哇哇怪叫但不会打掉他一根头发丝,因为阎罗神君说过:我驾前王驾,就算掉一根头发,也是一场血染天河的大祸。

  十三王掉了一根头发,不是三王打的。

  把头发交还给十三,三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你的头发你自己查去。到我值守阵法时候了,走了。”话音落,人影微晃,窈窕女子消失不见。

  十三王拿着自己掉落的头发,左看右看……冥王的头发不会轻易掉落,既然不是三姐薅的,那肯定会有些玄虚的。十三王喃喃几字冥咒,随后把头发向天一扔,两丈长发化青烟,烟霞凝长剑,剑锋指向仙天西北。

  十三王低低一字:“去!”

  烟霞长剑陡向前电射去,十三王目中玄光闪烁。紧盯烟霞长剑离去方向,身躯却岿然不动全没有追随的意思,过得片刻待长剑彻底消失视线,十三王再一字:“破!”

  吼喝同时扬起大手在身前一划,身前虚无星空硬是被他撕开一道灰色口子,旋即百丈身躯一闪,钻入虚天破痕。

  一息过后,虚天伤痕痊愈,星空再无异样,十三王不知去向。

  ……

  不安州上,苏景缓缓张开眼睛,神情狐疑,心里想着: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刚刚入神、定念,全副精力都用来催动自己的阿骨王袍和赶尸匠玉,并非行法运功,他是想催化出几道灵犀,凭着身上这两件宝物试着向自己人求助。

  没见过面的自己人。

  以前苏景可没这个本事,但得望死眼传承,这道持心宝物、神通,让他心咒念力增强不少,如今可以勉强试一试了,至于管用不管用他自己也不晓得。

  “你怎么没走?”苏景有些意外,望向还留在不安州的烈小二。

  烈小二神情凝重:“小人与二东家同生死,共进退,我意已决,您老无需再劝。”

  “说实话。”

  “东家想看你这一架怎么打,他老人家来不及亲自赶来,就命小的在旁边看着,怎么打的、打了谁了,全都灵讯传递,东家在又一栈里等着听,过过干瘾……”

  苏景啼笑皆非:“不怕你会被殃及么?”

  “嘿,赶来不安州的各路仙佛都是冲着宝物来的,没人会真正在意小的。”说着话烈小二忽然忙活了起来,先是一块功德佛牌挂在胸前,跟着一顶平安冥冠带上脑袋,一条如意妖绢带扎于腰际,最后又给自己换了双星天安然靴。

  玉牌、帽子、腰带再加靴子,西天、西北鬼、西南妖、北方星四家“免罪”信物,穿戴在身可保四家大势力都不来主动对付烈小二。

  所谓“免罪”,也不过是个面子,烈小二如果只从一旁老实看戏就不会有事,可他参与人家的事情全无余地,便如之前,他要想凭着腰带去干涉十万山攻打智慧天,立刻就会惹来妖兵反噬。

  今天也是一样,他要是敢参与夺宝,那几样信物绝护不住他。

  苏景摇头道:“又一栈的家底果然了不起,小二哥出门都会带这么多零碎……你写的字?”

  刚才苏景入定,不知身边发生何事,现在才看到不安州天外,龙飞凤舞一行大篆,每个字都有百里方圆:此地无宝,真的没有。

  烈小二笑得开开心心:“我这点本事,帮苏老爷打架肯定是不成了,所以趁着您入定的空子,在天外写下这八个字,把真相告诉大伙……也算小人为您尽一份力,万一要能劝走两个呢?至少也能省下您些口水解释。”

  烈小二要真这么笨他也当不了又一栈的小伙计,这行字纯粹少年心思,用来开玩笑的。苏景真就笑了,他居然还挺喜欢这八个字:“烈小哥,有件事仍要麻烦你们又一栈。”

  “您说,小的听您吩咐。”

  “烦请东家把消息散去吧,不安州异象显现,三百扎内所有灵州崩碎。”

  拦不住、没得解释,又一栈爱莫能助。

  但要传散真实消息,又一栈举手之劳。烈小二闻言吃惊:“苏老爷,您、您这是还嫌不乱啊。”

  苏景点点头。反正也要乱了,反正后面的局势他根本控制不了,那干脆就来场真正大乱,干脆谁也别想控制局面!

  不远处燕无妄哈哈一笑:“乱得好!越乱就越好!能和神鸦诡收尸匠一起接下这场大乱,不算运气可也算我的福气!”说话间手中精光一闪,一杆小小的冥法旗被他插在地面。

  冥旗迎风、冥旗暴涨!须臾间便从三寸长短扶摇冲天,旗杆直直戳破苍穹,幽绿色旗面千里展阔,飘摇星空,是威风也是霸道,是张狂更是疯癫,燕无妄竖战旗,要与苏景并肩迎抗所有来不安州夺宝仙佛!

  “你干啥,你干啥。”苏景一下子就急了,忙不迭上前把燕无妄的旗子给拔了。

  燕无妄瞪苏景:“扬威啊!”

  “能隐身还扬什么威。”苏景招手把燕无妄收回剑狱,跟着望向烈小二:“我将隐匿地下去,你呢,跟着我还是留在上面。”

  烈小二犹豫了下答道:“我就留在这里。”

  一直以来烈都不曾真正出手过,但苏景晓得他的本领却不浅薄,又有诸多大宗信物护身,只要他自己不妄动,性命不会有太大问题。时间无多,苏景不再做无用寒暄,身形奇快在地面上来回踱步……此刻他所在百里方圆山谷,正是收尸匠祖师爷爷金不黑种养“神髓天根”阵法所在。

  不到盏茶功夫,苏景选中了地方,心咒转转身形化烟,钻入地下去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天外乱战

  布阵百里听着不算小,可相比阵法“种养完美骄阳”的本意,百里规模又实在不值一提。

  这百里阵中,真正用来“种”神根以结天阳的地方,其实只才十余丈方圆,其他阵法设计都是为了“养”:埋宝入内、阵术穿贯,将诸般宝器真灵汇入阵心、滋养神根。

  选地藏身不是瞎蒙的,苏景藏入地方是百里大阵一处阵位,埋宝添肥的位置之一。

  如此有两个好处,一是前辈布阵奥妙重重,集种、养、护于一阵中,现下苏景人在阵位之一,随时可添力驰援于阵中护篆。或者干脆融身合法在护篆中,这是苏景能想到的抵御外力强破、维护宝物安全最稳妥的法子;另则,人藏阵内、灵气勾连行布,整座阵法都成了苏景的掩护,比着他在阵外施展隐身法藏匿得更隐秘,更不易察觉。

  才藏身妥当,苏景忽觉周身微冷,似是有些看不到的触手轻轻探到了自己的体肤,这感觉不怎么样,但苏景不惊。他又不是挖坑藏身,他是施法入阵,阵心灵根当然会有反应:当他是来施肥的。

  “施肥”有讲究,不是直接把宝贝埋进去再念个咒就算完事的,须得收尸匠亲自入阵、以自己的金乌真火为媒将肥料宝贝引入阵法之内,这个过程可长可短,随收尸匠的心思控制,不过引导的时间长些肥料的宝物会被灵根更好吸收。

  依着金白银的传承,苏景从囊中取出自己的一样宝物。静心行法喂养灵根,很快又想起一件事,分出两段心神传讯天外去,之后真正踏实了下来,至于外面的事情……他已经着过急了,现在全然放松下来,不着急,让他们先闹吧。

  短短两个时辰过后,一道青色云驾自东方疾驰而来,在苏景之后、第一队得知异象赶来寻宝的仙家到了!

  云驾散开,十余宽袍大袖的男子显身。神情间兴奋有之、戒备有之。他们是第一拨,可他们自己不知道自己是第一,尤其看过不安州外“此地无宝、真的没有”八个字阵,十几位仙家的神情愈发古怪了。

  动真识探四周、探灵州。为首仙家不敢耽搁太久也不理会八字提示,沉声道:“林、果两位侄儿留在这里。戒备天外,一有来人立刻传讯于我,余者随本座入灵州启宝!”

  众人齐齐答应着。正待行动不料一道赤红旋风突然从斜刺里跃出,赤风狂旋狠狠击中前者的青色云驾。

  两下里轰然碰撞,青色云驾不够结实但另有妙法,被赤风撞中先是轰然崩碎,跟着散碎掉的青云顷刻又化作片片青叶,十余位宽袍仙家指挥着百多青叶,上下翻飞结布成阵将赤色旋风团团围住,随即一声叱喝响亮,片片青叶彷如破天利刃,呼啸飞射斩入旋风中。

  赤色旋风也有诡变,当青叶攻来,旋风于嗡的一声怪响中化作万万赤血金头星目蜂,密密麻麻遮蔽一方的剧毒蜂云反攻青叶。

  就在此时,远天出突然一道黑黄相间的长练席卷而来,幅宽三尺的长练来到战团前,陡的暴涨开来,什么赤蜂、青叶,统统被长练卷起,内中仙魔奋力挣扎可又哪有还有逃生余地。

  长练卷住敌人后又如电缩回,最后……长练没入一头巨蛙口中。

  哪里是什么“长练”,分明是怪物巨蛙的舌。巨蛙一口吞没全场,口中“咕”一声大叫,奋力向着不安州跃来。但它才一起跃,一只巨大兽掌从天而降,正正拍在大蛙头顶。

  嘭一声闷响,一口就把两伙仙家轻松吞掉的巨蛙,在灭顶兽掌下全无抵挡之力,直接被踩爆拍碎。

  “什么东西,也配觊觎宝物!”

  兽掌落、大兽身形全部显现,头上顶了角、周身五彩斑斓的一头凶悍熊罴,熊罴只是坐骑而已,背鞍上一个背生毒瘤的大汉端坐,正冷笑。

  一人一熊不过首骑,其后还跟了百余驾凶悍妖兵,为首的驾熊怪汉传令:“儿郎们,与我戒卫四周,但有敢靠近者,不必多问直接……”话说到此,没了。

  毒瘤巨汉死了……一道流光闪烁,一支长箭自下而上,从熊罴肚皮钻入、从骑士头顶钻出,洞穿了身体也射爆了神魄。毒瘤大汉尸体栽倒,他身后队伍大乱,但流光暗箭偷袭不休,呼吸功夫又是三十余箭射来,例无虚发,一箭之下必有一头妖仙栽倒。

  以此刻情形相论,怕是用不到一会这些妖怪就得死绝,可三十几箭过后,偷袭结束了……笑容妩媚的红衣女子闪现身形,她的裙带长长、仿佛蛇子似的自顾翻卷,裙带末端正缠住一个身长八臂白发老者。

  八臂老汉面色乌青舌头吐得老长,已被裙带剿杀丢了性命,他的八只手中,有四只都拿着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红衣女子吃吃笑着,裙带微一震甩掉了八臂老汉的尸身,跟着裙带又做摇摆,化血色长虹袭向前方妖兵。

  妖兵都是小角色,红衣女子不会在它们身上耽误工夫,放出裙带去杀人的时候自己转身飞向不安州。才动身,她身边忽又人影闪烁,小小的人影,猴子似的怪物,五个。

  五个怪物来得毫无征兆,显身一瞬就分别抓住了红衣女子的四肢和头发,下一刻暴现,一个女子变成了五块残尸,被五头猴儿怪活活撕碎。

  几乎就是红女仙血浆溅起时候,天空中金铁惊鸣响起,三百离离仙钩汇聚长蛇,从高处天空席卷而下,一头猴儿怪躲避不及惨死当堂,另外四头怪物分作四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逃窜去,但东方一条大蛇扑来,西方滚滚黄沙卷扬,南方紫色烈火妖娆,北方洪水浩浩,皆为杀劫重法,猴儿怪尽被剿杀。

  那些神通在杀灭猴儿后不存片刻停留,彼此间也剿杀一起,本就不是一伙人,都为夺宝而来。

  这五道大神通才相斗不久,忽然一枚枚颜色各异的灵讯光芒开始穿梭于战阵之间,显然场中彼此乱斗的几家正在商量什么事情,很快,灵讯不再穿梭,不安州前恶战未止,斗得反倒更激烈了。

  可是半盏茶工夫过后,本正激烈缠斗的五道大神通,钩、蛇、沙、火、水突然掉转矛头,不再彼此纠缠,而是齐齐向着东南方向打去!

  东南虚空,空无一物,但当连串神通轰袭,滚滚气浪暴散开来,一道本来隐匿了形迹正悄然靠近的暗金云驾被打出真形。

  那五道神通全力施展以求摧毁暗金云驾。

  看得出,暗金云驾比起前面五家中的任一家都要强大许多,可要以一敌五就凶多吉少了。暗金云驾中的仙家本是打算,趁着前面五家仙人争斗时候悄悄靠近、忽施偷袭将他们一网打尽,未料提前泄露了形迹,战场中的五路仙家暂结联盟,反把暗金云驾给算计了。

  便如五豹搏残虎,五路仙家占得先机又偷袭成功,一拥而上很快将暗金云驾彻底打爆,内中仙人尽被剿灭。下一刻五道大神通又复缠斗一起,战团中又有灵讯飞来飞去,有人提议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来夺宝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五方在此拼死拼活,到头来只会便宜了别人。

  或许是刚刚合力狙杀强敌,让激斗中的五方仙家彼此间多出一点点信任,灵讯几闪后五道神通同时开始收敛力道,不久后收手罢斗。

  此刻不安州外又有十余伙仙家赶到,只是后来者实力远逊于前面五家,不敢奢望能将前者杀灭,只求趁着五方混战时能偷偷潜入不安州去,可这些后来者又何尝不是相护掣肘,不许别人比着自己更早进入灵州,三三两两各自打得热闹。

  五方仙家罢斗,时间紧迫、随时又会有强劲对手降临,他们没工夫去理会那些小角色,五大首领并肩前行,直接向着不安州冲起,他们的手下继续持阵行法,维持着钩、蛇等阵,护卫首领四周。

  仙家疾飞风驰电掣,呼吸片刻,他们只差三百里就要从天外冲入不安州了,可就是这最后三百里,突然波光粼粼水色荡漾,一条漂亮天河就在毫无征兆里成形,大河宽百里、收尾相衔结做圆环,将不安州稳稳当当围拢中正。

  五路正欲闯州的仙家直接陷入天河中,本来平缓安详的河,一旦有人陷落便显现狰狞,霎时里浊浪滔天激流轰涌,五路仙家奋力挣扎,奈何技不如人逃生无门,沉浮片刻就被天河法术剿杀。

  五路仙家惨死同时,天河中一条白皮巨鳄桀桀大笑着,窜出河面扑向不安州。行布天河阻挡来人,自己先去探寻宝物,他的好算计。可是才告扑出河面,就听身后有人怪笑:“等你这恶畜显身多时了。”

  呼喝声中三个强壮大汉从远处疾驰来,三个壮汉都双手持巨斧,冲到天河前,三人抡圆臂膀、六只巨斧上下翻飞,他们竟用斧头去砍河水。而那条天河也这就在他们的疯砍中丈丈开裂、层层崩碎。

  白皮怪鳄大惊,这天河是他的本命法术,若被破去自己会受伤不轻,到时候战力大打折扣,就算入灵州抢到了宝物也逃不出这三个老对头的追杀,当下大鳄怒吼一声,又掉头冲回天河,人法合一,河中水法威力暴涨,与三个巨汉缠斗一团……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善长仁翁

  不安州,百里升阳阵下,苏景端坐、闭目。

  苏景身内小乾坤,天乌剑狱内,苏景风身和燕无妄并肩坐着,两人面前一盏金风大镜,将天外战局显影得一清二楚。

  天外战况混乱,处处法术轰动、处处宝物呼啸,苏景和燕无妄简直分不清究竟是谁和谁在打,每一路仙家的敌人似乎都是所有人……人人都想从乱中找机会冲入灵州,可是一旦有人找到了他眼中的机会,立刻就会被群起而攻,死得凄惨无比。

  开始的时候燕无妄看得还挺开心,但时间稍长渐渐无聊起来,对身边苏景道:“打不了多久了。”

  分身和苏景是一回事,不过是修为到了一定火候后、大修为者显现出的另一种存在方式,闻言点了点头——随时间推移,赶到灵州外的仙家越来越多,但肯直接施法参与恶战的人却越来越少,绝大多数都是催起一道护驾法术,远远止住云驾冷眼观战。

  不是后来者不贪心,只因时机变了,时势变了:“第一时间”赶到的仙家,眼见不安州戒卫空虚、身边竞争者寥寥无几,他们觉得自己有机会,当然削尖脑袋也要冲入灵州,彼此厮杀寸步不让;后面陆陆续续再赶来的仙家,眼见前方打成一团,其中不乏有名气有能为的仙家,能够成功穿透战团进入灵州的机会实在渺茫,哪会在傻乎乎地直接冲过去打。

  驻足观战的越来越多,从寥寥三五家很快增至几十家。过不多久看打架的比打架的人还多,再等一阵冷眼观战的仙家数量就远远超出了不安州周围战团,真正成了“围观”。

  几群恶犬彼此撕咬,打得鲜血淋漓,只怕没人能够制止;可若周围渐渐围拢了大群狸猫、苍鹰、野狼、狮虎豺豹甚至妖怪山魈,恶狗自己就会觉得越打越没力气了。

  还打个什么,这不成了耍猴戏么,就算打赢了,外面密密麻麻围拢的仙魔也不会容自己太太平平地进入灵州。

  能比别的仙家早到一阵,本来是福气、是机缘才对。可怎么就变成了笑话……

  “烈小哥。此人是谁?”剑狱中的苏景伸手对着金风法镜一划,镜中一群观战仙家的投影被苏景“裁”了下来,送上地面请烈小二查看。

  混迹群仙中一个老头子,在他身后跟了三个人,个个都是玄色长袍,看不出什么新鲜地方。至少燕无妄看不出来。

  烈小二仔细辨认片刻,随即双眉一挑,应道:“无漏渊的白眼藏珍王。三十三大王之一,他身后的那三个分别唤作亡池、空挽、双屏,是三位小狰狞王,好家伙,大人物已经到了!若非苏老爷法眼如炬,小的都没察觉到他们。”

  烈小二背靠一块黑石,正仰头望天,凭他的神目观望天外情形。他的眼力不错,但还比不得苏景的金乌目。

  燕无妄听说来人身份,先是微微疑惑,无漏渊一位大毁灭王、三位小狰狞王足以镇压全场直入灵州了,为何还要混迹人群中不露声色。不过当年的朔月天尊不是白当的,转眼燕无妄就想通了关键地方:不露声色必是有所忌惮,天外群仙中当还有凶悍上仙在。

  果然,苏景挥手不停,接连三四群人影被他“裁下”送上地面请烈小二辨认。

  一个是久负盛名但也久未出世的独行老怪,不修佛但着罗汉袍,老怪喜欢“罗汉”这个名头,没道理可讲,他就是觉得“罗汉”二字好听,自名盛鸿罗汉。披僧袍剃光头,眉目慈悲笑容和善,其实是个真正心狠手辣的老魔头,后来不知怎地惹到了西南朝,被第七天圣扫荡巢穴杀光门徒,老怪侥幸逃生从此销声匿迹。

  跟着烈小二又翻了翻自己随身携带的玉简,很快笑道:“盛鸿老怪被西南朝追得无处藏身,最后投奔了星满天,做了一位大星君的巴下,身后也算有大势力撑腰了。难怪他又敢显身。此事机密,外人不知道,要打听本来得花钱的,我白跟您说不打紧,您可别告诉东家。”

  另外三家也都是大有来头的,不如东道西佛无漏渊那样巅顶声名,但也身属了不起的大仙坛,他们所在宗门都能和天魔宗相提并论。

  狠辣角色不少,无漏渊白眼藏珍王和三个小狰狞王虽强,只凭自己实力却还镇不住那他们,何况周围还有数不清的别宗仙家,所以暂作隐忍等待后援。

  都是高人,苏景能发现他们的形迹,他们彼此也知对方的存在,但又都假装不知,不用问,存下的心思都和白眼藏珍王一样:静观其变,以待后援。

  “怎么换人了?”燕无妄侧目,望向身边苏景。

  苏景还是苏景,但换成了另一个——风身撤去,换成了一道神识投映。

  苏景回答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热闹,不尽兴。”

  风火两分身、十七迦楼罗此刻已从苏景身内散出,各带一件宝物,分别入主阵中其他“施肥阵位”。这又把燕无妄给看糊涂了:“你要喂养灵根?我说,你能不能实在点。真当灵根好糊弄?”

  前辈金不黑种下的灵根是用什么来滋养的?历代神鸦诡收尸匠的宝物。

  收尸匠的宝物从何而来?一头又一头大金乌陨落前,留给收尸匠的好东西。

  那些宝物无一不是奇秀真玩,样样灵秀异常珍贵稀少,绝非普通的法宝、灵器可比。

  苏景也算是有身家,可他手上真正了不起的宝贝只有冥王袍、大圣玦等寥寥几样,其余宝物远远比不得前任收尸匠们送来的“肥料”。

  此刻苏景将分身、恶人散开,一人持一宝去喂养灵根,那些宝物成色普普通通,实在没多大意思。

  苏景摇头:“要紧的不是宝物滋养,是得遣散大家入阵、你坐稳当了。”

  说着,天乌剑狱突然摇晃起来。

  剑狱是小乾坤的一部分,它摇晃是因为小乾坤在摇晃;小乾坤又是苏景身体的一部分,小乾坤摇荡是因为苏景在摇晃。

  不止苏景一人晃,所有进入阵位,持宝物去滋养灵根的分身、恶人都在摇晃:人端坐,座下如生根,但下盘坐稳同时,上身又再奋力晃动着。

  不是受迫于势被动晃身,苏景和一群同伴在主动晃。

  ……

  天外,乱战依旧,围观者众。

  忽然一位白发苍苍的驾鹤老者从观战众人中飞出,老汉长相和蔼,面上挂了笑容,对前方混乱战团喊道:“诸位仙家、诸位道友,暂且收了火气,听老朽唠叨几句可好?”

  老汉来得如此醒目,无需苏景指点,不安州上烈小二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当即传音地下,语气不屑:“十二仙翁,哪里都少不了他。”

  奋力晃悠中苏景不忘搭腔:“十二仙翁?”

  “就是这个老汉,名唤十二仙翁,”烈小二手指天外,点向刚刚驾鹤出队、开口说话的那个老者:“此人法号追天时而改、一个月变一次称呼,什么七月流火仙、八月桂花仙、九月奇迹仙……一年里总会有十二个名字,是以唤作十二仙翁。”

  “此人修为不差,大概比得无漏渊小狰狞王的本领,但他真正本钱是交游广阔、人缘好人脉广,平日里与人为善谁家有事他都热心帮忙,落下个善长仁翁的好名声,许多仙坛都会买他的面子。”

  说到这里烈小二的声音鄙夷起来:“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咱们又一栈的耳目,老贼表面仁善,其实心地歹毒,不知多少无名仙家,只当他是好人结果被他暗算,尸骨炼丹血髓入药,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这次他站出来说话,少不得又是假惺惺的良善。”

  烈小二说话时候,天外十二仙翁也含笑扬声:“灵宝本无主,有德者得之……这话说得没错,可老朽却不以为然,大道万千各不相同,德为道之颜色,道道不同,‘德’这个字也就没了个真正标准,谁敢说自己的德就比着别家的德更真更纯。所以老朽觉得,还是‘灵宝无主,有缘者得之’来得更恰当些。”

  “缘之一字,无根无由亦无定,来时毫无征兆,去时却如电光一闪,若未能及时把握,再怎么追悔可都没用了,”十二仙翁笑呵呵地继续道:“前面混战的仙长,老朽说句逆耳之言:灵宝之缘……诸位怕是已经错过了啊,再这么打下去,轻则损修耗元重则魂飞魄散,那缘分已经失落不见,大家还这么打死打活,何苦来哉。”

  “十二仙翁”言中道理乱战场内人人明白,没能在最开始时候冲入灵州探宝,现在的争斗已然全无意义,他们早都不想打了,奈何混战乱势早成,诸般神通、杀劫交织纵横,哪怕只为自保也不能停止施法,短时间里想要抽身而去根本不可能。

  十二仙翁声音不停:“只是诸位仙家身处战局之中,想要立刻抽身并非易事,但老朽有个法子,或能开解这乱战局面,只是须得诸位真正信我才好!”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真好,大善人

  十二仙翁在仙家中声名极佳,且他的本领堪比小狰狞王,也算称霸一方了,在普通仙魔眼中已是了不起的大能为者,听得他站出来提议,陷于乱战的仙家个个欢喜,纷纷开口,“多谢十二仙翁”、“请仙翁施法”“今日仙翁相救之恩来日必报”之类呼喊此起彼伏。

  十二仙翁半晌前就在无意中看到、认出了盛鸿老怪和无漏渊来人,他晓得宝物大概没自己什么事情了,但若能开解乱战、挣下一份美名和大把人缘,无疑也是个好收获。老头子手捻长须、扬起头哈哈一笑,座下苍鹤化作一团青青云团,跟着一道道青烟长索,仿佛触手般从云团中伸展开去,向着前方战场缓缓延伸:“大家万勿怪我啰嗦,一定要信任老朽,此法为我全力施展,待会若有一人不听我号令,非但战团无法开解,老朽也会身遭重创啊。”

  此言一出,混战中的仙家对他更是感激,纷纷应是同时当然也少不了些感激、夸赞之词。不止乱战中人,就是围拢外层的观战群仙中,也大都觉得十二仙翁心地柔善是个真正好人。

  沽名钓誉其实也不是件容易事,十二仙翁面色郑重起来,心咒急转催促着上千道青烟长索,缓而又缓探入前方战团:“诸位请听仔细,待会老朽会……”

  话说到此,前方不安州忽然急急颤抖起来。诺大灵州于弹指间晃了七晃,跟着一声古怪长啼自灵州中传出,响彻四面八方!

  而古怪长啼未落,忽有瑰丽光芒从不安州暴散开来,旋即一道七彩宝华冲天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比着什么手段都好用,刹那人人停手不安州前乱战休止。而不安州深处飞出的宝光如闪电疾驰,飞出灵州后,那道光芒不偏不倚正正落入十二仙翁手中。

  西北天灵宝秀色几次传出;不安州猛做暴发,周边灵州尽被摧毁;灵州刚做急震、暴发古怪长吟、跟着仙光暴发,飞出了一件饱蕴神芒的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灵宝出世啊!

  灵宝出世,破土飞天,最后落在了十二仙翁的手里。

  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十二仙翁一时间愣住了。手中沉甸甸、暖洋洋的,确实是有东西……突然周围“轰”一声大响爆起。

  惊呼、怒叱、法术行转、风雷轰荡、宝物呼啸,诸般声音汇聚一起、冲起的巨大暴鸣之音。数不清多少仙魔,四面八方冲杀过来!

  这个时候十二仙翁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看。落进自己手中的宝贝究竟是什么东西……

  若之前不安州发威、将三百扎内所有灵州统统震碎。是将一缸鲜血倒入万鲨湾中;那此刻灵宝出世,干脆就是直接投油肥膏厚的好肉入海了。

  不安州天外本正渐渐平缓安宁下来的局面,顷刻又复混乱、远胜之前混乱的大乱!

  刚刚还在心里念叨着“十二仙翁果然是善长仁翁,仙天中能有这样一位前辈算得大家福气”的众多仙家。此刻个个施展重法恶劫,杀人夺宝!

  ……

  不安州内燕无妄和烈小二同时大吃一惊,宝贝飞出去地太快,他俩也没看清究竟是何物,燕无妄身遁煞风就要向外冲,万幸苏景反应够快,及时把他拦了下来。

  这时候冲出去夺宝,凭着燕无妄现在的修持,基本和送死是一回事。他要向外冲倒不是本性多孟浪,一是最近收炼九齿含珠王的冥珠,进境颇快修元暴涨,可也在心里积攒下了厚重戾气,燕无妄改作猛鬼修持是,戾气于他无害,只是会让性情变得凶狠残暴些,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靠时间化解;另则,他真把苏景的事情放在心上。眼见苏景打算用性命守护的宝物,居然自己飞出天外去了,燕无妄坐不住了,他欠苏景一条人命,随时准备还的。

  燕无妄不算好人,燕无妄出身中土。

  地面下,燕无妄被拦住,地面上烈小二也着急了,他不敢出去,只能咚咚跺脚,传音苏景:“苏老爷,这个……这个可怎么办!”

  苏景用一串开心笑声回答他:“没事,看热闹。”

  这样的态度让烈小二愣了愣。

  大家相处的时间不短了,苏景做事风格烈小二心里大概有数,琢磨片刻隐隐约约觉得事有蹊跷,烈小二又对苏景道:“苏老爷,这热闹看得不踏实,您老知道,我身上有东家的严命,此间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得立刻传报他老人家,您……受累给我交给底?”

  “我以前你给讲过‘捧桃匣’么?”

  捧桃匣是宝贝,苏景胡乱起的名字……

  天外恶战再次暴发,规模浩大!可是莫说那些正逞凶纵法的普通仙魔,就是“有缘得之”、将宝物捧在手中的十二仙翁都没能看清楚这件宝物到底是什么,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且那件宝物被重重仙光包裹,浓浓厚厚的仙光一大团,本就不易看清。

  诺大战场中,就只有白眼藏珍王、盛鸿罗汉等有数几位目力特别精强的高人才能看出那宝物的本来模样:好漂亮的一只宝匣。

  黄金匣,四壁古朴花纹篆刻,隐约可查花纹间有灵精气意徐徐流转,匣子左右两臂侧上各自雕刻了一只怪手:左手五指蛇蚓鳅鳝鳗五长,右手五指为“蜈蝎蜂蜘蟾”五毒。

  此匣真名早已无可追究,但匣子的上一任主人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左缠仙右蛰佛拿到手里栽跟头匣……

  不安州,名副其实,果然大大不安,此刻这片灵州周围就只有一个字可堪形容:乱!

  不安州,名不副实,单就这灵州本身而言,再“安”不过了,此州稳定,苏景能笃定,就算自己的力气再大十倍,休想将不安州搬走。莫说搬动运走,就是想要它晃一晃都难。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安州并不算太大,规模比着小光明顶强些有限。以苏景现在的力气,真要暴发十成,这等灵州能一下子被他扔出去老远。

  不安州沉重,远超它应该有的分量,会如此只因此地被神鸦前辈布阵、养宝。不过苏景要想让这灵州摇晃几下也不是全无办法:入阵既可。

  一个人主阵、只主持一个阵位晃不起来,但再加上两分身、十七恶人都入阵,同时入主二十一阵位,大家再一起晃,大阵就能摇晃几下了,大阵动了,灵州也就能震动片刻。

  当灵宝出世的时候,所在灵州不跟着跳动几下,有点说不过去。

  更要紧的,苏景遣同伴入主二十一阵位,以宝物喂养灵根,虽谈不上入主此阵,但多人占下多个阵位,至少能与阵法有个“交流”,如此一来苏景便可从阵中采一道神根光华。灵宝出世直飞天外,要是不包裹着些仙光奇芒,有点说不过去。

  除了光华,苏景还“求请”神根做一次灵宝元吼。

  采得宝华包裹于黄金匣,灵州震颤几次,灵宝元吼都有了,苏景本还琢磨着要将“出世灵宝”扔给谁——十二仙翁出来沽名钓誉了。

  真好,大善人。

  宝华仙芒不止绚丽迷人,且这光芒中还藏了一份蛊惑妙法,最是动人无比,而天外诸多仙家就是夺宝而来,宝物显现一刻,大群人心智动摇不想不顾就冲上来夺宝。

  但定力深厚者更多,州外群仙中倒有六七成不受仙光宝芒蛊惑,他们本不急着动手的,但“十二仙翁”的修为很不错,且身内带有遁逸灵咒,当宝物到手、群仙攻杀而至时候,他已反应过来,急催遁咒陡然消失!

  消失了、要跑、可还是未能逃掉,场中有人远胜于他。就在十二仙翁逃遁一刻,一位六翅巨妖减小道“走不得”,胸口先一胀再猛塌陷,张口向着东北方向猛喷出赤沙一道。

  旋即只听惨叫声响起,十二仙翁遁咒被破,摔出虚空重现于大世界,只这一下子十二仙翁就受创不轻,可在摔出后他左手打神金鞭右手锁魂银铃,宝物已经不在手中。

  四面八方仙魔蜂拥而上,法术与杀劫铺满视线,十二仙翁本领虽高但也抵敌不住,未能坚持片刻就被一道剑光拦腰斩断,当他身体割裂时候宝芒再仙,他刚刚吞入腹中的宝贝又掉落出来。

  好个十二仙翁,遭致命重创情知自己绝活不了了,咬牙拼起最后一点力气,挥舞金鞭向着宝物狠狠打去!

  未能得逞,另个上仙能者及时出手,一枚金铁骷髅珠打出,直接将十二仙翁抹杀成一片血雾。

  十二仙翁惨死,宝物仍在。可十二仙翁的一逃、一打,也给包括白眼藏珍王、盛鸿罗汉在内的所有不想立刻动手的仙魔都提了个醒:焉知下一个抢到宝物之人没有厉害逃遁法咒、焉知下一个抢到宝物之人没有同归于尽与宝俱亡的凶悍自毁法术!局势已然不受控制,最最稳妥的办法莫过抢得宝物在手。

  尤其大毁灭王、大星君巴下那几个凶魔,他们是真正的凶猛人物,但也是“先遣队”、前线尖兵,若自己在场时宝物旁落,回去后必遭主公严惩,不能再等,非得出手不可!

  这桩差事不容有失。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臣就是一球啊

  几乎同个时候,一个又一个上位能者开口吼喝。

  “西北冥、无漏渊白眼藏珍王在此,哪个敢在争抢宝物,本王保你死无葬身之地!”

  “北天疆、星满天大星君圣旨在此,此宝归入星满天,下位小仙退散!”

  “真龙堂廷九吟山人在此,谁与本座相争,不妨站出来。”

  “滚滚滚,天骄古涧九祭旗做事,都与我滚!”

  ……

  大坛上仙纷纷叱咤出声,他们的名头太过骇人,正蜂拥而上的群仙心中一惊,前冲的势头微滞。而大毁灭王等人不止出声、更出手!可无漏渊吓不住星满天,另外真龙堂廷、天骄古涧是与天魔坛平起平坐的大宗,自忖若夺了这件宝物后,自家仙坛又何惧什么西北鬼北星怪,横下心全力出手,必要争得此宝在手。

  一群大高手彼此掣肘,其他仙魔眼看着有机会,可无漏渊、星满天等大仙坛无数年头积累下的威名绝非玩笑,早在千万年前就已然变成普通仙家的本能恐惧,是以一时之间没什么人敢妄动。

  就在此刻,突然一声大吼响起:“仙天无极宇宙无限,本座倒要看看,谁能一手遮天!”

  这声吼喝同时,又有另个人纵声大笑:“灵宝无主有缘得之,大仙坛天天吃肉却容不得别人喝汤,我若得此宝物,必让西天换妖旗!”

  上一声吼喝中,一条铁灰大蛇伸展万丈。催动滚滚妖云遮蔽一方,急急冲向宝物!下一声大笑里,一条银色巨龙身躯翻腾,摇头摆尾护卫铁灰大蛇身边。

  乌龟州大圣杀到!

  灵州内阵眼中,燕无妄面色古怪:“蚀海大圣言之锵锵,真正好说辞!但裘平安……他扯西天作甚,和尚不是还没来么。”

  “就是和尚没来才那西天说事,直接骂无漏渊或者星满天,惹来他们拼命岂不糟糕。”还是苏景对大都督更了解些,说话时周身法元行转。自己人来搅局了。他们做的真正危险事情,苏景不敢有丝毫大意,随时准备冲出去援手。

  不止苏景自己全神贯注,被他隐匿在远处的百里骄阳也闪烁出几线微光、蓄势以待!

  必让西天换妖旗。何等狂妄言辞,真有不怕那些大势力的。可这话也是真正有道理!这么多年,西北天灵宝一次次将秀色传透宇宙,任谁都晓得此宝非同凡响。可主大脉沉浮之物,只要抢到手中还有什么忌惮!再退一步,又如那条大蛇所说,宇宙何其浩渺广大,夺宝后找个地方一藏,就算上位仙坛势力庞大,想要找人也不是件容易事。

  凡事怕起哄,尤其群情激奋时候,只缺个带头的……凡间如此,仙天亦如是。

  顷刻大乱再起,洪蛇大圣与银色巨龙来势汹汹,但还未等冲到宝物跟前就给打翻了、打跑了,跑得飞快。

  苏景长长松了口气,同伴脱离险境,裘平安名字起的好,平安无事;蚀海大圣受了点小伤但不碍事,完全可忽略不计。话说回来,他俩能及时逃命,本领使然、运气使然,更重要的还是心境缘由,志不在夺宝、故能在陷入乱战前及时抽身。

  若他们真是来夺宝的,再向前冲去百丈,那时想要再逃命就只能求阎罗王保佑了。

  天外再乱,仙魔乱舞,奋不顾身争抢那一团宝光包裹下的漂亮匣子。蚀海带着大都督溜之大吉。这些年里蚀海没闲着,埋头苦思钻研遁法,又将九龙天甲添抓住的那些十万山妖兵抓出几个,反复试炼观探,终于被他创出了一道“大归旗咒”。

  毕竟时间短暂,蚀海创出的咒只能用在妖精身上,且还得是水行身基的妖怪。

  名唤大归旗咒,其实效用比着人家西南朝的归旗咒差远了,正经归旗咒无惧宇宙遥远,只消动咒既可回巢;大归旗咒名字里有个“大”,其实一点也不大,三万里限,离开老巢超过三万里就无旗可归。

  乌龟州被藏在了一万八千里外,大归旗咒好使,蚀海、裘平安返回乌龟州。

  和智慧天一样,乌龟州也号称一百一十五大圣,但比翼双鸦跟在苏景身边,浪浪大圣追着相柳不知干什么去了,现在就只剩蚀海、裘婆婆、裘平安、黑风煞和十六,小阴褫把自己的龙尸吐出来凑数,勉强一只手数不过来,还别是六指的。寥寥几位妖仙汇合,并未多待直接入传输法阵,去往小光明顶。

  小光明顶在苏景的袖子里,大家汇聚一起,真要有事彼此照应方便。

  形变意变,小光明顶从外面看只是短短寸芒,入内却依旧是灵境乾坤。可才一踏入小光明顶,蚀海大圣当即愣住:火海上、天空下,一只小猫趴在鱼形状的云彩上,正百无聊赖、来回扒拉着一只毛毛球。

  西南朝,小当家,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

  上上狸。

  以前苏景和上上狸打过交道,有关事情他都曾告知蚀海,是以蚀海一眼就认出了上上狸,可他不晓得苏景居然把这个大对头收在小光明顶。

  冤枉苏景了,虽然小光明顶得他本命祭炼,虽然这灵州被他收在袖中,可苏景也不晓得,这只小花猫什么时候跑了进来!

  大圣玦之故,蚀海等妖与苏景有灵犀相连,蚀海这边一见到上上狸,苏景也就得了消息。

  霎时之间,苏景真就觉得头皮都在发麻,怎么可能,这猫想干什么,这猫怎么这么大的本领!

  这猫就是这么大的本领,她曾一个人打西南朝十天圣,无数年前。

  身影急急晃动,苏景入须弥,遁入小光明顶。

  上上狸的眼睛很亮,正看着蚀海。见苏景来了,猫儿眼睛更亮,又去打量苏景。

  毛毛球变作了三尺妖官,他替自家老奶奶打理朝政,认得蚀海模样,已经告诉上上狸了。上上狸声音喜滋滋的:“都说智慧天和小光明顶势不两立,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啊,你们可真聪明。”

  球妖官满目萧杀,沉声喝道:“蚀海,上上天圣在此。若识相、自刎谢罪吧。或能求得天圣慈悲,留你个全尸!”

  蚀海到底是老牌大圣,深谙趋吉避凶之道不假,可若避无可避时候他的心思也宽得很。最初惊诧过后很快放松下来,一对蛇目眯起,根本不去理会球妖官,望着上上狸阴森道:“十一天圣传令,活捉蚀海可奉十二天圣,击杀蚀海赏鱼三条?”

  上上狸却眨眼睛:“什么跟什么啊。”

  球赶忙从一旁提醒:“确是您老下的命令。”

  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又不是钓鱼抓鸟,这等政令小事上上狸早都忘了,又问球:“当真?”

  球妖官认真点头:“当真。”

  “你一说,我也觉得好像有这么回事。球,抓他,我封你十二天圣。”说着猫呲牙了:“你要把他打死了,就是和我抢鱼吃,自己看着办。”

  球动都不动:“臣请奏!”

  “奏。”

  “蚀海大圣为人正直心底仁厚,法力不浅心智也有可取之处,实为人才。以前虽与我西南朝有过小小龃龉,但那事非他所愿,而是宵小之辈在三、七二圣面前摆弄是非,蚀海大圣实为无辜。他是无心与我朝为敌的。”球妖官面色郑重,语气恳切:“故,臣请奏,盼圣上收回成命,放蚀海一条生路,此事可显现陛下仁厚之心、爱才之德,当为佳话永传仙天!”

  苏景、蚀海都懵了,这个弯转得太急,他俩有点跟不上。

  “你打不过蚀海啊?”还是上上狸了解自家妖官。球合掌、躬身,不动声色:“圣上明鉴,臣就是一球啊。”

  言罢、稍顿,球妖官的声音忽然变得慷慨激昂:“滚来滚去,臣万死不辞!”

  言外之意……打打杀杀,你可别找我。

  若是别家臣子这样对君王说话,只怕立刻被毁砍掉那颗圆滚滚的脑袋,上上狸却觉得自家臣子说的真有道理:“回去以后赏你个妖姬。”一边说着,小花猫抻着懒腰开始站起来。

  蛇目中寒光闪烁,但蚀海面上并未显现太多戒备或者愤怒,直接道:“我投降……你什么时候奉我做十二天圣?”

  这次轮到上上狸和球妖官愣住了,蚀海大圣这个弯子转得比着球妖官还大。

  活捉蚀海,奉做西南朝十二天圣!蚀海投降、自己活捉了自己。这事怎么算。

  该怎么算上上狸没去想,她心里想的是好多年没遇到过这么厚脸皮的妖精了。苏景明知自己面子不够,但蚀海有事他不能不管。当年中土幽冥褫衍海,如非蚀海舍身自爆摧毁大无常尸煞,苏景根本活不到今天。

  苏景这个人记仇更记恩,踏上一步横在蚀海身前,想说什么但到底未出声……又哪有什么可说的,道理二字在这仙界有另个名字:笑话!

  无话可说,若上上狸非要击杀蚀海,苏景拼命就是了。不过口中虽无言,身上衣袍却有了些变化,平时穿惯的青色剑袍褪去,黑色蟒袍悄然显现。

  苏景更袍,冥王升位!

  显现身份,阎罗神君的威名摆在那里,苏景盼着能让上上狸有所忌惮,果然小花猫皱了眉头。

  只皱一下,眉头便告舒展,猫儿的眸子又变回好奇:“你打架前先换衣裳?这是什么奇怪习俗。”

  上上狸,除了吃喝打扮玩耍外宇宙无大事。不学无术的猫,她连冥王袍都不认得。所幸身边还跟了个球妖官,乍见苏景王袍妖官面色陡变,急忙出声提醒:“老奶奶当心,这个苏景穿得是冥王袍,他、他是阎罗神君驾前冥王!”

  话音落,上上狸目中精光暴现,语气惊叹:“呀,阎罗神君手下的衣服可真漂亮!”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催命符,讨寇诏

  一声惊叹过后,上上狸忽又问苏景:“想不想做十二天圣?”

  苏景摇摇头:“西南朝、十万山永不会有十二天圣了。”

  上上狸眨眼睛,没听懂,转头问身边球妖官:“他什么意思?”

  球妖官也不明白苏景何来此言:“启禀陛下,臣也没听懂!”

  苏景身后裘平安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们不是说活捉蚀海之人奉十二天圣么?莫看你西南朝大妖如云军威浩荡,只要我等在世在一天,就休养有能生擒蚀海大圣之日!”

  黑风煞森严接口:“这便是我家主公之意!”

  “忽啊!”十六跃出,大叫一声响亮附和。

  苏景的言辞犀利,但绝谈不到隐晦,奈何上上狸居然没能立刻听懂,听到解释后她才恍然大悟,居然笑了:“好好说话不行么,非得那么多弯弯绕……你当我招降你、让你进献蚀海?”

  苏景面上神情不变:“不是么?”

  “不是不是,”上上狸扬起一只前爪对着苏景摆了摆,摇手似的:“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我让你做西南朝十二大圣,你帮我做十四冥王,成不?”

  这等荒唐要求让苏景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想了想到底还是笑了:“不成。”

  上上狸不放弃:“为啥?”

  “我就是十四王,让你做可不成。”

  上上狸略显疑惑:“不是只有十三冥王么?”纳闷一闪而过,她不追究、好说话:“那我做十五王也成。”说话时候。一双猫眼睛亮晶晶地,上下打量着苏景的阿骨王袍,眸中那满满的艳羡之色根本没得掩饰,猫的意思太明白了,便如她之前所说,这身衣服太好看了!

  为了也能穿这样的漂亮袍子,她要做十五冥王,王号都想好了: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冥王。

  遇到这样的敌人苏景心里没法说的古怪。若是其他事情,他多半会虚与委蛇、先应酬着,可神君、冥王之事苏景胆子再大也不敢答应,只有摇头。老实道:“冥王只有神君亲封,除了阎罗他老人家,谁敢越俎代庖,我帮不了你。”

  “哦。”猫的目光黯淡了些,歪着头又看了看蚀海,跟着望回苏景话归原题:“你真要保他?”

  苏景没回答。何须再答。

  上上狸看得出苏景的心思,很快,猫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你要保他也不是不行,但须得依我一件事。否则莫说你只是个新上来的冥王,就算阎罗神君圣驾在此,上上狸也与蚀海不共存!”

  “什么事,你先说来听。”现在不用琢磨,有什么事情都等对方开下条件再说。

  “不安州灵宝出世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上上狸道:“你把事情说明白,西南朝与智慧天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乌龟州。”裘平安开口纠正。

  上上狸居然点头:“哦,乌龟州。”

  不安州“灵宝出世”的真相根本不值钱,关键在于这重真相根本没人会相信。如此就能免去西南朝对乌龟州的追杀?要知道上上狸大局在握,此刻她要想斩杀蚀海绝非难事。苏景觉得有些太便宜了:“当真?”

  上上狸立刻点头:“当真!”

  蚀海的性命在苏景眼中是金子,在上上狸看来不过蒿草,杀他饶他,来回来去不过蒿草那么大点事情,倒是不安州的真相……太好奇了,心里痒痒地快不行了!

  苏景暂时没再多追问,挑着几重关键地方,三言两语把神鸦诡收尸匠、不安州种太阳的事情说出,未料故事才讲出大半,上上狸突然暴发连串大笑,就地打滚尾巴乱甩,真正乐不可支!

  上上狸懵懂,连冥王袍都不认识,连苏景之前的词锋都没能领会,可她一点不傻,不过懒得想的事情就一定不去想而已,不用苏景把故事讲完整她就完全领会了,边笑得打滚便说道:“不安州的宝贝根本不是那件灵宝?别人打生打死,到头来得不到宝贝不算,还得罪死了三足乌鸦一脉?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未免太夸张,不过猫不可常理以度,真正让苏景纳闷的是另件事:“你真的信我所言?”

  “信。别人不信我信,我来小光明顶好半晌了。”上上狸笑道。

  差不多苏景入阵、开始喂养灵根的时候,上上狸就来了,小光明顶为苏景本命祭炼,与他体内的离山巅、大圣玦等洞天颇有相似之处,猫在此间可清晰看到苏景的一举一动。

  奈何上上狸还是来晚了一阵,看他搞东搞西、听他只言片语,上上狸只觉得苏景的举动说不出的古怪,内中必有隐情却又没办法融会贯通,实在好奇死了,就算蚀海不来,猫都打算出去问问苏景到底怎么回事了。

  外人不信真相,可猫不同,她亲眼看着苏景忙叨了大半天,再对应苏景所说真相,严丝合缝分毫不差,哪还会再怀疑。

  猫开心了,果然传令球妖官,要他回头传令下去,西南朝不许再对付蚀海,随后上上狸想了想,忽又皱了下眉头,对苏景道:“我得离开一阵!”

  听说陛下要走,妖官急忙变回球,球中喊声长长:“起……驾……”

  喊声未落,花猫叼起毛毛球,身形晃晃消失不见。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苏景苦心祭炼的小光明顶简直成了个没有围墙的园子,这让苏景无奈得很。但不管怎么说,天那么大的煞星走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小光明顶依旧存于袖中,苏景返回阵位,重新行法凝镜观望天外,不忘问烈小二:“怎样了?”

  “还打呢,打乱套了。”烈小二仰头望天,眉飞色舞,他在又一栈中长大,这等仙魔大混战以前可没见过。

  对苏景刚刚做什么去了,烈小二并不多问,但苏景回归地下,倒是多了个可以聊天的好对象。烈小二光看着还嫌不过瘾,嘴巴不休传音不停,刚被打死的是谁、刚赶来的是哪位、那个谁死得真冤枉、这个谁多少年不曾在仙天中露面了……如数家珍、边看边说。

  解说在侧,听了片刻苏景忽然笑道:“烈小哥。你说评书呢?”烈小二的解说本领,真正大茶楼说书老先生的好功夫。

  “启禀苏老爷,所谓艺不压身,咱们在又一栈侍奉贵客,诸般本事都得学上几分。”烈小二笑应:“其实说书不算我最拿手的,小人的拿手本领是唱戏,哇呀呀的老生。什么时候苏老爷有兴致小的伺候您一段!”

  苏景笑道:“我有三位朋友,最爱听书看戏,将来有机会给你引荐。”

  烈小二总是欢欢喜喜的。点头回答:“苏老爷的朋友,也一样是咱的贵客,小人必定好好伺候,讨得贵客欢喜。”

  “你若真让他们欢喜了,怕会有的你烦了。”苏景当真有些想念三尸了。

  自从苏景进入仙天,隐约灵犀是有的,可三位大宗师始终不曾现身,即便苏景刻意动念召唤也不见他们三人自杀赶来。

  ……

  解说在侧,苏景心情渐渐放松、躲在不安州地下微笑观战,眼看满天神魔大打出手,只为争夺自己扔出去的黄金匣,苏景心里没法说的得意。

  看不多久,他口中“咦”了一声,看见个熟人:和尚。

  “灵宝”出世,为做争夺天外已经打疯了,苏景离开了一阵子,天外陨落无数高人,但更多仙魔陆续赶到,大势力中又添入佛门一脉,一位北方长生佛与四位大菩萨同时入战。诸位佛门高人身后,还跟了三座西天外净土的圣僧活佛,着实强大的实力了。

  西方有高僧赶到,北方星满天也来了大群怪物,个个模样诡怪,其中不少苏景甚至找不到它们的脸在哪、头在哪……天外战况何其激烈,苏景能在一会功夫里就找出自己的“熟人和尚”只有一个原因:和尚醒目,他的长相太妩媚了。

  活色妖僧施萧晓。

  一段时间不见,施萧晓身上的袈裟已经变了颜色,白中透出浅浅粉红,那是梅花颜色。别的仙家或许只会觉这个和尚的装束有些不伦不类,苏景却大概能想到,袍如梅不是刻意打扮,当是他的真修显映。

  妖僧并非独自苦战,而是跟在西天大士的队伍中,面上微笑从容、目中和蔼垂怜,嘴里轻轻念着“我佛慈悲”,手上施展着一道道凶悍神通,相助佛门同道恶战别路仙魔。

  一直以来,施萧晓都是和尚打扮,可他能如此光明正大地跟在僧侣队伍中打杀,可让苏景着实意外,传音烈小二:“施萧晓是真和尚?”

  “回禀苏老爷,以前小的就曾对您说过,这个施萧晓不简单,活色地群仙死了个干净,唯独他活下来不算,他还是人头行的大掌柜梅大先生。另外他还有一重光光堂堂的身份:一方西北佛家净土、归墟元照碑林大主持座下,十三院掌座之一,法号升霄大师。”

  苏景闻言一笑,没话说,这是施萧晓的本事。

  打仗好看、神通灿烂,观战时只觉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又是大半天过去,黄金匣数不清多少次易手,但每位主人都是真正的短命鬼!看似仙光锦绣无比漂亮的黄金匣,其实入手必亡的催命符!

  倒也名副其实,这本是真正冥王的匣,旁人非要把它拿在手中,何异闯上森罗殿直接拿了判官的笔、在生死簿上把自己的名字一笔勾销!

  正看的过瘾,不安州地面上,烈小二用来与客栈联络的铃铛突然急响阵阵,烈小二听过后面露惊诧,急忙传音:“启禀苏老爷,大事情!刚刚西南朝刚刚传下‘讨寇诏’:兵出十万山、征讨东天道!”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圣明君主

  佛在西、灵山极乐;道在东,天地逍遥。

  东天道即为东道西佛中的“东道”、东方宇宙中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道家逍遥乾坤。

  苏景愕然:“什么?”

  “西南朝宣战东天道,要打大仗了!”

  这可真是顶顶大事,仙天宇宙万万年里都不曾发生过的兵祸、仙祸。西南朝和东天道,两大巅顶势力要开战,那规模远非众家仙魔夺宝能够比拟的。

  且不说这一仗打下来谁胜谁败、会有多少仙坛被卷入其中,只在战后两大势力就算不灭亡也会元气大伤,到时候新人崛起旧人倾轧,不知又会是多少年的争斗与混乱。

  不过单就妖精与道人的恶战这事本身,和苏景并没什么关系,除了少少一些惊讶外,苏景心中更多的是好奇:“西南朝先宣战的?诏书中说原因了没?”

  “说了,原因可就更惊人了!”烈小二神情古怪,正要开口回答,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好听声音传入苏景耳中:“泼脏水呗,我说西南朝十大圣都被道尊斩了,诬陷老道,十万天山必报此仇!”

  上上狸的声音。

  上上狸的声音从苏景袖口里传出,十一天圣离开一阵子,又跑回来了小光明顶,大概给苏景解释了句自己刚刚颁下的“讨寇诏”后,上上狸声音兴奋:“怎么样了,外面打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鬼君星君大佛陀被打死?”

  真正重大消息!不止西南朝要和东天道拼命,还有十万山自己承认了。十一位西南天圣中,前十位死了个精光,就只剩一位名气最小、最没本事的小当家。

  人影一闪,苏景现身光明顶,但不等他开口,上上狸就跳起来、跑上前将口中叼着的毛毛球吐到他手里,催促:“扔!”

  她说扔苏景就扔,等苏景把毛毛球一把扔出去老远,上上狸仰着脖子看着毛毛球在半空里划出的弧线,之后猫没去追球。仿佛闲聊更似抱怨:“真不知明白扔球有什么好玩,狗儿都玩得口水乱甩。”

  说完,猫打了个滚,重新趴下了。

  球妖官一溜烟地跑回来:“臣请奏:您又不喜欢玩扔球,就别总扔我了!”

  “我就是纳闷这有什么好玩,多试几次没准能发现内中玄虚呢。”上上狸尾巴一甩一甩的。

  “您都试了千万年了,扔球真不好玩,您就别不甘心了。”球妖官揉胳膊揉腿,分不清他是真被摔疼了还是故意卖乖。

  猫的心思不是谁都能领会的,苏景从旁轻轻咳了一声。开门见山:“十位大圣都死了?陛下为何要攻打东天道家世界?”

  “他们十个不知去向,是死是活现在还说不好。”上上狸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巴,球妖官有眼力价,急忙把一个小盘子摆放在猫面前,再取出一只琉璃瓶,向盘中倒了浅浅一盘奶汁,也不知是五色神牛奶还是龙尾独角青羊奶。

  吧嗒吧嗒的轻响,上上狸趴在盘子前喝奶,喝饱后长吁一口气,这才继续道:“不是真要和老道开战,我是实在没办法啊。”说着,前爪伸出把盘子一推开、坐了起来:“事情是这样,西北天有宝,宝贝是我的,所以西南朝派出大群妖精,等灵宝出世的时候我们是一定要抢到手的。”

  “这不,不安州灵宝现世了,我们的人得讯,立刻蜂拥赶来,奈何他们的位置都稍稍远些,没办法立刻就到……”说到这里,球妖官又奉上一盘鱼干,上上狸欢呼一声不再讲话,高高兴兴开始吃鱼干了。

  球妖官代为开口,对苏景道:“幸亏我家圣朝将军巡查地方相距不安州遥远,一时间未能及时赶到;更亏得我家万岁神目万里明察秋毫,发觉不安州的灵宝出世是假的!”

  说到这里球妖官昂起头去看苏景,居然也不说话了。苏景聪明,立刻点头附和:“上上天圣圣明。”

  听得苏景赞扬天圣,球妖官微微一笑,这才继续向下说道:“不安州的宝贝是假的,圣上体恤臣子,不能让他们再来参与争斗、打这不值钱的仗。所以我们西南朝的人不会来不安州。”

  “但是这事不简单啊,不是说不让来就不来的:其一,我们不参与,却又想看热闹,看别家仙魔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多快活!是以不安州无宝之事我们要保密……就算不保密别家仙魔也不会信,但万一要有人信了呢?还是保密更妥当;”

  “二来,上上天圣是妖精大王,她老人家威德无双,可是千万年闲云野猫的日子逍遥快活,久不问朝政,朝中小妖多有心瞎眼瞎之辈,只知前面十位天圣可怕可惧,不知上上天圣可亲可敬,若直接告诉这些臣子灵州无宝,他们多半‘别别扭扭’不服不信,到时候少不了好一阵子的啰嗦,可能还会有人抗命偷偷入场参与争斗;三来……”

  球妖官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向下数着:“群仙汇战不安州,仗打得再怎么热闹,到得最后也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到得鬼王死了一群、菩萨陨落大把后发现真相,西方极乐、西北无漏、星满天他们转念一想:西南朝没来参与争夺,难不成他们早知真相?知道真相却隔岸观火,这得多可恨啊,如此将陷我西南朝入群仙仇视的被动境地啊。”

  道理数完了,球妖官背起手:“所以西南朝不来参与这里争斗,但还不能实话实说,就需得有个好借口。”

  “苏景,你尝尝,这鱼可好吃,我有秘方腌的。”上上狸用爪子插起小小的半条鱼,递给苏景吃。

  苏景一尝果然美味。一旁球妖官的声音不停,且还渐渐感慨起来:“人人只道皇帝快活,殊不知,仙天内、宇宙中最难之事莫过:国事!我家万岁权衡利弊、左右思量,这才想出妙计安天下:颁下讨寇诏!”

  “征讨东天道家,这等大仗不是说打就打的,讨逆诏传下,所有在外办差的西南官、将不存半字废话余地,都须得立刻返回十万山,西南朝内举疆动员、整兵备战,得好一阵子的忙活了,等到不安州‘灵宝出世’的事情尘埃落定,咱们可还没真正派出一兵一卒。到时候圣上再找个什么借口,不打仗了。就此雨过天晴啊!”

  唠唠叨叨,好一番长篇大论,且后话未完球妖官仍在说着,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用西南朝备战做借口,不来参与不安州夺宝。

  猫看着自己的腌小鱼,苏景看着美滋滋吃鱼的猫:“不是真要去打东天道尊?你……就这么做皇帝的?”

  球妖官摇头晃脑,神情之中说不出的尊敬和佩服,苏景却听得啼笑皆非,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说到底就只有两字可堪形容:荒唐。

  和东方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宣战是开玩笑的事情?说打就打,过后又不打了,真当人家道尊是老好人么,到最后若没个明白说法,东天道又岂会与西南朝干休。

  上上狸倒不像球妖官那么得意,可她也真没觉得自己想出的办法有多荒唐,现下她的心思全都放在面前这一小盘鱼干上,什么仙天宇宙佛祖道尊,哪有这些秘方腌出的小鱼要紧。

  “为什么是东天道家,不是西天、无漏或者星满天?”稍做思索,苏景找出一重关键。不料上上狸挥爪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起谁就是谁了,我若传诏兵出西天极乐,你是不是又得问我为何选和尚?”

  这还真算是个没道理的道理,苏景转开话题:“打仗什么的我不管,但有个事情你非得给我个明白不可。”

  苏景语气郑重,猫眼中警惕闪烁,一只爪子按住了自己盛小鱼的碟子:“什么事情?”

  “我这洞府,你何以来去自如?”

  小光明顶是苏景准备炼化的太阳,是他踏入修行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本命祭炼,外有凶悍禁制守护、内中处处真法行布,真要有大能为者想要对付苏景,直接施法摧毁小光明顶或许不难,可想要来去自如不被主人查知却是不可能之事。

  唯独上上狸,跑来跑去比着翻篱笆还容易。

  “就这事?还道你要问我腌小鱼的秘方呢,”上上狸明显松了口气,警惕不再又变得懒洋洋了:“我第一次来小光明顶是你请我进门的。”

  苏景点点头。

  “第一次我来过后觉得这里暖和和的舒服,是个烤火晒太阳的好地方,所以就留下了一根耳尖毫,以你的修为肯定是察觉不到那道毫毛所在了。”

  一根耳尖毫,就是一道藏影穿行狸猫仙法。基本上,上上狸去过一次的地方,只要她想再去,留下一根耳尖毫就成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第一次,或者说若非苏景给了上上狸做手脚施妙法的机会,上上狸想要直接闯入小光明顶,纵使猫的本领大得没边际也会被苏景探知。

  苏景无奈:“你要想来,门口喊上一声,我自会请你进门,不用总这么、这么偷偷摸摸。”

  “那可不行,做猫得有做猫的样子,不请自来才是上上狸!”说着命球妖官收了剩下的小半盘鱼干,抬起头开始观战,片刻后忍不住又问苏景:“你的匣子可真好看啊,里面装得什么?”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拿去

  天外恶战滚滚,“灵宝”上的仙芒比着之前浅淡了些,打到了现在不止上仙高人,几乎所有仙家都能看出不安州内飞出的宝物是一件精致宝匣。

  仙界与凡间差别万千,但有些根本的道理是不会变的,比如天材地宝,仙天灵宝有八成是宇宙孕育,这和凡间的灵芝仙子人参娃娃是一个道理。没听说那位人参娃娃出世的时候会自带摇篮,是以乍看上去,不安州飞出一件匣子有些不可思议。

  可仙天灵宝,处却自然造化外,还有另外两成的可能:宝贝来自太古时的巅极仙魔。

  究竟是谁开辟了这无限宇宙早已无从考究,佛祖道尊妖家王圣鬼中君主,都说自己“与宇宙平齐”,实际里大家也都是“后来上位”之仙,先有的宇宙,才有的今日诸仙。

  那今日诸仙圣之前呢?

  旧时神仙、往日魔圣。

  以前的大能为者,生前藏下宝物、设下高深炼法,即便主人早都陨落,宝物依旧在法阵中汲取仙天灵气、经受无尽炼化,在漫长光阴时间后宝物的火候到了破空出世,这样的例子在仙天虽不多,但绝不是没有过。

  仙天灵宝,八成自然孕育,两成前人法术。既然是“人为”,宝贝藏在匣中就正常得很了……

  是争夺,更是争杀,赤沙艳艳天主人终于将宝匣抢夺在手!

  赤沙艳艳天,地位比着天魔宗逊色一些。但也绝非小门户了,这浩浩仙界之中,敢在赤沙艳艳天面前称尊的,或许能超过三十家,但绝不会多于五十家。能够排入仙界前五十的仙坛,算得了不起的势力。

  曾经了不起,或者说直到今天之前,赤沙艳艳天还是很了不起的,可现在它什么都不是了。

  赤沙艳艳天坛下仙家尽数丧灭,只剩大天尊一人,终于抢到宝匣,当即发动遁法穿入虚玄而逃……

  若非佛家来到那位长生佛陀及时自断一指,撒金血以封划天桎、破一指以洞穿虚玄空空,艳艳天的大天尊就逃走了。

  差一点就能抢得宝物归,差得这一点。就是仙天之下再无赤沙艳艳天这个名号!

  大天尊中神佛一指,遁法遭破摔回原地。

  摔回一瞬他已自知无幸。就这么死了又怎能甘心!可大天尊没有像其他仙魔那样选择与宝物同归于尽,最后时候他只想看看匣子里究竟装得什么。

  由得那些凶狠法术打在身上,艳艳天大天尊拼却最后力量:开匣!

  行元用力、开宝匣。哒一声轻响,黄金匣两侧铭刻的怪手倏然转活,反抓住了大天尊的双手。

  大天尊较力,匣上双手剧毒注入,同个时候千百神通打到,艳艳天大天尊死。到底也未能看到匣中装得究竟什么,大天尊死了,但谈不到“死不瞑目”,因为层层神通扫过,身魂被彻底摧毁。

  尸身都打没了,两枚眼珠爆碎成烟,还谈什么瞑目或者不瞑目。倒是他的两只手,因为被机关紧紧扣在匣壁上得以保留。

  堂堂赤沙艳艳天,为夺宝,到得最后就只剩下了两只手。

  又一位威名卓著的大仙魔惨死。他死后一刻,黄金匣上啪嗒轻响传出……大天尊死前瞬瞬,触动机关同时也破去了机关,匣子开了。跟着,一枚破烂陈旧、只配用来装垃圾的小小布囊,落入群仙眼中。

  就在这短短一瞬里,不安州天外的恶战似是暂停了一下子,所有人面色古怪。

  漂亮匣中破烂囊。

  一来没想到匣中居然是个袋子;二来,这么烂的袋子……他以前的主人得穷成什么样啊,内中真会有宝贝么?

  常理而论,金镶美玉的传国玉玺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叫花子的要饭碗中。

  寂静只在刹那间,下一瞬里,天外群仙的神情可以分成两种:大多数继续着迷茫、疑惑;少数人,兴奋、贪婪!后者无一例外,皆为战场中的名宿高人,修持精深的大能为者。

  寻常仙家察觉不到破烂囊有什么了不起,大能为者却能清晰探到这只宝囊中藏蕴的远古韵味、苍凉气意!尤其战场中那位佛家首领、长生大佛陀,他的修持涉及宿命、轮回,对“时间”二字颇有心得,当他的佛家真识扫过破烂囊时,真就感觉到一座自己从不曾见过的荒古仙天扑面而来,那座穹宇中的风寒冷刺骨,仿佛吹透了他的身体与神魂!

  上上狸眉飞色舞,在小光明顶中观战,黄金匣开的时候她当然不会闲着,急忙将一道妖圣真识打出去探囊,跟着她猛打了个喷嚏,满目惊诧地问苏景:“哪来的囊、囊中装了什么?”

  “捡来的囊,里面装了个九合真人。”苏景如实回答。

  上上狸似是查过苏景了,没再去追问九合真人是谁,而是显出一副认真模样:“这只袋子的来历怕是不得了……把火烧旺点,刚才冻死我了……对了,你家不听媳妇还好看还是我好看?”

  猫仙神思一跃万扎,苏景有点跟不上:“什么?”

  上上狸摇身一变,变作妖娆女子:“我好看还是你媳妇好看?”问过,稍顿,不等苏景回答她又说道:“你若说不听更好看,必是你偏心向着自家婆姨,我不信!”

  赢了就是真的,输了就是你骗人,哪还比个什么。阿骨王也是脾气的,挥手没好气:“你赢你赢。”

  “便是说我更好看了?”上上狸得意洋洋,一贯碎嘴:“就说宇宙间男人都是一般德行,总觉得别家姑娘比着自己媳妇更好看。”

  球妖官立刻附和:“陛下圣明!”

  上上狸变回猫,开开心心地又打了个滚……

  打打打,天外恶战愈发激烈。十万山宣战、东天道被宣战,这两家的仙圣大神都未参战,天魔坛、湘大先生的潇潇天提前得了苏景的灵讯传告,他们对苏景是信得过的,知道不安州的真相就不会再来凑热闹,另外中土飞升的诸位仙家,苏景到现在还一个都没见到。

  自己人都没来,可别家坛廷来人不绝,战场中佛、鬼、星天都有援兵入场,不过佛、鬼两家来的人少一些,北方星满天及时赶来的魔怪数量甚众,其中不乏凶猛之辈。

  佛、鬼两家谁都敌不住星满天的攻势,长生佛陀与先后进入战场的几位上位鬼王灵讯往来、暂作结盟,这才稳住了局面。

  再斗一阵,佛、鬼两家的援兵渐渐多了,但同盟并未就此破灭,长生佛断臂、诸位大菩萨撒金血;另一边四位大毁灭王去七位小狰狞王合阵并元,双方同时施展浩大法术,将星满天在场中的队伍一举击杀!

  普通坛庭不足为患,几乎就在星满天被剿灭同时,佛、鬼两家催起的大神通并未收起,而是彼此绞杀一团,简直算得“默契”了。

  场中实力以论,西天来人比着无漏渊鬼将要弱一些,可忠心而言,无疑和尚们更胜一筹,西天佛徒结阵硬抗鬼王猛攻,肉眼可辨长生佛金身寸寸龟裂,“起!”长生佛陀双目如血、声音嘶哑。

  随他法谕,佛陀阵中陡然暴散金光,横扫整座战场,就在这短短片刻里,西天佛家来人拼却金身残碎,真就将战场中所有仙魔的攻势全部压制!

  “去!”长生佛陀再传谕令,只见佛徒阵中一人身化流光,裹住破烂囊疾飞而去。

  白中透出粉红的光芒,带了阵阵梅花香气,受命夺宝、送往西天极乐进献佛祖之人,活色地来的妩媚和尚。

  不必问,这是入战的佛家弟子早都商量好的,至于施萧晓如何获选、成为送宝人……外人不得而知,苏景只有佩服:这是妩媚和尚的本事!

  还有,苏景笃定施萧晓必会私吞宝物。妩媚妖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施萧晓夺下破烂囊,众多圣僧活佛舍命断后,于此一刻无漏渊恶鬼和场中众多仙魔,无人能挡他离去……可眼看就要遁入虚空的流光突兀散去了,施萧晓显现身形、手中紧握破烂囊,如临大敌盯住前方。

  虚无空气微微颤抖,拦住施萧晓去路的隐匿仙家也显现真形:头戴冕旒身着龙袍,凡间皇帝打扮、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

  苏景“嘿”一声轻叹,万岁爷也算熟人了,以前苏景就知道此人厉害,但不知道他的藏身法也这般了得。人就在战场中,却轻松瞒过了长生佛、大毁灭王等众多强者的耳目。

  烈小二倒是挺自豪的,给苏景传音:“启禀苏老爷,九龙地甲添本领了得,又一栈给您推荐的打手,肯定不能是一般人!”

  以前受雇苏景帮忙打架,今次却是来夺宝的,甲添向施萧晓伸出了手,不说话,微微笑。

  施萧晓面色变了变,僧袍大袖微做摆动,他的乾坤蛇就藏在袖中,可在短暂犹豫后,袖中乾坤蛇并未动击,施萧晓竟也微笑:“拿去。”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破菩提,寂灭劫

  “孽障啊……安敢!”

  就在施萧晓全然不做抵抗、将破烂囊交予九龙地甲添手中时候,战场内佛家阵中那尊金身寸裂的长生大佛陀突然开口!

  舍却金身压制全场的大佛陀,眼见自己用性命换回来的宝物落入外人手中,目眦尽裂怒声长嗥,五字仿佛轰雷暴鸣星天,就在吼喝之下大佛头身形暴膨胀、膨胀、再膨胀!

  一道道血色神光自长生佛陀体肤裂缝中倾泻而出,这一刻佛陀浴血!

  再转眼,轰隆巨响绽放,洪钟大吕震耳欲聋,那尊巨大佛陀身躯轰碎!

  ……

  无论如何,长生大佛死都定了。为了掩护施萧晓夺宝、逃遁,他拼却自毁金身以弹压全场,事后不管施萧晓能否安然逃遁,他的金身必定败亡,长生大佛的性命也会随之消弭。但这样的死亡并不纯粹,他在为佛祖办事,纵然身魂俱灭,凭着多年修持仍会有一道心慧神丝逃脱劫难,坠入轮回再做修持,待千万年后机缘到时佛祖会亲自点化、提拔这位大功勋者,到那时他可再归佛陀大位!

  可现在再非金身毁灭重归轮回。

  长生佛亲眼得见宝物旁落,若未能成功夺宝,他就只有渎职之罪,还谈什么功劳功勋,戴罪之人入轮回,又怎么可能再得佛祖青睐,又哪来机会重新修入佛堂。

  高高在上的神佛之间,讲究什么样的道理?我为主。他为从,我赐他万丈荣光无上威能,他为我誓死效忠肝脑涂地。我让他去夺宝,他若成功便能再步青云尽享尊崇,他若失败……那他就欠了我那件宝物。

  长生大佛奉坛西天,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得不来那件宝物,他就欠了佛祖那件宝物,轮回重生只剩无尽痛苦折磨!

  宝物失落便是轮回炼狱、归仙无望。如此……哪还要什么轮回要什么往生,同归于尽吧!长生佛身躯爆碎,再非金身毁灭那么简单。而是:破菩提,断慧根,以我身后千秋万载轮回性命,换一场天威隆隆,做一场万生寂灭!

  大佛陀身躯轰碎,金色狂风从而降。

  狂风所过。什么飞剑金环、采集金髓玉根辛苦炼制的法宝尽化尘烟;什么妖尊鬼圣,元法相护长生不败的仙躯神体皆化血雾,三千里金风横扫战场。三千里金风寂灭八方!

  风声湮灭激战、风声湮灭惨叫、风声湮灭一枚枚本应长生永远不死的性命。

  盏茶功夫,长生佛陀用性命换来的寂灭金风散去了,不安州天外战场中……多出了几样醒目之物:塔、山、蛇。

  战场西侧,一座乌灰塔,直耸入高远星天,高塔模样古怪,塔上层层嵌有狰狞鬼首,鬼首四周无数鬼篆围拢。金风散去后高塔也随即轰塌,无漏渊几位鬼王摔落半空,个个面色苍白。佛陀寂灭降临时候,无漏渊恶鬼及时合阵、结冥法凝鬼塔,总算抗过了这场杀戮,与灭顶之灾擦肩而过;战场南侧,大山雄奇壮美,凡间皇帝打扮的中年人端坐山腰,面色不见丝毫变化。甲添的修为甚至还要在苏景的猜测之外,凭山天之道、唤神山镇金风,安然渡劫。

  就在大山对面,一条粉红色的大蛇盘身,蛇形磅礴,比着真正天龙还要更强壮,蛇身纹路古怪,居然是梅花纹。相比甲添的大山,梅花巨蛇的状况算得狼狈了,蛇皮开绽地方不少,蛇目黯淡无光,显然被大佛陀的寂灭金风打得够呛。可是再怎么狼狈,至少它护着施萧晓撑过了这场浩劫。

  下一刻巨蛇消失,施萧晓真形显现,仿佛喝醉了似的,身体摇晃脚步虚浮,脸上也浮出两抹红晕。受伤之兆,却让他更添妩媚。

  无漏渊鬼王、九龙地甲添、活色地妖僧,有实力、有绝学、有异宝,都还活着,但战场中那些普通仙家大都没有这等好福气,一场金风,抹杀大半性命。

  万幸长生大佛死前,深深恨意都牵挂于无漏渊、甲添、施萧晓这三方势力上,寂灭金风的大半力量都放在了三伙人所在方向,可即便如此,场中其他仙家能逃得性命的也不过十之一二。

  风过后,暂时无人再战。震惊、恐惧暂时压住了贪心,再就是:乏力。硬抗一场来自佛陀的寂灭杀劫,包括无漏渊几位大毁灭王在内,幸存者几乎都告脱力,唯一实力不损之人,雄奇天中人、九龙地甲添。

  山天道坛在仙界只是不起眼的小坛廷,九龙地是个凡间更不值一提,可又有谁能想到,山天道太上老祖、九龙地人间君王竟会如此强大,来自佛陀的寂灭之杀,于他不过春风浅浅。

  吹起、吹来、吹过,散了,甲添还是甲添。

  破烂囊就在就在甲添手中,以现在战场的情形,谁都没有资格再去与甲添争夺。

  可甲添的面色并不好看。他的天山也不曾收起,正相反,那山势反又增长了几分,甲添人山腰、负手昂头冷眼望天。

  不安州阵内,燕无妄纳闷:“他干吗呢?夺宝在手为何还不离开?”

  “走不了啦。”上上狸坐在地面上,舔着自己的爪子:“天地无漏,穿空困法,妄动则必死无疑。西北朝的大家伙到了。”

  果然,上上狸话音未落,高远星天中悄然显现一张巨大面孔,铺满视线的鬼脸。

  青面獠牙,双目殷红,鬼脸浮现时候,战场中几位无漏渊鬼王立刻俯身跪倒,口中鬼咒朗朗,身做拜言为颂,叩见无漏渊君王!

  苏景也望向星天鬼面:“他是哪个?”

  “无漏渊鬼家七主,此人排行第五,名唤阿剐头墟。”烈小二传音入密,即便是密语依旧把声音压得极低:“不止他一个,相传五、六两位鬼主形影不理,一位头颅猛鬼,一位躯腔丧物,拼在一次才算个‘完整人’,两人极少分开,五主阿剐头墟到了,六主迟凌身骸必也到了。”

  无漏渊两位鬼主驾临不安州外!

  何止两位鬼主,另还有七位大毁灭王、十三位小狰狞王与三百无漏煞恶神将随行,且这四面乾坤八方天地都已行布猛鬼大阵,连战场带不安州,统统被围困起来。

  大佛陀的自毁强攻虽未能杀伤甲添,可还是拖了他的后腿,未能及时撤离战场,此刻再想走走不脱了。

  而西北仙界到底还是无漏渊的势力所在,真正意义上的强援,鬼家第一个到!

  高空处鬼面浮现,并不开口,鬼面狰狞但目光无喜无怒,就那么漠然地看着强得破烂囊在手的甲添。

  甲添与之对望,三息过后面色放松下来,扬手将破烂囊抛向高空。真要打,打不打得过?甲添想的不是自己能不能赢,而是就算赢了、总也会被拖住时间,还有会无穷仙魔杀来、无尽厮杀恶战……时机已逝、当放则放,甲添面上不见丝毫心疼神色。

  高空悬浮的鬼面中些许笑意流露:“可活。”两字后,鬼面上嘴巴未闭,直接将飞上来的破烂囊吞入口中。

  一番虎斗龙争,至此终于暂告段落,不安州灵宝出世,落入西北无漏渊手中!星空鬼面吞掉破烂囊后,气浪翻卷开来,眨眼鬼脸消失不见。

  两位鬼主并未在原地多待,直接引动遁法返回无漏渊去了。以鬼主威能自是无所畏惧,可这件宝物太珍贵,在此耽搁稍久,说不定北方的大星君或者西方那尊大佛也会显身,打起来倒是不怕但终归不如归巢妥当。

  无漏渊有凶法大阵守护,有无数猛鬼兵将布防,就算另外四家大势力联手来攻也能支撑好一阵子,巢穴才是最最稳当的地方,开囊取宝安全无虞。

  或许是觉得甲添识趣,也可能是看出此人实力不愿与他真正动手,甲添让出破烂囊后鬼主并未为难他。

  得而复失,甲添都不再抬头去看天空一眼,身形一闪自天外落入不安州,意在查探这件宝物的来历,且灵宝虽已不再,可说不定还会有些“根脉”存留,未必没有收获。

  人落地,甲添一眼就看见了留在不安州上的烈小二,甲添微一愣,大家常做买卖,熟人了:“你怎么在这里?”

  不等烈小二回答,甲添若有所思,指向仍漂浮在天外的“此地无宝,真的没有”那八个大字:“你写的?”

  烈小二点点头:“甲老爷放心,咱们不会参与不安州的事情。不过那八个字是实话。”

  “早说啊。”甲添忽然笑了起来,整个人就那么一下子放松下来,身形再闪冲天而去。说走就走,连细节都不去追问、连检查地方都免去了,转眼他已消失不见。

  甲添离去,可其他人都没走,纷纷落入不安州。不过随着宝囊被无漏渊夺去,幸存群仙的心境变化不少,已经不存争斗之意,更多的是探究宝物源头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小便宜来占。求知亦求利,可要他们在像先前那样乱战一团舍身拼命是不可能了。

  众仙落足无漏渊,见到烈小二无人不发愣。小二哥籍籍无名,从头到脚那一件件免死信物却十足扎眼,烈小二笑容可掬,见谁都点头躬身打招呼,明言自己只是适逢其会,啥事都和他无挂,列位仙家可千万别来为难他……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百年为限,言出必践

  就凭烈小二这一身免死信物,等闲仙家还真不会去惹他,有些人客客气气向他问起灵宝有关事情,烈小二一概推说不知。

  鬼主走了,但无漏渊大毁灭王仍在,不安州大局仍由无漏渊把持着,几位鬼王短暂商量几句,其中一个面目和善的老鬼出面,措辞委婉语气谦逊,请其他仙家离去。

  这片“出宝地”无漏渊不会放手,要清场的。只是灵宝已经落入鬼主手中,再于此地大动干戈实在有些可笑,是以无漏渊的恶鬼给出了个好态度,也算送给在场群仙一个下台的梯子,就此离去吧,大家面上都好看。

  如今不安州内,无漏渊势力一家独大,恶鬼和声细语的劝解不听、等他们亮家伙杀人的时候才肯退避?这种傻事没人会做,场中群仙虽不情愿但也没谁强撑着留下,遁起云驾纷纷飞赴天外。

  施萧晓叹了口气,也随着众多仙家一起离开了。

  除却无漏渊的恶鬼外,不安州内只有烈小二一人获准留下,一是他身带无漏渊的免死信物,算得半个“自己鬼”;更要紧的是烈小二一直都在灵州内,鬼王还要对他有些盘问。

  无漏渊占下不安州,诸位鬼王不急做搜索,先以不安州为心,结阵护法三万三千里,凡擅闯者立遭鬼法强袭!

  布阵依靠的是两件鬼主赐下的重宝,阵法成形奇快,还不等别家仙魔撤走,无漏渊的鬼阵就已经行布完成了。不过鬼王并未刻意刁难,将大阵开放一线,容得他们退走。

  参与夺宝一战的幸存仙家垂头丧气撤出鬼阵范围,待他们来到外面才发现,围拢灵州三万三千里鬼阵之外,遁光处处云驾叠叠,居然又有不少仙家赶到、只是前方大阵厉害,他们不敢乱闯,暂时停驻法驾,于外围关注。

  见有人从不安州中退出,外间仙魔中立刻有人迎上前,向他们讯问内中情形。

  仙家其实大都是从凡人来的。有孤傲的、有冷漠的,也有爱说话喜热闹的,从战场中撤下来的仙家,至少亲身参与了一场罕见恶战,至少亲眼得见一尊大佛陀自破菩提。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重大见识,其中一些喜欢说话的就将夺宝一战讲与后来仙家……

  不安州内,鬼王开始搜索灵州。但收尸匠祖师爷金不黑种养“神髓天根”的法阵无灵无秀无气无意,连苏景这等阳火本脉大修都探不出个究竟、全靠阵图在手才能入阵,那些猛鬼一时间又哪里探得到端倪。

  仗打完了,小猫又觉无聊了,拨拉着毛毛球,无精打采的样子,没多久就停手了,趴在她的鱼形云驾上甩尾巴。

  毛毛球见上上狸不再和自己玩耍,重新变回妖官模样,一反常态不去向猫天圣讨笑闲聊,而是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小板凳,摆放在上上狸下首,跟着球妖官坐上板凳,煞有介事仰头望天。

  苏景本尊未陪在小光明顶,但有一道神识投影在此,见了球妖官的模样有些好奇:“在看什么?”说着,苏景和球妖官一起抬头看天,天内天外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马上,马上。”球妖官应着,又从袖中拿出一只板凳递给苏景。

  自家法境真域,神识投映在此与真人无异,苏景也落座。上上狸从一旁开口道:“我想看看他们打开破烂囊后会怎样……”话未说完,球妖官从凳子上一跃而起:“臣请奏:颁讨寇诏一道,兵出十万山、直捣无漏渊!把鬼窝打下来,老奶奶想看什么看什么。”

  这等混蛋提议,上上狸没理会,转开话题又问苏景:“这事不会完,你打算怎么收场?”

  苏景摇摇头,答非所问且言辞含糊:“此间‘神髓天根’有些暴躁,待会应该还有热闹。”

  听说还有热闹,上上狸变得笑眯眯:“我喜欢看热闹。”

  “热闹如戏人人爱看。既然是戏,就总得有人登台有人唱,上一场我看,这一场我演。”苏景也笑,神情里兴奋显然。

  在凡间时候,如果让离山弟子挑五个词来形容自家小师叔,其中必有“爱排场”……粉墨登场,唱念做打,惊得千万仙墨目瞪口呆,搅动仙界一方风起云涌,何尝不是排场。

  游游荡荡,寻寻觅觅,进入仙界几百年了,今日终于有了个“契机”,纵是无奈之举又有何妨,抹去被动主动的界限,不久之后那都是中土苏景在仙天宇宙中,第一次的:登台亮相!

  就是说不好这次登台亮相之后会不会死,苏景心里还是挺忐忑的。

  上上狸正想追问细节,下首正襟危坐小板凳的球妖官突然欢呼一声:“来了来了!”

  话音刚落,倏然一道雷霆绽放天空!

  是惊雷,更是无上妙法,就仿佛灵宝的秀色传透一般,这道紫弧穿漏冥冥,既爆碎在天,也绽放于所有仙魔的识海。

  雷自西南起、穿透整座仙天宇宙,世上仙魔皆可见、皆可闻!雷霆闪过,仙天神魔眼中重重蜃影显现:云海浩渺铺陈,群山连绵起伏。

  山无尽绝、错立绵延,直没视线尽头。寻常仙家不识得群山景色,见识卓绝的上位仙魔却一眼就能认出,蜃景显现地方:西南朝、十万山!

  妖疆山势磅礴自不必说,但山的颜色很怪,无一例外,十万山都银妆素裹,西南天刚刚下过雪么?再稍稍用心些、仔细辨认……哪里是什么“雪山”,无尽妖山无尽妖。

  每座山都密密麻麻站满妖精,每个妖精都披甲挂胄,甲胄之外再披白孝。

  西南朝,万万妖,为前十位大天圣披麻戴孝。虽未出征但已誓师……孝染十万山,雪铺西南朝!

  十万山正中,最最崇高的圣天金顶山,山巅之上女子独立,额系白绸身着白裙,一身素白却难掩她的妖娆,眉目依稀可辨,化作人形的上上狸。

  球妖官陪在猫身边,小声给和他并排坐、看蜃景的苏景解释:“那是分身。”

  十万山誓师何等大事,在猫眼中不如不安周的热闹要紧。分身看家本尊来看戏,猫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蜃景中的自己:“原来我穿白的也好看。”

  “您老穿什么都好看!就是裹一身泥巴也胜过凤翎霓裳呢。”球妖官急忙附和。

  猫笑,她始终让球妖官跟在身边,除了是小时候的玩伴,更要紧的是她喜欢球妖官从不说谎。

  巴结事情苏景早都见怪不怪。直接问上上狸:“显蜃景。为何事?”

  “宣战啊!对东天道。”上上狸瞪大眼睛看苏景,觉得他这一问来得太傻。

  苏景反问:“不是不真打么?”

  “就是因为不真打啊。”上上狸忽然撇了撇嘴角,委屈似的:“去饭馆吃饭,水陆时鲜南北大菜都点了。可真正的好菜都会假的、不成吃的,只有两样开胃凉菜是真的,那这两道凉菜咱是不是得认真吃、好好吃?”

  苏景膛目结舌,他都好长时间没听过这么不伦不类的举例了。上上狸犹自幽怨着:“不能真打,就只能把前面的戏码拿来好好玩了。”

  小光明顶中,上上狸和苏景抱怨叠叠,十万山昭示仙天的蜃景中,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昂立山巅,良久不语……苏景和上上狸身边的球妖官小心翼翼地咳嗽一声:“圣上,您得说话啊。”

  上上狸微一愣,终于又把正经事想起来了,暂时停止抱怨口中喃喃开始措辞,可是过不多久她扬起爪子轻拍额头:“打架骂人不难,可誓师宣战……该怎么说?”一边说着,目光在球妖官和苏景之间转来转去。

  圣上想不好宣战该说什么,球妖官是大好臣子,最有自知之明,当即摇头应道:“老奶奶恕我不能为您分忧……要投降的话我倒能说几句,打大仗的狠话,我一辈子连想都不曾想过,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上上狸有难,急招手对苏景:“你来你来,帮我想词,快快快!”

  十万山天圣金顶上,分身上上狸已经独立半晌,再不开口说点什么可真不是个事儿了。

  蜃景如镜,将十万山中萧杀情形传显映仙天,众人眼中所见并非幻象,那是此刻西南朝十万山的真实模样!召集所有臣民,唤来各部妖仙,上上狸事先居然没想过到时自己该说什么……自从三位矮宗师不见,苏景好久没领教过这等浑人了,虽然上上狸和三尸浑得不在一条道上,但各领不分高低。

  苏景有心对上上狸说句“你喵一声就成了”,又怕猫会翻脸,扬手敲了敲额角,苏景开口。

  小光明顶苏景之言,十万山圣天金顶上十一天圣宣战之词!漠立良久,身着重孝的妖娆天圣终于开口:“百年为限,十万山踏平东天道!”

  言简意赅但其声烈烈,一字一刀又一血!

  百年为限,十万山踏平东天道!

  百年为限,十万山踏平东天道!

  百年为限,十万山踏平东天道!

  西南朝千万妖仙齐声吼喝,虽只是蜃景却仿佛真有腾腾杀气喷薄……

  待得子民三声吼喝落尽,上上狸又依着苏景的嘱托,指挥着老巢里的分身补充一句:“上上狸此生言出必践。”

  仙天一角,离山叶非也在看蜃景,闻言后微微皱了下眉头,百年为限、此生言出必践这几个词,他是很熟悉的。

  宣战之词说完,蜃景中的上上狸忽又把话锋一转:“无漏渊,鬼家主,西北不安州中抢得灵宝归,花落你家便花开你家,我没话说,可你们好歹也让我开开眼界,到底那是件什么宝物?”

  话音落,层层涟漪掀荡开来,来自西南朝十万山的蜃景渐渐散去。

  但蜃景消逝不过三息,忽又一道鹤鸣声自东方响起,嘹亮之鸣洞穿宇宙!

  鹤鸣之后,又一道是蜃景显现仙天……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恭请万仙共赏鉴

  鹤鸣之后,又一道是蜃景显现仙天……

  新的蜃景中不见天地。

  一座青青竹舍,高冠古袍的老人站在竹舍门口。

  冠为道冠、袍为道袍,老人是个道人。他在仙天深居简出,极少与别家仙魔见面,可他在凡间香火处处、供奉处处、神像处处,是以即便不曾真正见过,老人仍是被一下子认了出来:东方逍遥天地,道家尊首!

  他是道尊。道尊显圣,对十万山宣战,他也做蜃景回应。

  远远没有十万山亮出的排场凶横,此刻蜃景中只有道尊一人,他的目光望向西南……无关仙魔看来,道尊眼望西南,但在十万山无数妖仙看来,道尊分明是在注视着他们、在看他们每一个人。

  漠漠注视片刻,道尊未开口,右手翻翻、玄光闪烁,一柄长剑在握;跟着左手中指扣于拇指下,抬起、剑身上轻轻一弹。

  叮的一声,弹剑声悠扬悦耳。

  又何须多说半字,道尊望西南,屈指弹长剑,足以回应妖家的宣战!

  战就战,如此。

  下一刻长剑收起,微笑重现,道尊缓缓开口,却并非对十万山说话,他转头望向了西北:“灵宝出世有缘得之,恭喜无漏渊诸位君主。刚刚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那句话说得很好,花落谁家便是花开谁家,道家弟子无意染指,但也盼望能见一见这件宝贝,不情之请。万望成全。”

  道尊把话说完,右手大袖一摆,蜃景破碎法术收敛,他的话说完了。

  第二道蜃景散去只才片刻,忽然阵阵禅唱传遍仙天,第三道蜃景又告显现:金色莲花盛开,辉煌佛祖端坐……西天极乐,佛祖金身结像,昭示宇宙!

  无论在不在西天之属,仙界中所有僧侣合十顶礼、俯身膜拜。佛祖微笑隐隐,其目璀璨其容庄严其声和煦:“花落谁家便是花开谁家,妙人妙言。花虽未开在西天,极乐中人仍盼能一睹花颜,望无漏渊诸位鬼主成全。”

  不理南家打东家,佛祖开金口只为看看宝贝。而来自佛祖的第三道蜃景将散去时,又一蓬星光自北方炸碎。第四道蜃景绽放,一个面目空白不生五官的怪物居中于蜃景。

  “大天颜星君,北地星满天九大星君之首。”烈小二的声音传入苏景耳中。

  大天颜有脸没五官,长相奇葩声音也古怪,好像被扣在盒子里的鸭子叫声,可他的措辞实在……高深,声言晦涩辞藻深奥,仿佛中土世界古时诗雅,苏景使劲听才勉强弄懂,大天颜星君好一番长篇大论,说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其实就是一句话:无漏渊别那么小气,让大伙看看你究竟得了什么!

  接连四道蜃景,仙天内妖家、道家、佛家、星家四宗巅顶势力大首领先后开口,除了宣战与应战,大家都是来请无漏渊开蜃景、显灵宝的。四家大势力的“提议”立刻惹出普通仙魔心中兴奋,宝物非凡,没办法将其收入囊中,能看一看也是好事。

  四道蜃景先后闪过,仙天沉寂了下来,但寂静并未维持多久,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终于连串鬼啸传透宇宙,长啸之后便是大笑声起:“灵宝落我无漏渊,恭请万仙共赏鉴!”

  笑声落、蜃景开!无漏渊真的施法幻蜃、显景于世……

  开蜃景,当然不是无漏渊浅薄到受不得几句不疼不痒的恳请或激将,猛鬼有自己的想法。

  得宝后需得低调些,这个道理没错,可这个道理说的是“偷宝”。如今举世皆知西北重宝落入无漏渊手中,这根本就是遮掩不住的事情,且以无漏渊的实力又何必遮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的是“匹夫”,若那枚稀世玉璧落入朝堂,则是上朝天威了。

  几家首领先后开口,无漏渊不理会无妨,却难免显得小气;若理会、显宝于仙天,却是一场大震慑!震慑,这就是关键之处了,可主大脉沉浮的宝物落入无漏渊,已让猛鬼成了众矢之的,再要遮遮掩掩更会惹来别宗猜忌,如今无漏渊最要考虑的不是凭着得来的重宝做什么,而是要昭示天下:神物非凡,谁敢再觊觎西北!

  第五道蜃景,来自无漏渊。

  无漏渊的蜃景中无人,二十一块通冥仙玉布置成一座七尺方圆的小阵,破烂囊阵中摆放。

  七尺阵虽小,明眼人却能轻易分辨,阵法元力绝非等闲!上上狸直接就对苏景说道:“别家不敢说,就说我西南朝原来那十位天圣,随便哪个都攻不破这二十一块鬼玉之阵,最少得三人联手才有破阵希望。”

  如果只是把破烂囊亮给大家看,那可真成笑话了。毕竟只是一道蜃景,法力再怎么高深的神佛,也不可能用真识探出蜃景中破烂囊本色,囊摆在哪里,难看得简直刺眼睛,实在没什么了不起。

  无漏渊要亮出来的,是他们开囊的过程!既然决定亮宝,何必不做得光光堂堂,让世上仙魔都亲眼看到稀世珍宝从破烂囊中取出的情形。

  至于囊中究竟是什么……无漏渊鬼主也不晓得,不过他们笃定囊中宝物必为神葩、真正重器。

  真不是一厢情愿啊,西北天几次灵宝秀色传透、破烂囊饱蕴上古神气,内中又怎么可能不是稀世珍宝。甚至,破烂囊的禁法都古怪得让神仙咋舌,几位鬼主轮流试过,以本身法力破禁,缓缓加力、不多时囊口禁制就“气若游丝”,堪堪崩溃可任凭鬼主将法力催到十二成满,禁制就是不破!

  无漏渊鬼主是怎样的修为,随便挥挥手凡间世界不知毁灭多少,凭他们的本领竟还开不了囊上禁制,足见太古时炼制这枚宝囊的神魔法力了得,更见囊中珍宝非同小可。

  从秀色到三百扎灵境毁灭,从囊上气意到囊中禁制,所有细节前后呼应,就只会有一个结果:囊中宝物、震慑八方。

  之前几次破禁都失败了,不过鬼主也探得囊中禁制唯一的“破绽”仅在:破禁之力暴涨。

  鬼主的见识自不必说,他们的判断准确,要强开破烂囊就只有这样一个办法,当囊中禁制堪堪崩断时候,摧禁力量的大小不再是关键,摧禁力量于瞬间暴涨才是最要紧的。

  蜃景中显现的,破烂囊与七尺阵,蜃景显现范围之外的,七位鬼主中的六位端坐鬼玉小阵外,他们身后又聚拢了二十一位大毁灭王与一百一十位无漏渊宿老,众鬼仙结成一阵。

  唯一一位未入阵的鬼主代领着四位大毁灭王与大群猛鬼精锐严阵以待、护法周围……

  “你……这是什么表情?”本在凝神观望天外蜃景的上上狸无意中扫了苏景一眼,见他又是皱眉又是想笑、满眼开心得意嘴角却向下撇着带出浓浓失望,这神情实在太古怪,猫没法不好奇、不纳闷。

  “鬼要倒霉,我害得,大家仇敌,我当然高兴。”说到高兴,苏景又叹了口气:“就是他们这么一弄……唉,你最先就不该起哄让他们亮宝。”

  遗憾,失意,只因仙天中强悍者众。

  凡事都有个极限,陷兔子的坑埋不了大象,仙天里都是神魔,以前坑人的小算计大都不好使了,破烂囊是苏景身边用来坑人的不二利器,无漏渊这般大张旗鼓的昭示天下他们是怎么挨坑的,以后苏景可都没办法再把宝囊“进献”上仙了。

  心中蹉跎时候,蜃景中有了变化,一只干枯鬼指缓缓伸入七尺阵,轻轻点在了破烂囊上,旋即之间鬼指指尖幽绿光芒流转,手指主人、无漏渊大鬼主。

  片刻,囊中禁制又变得“脆如一线”,大鬼主感受得明白,口中低低一声叱喝:“行阵!”

  谕令出口,众仙行法转运大阵,诸鬼主、鬼王、鬼仙力道尽数汇入大阵,再经阵法集结到大鬼主一人身内,随即只听大鬼主一声叱咤:开!

  元气之吼、其声如雷,透过蜃景传遍宇宙,下一刻,宝囊开!

  宝囊开、大鬼主消失不见!

  大鬼主消失不见,群鬼大阵轰然崩碎!

  大鬼主是阵眼,人一下子不见了,阵法自然被破,集合元力的阵法不算复杂,突然被破掉反噬也不算严重,但也免不了的,阵中仙东倒西歪一阵大乱。

  不等鬼仙们重新整顿,忽然一声怪叫响亮,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仙家,直挺挺地摔出虚空,大头朝下咚的一声砸在地上,被二十一块宝玉结阵匡护的破烂囊却诡怪消失,不知去处!

  无漏渊的恶鬼们都全都懵了。

  大鬼主哪去了?珍宝囊哪去了?半空里掉出来的又是哪路神魔?

  新天中各部仙家看不到鬼阵情形,但也照懵不误,什么跟什么,这都怎么回事,说好的开囊去宝,怎么半空里摔出个大仙来!

  众人再望向中年文士的目光里,惊骇有之、敬畏有之……仙魔都有非凡见地,瞬瞬便想得明白,此人不外两个来历:其一,他是隐世奇仙,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无漏渊要害地,独力夺取宝囊;其二,他是旷古魔头,在太古时被大能为者封入此囊,今日无漏渊破看此囊,放魔头重见天日!

  无论哪个来历,这个中年文士都是巅绝之仙啊。

  巅绝之仙名唤九合真人,摔倒在地后扎手扎脚地爬起来,连声怪叫着拔腿就跑。

  “恭请万仙共赏鉴”,无漏渊开蜃景时的笑声犹在耳边,万仙共赏鉴……赏鉴九合真人。

  只在刹那间,九合真人轰动仙天,他红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三息来去,绝大成就

  疯了。

  疯了疯了疯了,大鬼主消失不见,破烂囊消失不见,一个中年无名仙家凭空而现,无漏渊众多归仙真觉得自己疯了,若非疯了眼前不会生出幻视、眼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不是幻视是什么!

  普通鬼仙心中震骇,入阵相助大鬼主开囊的大群猛鬼受阵力反冲气血翻腾,但也不是没人做事,阵外还有一位鬼主率领诸王护法,眼见怪事发生,护法鬼主立刻开声叱咤,连串大令传下,封门封阵封闭八方。

  传令同时护法鬼主取得法宝在手、身形晃晃亲自出马,拦住了九合真人的去路。

  受命护法的鬼主排行第三,名唤廿一心漏。他真的修成了二十一颗心,心心开窍,法力高深自不必说,本性最是小心谨慎。

  就是因为他特别谨慎,所以其他六位鬼主让他来护法。

  鬼主廿一心漏只是拦路,但不敢贸然动手,他和群仙猜测一样:中年文士必是巅顶仙魔!

  大鬼主莫名失踪,此事就着落在中年文士身上,无漏渊决不能放此人离开,可是直接动手的话,鬼主廿一心漏的二十一颗心可这都没底啊。

  最好的办法莫过拖延一点点时间……另外五位鬼主与大群厉害手下在阵中,此刻阵法破了他们真气反冲元基震荡,不过这伤害不重,只消片刻功夫做回气顺息就能恢复如初。

  拖延片刻,待到阵中猛鬼缓过劲来,大家联起手来就什么都不怕了。鬼主廿一心漏打醒精神、甘冒奇险面对那位巅顶仙魔,沉声开口:“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中年文士的神情异常古怪,痴呆中透出狰狞,狰狞里透出怨毒,他的目光直愣愣的,前方去路受阻既不动法突围也不另觅去向,真就驻足于原地,听到对方发问,他的眼光涣散了一瞬,嘴巴动了动、似是不确定、很犹豫地说出两字:“九……合!”

  天地人,喜怒哀。

  天喜欢合,地喜庆合,人喜善合;天怒凶合,地怒争合,人怒斗合;天哀丧合,地哀苦合,人哀泪合。三大在与三大情会有九重和合,而宇宙中万事衍生无尽变化都在这“九合”之间!

  “九合”便如自然、因果一般,是个大到没边界的词,敢以“九合”为名之人……太多了。俗遍仙天臭遍宇宙的名字,可这个九合绝不会和那些妄自尊大之辈一样,他是个“真”的!三鬼主笃定,就凭此人能突然出现在无漏渊。

  三鬼主廿一心漏又再仔细打量九合真人,鬼主何等毒辣眼力,很快看出九合真人曾受酷刑折磨,他的一只眼、双手双脚都能遭斩断,且此人身上还带了些宝囊气意……三鬼主不动声色,心里却真正有了定论:果然,此人曾被镇压再破烂囊中!

  了不起的囊!

  炼囊之人更了不起!

  了不起的上古神魔用一枚了不起的囊来镇压、折磨此人,这个人必定也是了不起的!

  九合真人当是受苦不小,看,他神志都不怎么清醒了……三鬼主特别谨慎,不止看出九合曾遭酷刑神志不清,还看出九合真人法力低微元修散乱,但后者不可尽信,常有大能为之人故意让自己的气息混乱以示弱诱敌,廿一心漏可不会上这个当。

  ……

  不久前,无漏渊大鬼主与手下结阵、施法破囊时,不安州地下,本来端坐阵位的苏景身形忽然模糊了一下,旋即消失不见。

  三个呼吸功夫,苏景又重新显现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其实他已万扎往返,三息中他一去一回。

  去了趟破烂囊中,那时候囊还在无漏渊秘殿阵法中,与不安州相隔遥远,而无漏渊的戒卫何其森严。但苏景与破烂囊有玄妙灵犀牵连,为何如此苏景也不太确定,自己猜测应该是囊中心猿意马两位前辈种下的法术,只消他心念一动,无论与破烂囊相隔多远,都能立刻回到囊中去。

  有那么短短的时间,苏景跑到了无漏渊核心去了,不是一个人去的,上上狸就在袖子里,由他带着一起跑了这一趟。

  不安州“灵宝出世”,引来八方仙魔大战一场,宝匣装宝囊扔出去害人,苏景的一贯做派了。可以预见的,破烂囊最终会落入一方大势力手中,且开囊的一定会被收入囊中。但这其中还有个小小破绽:囊中有石台,石台有破庙,不是入得囊中就会被囚禁,多少人来到石台都没关系,只要别进庙门就没事。

  无漏渊的猛鬼被收入囊中是必然事情,可这头猛鬼会不会真正被困住可不好说。所以苏景要跑这一趟……时机拿捏正好,他比着大鬼主晚一线入囊。

  苏景赶到时,大鬼主身形已动,并非冲向庙门而是打算先行离开再做定夺。就在大鬼主身形甫动之际,四面八方遽然风火轰动,一枚灿烂骄阳与滚滚剑气当头打下!

  苏景不曾显身,但诸般法术齐动出手截击大鬼主。

  不止苏景动法,他袖中上上狸也同时爆发雷霆之吼,重重妖家杀劫裹藏于金风阳火之间,一并杀向大鬼主。

  大鬼主的修持是不得了的,可一来他刚从自家法阵中被“抓”进来,阵法直接被破让他体内修元多有震荡;二来突入诡境突遭强袭,心中茫然且惊慌,察觉来袭法术凶悍非常,不敢直接硬抗,真要迎敌他至少得有片刻回气时间,当下不做多想身形一晃向后退去……石台可没多大,他进庙了。

  大鬼主不知道破庙的厉害,但他也不是自己主动进门,他算是被苏景推进去的。

  这一来苏景算是送佛送到西、害人害到底,功德圆满了。

  一个进去一个出来。鬼王趴下九合逃出。

  九合已被困住快五百年了。这五百年里,阳崩巴、金白银、外加自己的一场“意外大病”,三次奇遇战力连涨,他的修为深了阿骨王袍的力量也随之而长,王袍妙用被苏景一项一项挖掘出来,破烂囊中的九合真人就成了苏景试炼袍子法术的好人选。

  苏景心善却不心软,甚至可算个狠辣之徒,用这个做人头买卖的恶贼来试炼法术,苏景心里丁点负担没有。

  五百年里九合真人受尽冥法煎熬,如今苏景早都不再靠蟒针来镇压他了,而是在他身上种下了一粒恶种。

  蟒针抽走,九合断去的四肢得以重生、人在破庙中也可以行法炼气修行本领,但他修炼得来的所有力量都被恶种汲取,说起来这个过程和九合真人拿新晋仙家来种果子颇有相似之处,真正是个好报应。

  到得现在,九合真人已经疯了,神志彻底混乱。可他对苏景保持着本能恐惧,大恐惧!他从庙中逃出时候,苏景显身石台。

  乍见苏景。九合惨叫着摔倒在地,不等他摔倒在地苏景便挥手将他扔了出去。扔他出去同时苏景借袍凝法,将短短一句话直接打入九合的识海。

  推大鬼主进门,扔九合真人出囊,两件事只在瞬息之间。囊中曾有神通暴起重法施展,不过破烂囊隔绝真识,无漏渊恶鬼法力虽高却察觉不到囊内情形,没人知道他来了。

  在囊中苏景未多呆,一去就回……凭他自己是回不来的,全靠上上狸帮忙,从不安州起程前猫把一根耳尖毫留在了不安州阵位上。

  入囊、做事、随即请上上狸就在囊中施法,重返不安州。

  去的时候苏景带着猫,回来的时候猫带着苏景。

  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用破烂囊害人,对付九合之流不费吹灰之力,但对上了大鬼主这等层次的高人,前面戏码再如何逼真、准备再如充足,也休想把他轻易拿下。这次如果不是上上狸出手帮忙,苏景收服不了大鬼主。

  不安州内,才刚重新坐定身形苏景又一扬手,破烂囊重新回到了手中,换过了囚徒,宝囊重归苏景之手。

  没太多停留,苏景再转心念,又一次遁入破烂囊。

  苏景把燕无妄、上上狸、球妖官等人都留在了庙外,还着力嘱咐猫千万别进庙。

  上上狸满口答应,苏景见她信誓旦旦反倒不踏实了。

  之前那次入囊,苏景没进庙门,大家都在石台苏景还能看着点猫,此刻自己要进庙、把上上狸留在外面实在不放心:“要不你先出去吧?”

  “我看谁敢把我弄出去!”猫四腿摊开往石台地面一趴,怒道。猫要听热闹,铁了心不肯走。

  真没人敢动她,苏景无奈,只能认认真真再警告、嘱托几句,猫满眼不耐烦,挥爪子轰他:“怎么跟我爸爸似的!”这辈分实在太大了,苏景无言以应,咳了一声,迈步转身推开木门,进入破庙了。

  大鬼主正在地上趴着。

  花白头发,身形消瘦,看上去花甲年纪,和普通的凡间老汉也不见有什么区别。见有人进庙老者神色不变,翻起眼睛打量苏景。

  破烂囊,神奇囊,无漏渊大鬼主来到此地,也只有老实趴着一个下场。

  苏景笑,大鬼主是什么人?顶尖仙魔!能让他趴进来苏景倍感骄傲,修行至今害人无数、唯以今日成就为最!

  再就是,此刻尘埃落定,在回想自己对大鬼主的那一“推”,简直是一笔点睛、无限自得!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十息之内,仙天沉黯

  心情好态度就好,苏景笑对大鬼主,明知故问:“开囊就会被收入囊中,但人到石台不会受困,问都不问莽撞入庙才会被囚于此……您急性子啊。”

  大鬼主深陷困境,但他见过无数风浪,早都炼得磐石心境,神情平静语气从容:“本座戎马一生争杀无尽,犹豫不决非我本色,被收入囊中是意外之事,不过入得此囊又何妨一探。若我不碰庙门默默转回,就算将来万万年平安无事我心里也不会痛快;推门入庙,遭此劫难,虽觉自己有些可笑,可我心里不存丝毫后悔,为求痛快,落得这样下场,我认。”

  “推人”的时候苏景没现身,他在囊中时自身气意与石台古庙的化境完美相融,大鬼主根本不晓得自己是苏景故意推进来的,还道之前自己遭遇的法术是宝囊自带的禁法了。

  “不是宝囊禁法,是我把你推进来的。”一句话说完,苏景顿觉神清气爽!

  害过人再来问谁害您,对方逞英雄苏景就告诉他实情……这点趣味啊,怎么就觉得那么享受。苏景笑得开心无比,抬脚跨步、向前走。

  大鬼主趴在地上,苏景就那么一抬脚把他迈过去了,没忍住、没忍住又笑了。随随便便跨过大鬼主,不比迈过一个萝卜更难,成就感腾腾而生!

  苏景从破庙“进入”大屋,心猿还在呼呼大睡,意马却醒着,满面困倦、眼皮勉强撩开一条缝。

  就是见两位前辈中的一位醒了,苏景才暂时不再理会大鬼主,来到意马面前先问礼、再告罪:“晚辈瞎鼓捣,惊醒前辈,心中不安。”

  “本来打雷也不会醒,不过来了个凶横家伙,受他气意所激才醒了一下子。”意马打了个响鼻,或许是太困倦,响鼻一点也不响:“无妨,我接着睡。这头猛鬼非同小可,但你无须担心,他看不到我们的。”

  这是囊中的一重“规矩”。只有在囊中修成“自然心持、无中生一”才能够看穿破庙、看出大屋。大鬼主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他没在囊中修成过任何心持,也休想见到心猿意马。

  简单解释一句,意马又道:“为防万一,你把这个贴在他脸上。”说着,意马舌头翻翻,吐出来一张符撰,就势他老人家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嘴巴闭上时候,眼帘也重新合拢。下一刻意马就打起了呼噜,又沉入睡梦中。

  心猿意马,心意化形,最善揣测人心,虽然不晓得前因后果外加困倦难耐,意马还是立刻看出苏景的担心所在:如今被镇压在破庙中的可是无漏渊大鬼主!

  真实本领姑且不论,至少在地位上,他与西天佛祖、东方道尊平齐并肩。

  破烂囊中法度神奇,能让大鬼主趴下起不了身,可那种法度有“休息”时,过一阵子怪力撤销,猛鬼除了出不去之外行动自由无碍,心猿意马却在沉睡,以大鬼主的本领,苏景怎能放心留他在此间。

  得了意马符篆,苏景重返破庙大鬼主面前,手拿灵符就往大鬼主额头贴去。

  苏景动作不算快,大鬼主却躲避不得,口中连声怒叱:“小辈安敢,你要作甚,你可知……”符篆贴上印堂,大鬼主立刻没了声息,就此沉睡过去。

  苏景欠,一伸手又把符篆揭开,大鬼主随之而醒,鬼目中寒光凛凛:“小辈,可知你已闯下塌天大祸,你……”符篆又贴上来了,话说半截再次睡去。

  苏景大乐,意马的符篆如此好用,让他心里踏踏实实,手一挥又把符篆揭开,这回真正准备询问逼供了,但还不等开口忽觉一阵心慌!

  破烂囊原本是内外隔绝、灵犀不透的,可自从苏景在心猿意马相助下“越狱”,这层灵犀隔绝对他就没有用了。本尊与分身同知同感,不安州阵位上宝物喂养“神髓天根”的分身察觉异常,苏景立生感应。

  “有话不妨直接来问,无论你何所求、何所愿,无漏渊都能答应,慢来慢来、你……”第三次符篆上头,第三次大鬼主睡去,眼帘闭合前一瞬目中慢慢无奈。

  暂时顾不得与大鬼主啰嗦,苏景立刻破烂囊,与上上狸燕无妄一起重返阵位,才一入位他就感觉到,不安州内种养“神髓天根”的灵阵正躁动!

  不是灵气或者元力的震荡,阵中躁动来自“情绪”,外人无以察觉,除非阳火本脉弟子进驻阵位才能发觉。

  那份“情绪”中不存愤怒之意,正相反的,是一派活泼跃动、开心向往。

  阵法会再躁动,这是苏景预计中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苏景重返阵位时候,天外蜃景仍在。

  无漏渊出了大事,几大鬼主和上位大毁灭王谁都不顾不得蜃景法术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九合真人身上。

  九合真人身体微躬、双手攥拳咬牙切齿,面色凶狠目光狰狞,与三鬼主廿一心漏对峙,他的模样可怕,但身体始终没再挪动。不多时阵中另外五位鬼主理顺元气,皆告回复,率众出阵,各占法位将九合真人围住。

  大鬼主丢了,二鬼主主事,也是个老鬼但声音绵柔:“你我既非仇敌也无宿怨,我知事情多有古怪之处,还请九合仙翁指点缘由,只要能寻回我家主尊,便是仙翁赐下的齐天之恩,无漏渊必当全力报答。”

  能被无漏渊鬼主称一声“仙翁”,九合真人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不过他都好久没做过梦了,疯子的脑筋是乱的,不眠不休不做梦,闻声全无反应。

  西侧里,七鬼主缓缓开口了,可他没说话,而是哼起了一个靡靡小调。七鬼主精擅魂咒魄法,他当然看得出九合真人浑浑噩噩,催一曲柔然小魂调,为九合真人安抚情绪。

  果然,这个调子响起不久,九合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诸位鬼主早有默契,二主趁机再问:“仙翁无需担心,你我之间绝非仇敌,还请仙翁指点事情经过……”

  九合真人做凝神之态,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深深皱了下去,显然在依从二鬼主之言,去回忆事情经过,可他才做思索突然神情急变,目光惨淡面色苍白,身体筛糠似的簌簌发颤,仿佛看到什么绝大恐惧事情。声音嘶哑且绝望、凄厉哭号:“剑出离山!剑出离山啊!”

  疯子之吼,恐惧之吼:剑出离山!

  惨叫之中摔倒在地,双手抱住头使劲往地面下钻去。可无漏渊秘殿的地面千锤百炼密法行布,他又哪里钻得下去,嘭嘭嘭大响,九合真人钻不入地,开始用头猛撞地面。

  无漏渊众鬼相顾骇然,外间众多观望蜃景的仙魔也一样目含惊诧,相邻相熟者免不了对望几眼,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心思:离山?什么地方?

  眼见九合曾身受酷刑、眼见九合活活吓疯,群仙心中又惊又奇,离山……何等魔窟!剑出离山,名不见经传却真正恶毒可怕的魔窟中,有凶徒出山了。这个凶徒,与九合遇害、大鬼主失踪、甚至西北灵宝出世都有着莫大关联。一解释通顺了,一点不难。

  仙魔众多、脑筋灵活的不计其出,奈何事情太扑朔,能理出大概线索可谁也想不明白真正的前因后果,其实就是苏景把九合扔出破烂囊时候一时兴起,将“剑出离山”四字化作真识神念,打入了九合脑海。

  九合死前,再开口时除了自己的名字就只会说这四个字了。

  忽然一阵气浪翻卷,天外蜃景散去了,总算有鬼主想起来他们开着这桩法术,自家有什么举动全都被世上仙魔看在眼中。

  蜃景散去了,没戏看了,各处仙魔大都神情古怪,发生在无漏渊的事情实在诡异,让他们没办法不纳闷,但纳闷之外更多的却是开心:无漏渊夺宝去,好大威风与荣光,却落得这样下场?还真是开心好戏。

  无漏渊撤去蜃景,自然少不得再去逼问九合,奈何不管恶鬼如何问,九合真人口中永远是那雷打不动的“剑出离山”四字。

  无漏渊,猛鬼庭,修魂炼魄高手无数,大行家一抓一把,很快就查出九合真人不是简单的失心疯,三魂寸裂七魄残损,以他的情形什么听魂、搜识之术都用不上,彻彻底底的疯子,根本问不来口供。

  二鬼主立刻传续不安州,命留守那里的鬼王小心戒备,跟着率领人马立刻起程、赶赴不安州!

  问不来口供,找不见宝囊,想要寻回大鬼主,线索就只可能在不安州了。

  二鬼主才出无漏渊,还不等他摆云驾催遁法,忽然天黑了。

  不止二鬼主周围一片天,整座宇宙都黑了。

  仙界不似人间那般昼夜分明,但也不是暗淡无光,最最简单的道理,宇宙中有好多太阳,太阳都在熊熊燃烧发光发热,成了这宇宙中的光源点点,虽不可能照亮全境却也绝不会漆黑一片。

  此刻,整座仙天、浩瀚宇宙突然沉黯,于短短十息内沉入绝对的黑暗之中!

  天黑了,同样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仙天之中所有骄阳,收光敛热,同时熄灭了……骄阳齐灭,漆黑仙界,何等震撼的异象。

  宇宙无边,再高远的目光也无法将无尽世界尽数笼罩,但大能为者动目力巡天可洞察极广阔的范围,这是不会有问题的。

  二鬼主没办法探知整座仙界再无一日闪烁,不过他能从镌天宝镜中看到,无漏渊东南西北上下周围,镜中能容纳的范围内,大小骄阳一百三十六颗,尽告熄灭!

  而西天极乐的佛祖,东方逍遥的道尊,除玩无大事正想吃鱼干的上上狸,他们的神通法力都在二鬼主之上,洞察的范围比着二鬼主更要辽阔得多……他们能看见的、每一个骄阳都已熄灭。

  无一例外,人人变色。

  就连苏景的百里骄阳和尚未真正祭炼成型的小光明顶都灭了。

  十息之内,仙天沉黯。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你在吃鱼,此人是谁

  十息之内,仙天沉黯。

  黑暗中人人警惕,一时间八方寂静,无人出声。

  完全没了光,猫的眼睛都不再明亮了。上上狸缩了缩身子,黑天才是出去玩的好时候,猫都喜欢黑天,可这等不存丝毫光亮的黑暗已经不是夜了,它更像死亡。

  压抑、沉寂、无情冷酷的黑,猫不喜欢。

  “有蜡烛么?”上上狸从苏景袖中跳出,但并不远走,就煨在苏景身边,问球妖官。

  不等球妖官回答,苏景就伸手过来,轻轻一晃,小小一团阳火跃升掌心。

  “呀。”上上狸的声音很乖,小女孩看到了心爱娃娃才会有的低低欢呼,两只前爪伸出,小心翼翼把小小一团阳火从苏景掌心取下,揽到了自己怀中。

  阳火有光有热,但受苏景心意指挥,不会烫伤了谁,这是一团温和之焰。

  有了火光,猫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苏景,怎么回是啊?”

  “莫担心。”苏景的神情里全无担忧,正正相反的,他的眼睛很亮,熟悉他的人就会晓得,眼睛亮了是兴奋之兆。

  上上狸是碎嘴猫,一句“莫担心”可打发不了她,调整了下姿势,更舒服地抱着那团阳火,上上狸又问:“太阳都灭了,你的小太阳和小光明顶不亮了,还没事?世上金乌尽……尽吹灯,你们不过了?”

  苏景笑而摇头:“不是我们吹灯,灯也还在、未真熄灭。待会会有光。很亮,别闪疼了眼睛,眯起些。”

  话刚说完,忽然一丝微光跃出——不在天外,不在骄阳,那点微光就跃出自不安州,百里灵阵中心地方。

  灯油耗尽、灯捻上只剩豆丁火时,会是怎样的可怜光芒?此刻不安州灵阵中心的微光就是如此。只是……物极而归、返璞回真,睡前一刻的满眼困倦与初醒刹那的目中迷惘,看上去有区别么;将丧灭之火与初生之火,看上去有区别么。

  若不理东西朝向,只看黎明朝霞与傍晚余晖,有区别么?

  眼睛看不出分别,但金乌弟子自能凭气意分辨,哪是朝霞哪是余晖!此刻不安州中绽烁的微光,虽弱小虽微缈,可它欣欣向荣,它勃勃跃动,它生机昂然,它是初生之火!当宇宙中无数骄阳尽告熄隐时,诞生于不安州的一抹初光。

  初光跃、微微亮,一息凝固不动。

  而一息过后,初光暴涨开,从微光变作强光,从强光变作炽光,随即炽烈光芒报暴散开、横扫去!随光芒骤涨,轰轰的乱响也随之渐强渐响,很快化作雄浑战鼓声——落在耳鼓深处、接管了心跳沸腾了血液的鼓。

  是鼓声,更是丛丛烈焰的燃烧之声,恢弘巨大的烈焰,吞吐四万九千里、焚烧八荒六合!短短三息里,不安州从一点微光闪烁变作凶猛燃烧的巨大火球,此时此刻,谁敢说不安州不是一轮骄阳!

  是骄阳,却远比着普通骄阳更灿烂,更明亮,不安州越烧越旺,灵州中的阳火不断喷薄、荡起的炽光不断增强,从微光闪现算起,十息过后不安州之火已成烧天之势。

  宇宙中金轮灭尽,不安州幻化骄阳,只有它一个在“烧”在“照”,又当何其醒目!且不安骄阳之辉,远胜已知已在所有金轮,火光扎扎、层层疯长层层暴散,再过十息当不安骄阳燃烧到巅顶极处时候,远在无漏渊的二鬼主与麾下大群鬼王都不自禁扬起手遮挡眼前:到此时,无需动用目力或者宝物,人在无漏渊只凭普通眼光,也能清晰望见不安州处腾起的阳光。

  璀璨、炽烈,刺杀双目让眼睛发痛的强光!

  强烈光,无漏渊见得,星满天见得,西天极乐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佛见得,西南妖精大帝上上狸更是见得……恨不得看不见才好,猫就在不安州,太亮了,太亮了,猫带上球逃回苏景袖口,一只爪子遮住自己双眼,另只前爪帮球遮眼睛。

  上上狸神通广大,无需苏景担心,但另有同伴需要照应:奉苏景之命散入阵中各阵位的十七恶人、风火分身。

  不安州上光猛烈、火冲天,气势汹汹但并不伤人,地面上烈小二、大毁灭王等人被火光闪耀得晕头转向全都趴在了地上,不过大家都没受伤,都是被强光闪懵的。

  可是地上、地下不同,此刻苏景明白感觉阵法躁动,阳火真力正在诸多阵位上来回窜涌,说不定就会伤人,苏景不敢大意,急转心念将众人都收回身内。

  小猫是讲义气的,捂着眼睛问苏景:“你没事?若不成别强撑,我带着你跑。”

  “我可是神鸦诡、收尸匠!”苏景笑答,收尸匠师祖爷爷种下的太阳在自己这一代有了动静,这是何等荣幸,苏景不走;他有阵图在身、他有阳火修持,不安州的光热再强烈十倍伤不到他这个自己人、收尸匠的。

  “给。”小猫从袖子里闪出瞬瞬,把几块秘方腌制的鱼干塞进了苏景手中。上上狸的意思,大概是怕苏景干坐着无聊吧。

  猫做事从来是想起一样是一样,休想能追究出个道理,苏景捏着鱼干笑:“多谢。”

  ……

  西北不安州,无端化天阳。

  这异象来得太过惊人,浩瀚宇宙中西、北两个方向都被照亮许多,即便远在东方的道尊,也能凭法眼直观,西北仙天泛起一层浅浅鱼肚白。

  这奇观来得太突兀也太扎眼,诸方仙魔尽做关注,忍者强光刺目之痛,使劲望向不安州方向。

  再过十息,不安骄阳的光芒入极盛,开始缓缓减弱。而那强光最最灿烂时不显什么,当它一点一点暗淡开始。西方极乐、灵山之巅上那尊大佛眼中忽然精光一闪,口中低低一字:“啊?”

  佛祖从那蓬光芒中看到了什么。他老人家看到的,很快距离不安州较近的仙魔也都看到了:灿灿阳光之中,隐约有个人影。

  人影?

  是人影,没错的,发髻高挽、盘膝端坐,一只手正抬起、放向唇边。

  光照八方,一道人影投映光内。

  暴烈的光芒又削弱了些,光中那巨大人影却更清晰了,好像有长袍罩在身上。看身形应该很年轻。他在……在吃东西?

  仙魔们瞪疼了眼睛,使劲看使劲看,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人影真的在吃东西。不止看出他吃东西。连吃的是什么都了个大概:鱼、小鱼干?

  苏景坐在不安州地心。苏景在吃上上狸送给他的鱼干。

  苏景真心赞叹。小猫做出来的鱼干端的鲜美。要是当年苏记老铺里有这道秘方,怕是早就发达了,可转念一想也不对。鱼干只是普通小鱼,腌制秘方配料那肯定不简单的,说不定龙肝凤胆病麒麟血之类宝贝都要用到,这样的秘方流落民间也没用。

  看着不安州骄阳涨落,想着凡间时候的事情,吃着味道十分的小鱼干,苏景可不知道阳绽于心光起于核的不安州灵阵,正把他端坐地心的影子投射到了宇宙中去。

  苏景吃鱼吃得香,看到那轮光中魔影的各出仙家可是满满惊诧。

  满世骄阳尽灭,西北仙天神光暴起,灿灿光华横扫一方,光中一道身影显现,这个事情谁能往小处去想?可若往大处思索,这件事、这个人简直就大到没边了!各坛仙魔,得往人影者心中都有一问:他是谁?!

  正惊讶中,光中“魔影”忽然停止了吃鱼,侧头似是在倾听什么。

  光中魔影凝固,八方仙魔戒备。

  苏景身带的一枚木铃铛响了,师兄叶非传讯过来。只是叶非是别扭的,他的问题也别扭,苏景根本听不懂,他来讯问:你在吃鱼?

  叶非眼力不错,从影子大概认出了人。

  苏景却纳闷了,他这是什么古怪问题?可接下来苏景就再想到:师兄怎知我吃鱼?

  本身精修阳火,又早都读熟了不安州阵图,加上苏景自己心思也不差,纳闷过后稍加琢磨便告恍悟。

  下一刻,群仙眼中光内魔影忽然动了起来,先昂首似仰天大笑,继而发髻崩长发披身,再挥手亮出一件长条事物……影子而已,看不太清楚,是了,是一盏长琴。

  人盘坐,长琴横置于双膝,披发魔影再甩头,长发摇摆开来,狂狷气意呼影欲出,旋即双臂沉、十指动,魔影抚琴、急急动弦!

  光透影却难传声,只见其狂却难闻其声其韵。

  但又何须听到琴声,见真影便已食髓知味。

  “你有病么?这时候弹什么琴?弹琴也就罢了,怎么光动手指头不拨弦?”上上狸好奇死了,这种事她可不能不过问。

  “投影于外,都看着呢。得有个模样才行。”苏景语气煞有急事,心里却是遗憾的,可惜阵位空间有限,要是再敞亮些自己就耍一套七星剑法了。

  所幸,自己囊中还有一架琴,这是从玲珑坛缴获来的,虽不会弹,至少还能摆一摆样子。

  上上狸闻言微愣,跟着就兴奋起来了:“我也来我也来。”边说边往袖子外冲,奈何就在此时,不安州的灵透神光微一振,散去了。

  光散影散,异象消弭不再,而八方仙魔眼中,那尊吃鱼弄弦的魔影犹存!

  过得片刻,魔影残像才真正散去,群仙心中疑问仍在、甚至更浓:此人是谁。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大真西灵石

  猫出袖、化妖娆女子。

  可惜晚了半步,她显身的时候不安州灵光消散,否则八方仙魔当能看到一个女子影子将年轻男子的魔影一把推开、然后自己去弹奏瑶琴的奇景。

  苏景面前,漂亮女子老大的不高兴,胡乱发脾气冲着苏景呲牙,之后又变回猫,小跑轻快返回袖中小光明顶。

  重复小光明顶时,上上狸惊喜发现,这片灵州又重新开始燃烧……不止小光明顶,还有百里小太阳、还有金白银留下的赶尸匠大太阳、还有这仙天中所有健壮骄阳,都重新燃点火焰、绽放光芒。

  猫若有所思,但很快就“不思”了,守着明白人为何还要自己动脑筋,上上狸可是一等一的聪明猫,直接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苏景应道:“不安州‘神髓天根’孕育完美骄阳,骄阳气候初成,神犀勾连所有金乌真日,此间骄阳做初光绽烁时,满天真日收光敛热,只为让它的初光醒目璀璨。”

  仙天金轮道道,于同一刻沉黯,并不是真正的熄灭。太阳是有灵性的东西,它们收敛了自己的光芒只为“让路”、只为“映衬”不安州内完美骄阳的初光绽放!

  苏景也分不清,无数骄阳收敛光芒的盛大景色,究竟是致敬还是欢迎?或许两者都有之。

  前前后后将近三十息的光景,不安州阵中初光散去,满世真阳又重新燃点起来。“半瓶子”的小光明顶也在其列。

  猫的见识是了不起的,苏景解释不算太仔细,但上上狸全能听懂,点点头又问:“不安州阵中的太阳呢?算是真正成形了还是怎地?”

  “没有这么快,只是初光绽烁,你把刚才的异象看做灵宝出世前的秀色就是了,相距真正的骄阳出世还需得一段时间。不过,此地的阵法就快功德灌满了。”

  收尸匠祖师爷布阵不安州,种神髓天根以养完美神阳,前辈留下的玉简说得明白。种养完美骄阳的过程分作三个步骤的。不安州法阵只是第一步。

  灵阵养神阳,并不是真正种出一个太阳,而是养成一道“神火髓”,第一步完成后不安州内“神火髓”会崩散纷飞。化作千百真息瑞意飞入宇宙各处。落入盏盏现正存在的骄阳内。

  那些真正存在的太阳。会为神阳气意开灵,这也是一个炼化过程。

  “第一步阵养,就在不安州;第二步。真阳炼养,宇宙间大小太阳都会参与。待到神阳气意在诸天金轮中炼得真火之灵,就该是第三步了……有封印,我还不知第三步是啥。”说话的时候苏景又把收尸匠代代传承的、有关不安州种太阳的玉简拿在手中。

  这块玉简是从收尸匠祖师爷手上流传下来的,记有不安州阵图,养育神阳的法术步骤和诸多细节,也有后代收尸匠滋养灵阵的记述,条条清晰明白,唯独养神阳的最后一步,被祖师爷用密法封印了,后人看不到这个步骤。

  后代神鸦诡、收尸匠觉得祖师爷不是真种太阳、设阵只为给孩儿们解心疼,会如此想一是漫长年头不安州的阵法“只吃不吐”从来没点动静,另就是因为祖师爷封住了最后的关键步骤不给人看。

  上上狸把苏景的解释当成故事来听,听到“悬疑”地方又把故事当成案子来破:“第三步被封印了?拿来我看看,说不定我能破印。”

  苏景不敢把玉简给她,猫下手没轻没重,一道重法杀进去,说不定破印同时会把玉简也摧毁。

  这道玉简为历代收尸匠手手相传、历代收尸匠都有仔细记载的宝物,说它是一份前人代代手书的家谱都不为过,意义重大。

  苏景握着玉简,正待摇头忽然感觉手心微微一烫,来自玉简自身的法术变化。苏景微微诧异,急忙遣下一道真识入简,随即惊讶发现“第三步”的封印散去了。

  事出意外,但不难解,当是祖师爷当年觉得第三步太早透露无甚必要,待到不安州阵内初光显现、第一步将要完成,差不多就是解开最后一个扣子的时机了……

  用心去读玉简中最后的记载,不理上上狸的连声催促,苏景读了两遍后,问上上狸:“大真西灵石天地唯我宝像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算多深奥,不过也不是普通仙魔有资格知晓的,还好上上狸不是普通仙魔,回答道:“这事得从头说:宇宙宽广无边没有尽头,但四象各有其极。便是说宇宙无限,繁华有限。就说西边,你就一路向西向西再向西,飞去吧,飞过无数凡间无数仙庭,跨过西方极乐再向西,继续飞继续飞,照着死里飞,渐渐就会荒凉了,真要到了极深远处,就没了凡间、没了灵州、甚至连石头都没了,无尽空间无尽空旷,什么都不存。不止西方,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是如此。”

  说完,还怕苏景不懂,猫又补充:“就跟铁锅摊鸡蛋饼似的,凡间仙界都算鸡蛋饼,你随便选准一个方向向前飞,飞出了鸡蛋饼就什么都了没有了。锅就是宇宙,鸡蛋饼就是宇宙中的仙界凡间杂处地方。”

  “你没说鸡蛋饼的时候我倒是挺明白的。”苏景又领教了一次上上狸举例子。

  上上狸话归原题:“要知‘大真西灵石天地唯我宝像’是什么,先得说‘大真西灵石’,其实就是宇宙间、正西方,最最靠近西方深远空旷的一块大石头。这是世上最最偏西的一块石头,能懂?”

  待苏景点头,上上狸舒舒服服吐一口气:“大真西灵石天地唯我宝像就是大真西灵石雕刻成的佛祖像了。”

  远古时候,有虔诚弟子西游去。把最西边的这块石头带回灵山,又仔细雕刻成佛祖大像,取名“大真西灵石天地唯我宝像”。讲到这里,上上狸撇嘴了,自己评论了句:“真会巴结。”

  苏景想了想,差不多的事情自己也干过,他在莫耶养过一座和小妖女一模一样的山。

  “大真西灵石天地唯我宝像”雕成,虔诚弟子将之进献佛祖。佛祖喜欢得不得了,后来干脆亲自施法,将这尊大像祭炼成了自己一道分身。

  大像本来没什么。可这尊大像开灵慧、换血骨。早已转活过来,成了西天佛祖的分身之一,且还是佛祖最最喜爱、重视的分身。

  分量远远重于其他分身的分身,有些仙坛将其唤作“大身”。

  有关大像事情说完了。少不了的、上上狸问苏景:“你问这干吗?”

  苏景抿着嘴巴。神情很古怪。三分惊讶、三分犹豫、两分无奈再加两分狠辣拼出来的表情没办法不奇怪,且他的目光闪烁得厉害。

  过了片刻,苏景才开口应道:“一块大石头。被雕刻成一尊佛祖大像,雕刻时候会有许多碎石被剔除、砍下……碎石无用,随手扔掉,从此飘散宇宙间。”

  “大部分碎石成沙成粉消失不见,也有个别碎石机缘巧合裹泥合土,滚雪球式的越裹越大,渐渐变成一方灵州。”说着苏景随手从身边抓起一把沙土:“不安州就是。”

  上上狸听出些意思了,饶有兴趣:“不安州本核土心,来自‘大真西灵石’?”

  苏景点头:“不错,与那尊佛祖大像同出一源。再就要说说我们收尸匠祖师爷的法术了。”

  为何要把神髓天根种养在不安州?不是祖师爷金不黑胡乱选的。仍是那个被修家、仙家说破了嘴皮的道理:物极必反、返璞归真。

  不逆其极,无一铸其巅、无一成其真,想要炼成一枚远胜普通金轮的完美骄阳,只凭大气运得到“神髓天根”还远远不够。

  世上骄阳无一例外东起西落,这不是谁家法术,而是自然造化宇宙之功,金乌能铸日,但金乌也不能改变太阳的升落方向和行转轨迹。

  由此对骄阳来说,东为旭、为初,象征着生命的开始;西为夕、为没,象征着死亡与结束。祖师爷金不黑炼化、滋生完美骄阳,非得走“物极必反、返璞归真”的路子不可,否则法术必败。所以布阵所在、种养神髓天根之地,一定要选“最西边的石头”。

  法术玄虚,奥妙重重,具体道理上上狸无意细听苏景也懒得细讲,总之,只有在象征着“死亡”的极西土中养出的“神火髓”,才是完美骄阳的真正生机。

  死中生,上上生。

  最西边的石头就是“大真西灵石”,其中一块变成了不安州,被金不黑用来种太阳;还有一大块成了佛祖的圣像分身。其他从大真西灵石上掉落的碎石砂砾都不知去向,那些碎石头也不重要,真正要紧的是:一石无双灵。

  大真西灵石头本就是异常珍惜的灵宝,它可以受祭炼开灵慧、成就一番大造化,但这一块石头就只能成就一桩大造化。

  无论大真西灵石碎裂成多少块,它与生俱来的神气天光,只能存于其一。

  说穿了吧,神鸦诡收尸匠的完美骄阳经过养气意、养真灵之后,要想真正化形成为金轮之尊,就得把“大真西灵石天地唯我宝像”敲碎了。

  祖师爷金不黑留在玉简中、养生完美骄阳的最后一个步骤:斩杀佛祖分身、分身中的大身。

  “哦……”上上狸明白了:“本尊、分身的法力不同,但身份是一回事,佛祖的分身也是佛祖,杀他分身就是:弑佛。”

  这事的难度未免太大了些。

  把“难度”先抛开不论,苏景与西天极乐虽有些冲突,可这些争斗至少现在看来,和佛祖本人没什么直接关系,那依着中土世界“先来后到”的公序良俗,明明是人家佛祖得灵石、铸大像、划分身在前。

  为了自己的太阳,跑去把佛祖的分身敲死……说不过去。

  上上狸的目光挺同情的,望苏景:“这事,让人挠头啊。”说着,猫举起爪子拍了拍头。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转了一个圈

  拍过脑袋,爪子放下,上上狸问:“那你到底敲不敲啊,赶紧拿个主意。”

  苏景有些意外:“你急什么?”

  “急着站队!”猫煞有介事。

  “站队”这个词把苏景逗笑了,以前从未听人把这个词如此来用,但才一听苏景就能明白,很贴切,再问:“你怕佛祖?”

  上上狸摇头:“不怕,但不想和他平白无故地结怨为仇……苏景,我喜欢你一心找媳妇,但也只是觉得你不错而已,打打闹闹跟着你起哄无妨,能帮你的时候我伸把手也不当回事,不过为了你与西天极乐斗战拼死,这种事情我不会做。你若下定决心要去敲死佛祖大身,我就告辞离开了……你放心,你的事情我绝不会透露半句出去。将来有天我若得知‘大真西灵石天地唯我宝像’被人斩灭了,我也会为你吃条鱼。”

  摆明态度,两不相帮,苏景非但不反感,反倒是觉得这头不知所谓猫更鲜活了,苏景不置可否续问:“不怕、又不想惹,当是……忌惮吧。”

  球妖官不爱听了,未等上上狸开口就先冷笑道:“大胆苏景,我家陛下驰骋宇宙笑傲仙天,能让她老人家忌惮的东西还没生出来……诶、诶,我的老奶奶诶,我八万三千六百多年都没见过您这样子了,您……安好啊,别郁郁啊,我、我、我……您吃鱼。”

  教训苏景到一半的时候球妖官面色骤变,神情里又是焦急又是心疼。拿出一条大大的熏鱼双手捧了向上上狸进献——上上狸不再是猫,化作了人形。

  但并非她平时幻化的那位妖娆美丽的年轻女子,她变作了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眉目依稀,还是那副样子,只是才十岁出头,此刻她算不得美人,只能说是美人胚子。如花苞、未绽放,有美艳气韵但并不美艳,清纯楚楚,而上上狸双手抱膝、下颌垫在膝头。懵懂中又透出了几份可怜。

  摇摇头。未去接球妖官的鱼,上上狸轻声道:“驰骋宇宙、笑傲仙天……球,你知道的,它们都曾这样想。它们都以为我战无不胜……可我输了。它们都不在了。只剩下你我。”

  哇一声,球妖官抱着鱼倒地大哭。

  两行眼泪,滑过了小女孩的脸庞。

  可把苏景心疼坏了。没办法不心疼啊,只为那句“他们以为我战无不胜,我却输了”!

  这世界,能如上上狸般称雄一方睥睨八荒的人物又怎么可能没有故事呢。上上狸也有自己的故事,她流眼泪……到底还是猫,喜怒无常,无端端地就被一句话触动了心思。

  苏景伸手拍拍小女孩的肩膀,拍了三下,第一下上上狸没反应,第二下她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第三下惹祸了,小女孩一下子扑进苏景怀中,又捶又打放声大哭。

  说不怕是骗鬼的,但凡上上狸没控制好力气都能立刻把苏景捶爆,不过害怕归害怕,苏景一万个不忍心推开这只小猫,拍她后背、轻声安慰着。

  上上狸哭了一盏茶,又抽搭了一盏茶,再郁郁一盏茶,好了。

  三盏茶,她没给苏景讲自己的故事,她是猫,最最骄傲特立独行唯我真尊的猫,她的心事不会将与旁人知。

  情绪舒缓,脑筋也重归正常,上上狸重新问:“到底敲不敲?”

  “我有上上咒,每到犹豫不决时候,祭出此咒无往不利,”苏景笑道:“咒做三字往复,唤:走着瞧!”

  到底敲不敲?没想好也想不好,走着瞧吧!完美骄阳成形须得三步,如今第一步都未完成,就去想第三步不觉得太远么?何况……玉简封印散去,祖师爷说过第三步该如何做后,还专门留下一段声音。

  嘎嘎大笑难听得要死,大笑过后祖师爷道:你小子赶上啦!赶上了就算你倒霉,犹豫去吧……我就是犹豫到头没能犹豫出个所以然,这才把题目留下来,你自己决定,敲了我笑,不敲我也笑,都无妨、随你心思!

  此刻苏景困扰,一样是祖师爷金不黑的困扰,敲死佛祖大身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一来,佛祖从未做过对不起金乌的事情,西天极乐门下对金乌一脉也始终谦和有礼;二来,杀灭佛祖大身,何异金乌一脉与西天极乐宣战!这个后果,当年祖师爷金不黑也好,今天收尸匠苏锵锵也罢,担不担得起?!

  咔咔声响,苏景真的在挠头皮,但也只挠了三下就摇头笑道:“还是那句话,走着瞧吧。倒是现在,顶顶要紧的一件大事要做,你要不要留下看热闹?”

  “看看看!”猫笑眯眯,收尸匠的“走着瞧”说法让猫觉得很有趣,心情变好了,点头很痛快:“什么热闹?”

  “第一步,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圆满。”苏景应道。

  且把完美骄阳抛开去,单单来看不安州——各坛仙魔眼中的不安州:西北灵宝出世,宝物出处不安州;

  灵宝为无漏渊鬼主所得,无漏渊发生怪事,宝囊与大鬼主消失不见;满天骄阳尽沉黯,不安州有灵光照亮西北天。

  事情的前后经过摆放在一起,随便哪位仙家都能想到结果——惊世灵宝仍在不安州!

  即便凡间的天材地宝,比如人参娃娃、雪莲仙子一类被抓住后也会想办法逃生,何况仙天宝物。事到如今简直在明白不过,不安州灵宝聪明,那枚破烂囊是它转目视线坑害敌人的手段,真正宝物还在原地。

  刚刚骄阳齐灭灵光耀世当是它最后一次秀色绽放,用不多久宝物就会真正出世。

  事情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西北有灵宝,藏身不安州。

  收尸匠的完美骄阳出世需得三个步骤。最后一步“走着瞧”,中间一步,神火髓会化作重重气意归入万千金轮,届时一尊太阳就是一道守护,无需再担心什么;只有眼前的第一步,神火髓已经成形,可是在初光绽烁过后,还需得短短一阵功夫来做最后精炼和调养,在其真正脱阵而去、开始第二步之前,不安州内法阵依旧是它安身立命之处!

  事情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神阳难自保。收尸匠守护。

  上上狸怎么就笑得那么开心。仿佛刚才那个沮丧、垂泪的少女另有其人似的:“你且放心,就算刚才世上金轮呼应、为不安州初光让路,这世上仙魔也只会觉得此地灵宝能威慑骄阳,他们不会信事情真相。”

  苏景放心得很。事情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但都在意料之内。扔出破烂囊也只为拖时间而已,真要到最后关头,总得有金乌弟子来做守护!

  笑容收敛了。定身形长提息,苏景闭目入定去,片刻后,一道道火蛇自他身中蜿蜒而出,火蛇游弋看似缓慢实在奇快,不徐不疾之中已然穿梭于百里法阵诸多阵位之间。

  很快,诸多阵位都有反应,重重金红光芒闪烁开来,呼应着苏景的阳火,金红光芒相伴于苏景火蛇,不停穿梭不停延伸,五息光景百里阵法就化作一蓬烈焰,熊熊燃烧起来。

  祖师爷设下的阵法秒术几重,种养“神髓天根”之术、以宝物滋养天根之术、屏蔽气意掩护阵法不被察觉之术,自也有外族入侵欲破坏阵法时就会发动的守护法术。

  此刻苏景行法,先将自己与守护法阵相融一处,随即催起护篆……

  灵阵设在地下,另有妙法封闭灵气,不安州百里阵地下已经烧成了一团烈焰,地面上却还一无所查,无漏渊留在此地的大小鬼王正忙碌着,其中大半各入法位,主持着那座三万三千里封界法阵。

  “灵宝仍在不安州”,这让留守鬼王压力极大,人人心里明白,随时可能会有仙魔强攻不安州,他们务必坚守,待到鬼主赶到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另外还有一位大毁灭王,带着三个小狰狞王围坐一旁,或摧咒或行法地忙碌着,他们要做的法术也异常重要:设穿通之阵,于不安州、无漏渊之间“搭桥”,一旦完成此法,无漏渊大军便可源源不绝杀入不安州。

  当知,不安州附近三百扎内所有灵州崩碎,凡间世界犹存可是这一带的凡间都是些灵气稀薄土基脆弱地方,不足以承载仙家的传遁重法,能建“桥”的地方就只有不安州。别家没桥、无漏渊有桥,到那时大势可定,不安州就算真正被无漏渊收入囊中了。

  只是他们还得些时间,这座“桥”不是短短几个时辰就能搭起来的。

  其实从头算一算时间,从苏景赶到不安州到现在一共才多长功夫?还不到一天。

  ……

  不安州为心,三万三千里外,各坛庭仙魔东一伙西一伙,各家都看似不经意地摆出了阵势,外松而内紧。

  宝物仍在原地,谁都舍不得离去了。

  还有不少本已离开的仙家、和干脆从开始时候就没能赶到地方后来听说无漏渊夺得宝物归便停止前进的仙家,在见过“不安州初光照亮西北天后”他们又折返回来,或者继续向着不安州前行。

  只是无漏渊布下的“三万三”大阵威力非凡,阵外仙家不会乱闯。闯入者不止会受大阵攻杀,且直接就成了无漏渊的仇人,这种傻事没人做。

  不过群仙不着急,他们等。这世界不是无漏渊一家独大,总有不怕恶鬼的人,前一次争斗西方极乐与星满天落败,这次呢?一定会有大坛庭出手破阵的,等着碰运气或者看热闹的小鱼小虾们,只需要有些耐心就好。

  果然,等候时间不长……天微亮。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十三息

  不安州所在仙天五万里范围,天空微微明亮了些。

  很微弱的光亮变化,差不多相当于一片深山中点一盏灯笼,凡人根本无法察觉,可阵外群仙的五感何其明锐,且他们本就在全神戒备中,小小光亮逃不过他们的洞察。

  循着光芒起源望去,众仙皆抬头,微光自高远天空来……一颗星星,比着原来稍稍亮了些:原来是萤火虫,现在是小油灯,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区别了。

  群仙却面色微变,倒没有太多惊讶,而是兴奋浮现于面,终于有人动手了!仙家有真识、有神目,他们都能看得出,那盏星比之前稍亮了些只因它正来、它正坠落。

  一颗星正砸向、攻向无漏渊行布此地的三万三千里阵。

  一息。

  只在一个呼吸间,微微明亮变作强光暴射,无尽高远处那颗不比针尖更大的星化作庞然巨石,星石周围烈焰翻腾,轰来!只在一个呼吸它便砸到了。

  强袭至,无漏渊的大阵立刻有所反应,一声厉啸刺穿冥冥,一条长满长刺的幽绿鬼索倏然闪出。

  鬼索万里,呼啸盘旋,抡至圆满时再倒卷,迎向天星轰袭,正中!

  轰轰巨响催卷气浪,诺大天星被无漏渊阵中诡索一鞭击碎……不是碎了,而是爆了,成了齑粉成了烟尘。但这团天星爆碎所成的烟尘忽然化作狂风阵阵,有颜色的风、暗灰色的风。

  哪里是风!运起神目辨尘入微,分明是重重虫云。纤若微尘的虫,生六翅凸颚牙,无数无尽汇聚成云,继续扑向无漏渊三万三千里阵。

  怪虫异术,这些虫子可噬法,当它们扑入猛鬼行布的大阵时,群仙能清晰感觉大阵的灵元力量迅速衰弱……虫如尘、法无形,但映入仙家真识的感觉,与观瞧一群白蚁侵蚀巨厦无异!

  不安州上主阵鬼王连声叱喝,催变大阵再生杀劫。肉眼可辨三万三千里大阵中滚滚黑烟冲腾而起。烟如怒潮轰涌,向着侵蚀入阵的虫云扑去,当烟云际会,鬼家黑烟陡然化作暗紫冥焰。凶猛燃烧开来。旋即吱吱惨叫声响彻八方。噬法怪虫受不得焚烧惨死无数。

  “驱星轰敌、炼星成虫。这也算是星满天的招牌本领了。”上上狸万事通。自觉自愿接替了烈小二的活计,给苏景讲解。

  星满天动手了。

  无漏渊鬼阵接战,看似稍占上风。可阵中鬼王非但不存轻松神情,反倒愈发紧张起来,大家都明白:牛刀小试而已!

  就在怪虫的惨叫声中,天色大亮!抬头望,一片星天中,群星闪烁起来,各自绽放着自己的光华……仍是一息,视线之中所有高远处、闪光芒的星尽数轰落!于此一瞬,七十七颗天星轰至,袭向猛鬼大阵。

  鬼阵之中长啸凄厉,几乎凝化实质的阴煞气意奔腾流转,顷刻间三十三道长索化形,疯狂舞动着迎击陨星!

  陨星饱蕴巨力,而爆碎后再化虫云侵蚀,鬼阵中异光烁烁,冥火扑卷成海,拼命抵挡着怪虫猛攻。就在两下里相争激烈时候,鬼阵西方忽然传来清澈禅唱。

  禅唱永远都那么悦耳,彷如清泉流转于心,让人顿觉清宁。可当这歌声交织于满天法术轰鸣、声声鬼啸凄厉与无尽虫豸惨叫之中,就变得说不出的古怪了。

  没了慈悲,没了空灵,两个人执刀互斩血肉横飞的时候,旁边一个老和尚在呵呵笑,他的笑声落入耳中会让人怎样感觉?不止笑,他还提刀入场——禅唱之中,鬼阵西方一朵金莲花开。

  莲花三百里。

  当其层层开瓣盛放饱满,一蓬佛光流转花间,当佛光散去花儿就变成了手。三百里金色莲花,变成了三百里金色的手掌。不见手腕胳膊更不见人,一只手掌。

  下一刻佛掌结印,降魔印。

  看不出神通轰荡,觉不到元力震颤,巨掌捏起的降魔印只是向着恶鬼大阵一照……不见异常。

  外间观战的仙魔见不到异常,不安州内的苏景却看得明白,地面上结阵御敌的鬼王中,修为稍稍浅薄的几位小狰狞王,同时闷哼一声,面色惨白几近透明。

  阵外的佛陀巨掌转了转,手指摊开稍作舒展,跟着又结做降魔印,第二次,对着鬼阵一照,不安州内小狰狞王个个口喷鲜血;当天外佛掌第三次捏印、第三次照下,小狰狞王或是七窍沁血或是胸口塌陷,堪堪便要支持不住了,几位大狰狞王也身体发颤摇晃不堪。

  主阵鬼首声音嘶哑:“白纸江山,你那边快点!”

  白纸江山王,无漏渊三十三位大毁灭王之一,他是负责施法“搭桥”的,闻言沉声回答:“还差片刻,十三息。”

  二鬼主直接赶来,他老人家身法如电奈何路途遥远,等他是来不及了;唯一指望就只有盼着那座“桥”快快搭起来。

  十三息……无漏渊深处重兵集结,大鬼主失踪,七鬼主追随二主施遁急行,三鬼主受命留守老巢,另外三位鬼主都点将集军,等着最后的十三息!

  十三息……高远星天中,又有十一天星闪烁;鬼阵西方,三百里佛掌正要捏起第四印,且另有两朵金莲悄然闪现正静静绽放。

  主阵鬼王闷哼一声,扬手向着自己的眉心一戳。首领如此,阵中大小恶鬼目中都有厉色闪烁,有样学样全都抬手在自己眉心一戳。他们的眉心好像纸糊的,一戳就破了个小洞。

  眉心破,阵中诸鬼无一例外,一道黑紫气息从眉心洞中流出,落地、化长钉,死死钉住诸鬼所在阵位。苏景见状稍有些动容,好歹他也是位冥王。对冥家法术多有了解,他能看懂恶鬼们的法术。

  以金魂神魄凝化法钉,钉住阵位,意在本尊离去后大阵仍不散乱,能再做短暂行转继续迎敌。只是无漏渊布下的三万三千里阵威力了得,不是随随便便一根“钉子”就能维持阵法的。

  要想“钉得住”,非得恶鬼撕裂真魂、分出至少五成魂力凝结成的钉子才行。

  恶鬼撕裂真魂,对凡人来说差不多就是自断双臂的意思,重伤必然、事后能不能活命要看运气,就算活着也是毕生残疾。

  可阵中鬼王所为。何止自伤自残那么简单。他们在自毁!裂魂为钉,群鬼起身,下一刻所有恶鬼齐声长啸,身形轰然崩碎!

  皆为仙。早都修成金身。此刻金身碎、残肢碎肉散落各出。唯独鬼血不落,先是泼洒半空跟着融入空气,就此消失不见了……以死殉战、以命唤法。谈不上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没有丝毫迟疑就舍却性命的原因仅在于:这个选择最合算。

  便如上次夺宝混战中自毁金身的长生大佛一样。君主严命在身,若能完成任务便是立功了,即便身死也又重归仙坛重享尊荣的机会;若有负王命……生不如死!

  群鬼自毁,煞血入阵去。

  阵外,天空十一星逼近、西方佛印成形另两朵莲花化巨掌也结印。就在此刻,突然煞风轰荡,血泉凭空暴发,正正泼中上方天星与西方三掌。

  血泉腥臭、熏人欲呕,内中更藏蕴了真煞破万法的玄奇鬼术,大修为的鬼王拼却性命换来的血煞之术岂同凡响。煞血来得全无征兆、动击时机拿捏恰到好处,来自星满天与西方佛徒的神通被煞血喷中,天空惨嚎声声,西方怒吼连连!

  轰荡天星不见,十三头身形百丈背生毒刺的紫皮蜘蛛显现形迹,它们的身躯迅速溃烂,全都躺在半空里来回打滚。观战群仙中不乏见识广博之人,见状心中一惊:原来是十三星蛛纵法。

  十三星蛛是星满天大星君门徒,不同于星火不动老尊那种巴下,诡怪蜘蛛们是首座星君的亲传弟子,北方仙界中凶名卓著之辈,驱星化虫的连串猛攻来自他们的主持,不料鬼王拼命祭出煞血,十三星蛛的法术被破自身也遭恶法反噬;天上如此,西边也不好过,同样法术、躲在后面的施法者遭受反噬,一个中年僧侣与九个长发头陀身上业火熊熊,正层层烧焦他们的皮肉身骨。

  “宝树神僧与天宝浮屠尊者。”烈小二传音入密:“本来不算什么大人物,但宝树和尚的命太好了,一世凡间修行时候收了个徒弟,居然是入世做红尘历练的佛祖。与佛祖有过凡间一世的师徒缘,那可就不得了了,破道时得佛祖分身亲自接引,升入西天后有得佛祖讲法授业,地位和本领均告暴涨,虽未证得真佛法位,但法力胜过普通神佛,在西方极乐地位颇高。那几个头陀都是他的师弟。”

  无漏渊鬼王的反击凶悍,三万三千里封疆大阵仍在,星满天与西方高人的一轮急攻却被彻底打散。

  但被破掉的也只是“一轮”急攻!星蛛、神僧哀号倒地不久,高天出一道银色云驾疾驰而来,先是卷起是十三只正溃烂大蜘蛛,跟着银云急冲,直接冲入鬼阵!

  云驾始终不散,内中仙魔模样不可见,但一道道犀利银芒如剑横扫,一路破开重重鬼法,向着不安州冲去;同个时候西方也有动静,一个袒胸露背、肌肉虬结面目凶悍的大和尚飞奔而来,此人脚步沉重可怕,每一落足必是“咚”地巨响与万里星天摇撼!

  无漏渊三万三千里阵守护不安州,阵中鬼王毁身扬血时,相距“搭桥”成功还差十三息;煞血攻破星蛛、宝树,星满天与佛家又有高人赶到战场……六息,过去六息。

  此刻相距不安州与无漏渊法桥搭成还差七息。

  凶僧奔到正受烈焰焚身之苦的同门身边,伸出大手用力一抹,宝树等人的噬身业火尽灭。

  跟着凶僧又把双臂张开,摆出抱天之势,口中大吼道:“佛祖何所在!”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再看谁敢上前

  跟着凶僧又把双臂张开,摆出抱天之势,口中大吼道:“佛祖何所在!”

  五字轰天雷,喝断同时凶僧的心口突然爆碎,血光迸射中清晰可见他的心脏飞出,凶僧已证佛陀大位,他的心晶莹剔透,无垢琉璃心。

  水晶似的心儿翻了几翻、遽然一道金雷从天落下,正正打中了和尚的心,旋即金光大作和尚的心被神雷轰中后猛地膨胀开来,转眼化作一座恢弘巨庙。

  佛祖何所在?佛祖在心中。

  炼心做巨庙,庙中有佛祖!凶僧再不停留,双足猛蹬提纵飞天,带着他的心炼巨庙也冲进鬼阵。

  敌人变了但形势不改,银色云团来自星满天,凶悍僧人来自西方极乐,依旧是两坛高人合击鬼阵。

  鬼阵疯狂行转,煞索翻腾冥火滚滚,凶法恶劫层出不穷想要杀灭来敌,可无论星满天的银云还是西方的炼心凶僧都有深厚修,破去杀劫长驱直入,冲向不安州!

  之前天星与佛印袭阵,如今银云与凶僧冲阵,攻袭方式不同但对无漏渊鬼阵来说,遭遇强袭时承受的压力都是一回事,而此刻主持鬼阵的已不再是大毁灭王、小狰狞王,是他的金魂冥钉。

  钉子比不得鬼王,在两方突袭后强撑不久,不安州上怪响连连,主阵长钉一根接着一根地爆碎去,终于、冥冥中一声惨叫凄厉。鬼家阵法行转到极限后不堪重负,就此崩溃。

  鬼索、冥火、飞旋来去的杀劫与法术顷刻成空,星天就那么一下子寂静下来!

  此时……十二息过。

  无漏渊派驻在此、负责“搭桥”的白纸江山王眼中笑意浮现。

  三万三千里阵法虽被攻破,但敌人相距尚远。白纸江山王探得清楚,星满天银云和西方凶僧,前者万里遥远后者九千里距离,他们赶不及!

  不是真的时间不够,而是他们不敢肆无忌惮全力前行,破了鬼阵也不是说前方就一定空不设防,他们仍需小心戒备。这会影响速度。

  一吸、一呼。最后一息过!

  法桥接连、穿通两地,无漏渊与不安州就此“通航”!

  苏景眼中清晰可见,不安州上重重血色光芒流转,天地之间一尊红色巨门显现。无漏渊如是!已然集结雄兵。早都蓄势待发的三位鬼主对望一眼。彼此点点头,下一刻铮铮号角响彻深渊,雄兵开拔、入门跨界。

  无漏渊通传阵法巧妙。施展之际没有丝毫元力外泄,天外正小心翼翼接近的凶僧、银云根本不知无漏渊凶兵即将赶到。

  白纸江山王全神戒备,及时搭建法桥是大功一件,可尚未完结、现在才是最最关键的时候,等大军真正过来才是他卸下重担之时!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是大修为者的冥冥之感,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他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了。

  他未能察觉的,一直留在不安州的烈小二不见了。其实不能说不见了,他的残影还在原地,依旧可见,只是他本人已经离开。

  因为烈小二“不在了”所以白纸江山王觉得不对劲,这只是个短暂到无以计较的瞬息,或许下一瞬他就能查知烈小二无故失踪,奈何,没有下一瞬了。

  不安州变成了火。

  没有过度,或者说没有过程,上一刻还稳稳当当山清水秀的灵州大地,这一刻就直接变作一团烈焰。

  与之前初光不同,那一次不安州光芒将整座西北仙天都照如白昼,但初光本身不伤人不害命;这一次不安州之火却尽显烈焰的狰狞本色、烧杀真意!

  收尸匠一直在数着,数到了十三息再过半息,收尸匠动阵。

  祖师爷金不黑亲手布置,历代收尸匠都着力加固、更添威力的护法大阵就此发动……哪里还有灵州,只有火、唯独火,这片地方化身艳阳。

  不主生、不慈悲,只知杀戮与毁灭的恶毒邪阳。神鸦有情亦无情,究竟是造化万生的神物还是血债沉星的凶兽?看对谁了。

  白纸江山王不是没有防备,正相反,见过破烂囊的诡怪、见过上次灵宝秀色的规模,他心中对这片灵州忌惮非常,为防备灵州分出的心神,更胜防备天外两处敌人的。

  他有防备,可防备又有什么用,那火来得全无征兆,那劫来得挡无可挡!大毁灭王个个不凡,但是在祖师爷苦心设下的凶阵面前,鬼王和凡间棺材铺里扎出来的陪葬纸人这没什么区别。

  白纸江山王死。

  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死了,身体消融魂飞魄散前他正在想:大军过阵,这是最后的关键时候……

  因为距离尚远,从天降落和从西赶来的银云、凶僧的下场比着白纸江山王要好,他们能亲眼看到灵州变成了充满敌意的太阳。惊变于面前,两方大能为者立刻想到:暂退。

  想到了,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想逃、未及逃,烈焰冲身、冲脑、冲魂冲心。

  不安州的杀劫来得太快!

  银云爆了,凶僧融了,那做心脏炼成的晃晃巨庙被烧成了烟,一瞬、没了。

  银色云驾中的星满天大仙与西天来的凶僧死之前知道自己会死,不像白纸江山王那样糊涂而亡。比起糊涂死,明白死是个好下场……

  不安州变成了火杀地,鬼王刚刚建起的“桥”立遭攻破,刹那毁灭。正“渡桥”穿空的无漏渊恶鬼尽数丧灭!身上王袍通灵,苏景听得到那支猛鬼前锋军马的惨嚎。

  另一侧,无漏渊中朱红巨门崩塌,刚刚入门的鬼兵鬼将无一得活。

  三位鬼主面面相觑,眼中有惊讶、有愤怒,还有侥幸: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永远都不会错的,穿通法阵虽快,但过程危险,半途时候阵法毁去便无人能生还,所以鬼主们都没急着入门,排遣得力手下先过去稳稳守住对面他们才会动身,就是因为谨慎,他们都还活着……

  不安州烈焰暴涨!杀灭三大势力的强者,不安州烈焰并不收敛,而是继续横扫,方圆三万六千里,烈焰无情烧毁一切!

  之前无漏渊鬼阵行布三万三千里,阵外多有别家仙魔聚集,后来星满天与佛门强攻,众仙大都再向后退,但这不绝对,也有些胆子大的、靠得近的……没什么可说,祖师爷的烈焰杀阵三万六千里笼罩,范围之内无人能活。

  整整三万六千里,死光死绝。

  便如霹雳一闪,护阵暴发后便告收敛,不安州恢复安宁,又变回了不起眼的小地方,孤零零地悬浮在宇宙间,不动不摇、安静的石头。

  杀劫收,阵法仍在行转,地心百里阵中烈焰熊熊、再蓄势。师祖爷阵法的发动,在过程上有些像射箭,暴发一次后需得先收势、随后才能再做第二次暴发。

  若那么没完没了的在三万六千里中烧着,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会把阵力消耗一空。

  得得得……烈小二耳中有怪响,那是他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吓死了,吓死了,差点就真死了啊——片刻前带着一身免死信物的小二哥正悠哉悠哉地看看鬼王、看看天空,忽觉胸襟一紧就被人抓走了,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外面”着火了。

  “吃条鱼,压压惊。”小猫用爪子插起一条鱼,高高举起。

  受苏景所托,上上狸赶在护阵发动前一瞬把烈小二带入小光明顶。对猫来说,这都不算事。

  烈小二大概能明白怎么回事,感激涕零再加受宠若惊,接过上上狸递来的鱼。苏景的一道神识投映投映在小光明顶,对烈小二点点头,示意他安全得很,不用再后怕。

  “太狠了吧?”上上狸抬头望向苏景,猫的眼睛光闪闪的,使劲盯住苏景眼睛。

  苏景目光平静:“我控制不了,又没得选,狠不狠的……我操不着这份心。”

  法桥通联,无漏渊大军临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届时必会有几位鬼主过来,莫看祖师爷的阵法摧毁鬼王简单得好像烧纸人,可是真要对上了鬼主,还能不能赢?苏景没把握,鬼主鬼王一字之差,修为却是云泥之别。

  催动护阵,与鬼主较量一番?苏景没那份闲心,他只求尽量拖延时间、历代前辈的心血与盼望别坏在自己手上……他对上一任神鸦诡金白银说过:收尸匠你好。

  收尸匠再见。

  而不安州护阵法术如弩如炮,苏景只是那个扣动扳机、点燃引信的人,至于巨弩能射穿多少铁甲、火炮能化去多少焦土,他管不了。

  既然那座法桥一定要摧毁、不安州杀阵非得发动不可,那就有谁算谁吧!没什么可内疚的,也可以说为了守住“收尸匠、银天乌、将来从西方升起的完美骄阳”的梦想,就算内疚他也认了。

  这个梦想不是现在守住就一定能够实现的,可至少,苏景不愿让它破灭在自己手中……

  烈焰扫过,鬼、星、佛同灭,三万六千里万物飞烟,一时间仙天寂静,不安州四面八方再无一丝声响!置身三万六千里外的仙魔未受阵法波及,虽毫发无伤,但无人能不惊骇,全都愣在了当堂。

  鬼家大阵没了,大坛上仙不再,不安州就在前方悬浮,一件惊世灵宝就在不安州内……再看谁敢上前。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十七真色长亭

  鬼家大阵没了,大坛上仙不再,不安州就在前方悬浮,一件惊世灵宝就在不安州内……再看谁敢上前!

  世上不乏大胆贼。

  并没让苏景等太久,一盏茶的安宁过后,有三位仙家分从上、下、东三个方向闯入大阵范围,冲向不安州。待他们靠得近些,苏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动阵杀灭。

  三个仙家遭烈焰焚杀死在当场,又是半柱香功夫,一对夫妻模样的仙家从东方突入,两人持宝护身来势奇快,苏景一哂,第三次催动杀阵、再做杀灭。

  烈小二的牙齿不打架了,尽职尽责给苏景解说来者身份,无一例外都是隐世上仙,他们的修为或许比不得最先死在阵中的西天凶僧、星满天银云,但要么深谙烈火道法本身就是修火的大行家,要么有可辟易真火的神奇宝物在手。

  五个人都以为自己能挡下杀阵,他们觉得自己有机会能登上不安州探宝,结果还是死掉了。

  “这五个人死后,想来不安州能太平一阵了。”烈小二对苏景说道,语气里颇有些把握。凶僧银云惨死,不足以打消所有人的贪心,尤其精通烈火法术的仙家,比起别宗他们更懂得如何对付真火,但后来五人再陨落,足以让他们心中警醒了。

  苏景对烈小二笑了笑,应道:“但愿吧。”

  但愿?

  无愿。天不遂人愿。不安州地心法阵中,苏景声音刚落。不安州天外就再显异象!三万六千里之外,正上方天空忽然模糊了起来……

  虾儿藏身泥底,只露一双眼睛望着池塘、它能从水下一直看到水面。这时候有人将一碗墨汁倒入池塘,虾儿会看到什么?

  虾看到什么,此刻苏景就看到什么。本来清亮的远天,突然一团墨色涌动开来,似云亦似浆,浓密且粘稠!黑色腌臜,可若这颜色黑暗到了极致,就变得纯洁剔透。再看不出丝毫污浊与晦暗。

  极致的黑色。

  一团之后。便是一团接一团,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各个方向上,三万六千里阳火杀灭大阵覆盖范围之外,团团墨色翻腾滚荡。前后一共十七团墨显现。

  外间群仙大都不曾见过这颜色、这法术。惊讶之余纷纷向后退散。苏景却冷了眼色:果然来了啊。

  墨巨灵与烈焰骄阳素为天敌。在苏景接触过的黑色巨怪中,还没有一个不憎恶太阳的。不久前不安州初光绽放,声势何等惊人。墨巨灵岂能无所察觉。

  也许他们并不确定什么,不敢肯定将来灵州里会有一盏完美骄阳出世,可凭借“天敌本能”,当不安州初光横扫西北时候,墨巨灵必会心生痛恨。

  心之所憎,当做摧毁。

  管他不安州内会有什么宝物现世,都是真色、永恒的敌人,既然如此墨巨灵又怎会无动于衷?别家仙魔无论如何争夺、厮杀,都是为了夺宝,墨巨灵的目的却更直接:毁灭!

  十七团浓墨滚荡,不多时浩瀚星天猛做摇撼,浓墨就此崩散去,墨下掩藏之物显现形迹:亭子。

  瓦顶盘黑蛇、乌柱雕黑鸟的诡异模样,通体纯黑造型古朴的亭子。

  十七团墨中,坐落十七座亭。

  见对方施法至此,苏景心里想起了一句话:十七真色长亭勾连,结化抽生重法……

  飞仙前最后一战,墨巨灵大军侵袭中土,战局不利时候,黑色巨人们曾想施展一道重术,当时被俘施萧晓在一旁叫嚣“十七长亭勾连,结做抽生重法”。与天魔坛齐名并尊的赫学廷堂就是毁在这道法术上的。

  这次墨巨灵一出手就是这等凶法,调运重术、必毁不安州!

  十七长亭显现,墨色杀劫将至,就在此刻三万六千里天外,东北方向上突然一声叱咤响起:“杀!”

  断喝之人,狼狈不堪的和尚。但即便袈裟参破、面色难看,依旧掩不住他的妩媚。他是苏景见过的、男女老幼人鬼仙魔都算在一起最最妩媚之人。

  活色地施萧晓出手!

  上一场激战后施萧晓退到了外面,但他始终没走,他想夺宝。和尚要报仇,他知道仇人的强大,所以他要不惜一切地让自己更强大。当然这不是说他会为了宝物去死,若真如此,先前他也不会把到手的破烂囊直接送给九龙甲添了。他留下来是再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

  不过后来,先从蜃景中见到老部下九合真人,再听九合真人喊出“剑出离山”,又从不安州初光中认出了那个吃鱼弹琴的魔影是谁,施萧晓就大概明白“灵宝出世”的事情不对头了。所以到了后半段,施萧晓基本不存夺宝之心,开始看热闹了。

  他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想看看这个苏景到底在搞什么。

  施萧晓现在只是个看热闹的,他没想到墨巨灵会来。但是除却一道“复仇”执念放不下,施萧晓是真正的聪明人、玲珑心,乍见十七真色长亭显现,哪还想不到墨巨灵务求摧毁不安州!

  以施萧晓的行事风格,他的报仇不是“见一个杀一个”,更非“他们做什么我都要对着干”,等闲事他不会出手,和尚更像一条蛇,默默蓄力默默守候,等着他的机会。可这一次墨巨灵直接施展重术,足见打掉不安州对“真色永恒”重要非常,施萧晓就不会置若罔闻了。

  叱喝响起时,长蛇动击时!

  蛰伏袖中的乾坤之蛇随主人心意如电窜出!施萧晓同时把身体一转,人化流光盘绕在巨蛇身上。

  身入乾坤身入蛇,蛇做天地人做梅,有伤在身的施萧晓拼却全力,发动此刻他的身魄根本无法承担的凶悍法术、必杀之袭!

  与苏景无关,这次他一定要坏去墨巨灵的图谋。

  巨蛇轰梅花轰乾坤轰,一击中长亭。十七亭之一!

  施萧晓动击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在墨巨灵的重术将成未成一刻,若能将十七亭毁去一座,便是成功破阵破法,后面都无需谁再去打,大家只要笑呵呵地看着阵法对施阵者反噬就好了。

  可施萧晓没想到的,亭子就在眼前,自己一击狠辣无比,却落空了……亭子近在眼前,亭子远在天边!

  墨色亭矗立眼前,却并非真实存在,惟妙惟肖的一道影子:真亭不知何所在,密法投影一重亭影于此地,十七长亭之法不用真的把亭子摆过来,影子投射到此足以成术。

  “亭子”丝毫不动,巨蛇穿亭而过。

  一击成空,大蛇消隐,施萧晓重显身形,脚步踉跄,有伤在身强用重法再打空,让他伤势更重,摇晃中吐一口血,勉强站定脚步后,和尚面色灰败,看一眼面前岿然不动的墨色影亭,看一眼遥远处静静悬浮的不安州,施萧晓叹了口气,身形再转化作流光,离去了。

  他坏不了墨巨灵的事,他已重伤难捱,再强撑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失望却不存丝毫犹豫,施萧晓说走就走!

  无人理会施萧晓,也没有墨巨灵显身。

  就在施萧晓的遁法光芒消失远天时候,十七座长亭齐齐闪耀一下……闪烁、闪亮,从来都是“光”的本事,“真色”漆黑无光,若非亲眼所见否则很难想象,黑色如何闪烁?

  黑色真的再闪,纯透入极的乌黑,竟然也是明亮的。

  长亭闪烁无声。天顶开裂无声。墨潮倾斜无声。

  高远的星天裂开了,这情形有些像地震,大地在剧烈摇撼中绽开狰狞裂隙,不过现在的裂隙是在天空上;跟着黑色的汪洋自宽大天裂中疯狂涌出、直直落下!

  只是这震骇景色不存一丝声音。死般寂静。寂静中墨色怒海向着不安州倾斜之下。

  抗不抗得过?苏景不知道,动阵就是了。心思转转,强光暴射!小小灵州再变杀灭之阳!当阵力十成暴发,不安州中冲起的火焰何其炽烈,当火光强烈到一定程度,就再不见金、不见红,所有火所有光都变成沧沧的白!

  黑的海直落九天。白的火横扫万里。各入其极的光芒,截然相反的颜色,宇宙虽无尽却绝不能共容的两股力量,就此纠缠剿杀于一处。

  不安州的阳火护阵只能一绽一收再一绽,可是在观战群仙眼中,那三万六千里火根本不存闪烁不存收放,光无尽火无尽,何来“闪断”?

  在闪,只是苏景全力投入大阵疯狂发动,“连珠箭”一般激射连绵,一次次的发动何其快何其急,前光未散新火又起,普通仙家根本看不出这阵法的间歇。

  黑色之海绵延不绝倾斜不休,浓浓漆黑不断丧灭于熊熊烈焰中,又不断从天顶轰涌倾下!两阵厮杀,不闻惊雷轰动不见气浪崩绽,只有吞噬吞噬吞噬!

  黑色吞噬着白色,白色吞噬着黑色。一次次地同归于尽一次次地彼此抵消,战局胶着,盏茶光景不分胜负。

  无声之战,更胜天雷震撼。

  仙家都远远退开、观战,目中惊疑满满,惊于战事恢弘、疑惑黑色长亭究竟是哪路仙家?而惊疑未过多久,四面八方观战群仙阵中,突然暴发咒唱与怒吼,座座仙坛中都有仙魔动身形、催宝物、动法术,疯狂向着前方冲去!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一镜横天

  全无来由的,群仙之中将近三成仙魔急冲前阵,根本不管阵中烈火如何凶猛,哪怕才一冲入烈焰覆盖范围就被焚烧成烟……

  不管不顾,他们只管冲,双目通红面色狰狞,这些人都疯了。

  很古怪的情形,少见举坛疯狂冲锋,而是每座坛庭阵中,都有人发疯前冲、人数或多或少的有所差别而已。

  清醒仙家惊骇看着同门发疯,掌教上仙叱咤连连想要约束、点醒门人,可又哪有半点用处。除非及时上前将其打翻在地,否则休想阻拦,他们甚至会对同门出手……

  苏景人在阵中,全力施展抵挡墨家重法,但始终分出一份精神关注于外,眼见大群仙魔发疯发狂、悍不畏死冲锋入阵,先是一愣跟着又是一声冷哼,和墨巨灵打得交道多了,就算没见过这样法术也大概能想通怎么回事。

  疯狂冲阵的,大都修为浅薄,道在心但心持浅薄,十七长亭在裂星天倾墨潮同时,另有蛊惑法术悄然散布,这法术悄无声息且有灵智一般,法术会选择目标,对修为精深心境平稳的仙家不闻不问,它“只叮有缝的蛋”,专对浅薄仙家施展。

  并非墨色侵袭收拢信徒,只是单纯而直接的挑拨和蛊惑,挑动他们的贪心。

  法术道理说起来简单,可真要施展起来谈何容易,其一,修持浅薄只是相对而言,再浅薄他们也是仙!其二于不知不觉间施术完成。那些被蛊惑的仙家竟真就发疯狂躁、眼中只有不安州的灵宝,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猫的眼中也有惊讶闪烁:“这桩法术玄奇得很啊。”

  三成上下的仙家冲阵。

  闯入阳火阵法立刻就死,这是不会错的,但他们跳入火坑的过程,本身也是对守护真法的冲击、对阵中阳火的压制!何况,群仙三成、人数众多。

  若在平时,灵阵护阵也许不会把这些冲击当回事,可现在护阵与十七长亭墨色大阵争斗正酣,忽然又遭疯狂冲击,苏景就觉出些压力了。

  四面八方。仙魔冲阵疯狂;高远天空。墨海倾泻不休!

  大圣玦内,蚀海等人起身,自洞天内进入小光明顶,会同燕无妄、十七恶人、风火分身。准备自小光明顶遁去藏于不远处的乌龟州。

  战事渐渐不利。他们即将出手了。此去阵外,尽量扫清外围阻止疯仙冲阵,至于他们能挡下多少。蚀海自己也没把握,但总不能就这么看着。

  猫也抻着懒腰站起来,苏景一看就眉花眼笑,上上狸要肯出手帮忙就什么都不用愁了。不料猫才站起来,又抻着懒腰趴回自己的鱼形云上去了:“不用了。”

  “用啊!”苏景小小的有点着急,但他没想到的,还不等他再劝一劝上上狸,突然一盏铜镜跃出虚空。

  铜镜七寸,先显形再暴涨,小小镜子展阔万里、跟着一镜横天!

  镜子横亘不安州三万六千里上,正在阳火杀阵的范围之外、也在那道黑色的狰狞天裂之下。

  墨色的巨瀑直倾,轰轰怒潮砸向镜子,镜面上则玄光闪烁,跟着……空了。镜子仍在,可镜面却空了,仿佛变作了无底深渊,墨色天瀑来多少镜子就收多少。

  景色惊人,巨镜相截墨天瀑,墨瀑上半截奔流至下,下半截……没有下半截,镜下半滴“墨汁”不漏!

  镜子替换了苏景,接下墨巨灵的杀阵。

  另有高人催动神奇宝物相助苏景。

  苏景又惊又喜,但只见宝镜不见施法之人,他转目望向上上狸,但不等他发问上上狸就摇头:“我不知道是谁,我就是真识比你强、提前察觉有犀利宝物冲着墨色法术来了,所以才说‘不用了’。”

  分不清猫说的是不是实话,但苏景知道她要不肯讲自己从她口中就一定问不出真相,又转目望向“无所不知烈小二”,奈何这次烈小二也直接摇头:“启禀苏老爷,小人共识得仙天中大大小小一万三千四百镜,上至星满天大星君的繁星久列曲山镜,下至小小散修段旺旺的嫣唇媚耳迷魂镜……”

  “直说!”

  “小的不认得这面镜子。”

  正说到此,那面宝镜开始微微震颤,再好的宝物也有个极限,镜收墨天瀑渐渐显得吃力了,但镜子也有了另一重变化:宝镜悬天,面上背下,由此苏景等人能清晰见得镜子背面花纹,铭刻的是一副仕女图。此刻镜子背面纹绘的仕女转活了过来,镜背人先是眨了眨眼睛,跟着身形一闪跃了出来,再一步登空直接来到狰狞天裂旁。

  人在墨色巨瀑冲击下,仙女面色苍白显是痛苦非常,但她手上动作稳稳:取囊、穿针、引线——缝天裂!

  同样悄无声息。

  平淡得几近乏味的过程,镜中仙女行针奇快,一息三针,前后七十一针,那道巨大天裂就这么简单地被一点点缝合,从中涌出的墨色“水流”渐渐势弱,而伴随墨流减弱,围拢不安州三万六千里外的十七座墨色长亭也越来越浅淡。

  七十一针后,天裂完全补好,再无一滴墨色流传,十七座长亭也彻底归于虚影,就此消失不见了。

  诡异无端的开始,轰轰烈烈的征战,平平静静地结束。看似平静,可谁不惊诧!

  其他都放到一旁,只看那个仙女曾置身墨色天瀑中……能与艳阳杀灭之阵纠缠一处不分胜负的墨色天瀑,问在场无数仙魔、谁能去上前去冲个澡?

  墨巨灵法术告破。被蛊惑的群仙,已经冲入阵中的都死了,尚在半途或者被同门阻拦下来的都与此刻清醒回来,个个面色迷惘目光混沌,根本不晓得刚刚发生了什么。

  仙女收针,似是笑了笑。

  苏景分不清她是不是再对自己展颜,只是觉得她笑得很好看。还有就是苏景的心热了,不为仙女的笑容如何灿烂,只因这仙天之中,还有和他一样要对付墨色、要与墨巨灵为敌之人、高人!

  不知他是谁,但他出手了。出手的时机算不得什么紧要关头,也不是苏景快撑不住堪堪败亡时候,此人就是催动了一面镜子、平平淡淡地帮了苏景一下。

  足够了,足够让苏景心底火热。

  仙女回到镜中,宝镜重归七寸,隐入空中消失不见。忽然,苏景身边上上狸叹了口气:“莫看举重若轻似的,其实这面镜子受创极重。没有漫长时候的养炼也休想再用。大好宝镜啊。”十七真色长亭勾连,墨巨灵的重术,任谁想要化解这阵都得付出些代价。

  上上狸目光惋惜,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她眼中忽又精光闪烁,似是察觉到什么。

  果然,下一刻高空里金光大作,一座座佛塔凭空显现!

  佛塔尖尖,聚拢成林,摆下了苏景看不懂的阵法。佛家阵行布于不安州东北,在收尸匠杀阵覆盖范围之外。

  塔林结阵,旋即阵中有金脉红云飞舞起来,急急巡游不休,不多时红云忽然幻化形状,变成了一只金色掌纹的血红大手,在阵中对着天空奋力一抓。

  大手所向,空中光华一闪,刚刚隐匿去的宝镜先被塔林困住,再被血手破去遁法,就此掉落下来。

  血手一把抓住了镜子,跟着再次化形变回本相:一方滚金线的大红袈裟。袈裟将镜子重重包裹、困住。

  再转眼碑林散去,二十多个尼姑显身,从皮骨水嫩的妙龄女子到白发苍苍的佝偻老妪,什么年纪都有,为首的老尼姑伸手抓住了红袈裟,手指挥挥在袈裟上又封一道符撰,内中仍在苦苦挣扎的宝镜就此没了动静。

  老尼面上露出满意笑容,连袈裟带镜子一起收入囊中。

  宝镜遭受重创,但依旧是宝镜。或许比不得西北天中即将出世的灵宝,但也是非凡之物,老尼看上了这面镜子、出手夺了。

  未见到镜子主人显身,或许此人远在万扎赶不过来又或许他根本没有过现身的打算……

  这些年里苏景心持不断精进,火气已不似当年那么旺盛,可这一回、勃然大怒!

  十七长亭为祸时不见老尼显身,镜子封挡墨色时不见老尼显身,待到宝镜击溃墨色、自己也遭受重创无力再行转重法时候,老尼姑跳出来夺宝了,苏景怎能不怒。

  见苏景变了脸色,烈小二赶忙说道:“苏老爷且请息怒,这个老尼姑……不好对付啊!您可知这她是谁?”

  长长呼吸,压住心头怒火,再怎么愤怒也没用,原因很简单:苏景出不去。从灵州护篆发动一刻起苏景就与阵法相融一处,如此能让骄阳阵法的威力更强大些。只是一入阵位,非得守足整整三十六个时辰不可,否则他离不开。

  强行挣脱也不是不行,就是会坏了阵法自己也得受重伤。

  怒火压下了,但杀意已生根,再抹之不去,苏景不隐瞒、望向烈小二如实以应:“是谁都无妨,就是佛祖的娘,我也斩她。”

  “苏老爷法眼如炬料事如神,她就是佛祖的娘!”烈小二大声回答。

  杀归杀吓归吓,苏景吓了一跳:“佛祖真有娘?”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哪来虔诚与你

  “瞧您说的,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是……不止老尼姑一个,这二十六位神尼,个个都是佛祖的娘亲。”烈小二知无不言。

  是娘亲没错,但并非天女神姆。佛祖曾多次轮回凡间,或修行或传教,这里的二十六尼,每个都曾是佛祖在凡间的生母。

  佛祖曾转世过的凡间多到无以计数,人世生母数无可数,但只有这二十六个女子修身成圣,摆脱轮回飞升西天。能够孕育佛胎,她们都是身带灵精之人,这份灵精在凡间并不显露,可是在她们遁升极乐后就大显神奇。

  二十六尼,初飞升时都不算太强大,飞升后的修行却一日千里,且念于一世母子之缘佛祖会精心指点,助她们修行、助她们再悟,到得如今这二十六位佛母早都证得真佛法位,且都是立坛封香法力无边的大佛陀。

  苏景点了点头,在中土凡间也有“佛母”之说,其意繁多,主要的说法分作三种。一是指“法”,佛因法而生,是以法为佛之母;二是指大孔雀明王,并不是这位明王生了佛陀,而是有多位菩萨、佛陀都因孔雀明王得道、成佛,他老人家被称作诸佛之母;第三种才是指的佛祖在人间的生身母亲,老妇人得善终但并未升佛。

  中土佛家经义中,从未提及过二十六佛母的说法。

  苏景真正有些怀疑了,中土凡间,那位慈悲为怀、受万民敬奉的佛祖。究竟是不是真正仙界里端坐于西方极乐的那一尊!

  一旁,烈小二的声音不停:“这二十六位神尼,修为精深就不必说了,再就是她们都是佛母,地位高啊,西方极乐中谁敢不巴结着?她们中每一位证得佛陀法位时,西方诸天神佛与大菩萨都会开坛兴法、做献福之礼,别的佛陀可都没这个待遇。二十六位佛母,个个都得所有佛、所有菩萨真法降幅,由此更添威能……还有更不得了的。咱们有一栈探来了些小道消息。不一定准确,您姑且一听:她们每一人都曾得佛祖亲手施印一道,封于金身之内,一旦遭遇危殆她们施展佛祖真印。那可、那可……那可怎么样小的也不知道。”

  小二哥一贯的滑溜语气。可他的眼神是郑重的:“再把她们的实力、地位都抛开。单说身份,即便只是凡间生母,毕竟她们都有佛母之名。一旦伤了她们。必定是一竿子捅穿西天那个马蜂窝,就算佛祖不想追究也不可能。苏老爷你要对付她们,务请三思而行。”

  “哦。”苏景点头:“我刚才怎么说的。”

  他说是谁都无妨,就算是佛祖的娘也要斩了。

  小二哥只管尽本分、把自己所知事情告诉苏老爷,具体苏老爷怎么拿主意,烈一定不会干涉,痛快点头:“好您了,小的祝苏老爷旗开得胜!”

  佛母这个名头果然很大……适才墨色十七长亭结法攻阵,不只是不安州与天裂墨潮之间的争斗,几乎把大大小小的仙坛都卷了进来,谁家没几个浅薄晚辈,被墨色蛊惑疯癫。宝镜施法破去了十七长亭,算得对众多众多仙庭都有恩。但此刻诸多仙家上前向佛母问礼,却无一人去问佛母强收宝镜之事。

  苏景身边的小猫见怪不怪,淡淡说了句:“都是这幅德行,没什么新鲜的。等有天你真把西天极乐炼成了太阳,照样会有大群仙家来夸赞苏大仙的太阳可真够圆的。”

  佛母已显身,但并不急着入阵,显然是对收尸匠的杀灭火有所忌惮,个个微笑凝立原地,和上前问礼的群仙寒暄着,她们在等。

  苏景也在等,苏景不着急。收尸匠从不着急,急性子干不了收尸匠。

  等待之余苏开始细心思索,墨巨灵打过一阵后就此罢手了、再无攻势了?还有那面宝镜的主人,能掌握这等神奇宝物的,必是大盛名、大威能者,他是哪个?

  想,想着想着就不想了,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有这个功夫不如向上上狸要条鱼来吃。

  ……

  施萧晓纵法急行。

  本就伤得重,再这样全力奔驰,对他的身体损害更大,可他不能稍有停歇。

  当年残魂从中土逃回活色世界的枯老古梅树,再得重生后他身内墨色被尽数洗净,本心未变但真正脱胎换骨了。可即便墨色不再,他也曾是墨灵仙的小小首领,对墨巨灵的行事办法施萧晓多有了解。

  十七长亭这等法术施展,墨巨灵即便不现身,也必会有重重“眼线”投射过来,他曾动法轰击长亭,他已暴露了形迹,他一定要快些,逃。

  正在疾飞中,突然一道淡金雷霆自斜刺里闪出,向他猛击而止。

  雷法玄妙,施萧晓在施遁时始终小心戒备却仍未能提前察觉,待到怒雷轰到面前才急忙应变……流光崩碎、和尚再呕血,一时间身形都难把持,跌坐于云驾。

  一个中年僧人从高空处闪现身形,居高临下望向施萧晓。

  截杀施萧晓的不是墨巨灵,而是西方极乐门下一尊佛陀。

  施萧晓眼中热忱显现:“弟子拜见正雷音佛陀,三百年前有幸听得佛陀讲经……”

  高空处的中年僧侣右手食指是金色的,无需施法动咒,金色手指轻轻一点就是万道惊雷杀灭,封正天音佛陀。

  正天音佛微笑摇头,打断了施萧晓。他的神情和蔼可他高高在上,人在高空并不落下,低垂着眼皮去看施萧晓,正天音佛陀的声音轻轻柔柔:“你不是追随长生佛陀去探宝了么,长生佛身死魂灭,你却还活着啊。”

  当时发生的事情目击者众,施萧晓知道瞒不住。他早都想好了说辞,当即应道:“佛陀明鉴,当时……”才刚说了六个字,正天音佛托就再次摇头,笑声轻柔依旧:“不必说了,我不想听。”

  说话间右手抬起,金色的食指遥遥点向施萧晓。施萧晓见状大吃一惊,强提气身形急退,大袖急振长蛇护身,下一刻雷霆轰动!

  乾坤蛇再遭重创。巨大身体翻滚着。远远摔飞开去,施萧晓与蛇同命同生,也遭重创,七窍都有黑紫色鲜血沁出。

  在他将破烂囊直接交给甲添的时候。他就晓得佛陀会来问罪。也明白这一关不好过。可施萧晓没想到对方竟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虔诚不再,你又算什么佛徒啊。”正天音佛陀又次举起右手。

  施萧晓目光黯淡,居然还笑着。死到临头了,他说了句奇怪的话:“我在活色地参拜、修持的佛不是你们,我又……”妩媚和尚大口喘息了一阵,终于吃力异常地说出后半句:“哪来虔诚与你!”

  正天音佛一笑慈悲,金色的食指伸出、再次点向施萧晓。但这回未等施法,正天音佛托突然怒叱一声,手急转、咒愠怒,中年和尚陡换佛陀金身,旋即佛光如虹天雷涌动,佛陀全力施展,催起重重法度庇护身周!

  一道道黑色玄光,四面八方闪出虚空,突袭正天音佛陀。

  黑色杀劫与金色神通缠斗一处,看似势均力敌,但正天音佛陀自己能明白自己身受压力,心里清楚得很,斗战稍久必败无疑。盏茶工夫的苦战中,正天音三次想起身逃遁都未能如愿,另有七道求援灵讯传出,却都被迅速拦截、击灭。

  无路可逃、呼天难应,正天音佛陀又斗了一阵,护身雷霆终被打出破绽,一道黑色玄光突入、正中他的右肩。

  金色佛血暴散开去,一条右臂翻飞,正天音身遭重创痛声闷哼。他的神通修持大半在于右手一根食指,现在连胳膊都被斩断,所剩战力不过一两成了。

  大局已定,偷袭者施法不停,身形缓缓浮现,七头墨色巨灵。

  为首墨巨灵的声音比着正天音更柔和,笑容比着佛陀更友善,他的目光真诚且难过:“这个人不能让你带走,我们找他有要紧事情。”说完,这头墨巨灵退出战团,来到施萧晓身边,笑容一下子开心起来:“想不到,中土之战还有幸存之人;更想不到,你皈依真色后竟还能再存异心。”

  后半句才是真正关键,施萧晓受墨色侵染却还能保持本性,对墨巨灵来说此事关系重大,非得抓了他回去仔细研究不可。

  施萧晓连动弹都难,又何谈反抗,被为首巨灵抓了带走。剩下六个墨巨灵继续围攻正天音佛陀,没一会功夫佛陀被打碎金身抹杀神魂,死得彻彻底底。

  斩落一尊佛陀,六个墨巨灵并未追随首领,而是收敛气意隐蔽其身,继续向着西北方向飞去。

  擒拿了施萧晓的墨巨灵,身内种有“归旗符”一类穿遁大咒,心咒转转瞬息万里……施萧晓被他攥在手心里,直觉一阵天旋地转,浑不知自己去到何处。可等到眩晕散去后,他忽然听到墨巨灵低低一声惊呼。

  墨巨灵的巨掌攥得并不紧,施萧晓透过指缝打量四周,普普通通一座世界,昏沉沉地天地,再就是……死人。

  有的尸首异处,有的身分两片,有的被拦腰折断,有的干脆变成一滩肉酱……皆为遭受侵染的墨灵仙,个个死状凄惨。

  施萧晓大概能想到,当是一座普通仙坛,被墨巨灵侵染、本坛仙家尽数皈依墨色,这里也成了墨巨灵的一个落脚地方,但此间刚遭突袭。地上流淌的血浆还有丝丝缕缕地热气冒出。

  突然,施萧晓忽觉身体一沉,重重向着地面摔去!可是墨巨灵并未松手——施萧晓是跟着他的手一起摔向地面的。

  当是墨巨灵的手被人砍断了吧,施萧晓心中暗想。

  果然,不等他摔落地面墨巨灵的痛吼便告响起,同个时候施萧晓还听到另一个男子声音,带笑、脏话:“煞笔。”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金汤法海,白象蒲团

  半个时辰。

  不安州天外,二十六位佛母足足等候了半个时辰。

  这其间又有不少闲散仙家赶来,但无漏渊、星满天的大人物未在露面,不安州暂时是个西方极乐一家独大的局面。

  半个时辰后,天际忽有金光闪烁,轰轰沉重脚步响起,九头白象自西方赶来。

  九头白象上各有一尊大菩萨端坐,着宝衣、戴高冠,或怀抱玲珑塔或手捧菩提树,个个器宇轩昂神情肃穆,但若细看面目……九位大菩萨虽为人身但又各生异相:额生独角、面覆赤鳞、耳下横腮、唇边肉须等等,不一而足。

  九尊大菩萨前还有一团莲云,云上站着个青年僧侣,长得眉清目秀,但布袍靸鞋打扮平常,乍看上去普普通通,唯一和凡间僧侣不同的地方:他头顶的香疤是金色的。

  不安州内烈小二“嘿”了一声,无需苏景发问就主动介绍:“佛祖驾前十一位弟子,不封佛不立位,从来都以普通僧侣自居,自言与凡间僧人无异,其中第十徒白雀僧陨落殉道、尚在轮回中打滚。来的这个金香疤和尚这个是老九,法号无冠。”

  “相传无冠僧本为星海一锦鲤,入门前就是厉害妖精,机缘巧合下得佛祖点化皈依佛法。苏老爷小心,佛祖驾前弟子,他们的地位、法力、本领远远不是之前那些大星君的蜘蛛徒弟能够比拟的,这位无冠神僧在十一佛徒中虽是差劲的。可也不简单。”烈小二加重了语气,稍顿后又说道:“无冠神僧水族出身,平日里专门为佛祖照看着一缸鱼儿,跟在他身后的那九位大菩萨,就是鱼缸里的大智大贤诸大士了。”

  此刻所有人都在小光明顶,裘平安闻言失笑:“鱼缸里也能养出菩萨?”

  烈小二认真点头:“佛祖一鱼缸,十万凡间十万海;佛祖一缸鱼,十万海中十万鱼。鱼缸摆放大雷音寺崇法阁中,每日得佛光照耀、受佛香熏染、听佛音教化,在缸里的时候是鱼。跃出缸外条条都是得道神僧。这九位缸中大士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算是近水楼台,大圣不可小觑。”

  裘平安又望向了猫:“上上天圣,有鱼来了,你不馋?”

  “那缸鱼都吃香喝烟长大的。味道不好。不吃。”猫说完。又打量了裘平安一眼:“不是,小泥鳅,你真这么没心没肺啊?”

  谁去《:文:》怂恿猫《:人:》吃鱼《:书:》都无妨《:屋:》。唯独泥鳅不成,生怕猫儿不会口滑么。

  裘平安赶忙应道:“我肉槽,何止不香、坚持难吃。”

  蚀海却若有所思,插口问猫:“听上上天圣之言,您以前……吃过那缸里的鱼?”

  “不好吃就是了。”上上狸的意思已经明白得很了。

  外面,无冠和尚来到二十六位佛母面前,九位“鱼缸大菩萨”也各自跃下白象,快步上前去向佛母见礼。

  对那九位大菩萨佛母不是很在意,可是对无冠僧,佛母重视异常,不敢以长辈自居急忙还礼。凡间的生身母亲与仙天的亲传门徒,哪个地位更重,大家心里有数。

  寒暄过后,佛徒九徒无冠问:“正天音佛陀还未到来么?”

  为首佛母摇头:“不久前正天音传讯过来,说是发觉逆徒施萧晓的形迹,此地多他一个不多,我就请他去清理门户了。”

  来自西天的三十多位高人聚拢一处,商议片刻后,九徒无冠先退开了几步,重返自己的莲云结伽跌坐,跟着双手轻轻挥舞起来,手臂摇摆动作轻柔,好像舞蹈一般。

  随他双臂挥舞,一重又一重淡金光芒闪现,旋即金光层层暴涨,短短燃香功夫,万千金光编结巨网,将不安州所在三万六千里方圆重重围困。

  只围不攻,苏景人在不安州阵中,身与阵同感心与阵同知,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一丝压力,来自无冠金网,不重、却稳。

  二十六位佛母与九位大菩萨同时合十,对无冠神僧施一礼,随即九位大菩萨再蹬白象,与诸位佛母一起向着不安州飞去。

  佛母两人成排,列做长队,九位大菩萨驱巨象护卫周围。

  外间观战群仙大都提醒了精神,躲在远处凝神瞩目:佛家高人这次有备而来,势要破阵登州,好戏再开锣!

  人人凝神、心中兴奋。唯独缥缈仙子,她烦。

  缥缈仙子是个散仙,不过她的修为远胜普通仙家。以她的本事驻道某处、再网罗些手下开一处小坛廷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这位仙子性子淡漠,在凡间的时候就无宗无派自由自在,飞升到了仙界也不愿意弄什么仙位法坛,自己一个人来去逍遥,挺好的。

  她来到西北,心中自然存了夺宝之意,但在见过场场争杀、高人斗法后飘渺仙子已经打消了贪念,心知肚明这样的阵势,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如此一来,人倒是轻松了不少,就留在外围边缘、最不起眼也比较安全的地方看热闹好了。

  虽无夺宝之意,可她还是盼着前面能打起来,不全是“热闹之心、幸灾乐祸”,也因观摩高人施法于自身修为会有莫大启发。

  一个人,角落中,静静注视着夺宝事情的发展,本来挺好的,可不久前她身边来了个金衣汉子,这个汉子……乌鸦投胎么,怎么那么多废话!也不管缥缈仙子理不理会,他就直接找她聊,废话一箩筐跟着一箩筐。

  飘渺仙子不答腔,有心换个位置躲开金衣汉,可惜四面八方群仙遍布,除非再向后退,可她本就在偏远边缘,再向后退、以她的目力可就看不清战场中心了。

  前方,佛徒施法、佛母与大菩萨开始闯阵。群仙全都屏息凝神地观战,金衣汉仍嘎嘎地跟她聊个不停,一边口水横飞,金衣汉似是觉得腋下痒痒了,胳膊抬起后,他竟然把拧着脖子把头伸到腋下,用牙齿去啃着搔痒!

  可把飘渺仙子恶心死了,真想一剑斩了那个混账!不过恶心归恶心,金衣汉啃痒痒占住了嘴巴,倒是安静了下来……

  佛母前行。

  西天极乐来的高人个个面色凝重。准备勉强算得充分了。但能不能扛得住护宝杀阵,谁的心里都没有把握。

  才入杀阵笼罩范围百里,不安州燃烧了起来。

  苏景催阵!

  熊熊烈焰顷刻横扫,当众人看到不安州燃烧时候。杀灭阳火已然扑卷三万六千里!

  西天来人早有防备。结网于外的无冠神圣双手急拍。并掌合十,低声宣念佛号,他布下巨网陡然融化。金光熔金汁、金汁汇金汤……金汤如海,浩浩荡荡四面八方,金色大海扑向烈焰!

  同个时候,九位大菩萨各自落掌,猛拍坐骑白象头顶,白象昂声嘶吼,巨大身躯就此崩碎去。

  象躯崩碎,血肉横飞!

  “忽啊!”小光明顶内,见大菩萨竟亲手击毁忠诚白象,十六又惊又怒、暴起一声大叫。苏景洞天里还养着一头“残破”白象,那可是十六老爷的好朋友,小蛇挺喜欢这种善良巨兽的。

  贵客的朋友个个都是贵客,烈小二一律尊敬无比,见十六发怒,他急忙劝解道:“十六老爷息怒,这种事虽不常见,可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

  凡间佛家修宗,多见有宝物供奉于佛龛前,代代相传经历无数念头,将来僧侣取用此宝,必是威力强悍的重器。

  差不多是一样的道理,不过白象是活的、比着法器更有灵性、也更懂虔诚。

  有些佛陀或着大菩萨在饲养白象的时候会刻意再其身内种下一段“根法”,白象日夜礼佛、时时修炼,身内“根法”与其同生共长,有朝一日佛陀遭遇难以对付的强敌,击杀白象即可发动“根法”、换来浩大威能!

  烈小二唠唠叨叨地给十六解释法术道理同时,天外被击碎的白象尸骸,其血汇聚、骨肉穿插,毁象化玄法:银色血浆凝结底衬、白色皮骨化形法莲!

  九头白象尸身变作九朵灿灿银莲,九朵银莲彼此相连再化作一座妙法蒲团。

  莲花圣洁蒲团无垢,若只看这蒲团,又有谁能想到这桩漂亮法术、这件璀璨宝器竟是尸骨结成……最最虔诚、随时愿为主人赴死却根本不知道主人早就在算计着杀灭它们的白象尸骨结成。

  金汤卷怒潮,巨浪层层湮灭阳火,银色蒲团仿若一方清净巨舟,承载着佛母与大菩萨,与轰轰金浪的簇拥、护卫下,劈开前方烈焰,向着不安州疾驰而来!

  苏景面上没太多表情,精神尽数投入阵法中去,不安州邪阳灿烂,杀阵一次次动袭,烈焰纵横、向着金汤怒潮凶狠反扑!佛祖弟子唤起的金色之海层层不休,而不安州中散起的恶毒之火又何尝不是海,更炽烈更辉煌的海!

  佛徒弟子了不得得很,可只凭他一个,还不配和收尸匠祖师爷布下的杀阵来斗,短短半盏茶时间,佛母一行在突入大阵八千里后,烈焰越烧越疯狂,而金汤之海浪花浑浊激流散乱,后继无力了。

  无冠神僧倾尽全力,也只能将佛母一行送入大阵八千里,再后面的行程,他帮不上忙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无冠不喜不怒,收了神通。神僧心中阵阵发慌,这是脱力之兆,为了护送同门他真的拼出全力了,虚弱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飘渺仙子,你说,这时候要有人去杀和尚,他是不是没有还手之力了?”金衣汉子的声音嘶哑难听,啃过了痒痒,他又来和飘渺仙子聊天了。

  前方阵中,浩大神通交战,巨力轰荡引动剧声,普通说话根本听不到,金衣汉子用传音入密和仙子聊天。飘渺仙子绝不理他,只当听不见。

  或许是真觉无趣了?金衣汉子又笑道:“这离得太远啊,看不清楚,我上前面去瞅瞅,待会再找仙子聊。”说着,金衣汉向前方飞去,口中时不时地喊着:借过、借过……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添一变

  金汤退散,但银莲蒲团仍在,佛母与九位大菩萨前行不辍。

  之前是“金海相送”,蒲团就是条船,并无法力行转,也没什么神通施展。

  直到无冠神僧力竭收术、金色大海退散,九尊白象血肉铸就的蒲团陡然绽放起七彩神光。是光更是法,凝结天雷不坏法罩笼住佛母与大菩萨,劈开毒火怒焰,继续飞驰前行。

  邪阳杀灭的阵法单调,全不见什么变化,只有火,越向前行就越强猛凶悍的火焰,涌动不休烧杀不休的火!

  前行四千里,白象蒲团的光芒渐渐微弱,甚至后方观战的仙家们能清晰可见法光中显现出的道道裂璺。

  蒲团将毁,其上的诸位佛母面色不变,凭着九头死象能送他们安然前行四千里,甚至都能算是惊喜了,比着预料中的要走得更深。二十六位佛母合十,身边九位大菩萨。

  大菩萨还礼,静静微笑从容……过片刻,待到白象蒲团彻底崩碎一瞬,九位大菩萨同时宣唱佛号,身形同时旋转起来。

  瞬瞬,庄严菩萨人影不见,九道银白色真水天涡显现。

  九道漩涡彼此相融,化白浪巨涡,将佛母护在中心,疯狂旋转同时继续向着不安州突进!

  漩涡中绽放浩瀚力量,将周遭火焰层层剿杀层层轰灭,其速如光如电急急前行,二十六位佛母栖身怒涡中心,丝毫不受火焰所侵。

  转眼就是四千里路!九位大菩萨入身合阵。化真水漩涡,所过之处烈焰崩散碎灭,看似威风势大,可这四千里行进过后,漩涡规模已不如之前一半了。

  又再勉强行进三千里,漩涡彻底消失去。佛家的法术灭了,也没见九位大菩萨再回来。护送佛母尽力前进,直到……身死道消。

  “九个大菩萨死了啊?可惜,可惜。”飘渺仙子耳中忽然又响起了那个难听声音,仙子吓了一跳。侧目一看金衣汉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自己身边。口中还不忘解释:“靠近去看,那火阵里的光啊,扎得人眼睛疼,还是这里看着比较好。”

  金衣人废话连篇时候。二十六位佛母先后失了金汤相送、蒲团相送、水漩相送。至此人在烈焰阵中。再没其他依靠,只有靠着自己的本领杀上前方灵州。

  不安州相距,一万七千里。

  为首老尼一声叱咤:“开!”

  二十六位佛母中的六人齐齐反转手印。倒扣于额头,刹那,这六位佛母身上祥光暴散,七彩之虹从他她们眉心喷薄向前,劈开火海铺就大道。

  绚灿之路、旖旎之路,向着不安州延展而去。

  路长四千里。

  一众神尼齐展开身形,飞纵于佛光铺就的宽宏路上。

  九头白象弃了,九位菩萨损丧,但佛母之间彼此不弃,六位神尼在铺就大路后便告脱力,自有同伴将她们收入袖中。

  路为六位佛母毕生修持所在,再加她们成佛时诸天佛陀礼赞赐福,凝做邪魔不侵水火难伤之华芒。

  华芒有质,故而成路。

  但“邪魔不侵水火难伤”也不过是个说法,到头来还是要看:谁家力量更强。

  大路辉光耀眼,可是在收尸匠的杀阵中却并不牢靠,堪称疯狂的阳火恶焰猛攻猛烧,仙光之路层层坍塌。一众神尼飞纵在前,身后仙路断断崩碎,让人心惊动魄的“追赶”。

  金衣汉子继续在飘渺仙子耳边聒噪:“这……不就是火烧屁股嘛,别说,神尼们跑得可真快!这等好体魄难怪生佛!”

  终归还是神尼更快些,一群身影仿若流光,顷刻四千里,待到大路奔行到尽头,她们身后的仙光之路坍塌得只剩百里。

  同样是首领一声“开”字吼喝,又有六位神尼以毕生修为劈斩火海铺就仙光之路!

  带上虚弱同伴,再次飞纵于第二个“四千里路”,就在这个时候,不安州内忽然传出一声声闷雷般的长嗥!并非人言兽吼,此乃法元轰动天音,其声饱含震怒,其韵摄魂夺魄!

  其实就是人吼,苏景借阵传音,并没具体说辞,只是打得激烈处开声以抒胸臆,不过他的声音通自烈火中通传出去,就变成怪音。

  阵中神尼、阵外群仙却只道是灵宝震怒,做吼警告。阵外那些修持普通的仙家闻声都觉心旌动摇,佛母阵中首领神尼却不为所动,反倒是纵声大笑:“孽障,能入西天极乐是你万万年修养而来的福缘,再不知珍惜便让尔吃尽苦头!”

  四千里路转眼消逝,第三次、第四次,又有十二位佛母催展修为劈火铺路,二十六位佛母此刻只剩两人疾飞,其一为之前强收宝镜的首领,另个则是位皮肤白皙面目娇媚的年轻女尼,诸多佛母中以她们两人修为最为精湛。

  其余二十四人都已脱力,分别被最后两人收入袖中。

  “这可就快冲上来了,赶紧想办法!”无论怎么看,上上狸都应该是最不着急的那个,可正相反,她入戏、变成了最最着急之人,咬牙切齿地催促苏景。

  阵中人个个咬牙,阵外观战修家则议论纷纷,心里莫不盼着尼姑们都摔下大路葬身火海,这谁敢真这么说。不过除了羡慕和嫉妒之外,也是真心有些佩服的,三三两两点头称赞,赞西方极乐高人法持了得,都说神尼必能成功登上不安州。

  以眼前情形而论,佛母登州已成定局!

  短短片刻,最后两尼已行至第四个“四千里路”尽头,此刻她们相距不安州不过千里遥远。

  年少佛母对着首领神尼微一点头,随即结印倒扣额头,她的修为精深,眉心奇光喷薄,一人之力凝结大路千里、远比之前更坚固、更牢靠的仙路铺展、直接接驳于灵州本土!

  最后的一千里路了,务求牢固、结实,因为首领神尼在这段路途上会跑得慢一点,她须得边前行边凝印……一座护宝杀阵笼罩三万六千里,这三万六千里中,何处烈焰最炽、何处杀劫最重?任谁都晓得:宝物所在、不安州上。

  不安州才是最最凶险的所在,若不能破掉大阵,登上不安州与送死无异;可是想要破去大阵,就非得登入不安州不可。

  登州、破阵,看似矛盾得很了,但法术事情即为力量事情,归根结底都要算计到“本领”上来,登上不安州后,只要老尼姑有本领在烈焰杀灭自己之前破去阵法,便能保得自身平安、且占下这座藏了宝物的灵州。

  以老尼姑的修为和护身灵宝,想要在烈焰中存身片刻不难,至于破阵,她自己没这个能耐,但她身内封了一枚鎏真天正宝印,佛祖施法七天、亲手为她加持的宝印。

  又一栈颇有神奇之处,世上事情大都瞒不过他们,可世事无绝对,神奇客栈也不能包打天下,难免会有个别消息有错漏之处,比如佛祖亲手为佛母加持宝印的事情,消息有误,不是所有佛母都得宝印在身,只有首领神尼得印。

  鎏真天正宝印,以经传记载可破一切法。

  这个牛吹得有点大,但佛祖亲自施法加持之印,威力怎样毋庸置疑。反观护宝杀阵,先是对抗墨色长亭、再被西天高人联手突袭,打到现在消耗不小,老尼有把握、只要施展此印,定能破去邪火之阵!

  千里大路铺就。

  老尼姑准备纵身再做前行。当然她不会甩下同伴不管,在她的想法里,一切照旧、先是将大袖一挥卷起刚刚铺路、脱力的那位佛母,随即再提纵身形踏上最后一段仙路。以她的修为,收同伴、赶路完全可以衔接无缝的。

  可就在她迈步、扬袖,新一步堪堪迈出、身边年轻女尼即将入袖的刹那,前方灵州陡然爆发巨响,丛丛奇光迸现、跨千里、击老尼。

  流光奇快!但有神目修持的观战仙家依旧可辨其形:鼎、剑、塔、钩、丸、幡、龟、花、冠……林林总总包罗万象,不安州一下子喷出无数“东西”,这些东西都裹挟奇光,一股脑地打向老尼姑。

  而看到这出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真形的仙家,于此一瞬这就觉得……自己在做梦啊。

  玄锥定天鼎,泄影封渊剑,九厘塔、三劫忘道双钩、一世泥丸、贤贤幡、下梢苦铜老龟、仰天娿梗花,不轮回冠……上好宝物,都有自己的“灵髓气意”,你可能从未见过此物,但只要一见到它就立刻能知晓它的名字。没什么道理可讲,乍见宝物,识海自有灵犀闪过是、得知宝物之名。

  奇光、零碎、杂物,其中大半都是如此,宝物会把自己的名字“主动告诉”看见它们的人,有些宝物有名字但籍籍无名,可还有些宝物不止有名字且还曾名动九天!

  就在老尼将要踏上最后一千里路时,不安州灵阵暴发,打出无数灵宝,齐轰老尼!

  轰一声!自从这场冲阵恶战开始以来,第一次阵外仙家的喧哗之声盖过了法术冲荡的巨响。外面观战的仙家大吃一惊,齐做惊呼,哪里来的这么多宝贝,怎么会有这么宝贝!

  观战修家皆惊,惊得都有些疯了。不过谁也不如老尼姑疯,老尼姑是被吓疯的。

  收尸匠的护宝大阵真是够单调的,除了烧还是烧,不存丝毫变化。但无妨,苏景入阵后,发觉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而他有收尸匠信物在身,凭信物,他施法,给这座护宝杀灭大阵添了一桩变化。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鎏真天正宝印

  不安州种养神髓天根的阵法是什么时候开始行布的?

  久远到不可追究。

  能确定的只是自师爷金不黑之下、历代神鸦诡收尸匠都会把自己得来的宝贝当做“肥料”,往这阵中埋藏宝物就从未中断过。

  漫长无以计的时间里,不安州一座小小百里阵内,被埋下了成千上万的珍惜宝物。

  宝物来自收尸匠、也来自已经陨落的无数大金乌。

  这些宝物都还在。

  宝物中的灵气、菁华都被阵力抽走去养育神髓天根了,可宝物本身依旧完好,且它们都还保留了自身的灵性。

  没了力量没了威能,但是它们与生俱来的一点灵性神髓天根未曾夺取,它们得以保留。

  苏景合身入阵就察觉到这些宝物,层层叠叠地堆积灵州身处,可它们的“状态”很些古怪,看上去都是些死物,苏景却能感觉到废弃的宝物堆中流转着丝丝缕缕地生气,浅薄到几可忽略不计的生机。

  生机从何而来?即便有灵性残存,死物也还是死物,除非得大机缘开智慧,否则永远不可能有生机存在的。

  没有答案的事情,苏景未做太多思索,倒是另一件事他更觉有趣:这么多宝物,都扔出去的话一定很吓人吧。

  小师叔习惯坑人了,这是算初入阵位时候的本能想法。他自己也没想到是,这么快就“美梦成真”了:老尼姑杀到不安州千里前方!

  受苏景心咒,百里阵微振。将阵底积攒下的万千宝物齐齐喷出!

  阵心蕴力,喷薄之力何其雄厚;裹挟真火,宝物冲敌之势何其猛烈。

  宝物早都没了自己的威能,只剩了个空架子,此刻被扔出来,道理上和苏景抡石头去砸尼姑没什么两样。可宝物因阵添威,其势莫敢小觑,更要紧的是宝物都保留了自己的本根灵性,甫一飞出即刻显现灵光,直接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对方。

  莫说只是个凡间上来的佛母。就是真正佛祖在此。于此电光火之间也未必能看穿这些宝物只有空架子不存真威力的“本色”。

  除了苏景一伙,谁能知阵法真相。

  除了苏景一伙,谁会明白这些宝物都只是摆设。谁也不会丁点怀疑:无数强大宝物,即将绽放威能、唤起杀劫!

  老尼姑不是没有防备。可她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哪一件都有弑杀神佛之能的厉宝铺天盖地地向着自己打来。八方烈焰腾腾。无数宝物飞旋而至!

  阵法突变时候,老尼姑正在新旧两条仙路的接驳处,身后旧路不足百里且还在不断坍塌。面前新路千里铺展稳固平坦;在她身旁有个刚刚全力施法现已脱力待援的同伴。

  以老尼姑的深厚法力,若她该干什么干是什么,任由宝物砸自己满头满脸,最最严重的后果也就是落个鼻青脸肿,可她哪里敢啊!宝物从前方来,再前行无异抡起自己这颗鸡蛋去撞石头;身后仙路塌陷不存后退余地!

  至于身边的同伴,事出紧急现在无论如何顾不得了,老尼姑不去理会那位年轻佛母,就在对方“师兄救我”的哀呼中,老尼姑猛沉身伽跌大坐,单手凝不动印,另只手捏凿急运如风,飞快敲过自己的天顶、眉心、人中、膻中连串人身中轴大穴,心持咒法急转,口中一声催喝:“印、开啊!”

  生死一线之间,老尼姑行法奇快,唤请佛祖加持之法、开身内宝印。

  鎏真天正宝印!

  佛有法力无边,佛有智慧无尽,加持于佛母身内一印,存有百般变化可做千重用途,全凭老尼姑心意,不妨这样说:如果老尼姑饿了,动念开印,立刻酒足饭饱;如果前方有山挡路,动念开印,打碎大山、搬开别处、或者只抬起来一阵等老尼姑过去后山再落回原地,老太婆随便,都能心想事成;面前有强敌,打不过,动念开印,打死、打残还是毫发无伤的活捉,全无问题;不安州真法可怕,入到州内去,动念开印,破了阵法……佛祖真印能不能破去祖师爷的凶残大阵,不好说,但至少佛印会去努力破阵。

  佛祖一印,无所不会无所不能,全凭老尼姑怎么用了,但不管怎么用,一道印就只能做一件事、只能用一次,用完就完了。

  老尼姑只存一念:逃!

  为何不是破阵,而是逃走。这就是高人心持了,惊、骇、怕得要疯要死,可心智仍在,在最最紧急的时候依旧能做出准确判断:护宝的烈火大阵可怕。

  若只凭阵中的烈火威力,老太婆还不觉什么,以为自己的宝印足以破阵;但后来又见到那么多神奇宝物打出……这一来事情可就变了,能指挥这么多好宝贝的阵法,得是多雄浑多可怕的阵,凭佛祖一印,破得掉么?

  老太婆以为破不掉,她亲眼认出,遮天打来的群宝中有那么几件,传说中的威力不会比她身内的佛印逊色多少!能不能破阵不确定,性命却不能去不确定!

  万一动印后敌阵未破,命怎么办?要知烈火焚疆,护宝阵法每发动,既是覆盖三万六千里也是结域封疆三万六千里,陷落其中什么归旗符、回巢咒之类穿遁咒符一概无效,即便闯阵者修为深厚,能在火中支持一刻,也没办法施法动用穿空大遁。

  宝印神奇,一道金光自老尼姑心口转出,顷刻裹护全身,旋即金光急射,自火海中一路冲出,直接将她护送到阵外。

  法术相争,电光火石,几乎就在老尼姑逃出大阵同时,不安州千里地方,无数法宝轰落,老尼姑跑了,大尼姑还在,宝落、狠击!

  老尼姑心里一声长叹,不是不顾及同伴,但不能因为同伴就搭上自己的性命。刚才的情形千钧一发,来不及带上身边那位脱力佛母一起逃了,只好……待会为她诵经超度。

  不安州前千里,哀呼惨叫声音不停传来,宝物如冰雹,砸在了那位虚弱佛母头上身上。

  独自逃生的老尼姑不忍心,可听到第三声哀呼她就觉出不对劲了……重宝夺命,一击必杀,全尸都留不下,哪来会有这么凄婉不绝的喊叫。

  不止她,外面所有观战仙魔全都看出蹊跷了:陷落阵中的那位佛母被砸得真惨,鼻子流血了,眼窝砸青了……可也只是如此而已,那样子差不多就是凡人被打了一顿,且还不太狠,看着狼狈可筋骨都未受伤。

  挨砸的佛母爬不起来了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脱力,很快她就学聪明了,身体蜷缩双头抱头,脑袋不再挨砸感觉好多了。她是倒在路上的,身下还有残桥未被残火攻破,尚未陷落火海。

  陷落阵中那位佛母未死。只是在挨砸?阵外群仙尽发愣、心疑惑,跟着再动真识细探查……群宝初显现时候,其势煌煌其灵明明,先声夺人无仙不惊,但此刻声威散去本相显现,群仙再把真识投上前一看,恍然大悟!

  早已失去力量的宝物,再没有神通可施展的废物,是宝贝……更是石头!它们和石头除了卖相不一样外,根本就是一回事!

  逃遁出阵的老尼姑修为远胜普通仙家,此刻大伙都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更加不会糊涂,当真相大白,老尼姑真就觉得心底一股怨气直冲天灵!只是石头,只有石头,自己却为了这些石头废了一枚如此珍贵的宝印。

  老尼姑觉得自己真要疯了,短短片刻疯两次,第一次吓的第二次气的。她再转目去看周围仙家,其实大家的目光里满是恭敬,老尼姑却觉所有人都目藏嘲讽……

  不片刻,“宝物”落尽,不安州内灵气一收,三万六千里烈焰杀阵退散,血腥邪阳又变回了清秀灵州,大片的废弃宝物并未沉落下去,而是围绕着灵州缓缓打转。

  那位年轻佛母人在残桥,火没了桥自然就稳当得很,她勉力爬起来,却不敢动。不敢离开桥,否则随便冒起几团火就能要了她的命,至于沿桥直进去等灵州……那还不如直接跳下桥等火来烧。

  进退不得,年轻佛母回头,可怜巴巴望向阵外老尼姑。

  迎上同伴目光,老尼姑恨不得……恨不得自己没来过!看我又有什么用啊。

  没了佛印护身、没了大群同伴开路,再借给老尼姑三个胆子她也不敢再闯入阵法覆盖范围。

  之前频有仙家闯阵,死则死矣却谈不到可笑或者丢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死得其所;宇宙无尽妙法无疆,技不如人平常事情。但此次西天弟子闯阵,来之者好大的身份、前行中好大的气势,结果佛祖真印胡乱发动,大佛母临阵脱逃二佛母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如今进退不得,此事可就真成了个大笑话,不知会在仙界被人念叨多少年。

  如果继续行阵,用不了多久苏景就能摧毁“仙路”杀灭被困佛母,不过他暂时收了火焰,小师叔最喜欢在这时候去看敌人的神情。不安州阵内苏景笑得没法说的开心。

  同伴在阵中,这么多人看着不能不管,不过又明明白白地没法管,老尼姑也没了主意,只有转身去找佛祖九徒无冠神僧商量。

  快步来到无冠神僧面前,老尼低声道:“此刻情形,神僧以为……”才说八个字,老尼姑目中精光一闪,眼色中显出重重惊骇,她发觉:无冠已死!

  忽有怪风吹过,一直低垂眼帘端坐在地的无冠神僧身体一歪,脑袋滚落肩膀。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我心疼

  群仙此刻都在关注神尼举动,乍见佛祖第八位弟子竟已陨落,人人大吃一惊!

  他什么时候死的,无人察觉。

  不久前布金网催金汤,相助佛母突入敌阵八千里,无冠神僧施法谁敢靠近他身旁。之前如此,之后如此,神僧独坐一隅,身旁数里方圆从未有人接近。

  全力施法、油尽灯枯累死了?再累再死也不可能把脑袋从肩膀上累掉了,是敌人趁神僧施法后虚弱将他斩首的。只是神僧不是傻瓜,施法、疲惫是意料中事,怎么可能不做提前准备,想都不用想的,他身周必有小阵守护。

  有阵,现在阵法还在呢,十三道金刚大篆结大明不动之阵,稳稳妥妥地守护着无冠神僧,人活着的时候阵守着人,人死了以后阵守着尸,阵很好。

  遥见神僧尸首异处,远处观战的飘渺仙子满面震骇,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不久前身旁的啰嗦金衣“和尚虚弱、这个时候好杀”的说法,不禁转目望向身边金衣大汉。

  仙子心中暗忖:莫非是此人?待到目光转过去,又见金衣汉子把脑袋伸到腋下去啃痒痒,飘渺仙子再被恶心到了。

  远在三万六千里外的苏景,也从阵中看到佛祖弟子死了,好笑三分惊讶三分另还有四分疑惑……

  无冠神僧尸首旁,嘭地闷响突兀传来,干枯瘦弱的老妪变作了光芒灿烂的巨大佛陀,千丈昂立、双目璀璨!佛母换金身。她是佛母更是佛陀、奉位一世慈悲之佛!

  一世慈悲佛陀沉声道:“诸位仙家且请暂留原地,不可动!”言罢双手翻翻各结一印抹过双眼,本就璀璨的双目更加明亮了,眸子都仿佛化作一团熊熊烈焰。

  佛开目!凭她封法慧眼,看不出谁是真凶但能望见谁的身上有血腥气,有血腥气的多半是刚刚杀过人……可就在她运起目力时候,南方里突然传出一阵抽泣声。

  神僧惨死、佛母寻凶,一时间里诸多坛庭仙家都噤声肃穆,此时大家都不出声,免得触上西天的霉头。由此抽泣声虽不响亮却分外明显。

  从抽泣到啼哭。是个女子声音,哭声哀哀、饱满伤悲与幽怨,尤其她还努力再努力的尽量想要压低自己的哭声以免惊扰旁人,也就更让人心疼了。

  哭声轻幽。当是为妙龄仙子吧。

  几乎所有仙家都循着哭声望去。一世慈悲佛陀也不例外。

  “哭”不什么法术。循着声音本应一下子就找到人,可无尽仙家、个个耳目通天,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却没能找到人:谁在哭?

  第二眼、再细看。看到啼哭炙之人……哪里是什么曼妙仙子,分明是个粗犷大汉!

  四方大脸、虬须豹目,三尺黑发倒冲天,臂扎金环上身赤膊,腰挎红裙赤足无靴,若他不出声,任哪位有些见识的仙家一见他心中都会先赞上一声“好威风的大汉”,跟着便会再惊呼一声“莫不是大天魔金铃天”!

  此人扮相,就是脚腕上比着大天魔少了串铃铛。

  不哭不出声该多好,可他偏要哭,望向无冠神僧的尸首,虬须大汉满面伤悲,口中做细细幽幽的女子哭声不算,他的双手还捧着心!

  大汉那么醒目,众仙循着哭声望过去登时就看到了他,可任谁都不觉得那个动听哭声还是这个东西发出的,本能使然就忽略了他,直到第二眼……乍见真相,数不清多少人心里打了个突。

  一世慈悲佛陀双眼微微眯起:“天魔弟子?因何啼哭!”

  群仙丛中,虬须大汉抽抽嗒嗒地应着:“老姐姐法眼如炬,晚辈正是天魔弟子,骚人、戚东来。晚辈与无冠神僧素不相识,可见他年纪轻轻眉清目秀,这等俊秀人物死了……我心疼。”

  声音委婉轻柔,语气深深哀戚,边哭边说仿若杜鹃啼血,再看看他满脸的大胡子,没人能不腻歪。尤其飘渺仙子,忽然觉得身边的金衣人其实挺讨人喜欢的。

  还有,他管佛母喊老姐姐……

  三万六千里外,阵中苏景突然大笑出声!这一刻心中欢喜无以言喻!自从升入仙天,这等欢喜算上今次也只有过两回,上一次还是快五百年前与蚀海大圣等人重逢时候。

  猫从旁问道:“你朋友?”

  “嗯。”苏景点头笑道:“天魔弟子,憎厌魔修,凡间时候没少帮我打架,对付老姐姐、老妹子,是骚戚东来的拿手好戏!”

  早已经几十个甲子过去了,可今日中土凡间,修行道上,有关“沙漠古城中,佑世真君玉匣收明月”一战事迹仍在流传,而每有人说起这一战,就非得提到天魔弟子戚东来亲得“老妹子”嚎啕大哭落荒而逃之事。

  一战双星,离山苏景与天魔东来交相辉映,已成传说!

  ……

  佛门讲究有教无类,且天魔坛一向桀骜六亲不认,有个天魔来哭和尚是好大面子了,若是换个其他天魔在此哭丧,佛母多半会换上一副好颜色,说上句“天魔有心了,若无冠神僧死后有知,当能含笑九泉”,奈何对着戚东来,这么昧良心的话佛母实在说不出口,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挤出了一声冷哼,不理会戚东来,想要继续动用神目自群仙中寻找“血腥气”

  骚人可不是别人不理他他就不说话的人,收了哭声,又从一旁说道:“您还是别看了。老姐姐道行精深,但无冠神僧比起您也不遑多让,能悄么声息地将神僧人头斩落之人,估计再斩老姐姐的佛头也不难,您找不到凶手还好,万一要被您给找到了,您可怎么办啊。再说不管什么时候活人都比死人要紧。那边还有一位小姐姐被困着,您有这功夫为久神僧追查凶手,还不如再进阵去营救小姐姐……还有,我觉得,老姐姐这次……真丢人了。”

  憎厌魔,当然怎么惹人憎厌怎么来,句句都是戳心话,可难得是这次骚戚东来没有胡搅蛮缠,全都扣住了道理。

  老尼姑今天受了些惊吓,但她未疯未傻心里当然明白。能不受“不动大明阵”阻挡轻易斩杀无冠的凶手。不是她能追究得起的,实际里她根本就没想着真去看什么血腥气,只是进退维谷之中,作势查凶给自己争取些时间来思索、来拿主意。

  佛目之中精光一闪。冷冷望向了戚东来。

  骚人一笑嫣然向佛母。

  佛母觉得自己的运气差极了!

  差事没办成。人手大折损。宝印白扔了,落入进退两难之地,偏偏还遇到这么个惹人憎厌的角色。心里真想一个手印扣下去了解了此人。但也真的不能出手……一是众目睽睽,无端杀人说不过去;更要紧的是,此人目藏真魔印,是真正的魔坛弟子。

  别的人都可以惹,比着天魔坛更强大的无漏渊、星满天又怎么样,之前为了夺宝,西天佛陀已经和他们大打出手,大家换过了不知多少性命。可是星满天也好,无漏渊也罢,再把十万山和东天道也算上,这些强大势力能打也能谈。

  假如没有后来的诸般变化,像开始那样西北灵宝被无漏渊得去,事后无漏渊就一定会给西天极乐和佛门一个满意交代,来赔偿一些好处,毕竟猛鬼得了灵宝,另两家也都死了人。

  打死人无妨,打过了大家再坐下谈,总不可能就这么直接开战。

  唯独天魔坛,他们永远不会谈,早有多少先例在前了,那是一窝子疯狗,狗窝里飞出去一只苍蝇被人拍死了,狗子们都会冲出来报仇,仇人不死它们就绝不松口!

  基本上,一个天魔,所言所为、其生其死,都是整整一座天魔坛来扛着担着。

  所以仙天之中不少年长之人在说笑时候,都会说天魔坛算得个奇葩了,这般处事居然还能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始地位稳固,真不知是哪里来的运气。

  大佛母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她在凡间不过是个耳目闭塞的山村老妪,升入西天后母因子贵身份崇高,本就没见过太多风浪,并无应变之才。

  就在此刻,三万六千里外突然传出一声声闷雷般的巨响,循声望去只见不安州急急颤抖开来,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一蓬暗红光芒就从不安州中心喷薄而出。

  光起、光散,化作千万流影,才告飞出道道流影也做急颤,顷刻抹没入虚空,小时不见了。

  阵中苏景则又一次“哈”地大笑,满满开心,开心满满,祖师爷疼人!

  阵行圆满,神火髓成形后又再崩裂纷飞,化作真息瑞意,各自寻找骄阳去做下一步炼化了,苏景感受的明白,百里骄阳、金白银送给自己的墓园门户太阳,还有自己的小光明顶,各自得了一道神火气意,至此不安州之阵算得大功告成!

  养出一颗完美骄阳,三个步骤中的第一步此刻完成。

  苏景知道怎么回事,天外群仙却不明白怎么回事,乍见异象免不了再次吃惊——灵宝已经出世?还是又一次秀色穿透仙天?

  不等众人疑惑太久,不安州周围忽然凭空跃出了一群小娃娃,年长的不过七八岁,年幼的步履尚蹒跚,娃娃们个个秀美可爱,大约五十余人。

  莫名显出的娃娃们,大的带上小的,聚拢之后又一窝蜂地跑进了不安州。

  下一刻,远离不安州的群仙忽然觉得:冷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首尾和合星尊

  微冷,并非身体感受,而是仙家护身真识对周围灵气变化的细腻探查;并非身周的温度降低,是这片仙天中本来躁动、氤氲的烈火灵元尽数平复、收敛了。

  火元灵气都消失不见!

  这重气意变化来自前方、来自不安州护宝杀阵覆盖的三万六千里范围……阵中火灵元平息,再简单不过的原因:阵法散了。

  火元灵气重归虚空,之前杀阵中透出的隐隐杀意也随之消失,护宝杀阵真的散去了!

  虽不晓得不安州宝物真相,但仙家也能大概想明白:之前的赤芒暴散就是灵宝出世,如今宝物已经划玄光遁入宇宙中,不安州上的护宝阵法再没了用处,自然消散掉了。可最后时候冒出来的那几十个漂亮娃娃又是怎么回事?

  群仙正疑惑时候,忽然一阵奇特味道弥漫开来,是香气,但异常怪异,仿佛炖着牛肉的大锅中被倒进了三斤牡丹花,肉香花香混合一起,闻着没法说的别扭,随着香气飘散,一头千丈巨大的双头紫蝎显现形迹。

  蝎生双头,脑袋的地方长了个颗男子人头,高高举起的蝎尾上不见毒钩,而是生了一枚女子头颅。蝎子八条腿正常,肩膀上的一双鳌钳却是一对粗壮手臂。

  蝎子非独行,身后还跟了三十余头怪物,都是怪虫毒物,却又迥异与普通妖精,身份不难辨认,他们的肩膀上都有一副星罗图案纹绣,那是星满天的独门标记。

  差不多就在星满天怪物显身同时。偏西方向上又有一阵阴风扫过,比着常人矮了大半头的小胖子也告显身,小胖子看上去二十四五的年纪,长得喜眉喜目天生笑相,模样颇为讨喜。

  小胖子殷勤得很,显身后立刻就向西方佛母、北星双头蝎问礼:“小鬼柳叶儿,见过一世慈悲佛陀,见过首尾和合星尊。”

  口中说话,柳叶儿一本正经地鞠躬,他蓄长发披散在肩。头上戴了顶高高的帽子。正面看不出什么,但他鞠躬卖力帽子都快戳到地面了,由此面前仙家得见到他披散背后头发:赤血发:根根扭曲挣扎着,一发缚一魂。皆为恶魂。实力非凡。被小胖子的长发捆缚了。任凭挣扎也永远逃脱不掉。

  不安州内烈小二来了买卖,急忙给苏景解释来者身份:“柳叶儿是无漏渊的猛鬼,小狰狞王中最最小的狰狞王。修为普普通通,但胜在一双慧目可辨宝,天生精通养宝、寻宝、掘宝收宝等等,只要有关宝物的事情他都精通。另还有一道极上乘的隐匿遁咒修持在身,位奉随风富贵王。要讲打,据说十个柳叶儿联手也斗不过别位小狰狞王,可要说到藏,他隐匿了身形,就是诸位大毁灭王也休想察觉,无漏渊里能看透他行藏的,就只有那几位鬼主。”

  柳叶儿算是无漏渊中的“能人异士”,得了个小狰狞王之位不算侥幸。说过了柳叶儿,烈小二又伸手遥指双头蝎子:“这个人可就有些说头了。当年星满天创下北方基业之前,本有十位大星君,但后来老十战死了,所以今日才只说九大星君。死掉的那个老十是个好漂亮的……虫,她与老大情投意合,是两口子。不过北天的规矩和咱们不一样,没有结婚、行礼这种事,喜欢了就搬到一块住了。”

  “老十怀了大星君的骨肉,据说就是大了肚子,以至修为大损,遭遇敌人突袭时候没能扛住。大星君闻讯敢去想救,奈何晚到半步,十星君已经被打碎了脑袋杀灭了神魂,死得透透的。”

  “脑袋碎了,不过身子还在、肚皮还在、肚子里三千多个孩儿都还在。只是孩子们尚未出生,十星君相距临盆还早,如此下去那一窝子崽儿可一个都活不下来。是以大星君将老十的身躯带回巢穴,布阵施法想要保住孩儿。”

  “生育繁衍,自然造化,大星君本领虽强,也不可能保住一肚子还未真正化胎的崽儿,其他的都还好,关键是……咳咳,具体道理小的就不罗嗦了,总之是大星君将密法加持在死人肚皮上,内中的崽儿就开始自相残差,以分食同胞兄弟为己养、继续孕胎勉强存活着。如此相争相啖,到得最后临盆期满,三千多个娃儿就只剩下了一头,靠着吃兄弟姐妹,他算是撑过来了。”

  憎厌魔惹人憎厌,可现实中事总有比着憎厌魔更惹人鸡皮疙瘩的,苏景听得满心别扭,此事无关善恶对错,就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剩下来的这个娃就是这个首尾和合星尊了,父母皆为强者之故,此子生来强壮,法术修行精进无双;但不知是不是腹中手足相残的缘由,他的性情残暴非常,喜以强逼夫妻相残、父子对杀为乐,死在他手里的冤魂就没法数了。待他成年,大星君有意将他奉做新的十星君、以接传其母大位。”

  “但另外几位星君全都反对,主要就因此子太过残暴……苏老爷您想,星满天都是怪虫怪物,没教化的,本就是个残忍地方,能让他们觉得残暴的,这小子的狠毒可见一斑了。大星君未能将‘首尾和合’列入帝位,就封下了一个星尊之号,在星满天,他是九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且他也是当真有本事的。”

  “对了,还有一事苏老爷或会感兴趣,当年十星君陨落前曾在心肝里内养下了一件宝物,名唤千眨崩天棍,是真正的厉害宝物,宝物未养成人死了,大星君替夫人养好了这件宝贝,传给了首尾和合星尊。此事少有人知,是为顶顶机密。此棍威力太强,首尾和合星尊动棍会遭恶力反挫,是保命之器,轻易不会动用,可真要把它逼急了,拿出棍来基本就是想敲死谁就敲死谁了。”

  “跟您老提起星满天的宝棍,小的是这么觉得的,要是有天二东家骑上西天的白象,带着九齿含珠王的金冠,提着北方的千眨崩天棍,那一定是威风得不得了了。”

  苏景一边听着烈小二的解释,一边看着外面:天外莫名冒出的娃娃们,此刻已经落足灵州地面,乱七八糟地地围拢在原来的百里阵前,神态里都带了些迷茫与惶恐,似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哪来的孩子们?看着还都挺招人喜欢的。苏景再分出一道心神,重新去读祖师爷留下的玉简……

  烈小二为苏景解释来人背景时候,三万六千里外一世慈悲佛母凝视着猛鬼柳叶儿、首尾和合星尊,佛面阴晴不定、半晌无言。

  西天高人结阵攻打不安州,对宝物势在必得,同时也小心防备着别家会坐收渔人之利,安排无冠神僧留在阵外,本就是存了防备他们的意思。

  从佛母入场到现在,这好半晌,无漏渊、星满天的人会赶到、隐藏一旁静观其变不算意外,一世慈悲佛心里琢磨的是,杀害无冠神僧的会不会就是这两伙人。

  无漏渊随风富贵王眼光精明,看出大佛陀在琢磨什么,笑嘻嘻地再鞠躬:“大佛陀明鉴,小人就是懂得个藏头露尾的身法,小把戏,躲一躲或许还成,可真要说到杀害神僧,嘿,就算无冠神僧坐着不动任我如何施展,我把自己累死也破不了他老人家的不坏金身啊。”

  这是实话,随风富贵王修为浅薄,熊罴沉睡一动不动,随便麻雀怎么了扑腾也伤不到熊。

  “大佛陀也知道,我家几位大王都战死在不安州,再要抽调人马赶来不是朝夕功夫,我恰巧在附近,就过来看看……可凭我这点能耐,也只能看看而已。我赶到时候您正冲阵呢,小人身份浅薄,紧要时候不敢啰嗦打扰佛家高人的清净,是以就没现身。没别的意思,不现身就是怕打扰,您老千万别误会。”

  小胖子柳叶儿笑嘻嘻地,又把话锋一转:“我是没本事杀,首尾和合星尊就不同了,他老人家尽得北方天大星君真传,本领想必不在无冠神僧之下。不过首尾和合星尊杀人便杀人、砍头就砍头,从不会偷偷摸摸地行刺,更不会事后假装无辜,我以为凶手也不是他。”

  鬼话说完了,随风富贵王不往对双头蝎子点点头。

  蝎尾的女子人头没表情没反应,蝎肩上的男子人头咧嘴,呲出獠牙一笑:“无冠不是我杀的,信不信,无所谓,和尚们慢慢去查,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倒是哪里,”手举起,遥点不安州方向:“就让它这么摆着,不去看看么?”

  小狰狞王和首尾和合星尊都隐匿一旁看着西天佛陀冲阵,无论他们口中怎样说,心里打得都是“佛陀冲阵得宝,我再冲佛陀抢宝”的主意,首尾和合星尊强横,准备强抢;随风富贵王修为不济、要等机会……可现在不安州灵光遁去、护宝杀阵彻底消散了,什么主意都没用了,登陆灵州去做查探才是正经。

  宝物在时,你争我夺生死相见再正常不过,如今宝物多半是不在,再要打成一团就成笑话了。随风富贵王与首尾和合星君藏匿妥当,外人难以发现,但要前行就须得再行遁法,三万六千里啊,偷偷挪动得走上三年。

  动遁法就很可能暴露气意,老尼姑化身大佛陀正追凶,万一被她发现了形迹就得背黑锅,干脆鬼王、星尊都自行显身,明言自己要等州查探。

  一世慈悲佛陀并无太多犹豫,当即点头,她本也打算登州去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随风富贵郎

  仍是之前的道理,宝贝在时你死我活,宝贝飞了暂就不打了,大家一起过去看看,万一发现宝贝仍在再拼命不迟。

  三大巅顶势力中人就此动身,天魔坛来的虬须大汉一点不犹豫,对一世慈悲佛笑嘻嘻道:“我跟着老姐姐,你去哪我去哪。”纵法飞天跟在了他们身后。

  飘渺仙子身边那个金衣汉嘎声笑起来,招呼群仙仿佛引客入门:“过去看看,咱都过去看看……”

  有人带头在前,群仙暂未敢动,待见三宗高人并没说什么,过片刻有人试探着向不安州飞去,再过不久群仙大队开拔,浩浩荡荡涌向不安州。超越三宗高人和天魔崽子是不敢的,不过远远跟在后面看着,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群仙靠拢不安州之际,重新研读祖师爷玉简的苏景面露恍然:“这些娃娃……都是宝贝?”

  “随风富贵王,”天外远处,娇滴滴的声音自虬须汉口中响起,骚戚东来满眼倾慕:“我听说王驾于宝物一道最是精通,您老觉得,那些娃娃……是什么来头?”

  双头蝎子太凶,吓煞人了;老姐姐家里刚死了亲戚,脸孔冷得快快结冰,憎厌魔崽子就着好脾气的鬼王聊天……用搭讪的语气。

  随风富贵王的确是好脾气,无漏渊里少有的老好人,莫说堂堂天魔,就是普通小仙来找他聊天他也会笑着回应,可他实在不想搭理虬须汉。

  倒不是不回答。只是鬼王不看戚东来,望着一世慈悲佛和首尾和合星君说道:“若我所料不差,灵州宝物并非天生地养,当是前辈神魔布阵以育天器。先前不安州喷出的无数宝物,应该都是些‘肥料’来的。不过这座养宝阵法另有玄妙,这么说吧,肥料滋养天器正宝,天器正宝不是只攫取不还偿,肥料中的宝物也得以点化……”

  巧得很,随风富贵王给身边佛陀、星尊解释“小娃娃”的同时。苏景也在为身边同伴讲解同一件事。两个人的措辞不同,可说出的话都是一个意思:“骄阳主生,神髓天根得众宝献力、还重宝灵机,以阵脉往来。神火髓养成圆满时。即为诸宝脱形转生时!”

  以前研读玉简。苏景的关心之处仅在于阵心神阳。虽然玉简中明确记载了“往来”之说,但祖师爷没直说“会有宝物化形成人”,苏景也就没太在意。直到此刻事情发生,他再看玉简这才有所领悟。

  诸般宝物埋入阵中,自身灵气与力量都被缓缓抽取,但神髓天根的本根生机也会化作灵犀,一次次地去轰击诸宝灵根、为其开智慧燃命火。

  球妖官自己就是从“东西”来的,对苏景之言颇有兴趣:“这么说,被送进阵来的宝物因祸得福了?”

  “于肥料而言,此阵为抽力恶法、入阵便是杀身大祸,谈不到什么因祸得福,只能说这几十个娃娃运气格外地好,够资格领受神髓天根的生机灵犀,这才能脱形转生。没见宝物成千上万,真正变成娃娃的只有半百之数么。”

  五十来个娃娃,都是被历代收尸匠送入阵内的宝物化形而来。如今他们没什么力量,可是得了性命且有珍宝体魄,修行还不是简单事情么,更要紧的是他们都得到了真正意义的性命,再不是有感却无知、有灵丹但无慧的“器”。

  活了,并且活着,便是宇宙星辰、天大要紧事!

  苏景刚说到这里,不安州上那些宝物娃娃中,最大年纪的几个对望了一眼,彼此点点头似是下定了决心,忽然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向着大阵认认真真地磕头。大孩子如此,小孩子学样,全都跪下来,煞有介事地跪拜,口唇嗡动着还在默默念叨着什么。

  “啥意思?”球妖官不解。

  苏景也没想到娃娃们会突然跪拜。

  事出意外,但并不难解,苏景、蚀海、裘婆婆这些见识不错之人顷刻就想通关窍:娃娃不懂事,他们还不够聪明,只晓得自己一进、一出,于怪阵中脱力又于怪阵中转生,他们因为神髓天根而活,此刻就来叩拜阵中养出的神火髓,那是他们的“大哥”。

  神火髓已化真息瑞意四散而去,不过其中一道留在了不安州——不安州内有苏景,苏景袖中有小光明顶,小光明顶落得一道神火瑞气。

  娃娃们干脆就是与神火髓同生共长的,彼此灵犀相连,他们能察觉到那道气意仍在不安州。

  就是因为不安州里还存下了这样一道让他们无比熟悉也无比亲切的气意,所以小娃们没再转生后立刻逃走,而是又回到了不安州。

  ……

  三家大势力来人飞得并不快,他们的前行小心翼翼,无漏渊随风富贵王声音不停,把“肥料转生小娃娃”的猜测说给佛母与星尊。这头小鬼王对宝物一道果然精通至极,只凭表象就把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都是宝贝娃娃?”首尾和合星尊目露贪婪:“能够进补么?”

  随风富贵王嘿嘿一笑:“吃掉?倒是有些补身效力,不过星尊不觉可惜么。收养身边、悉心传道,以他们的体魄、天资、气运,将来个个都是大能为者。”

  说收养就能收养。

  十万山妖兵妖将为天圣作战悍不畏死;西天长生大佛陀没能完成佛祖差遣不惜自毁谢罪;无漏渊鬼王为坚守不安州哪怕身死道消……大仙庭手段何等犀利,收服手下,不用管被收服之人愿意还是不愿意。

  话说到此,正是前方几十个宝贝娃娃叩拜在地之时,憎厌魔崽子少不得大惊小怪:“小娃们在作甚……看着就惹人心疼,可真想把他们都揽在怀里好好疼爱。”

  首尾和合星尊以残暴著称北方天,硬是不敢去接骚人的话茬,亲自再问随风富贵王:“小崽子们这是干什么?”

  随风富贵王的语气有些缥缈:“是宝物,是肥料,但也是和阵中真正灵宝齐生并长的同藤兄弟,如今转活了,回到灵州磕头,星尊、佛母,您说他们在拜什么?”

  星尊、佛母共转念、齐变色,但他们都不回答鬼王所问,而是先后开口,佛淡然、怪阴森,反问富贵王究竟何意。

  “不敢笃定,但有可能的……小娃们在拜大哥。”随风富贵王的声音越发缥缈了。

  扑哧,娇笑声惊喜,戚东来道:“随风富贵郎的意思是、是灵宝仍在不安州?!”

  随风富贵王变成了随风富贵郎,随风富贵郎眼中凶光暴现!所幸,他忍住了。

  之前暴散去的可能是宝物气华;护阵散去只因灵宝修炼圆满。那些小娃娃未逃走就说明灵州内还有他们流连的东西,现下他们又恭敬磕头……足够说明些事情了。三言两语解释过自己的想法,同时鬼王深提息,抹平了心底因“郎”而起的三千毛刺。

  忽然,一阵飘飘摇摇的歌声响起,首尾和合星尊尾巴上那颗女子头颅开口了,这颗脑袋不会好好讲话,一说话就是唱歌,歌中暗藏销魂调,听长了会对仙家神魄有重大伤害:“灵宝可能仍在不安州,这等惊人消息,小鬼你真舍得告诉我们?”

  “说或者不说,星尊和佛母不是都要蹬上不安州去查探么;说或者不说,若宝物仍在不安州,凭两位上仙的本事,早晚都能查知真相。随风富贵……”随风富贵王的笑容淡淡。

  本就不算全力前行的队伍,又再突兀缓慢。

  宝贝在或者不在,截然不同两重天!不在,和睦相处;在,你死我活!一世慈悲佛面露冷笑,蝎子两颗人头眼中凶光闪烁。

  “老姐姐我帮你。”骚人和老姐姐投缘,立刻摆明了离场:“随风富贵郎呢,你帮谁?”

  随风富贵王面色不变,继续笑道:“随风富贵,名号虽好听但我有自知之明,略通奇艺小鬼头而已,佛母、星尊驾前本来没我立足之地,不过要请两位上仙知晓的,那件灵宝不再则罢,若它还在……两位以为,为何谁都进不去的护宝杀阵就这么撤消了?”

  是问,但无需谁来回答富贵随风王就给出了答案:“其一,宝成形,阵法散,正常得很;可还有一种可能,宝物成形、具大威能,无需劳什子阵法来守护了!两位上仙请小心些吧,别回夺宝未成反倒被宝物给夺了性命!话不好听但字字由衷,二位三思。再就是小鬼别无所长,唯懂宝物,收不收服宝物姑且不论、花落谁家先不管,至少你我不能让那件宝物逃了!”

  一招鲜吃遍天的道理放在哪里都不会错,随风富贵王精通宝物之道,待会还会用得到他。

  而佛、星、鬼三家都还有援兵,且都是反掌翻天的大人物,谁家能先赶到不好说,对佛母、星尊来说,如果自己不能顺利收服宝物,至少也要控制住灵宝,在自家援兵抵达前不能让宝贝逃了。

  戚东来笑道:“随风富贵郎的话是不会错的,不过我觉得,既然是有灵宝物,说不定它自己会选定主人呢?宝物成形却不肯走,或许它觉得你我之间有它的真命天子也说不定……不会是我吧?”

  说着,虬须大汉掩口吃吃笑,不知他扭捏个什么。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宝人儿

  真没人理会天魔崽子。既敌对又合作,互相防备又要说不定得彼此帮忙的古怪联盟就此结成。

  人在不安州内的苏景遥遥盯住了戚东来,眉头微皱若有所思……过片刻他望向裘平安:“小裘,你有没觉得戚东来哪里不对劲?”

  裘平安不解:“还不是那么惹人生厌,没什么不对劲。”

  苏景摇了摇头,以前骚人可憎,今日戚东来召恨,乍看上去没太多变化,可感觉不对了。以前戚东来惹人憎厌不留痕迹,一颦一笑浑然天成发自内心,行云流水一般的就把自己变成世上最最可恶之人。

  但是今天的戚东来,总让苏景觉得有些做作,有了些“匠气”。

  比如,以前的戚东来不会故意喊出“随风富贵郎”,他的心意都从眼神走,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不称别人为“郎”,他只会让别人感觉到他把“郎”当做“郎”。

  可惜小相柳不在,中土世界上来的,除了苏景之外就属九头蛇和戚东来熟稔,如果他在的话或许能看得更准确些。

  不确定,但苏景仍对同伴们说了句:“应该不会错,不过小心些没坏处。”

  意指戚东来,蚀海大圣微扬眉:“我宰了他?”

  苏景吓一跳:“别!”

  裘平安笑:“蚀海老祖,你别把自己的心思放进公事里啊。”

  黑风煞虽也讨厌戚东来,可他晓得戚东来与主公有交情。是以附和平安大圣:“我辈行事,最忌公报私仇!”

  “忽啊!”十六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大声疾呼。蚀海大圣被气笑了:“我和那个混账没仇!”

  ……

  不长功夫,众人抵达不安州千里外,“二佛母”无力动弹,勉强依靠在“路”边,千里佛光法道依旧在,只是没了凶残火阵,这条凝结重法的光辉之路看起来无比可笑。

  一世慈悲佛陀挥手将“二佛母”收入袖中。

  一千里,已经足够接近了。众人小心翼翼。动神目运真识,来来回回不知把不安州探扫了多少遍,可是除了一群宝贝娃娃之外再探不出不安州内有何奇特地方。

  佛母、星君等人的前行愈发谨慎了,大势力中人在前。普通仙家的大队人马与他们拉开近千里距离。浩浩荡荡跟随其后……

  又再前行了八百里。相距不安州只差两百里,这点距离对仙家来说只能算作“咫尺”了,不安州上的宝娃娃都停止了叩拜。脸上露出仓皇恐惧的神情,大孩子把小娃子挡在身后,可大孩子又何尝不是小娃子。

  凝神前行、小心戒备,人人都是如此,唯独……中土骚人、凡世间的天魔大凶戚东来,跟个没事人似的忽又笑问:“富贵郎,以你看来,不安州内藏下的会是件什么宝物?”

  这次随风富贵王应声了,不是心软只因这一问也是星尊、佛母想知道的:“灵宝万形,无可预计,我能猜测的只在:此宝有灵智,懂御敌之道也懂攻心之术,放出破烂囊坑夺宝人在前、以无用废宝引出佛祖宝印在后,足见其狡诈!正因如此,我辈才要小心应付。”

  “哟,吓死我了。”戚东来手拍胸口,扑哧一声又笑了。

  ……

  灵州内,苏景再次提醒同伴:“这个戚东来应该不是真的,不过现在看,他是帮咱们的,不像敌人。”

  拍心口?数不清第几次扑哧笑?这不是戚东来的做派,以苏景了解,此时戚东来应该面色煞白去拉同伴的手才对。

  二百里外骚戚东来表情略显矫揉,又说道:“天大地大,大不过佛祖星君,再怎么凶悍狡猾的宝贝,佛母和星尊在此,也没它放肆的余地呢。”

  三万五千八百里,这一路走来提心吊胆,一世慈悲佛、随风富贵王都不觉如何,可星满天来的首尾和合星尊就觉得烦闷异常了。他本是残暴性情,行事冲动易怒,走到此刻心里只觉憋得慌,以往什么时候也没这么如临大敌过,偏却什么都没发生!宝物、敌人,连根毛都没见过。

  常人无法理解,他就是烦、闷,想杀人!

  奈何身边,不是自己人就是不能碰的,这点理智“首尾和合”还是有的。不能随便杀人,只有“另辟蹊径”,星尊暂停脚步,转回身对千里外跟随的群仙喝道:“今日事了,在场仙家人人有赏,赐星泉真露一滴!”

  星泉,星满天把持禁脔,一道泉眼而已,泉水无尽取之不绝。泉中水点造化……点造化,须得有造化才能点活。

  有的人尝一滴泉水,即可开天运得无上机缘,短短几天中修为暴涨一跃冲天;有的人喝上千斤泉水除了肚皮发胀外该怎样还是怎样。

  命中有造化,饮泉有神效;命中无天眷,到头一场空。所以这泉水说神奇真神奇,说没用也真的没用处。

  可不管怎么说,泉水难得,焉知自己不是那个有造化之人?听得星尊喊喝,千里外群仙阵中立刻暴起一阵欢呼,更有趋炎附势者放声称赞,赞北方星满天厚德高义、赞首尾和合星中翘楚。

  首尾和合星尊哈哈大笑,心中舒畅了许多。他的本领高强、他有奇宝在身,他有宇宙中最最了不起的爹娘,但因先天经历,未出娘胎已经狂躁,大星君的智慧、城府未得半成传承,天赋优秀与家世渊源,反倒成了他自以为是的本钱。

  不安州内苏景看着首尾和合,心中笑笑:此人不足为惧。

  心中动念同时,苏景一拍锦绣囊,取出长琴横摆膝头……

  马屁这种东西很可笑的,一旦拍起来越肉麻就越不嫌肉麻。群仙八成只是笑过就罢了,但还有两成对首尾和合星尊阿谀奉承不休,话也越说越离谱,此刻即有人呼喝星尊应封位星君,也有人在恭祝星尊必当取得宝物归。

  只有两成凑趣,可不安州异象连番引来了多少仙家!其中两成已是“浩浩大队”。余者听不过耳但被摄于凶威谁也不敢去扫首尾和合星尊的兴头,只好陪着听、陪着笑。

  双头蝎子男首纵声大笑,女首不出声但也面色陶陶然。灵州上宝娃娃们的神情愈发仓皇了,他们才转活尚不知仙界冷暖,不过他们都曾是宝物。生俱灵犀感觉敏锐。娃娃们能察觉正向灵州飞来的仙家满满恶意。

  原先的宝物法力早都被神髓天根抽干,如今才转生还不及修炼,娃娃们弱不禁风,拿什么去抵挡前方虎狼……

  就在此刻。不安州中忽然响起“掀翁”一声。琴韵。

  琴弦嗡动。刹那寂静!

  琴只响了一声。但原本喧哗的群仙大队就此寂静,再无一人出声,所有媚笑与阿谀一扫而空!

  琴声何来?动弦者何在?而琴声响起时候。几乎所有仙家都不约而同响起“初光映照西北天”时那道异象:神光透魔影,先吃小鱼再弹琴!

  一声弦,不成调不成曲,州内苏景稍懊恼,在凡间修行的时候怎么没学学弹琴呢,否则现在弹上一曲将军令或者十面埋伏,简直威风八面……哪怕莲花落呢。

  弦声落后,外间群仙催运真识又对灵州做仔细探索,这次终于有了发现:不安州内、宝娃娃身前地心处,一个青色衣袍的年轻人端坐,与之前神光魔影一模一样的身形。

  刚刚探不到、难见人;琴声后人显现……再简单不过,他想让人看到时、群仙才会被看到。

  群仙止步、如临大敌,今天死在不安州的仙家已经够多了,谁也不想再去凑这个数。下一刻地心处人影一闪,苏景离开阵位返回地面上。

  显身地面,苏景先对着几十位宝娃娃微笑点头:“莫惊慌,有我在。”而后望向前方众仙:“笑什么?吵什么?”

  宝娃娃们保留了些转生前的记忆,他们依稀记得身前的青衣人不久前主持法阵,一次次杀灭入侵仙魔,他是阵中人!这是与生俱来的亲切,何况神火髓的气意就从他袖中穿透出来。一群宝娃娃全都面露依赖,几个稍大些的孩子带着同伴们一起躲到了苏景背后。

  又何必躲去身后啊,小娃娃们果然什么都不懂,苏景摇摇头,袖子挥挥几重温暖光芒接引,将他们都收入袖中小光明顶,娃娃们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思,苏景让他们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

  收好了娃娃,苏景独立灵州,再望向前方群仙,目光直接落在双头蝎子身上:“他们在笑你?好像栏中蠢熊。”

  不等首尾和合星尊说话苏景目光一转,望向了一世慈悲佛:“不还宝镜你得死,莫说一盏佛印被你废了,就算整座西天保不住你。”

  大佛口唇微动,可依旧未等她把话说出来,苏景的目光又一转,这次看住了随风富贵王:“你家大鬼主在我这里,他走不了了。”

  最后苏景望向虬须汉,微皱眉:“你可腻歪死我了。”

  除了“戚东来”依旧笑嘻嘻的余者皆变了脸色!

  言辞如刀,句句戳心,星尊、佛母、鬼王的怒意自不必说了,他们身后千里外的群仙也都惊讶非常:前方,西佛北星无漏鬼再加上个天魔坛,什么人敢一开口就把这些大势力得罪个遍、统统推到敌对位置上去?

  那个莫名出现在不安州的年轻人就敢。

  这样说话,与指着鼻尖告诉几位大势力中人“我若活、你们都得死”又有什么区别。

  “富贵郎,他是?”戚东来开口了,他在问随风富贵王。

  无需戚东来把话说全随风富贵王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其声沉沉开口回答:“还用问么……他就是不安州中出世的宝物了!”

  骚戚东来瞪大眼睛,颇有做作嫌疑:“他是……宝人儿?”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天上天下,唯吾独尊

  灵宝秀色传透宇宙,西北仙天风云汇聚,不安州内外几次争夺,有名有号的大能为者接连陨落,就连无漏渊大鬼主都生死不知,到最后不安州护界大阵自行散去,一群宝娃娃跪拜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不是新出世的灵宝又是哪个!

  见到苏景时群仙心中都有“他就是宝贝?”的疑问,此刻听得随风富贵王亲口说出,仙家们也分不清自己心里是踏实了还是更惊讶了。

  五百年前,苏景去往玲珑坛争亲闹出过一番热闹,可所谓“热闹”只是当时看来动静不小而已,玲珑坛的地位其实都难摆上台面。

  若摆放凡间,玲珑坛招亲了不得也就是场乡绅喜事,除了又一栈外,仙天中稍稍像样的仙坛都不会关注那次争亲;而五百年倏忽,苏景炼真火修艳阳,外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明白,于斗战一道他又得来一场大突破!

  大突破即为大脱变,面貌未改但气意神韵变化不小,以前苏景仿佛一团古刹灯火,温和安宁中隐透神秘,如今这盏灯从古庙被挪至民居,再平凡不过却也再真实不过。

  气意变化了,熟悉他的人依旧认得他、永远认得他,可对他不熟悉、只见过一次面的人,时隔五百年再见就很难对上号了。是以群仙中虽有个别者曾参与玲珑坛招亲,却无人认出当年那个杀灭须弥天摧毁玲珑坛的小魔头,就是今日西北天不安州出土“宝人儿”。

  打架之前必须的准备功夫:封神敛气。回回如此今次也不例外。王袍穿在里面小光明顶藏在袖中剑气收在鞋底,苏景平平常常地站在不安州上,看上去更像个……不是像、根本就是个凡人。

  只是,前方仙魔无数,可有一个人敢把他当做凡人么。

  不安州上,苏景眼中忽然炸起一道精芒!精芒起、不落,让他双眼明亮如炬,跟着火烫目光直直盯向一世慈悲佛。

  别人全不理会,于此一瞬苏景所有的精神尽投于一世慈悲佛,口中淡淡一字说出:“迷!”

  这是做什么,惑心迷魂妖术?看样子是很像的。

  “哼”一声,首尾和合星君开口冷笑,佛道两门的修行最重心持,想对他们做迷魂法术不是不行。但须得提前布阵再以声色妙法乱起心神,好一番鼓捣才有可能成功,像苏景这样瞪一眼、喊一声就能迷魂?那佛门也太不值钱了。

  可首尾和合星尊也只笑了一声。不等他开口说什么,他身边不远处那尊大佛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她不是普通和尚,她是西天极乐二十六位佛母之首。证法封位有名有号的金身大佛陀!竟在“宝人儿”随随便便的一声敕令中,真的迷了、晕了、倒了。

  这种事谁能想得到,这个灵宝转生的怪物又得多大的能为……双头蝎子的冷笑戛然而止、群仙阵中惊呼轰然而起。

  苏景却笑了,轻轻松松,有些得意有些开心,凡间少年恶作剧小把戏得逞后就会有的表情。

  千丈大佛轰轰然向后倒去,但不等身彻底倒地,她身上骤然散出烫眼金芒,一道道光芒仿佛涟漪般扩散开去,只在一息之间,金光横扫八千里!一片星天尽染佛光。

  一世慈悲佛重睁双目,倒下的身体荡了回来,又重新站稳了。

  可她还是一世慈悲佛陀么……重重光晕笼罩下,她的面目尽改:大耳垂肩、双眉入鬓、眼帘半开鼻梁通眉心,人中奇长双唇厚润,宝相端庄微笑慈悲,仍是佛但再非一世慈悲佛。

  此刻的金身大佛分明是佛祖模样!

  开创释家万代、雄踞西方仙界,永远端坐于极乐世界灵山之巅的那尊大佛,万佛之祖。

  佛母变成了佛祖。

  戚东来、随风富贵王反应奇快,立刻俯身行礼,口称“佛祖”大礼参拜。双头蝎子虽桀骜但也不会直接去冲撞佛祖,马上跟着行礼。

  千里外群仙更惊,其中有见识者很快想通:入神。换成中土凡间的说法就是“上身”。佛祖他老人家仍在西天,他遣下了一道神魂真息,借着佛母之身显圣了。

  宝物人人珍惜家家想抢,可“宝人儿”才现身佛祖便告显圣,此事仍会引出无边轰动。

  上次佛祖借身显圣是什么时候?三十万年前还是四十万年前?

  倒是“宝人儿”的迷魂术得以解释了:哪有什么迷魂术,他提前察觉真息、得知佛祖将要借一世慈悲佛金身显圣,抢在显圣前先喊了声“迷”,弄得跟真的似的。

  所以“迷”过之后苏景笑得挺开心,这种别人都觉无聊他自己却能玩得津津有味的小把戏好久都没玩过了。

  并非真正佛祖降临,修为斗战来说一世慈悲佛不会有丝毫变化,西天灵山上过来的只是一道心念。但显圣就是显圣,单以身份相论,此刻的一世慈悲佛陀就是西天佛祖。

  群仙叩拜,恭敬见礼。

  唯独不安州上,全无气势凡人一般的“宝人儿”不动。飞仙五百年,所见所知良多。若五百年前相见,苏景会毫不犹豫做大礼参拜;如今依旧毫不犹豫……

  毫不犹豫地不拜、不理、不问。

  “大胆宝人儿,见到佛祖还不下跪,看你气哼哼的模样,难道与佛祖有仇?纵火烧杀过几个大菩萨也就罢了,难不成你还想寻一寻佛祖的晦气?”娇滴滴的声音叱喝着,用“郎君你坏”的语气,戚东来双手叉腰。

  苏景失笑,瞪了对方一眼:“戏过了啊。”

  始终面不改色、一直努力惹人疼的戚东来,这次终于愣了愣。又问:“过了?”

  苏景没理会,目中精光散去,平静望向“佛祖”。

  对视了几息功夫,“佛祖”开口,依旧是一世慈悲佛的声音,但谁都明白说话的是佛祖:“现世报?天不报你愿报?”

  相传,佛能看穿过去未来可知今生来世。知未来当是“贴金”之说,了不起就是能提前探查些征兆,不过他能看到过去当是不会错的,至少能看到一部分。

  一道神魂真息显圣。几息看透了苏景的一重天道:现世报。

  苏景直接点头:“今生活不够。还看什么来世。一世恩怨一世报,现世报。”

  “佛祖”微微笑,他将苏景的现世报做题引,重点不在“前生今世”。而是在那个“报”字:“今生也罢。轮回也好。无论怎么报都是报,你有‘现世报’之愿,便是说你也信报应了。那你可知。报应二字从何而来。”

  报应二字,为佛祖言说。

  再明白也绝不会错的话,苏景却摇了摇头:“现世报之‘报’是报复的‘报’。我不信报应、信报复。”

  不信报应,信报复。

  报应在天,在神;报复在己、在人。

  报应为多行不义必自毙;报复为他敢伸手我必挥刀断他肩膀!

  报应为我不动,天有眼、神做事、佛来谴;报复为天在上神在上与我何干,我带刀,我还有带刀的朋友。

  佛祖普世的“善恶皆有报应”与苏景修成的“现世报”不在一个“报”上,两回事。

  “佛祖”稍沉默,他提现世报只为寻一个共通处,方便话题继续,但才一开口就说岔了。苏景也不吱声,不是自己主动去找佛祖的,对方不说话我也懒得开口。

  又三息,“佛祖”再开口:“西石不稳,你若皈依便可谈。”

  这一回,那尊高高在上的佛开门见山。

  神鸦诡收尸匠的种宝不安州、西天极乐的真西灵石宝像,同出于大真西灵石。宝像与将来的完美骄阳只能存其一,如今虽还没到完美骄阳真正成形时候,但不安州神火髓气意养成后,远在西天极乐的佛祖大身还是察觉到了不安了。

  大身为佛祖最重要的分身,他察觉到了威胁自己存在的气意,同源同脉却只能有一个存活于世。

  就是因为此事,佛祖才会显圣过来,他要亲眼看一看,能威胁到自己大身的究竟是什么。

  而如今神火髓成形,不安州核心的那块大真西灵石被火髓尽数炼入己身,再化千万气意散入世上骄阳,不安州本身和大真西灵石已经没有关系了,就算打碎了灵州也不会影响神火髓下一步的炼化。

  苏景反问:“我不皈依,西天如何?”

  “若我想,摘尽宇宙骄阳,未必不能。”不骄不狂,佛祖说摘下全宇宙的太阳,仿佛“明天会很忙”的语气。

  说完,稍顿,“佛祖”又补充道:“如能皈依,你可活,且能活得风生水起,活得一人下万人上,活得亿万生灵膜拜为你祈福。佛不打诳语,何况千万仙家中证。你仔细想一想,不用急在一时。”

  说到这里“佛祖”忽然笑了,挥挥手。天空高处先是一道气浪翻卷开来,随即蜃景显映视线:云雾飘渺、金光淡淡,一座座仙山神岛,数不清的佛陀、菩萨、世尊、罗汉高高端坐,目光低垂注目苏景,他们的神情平静,可他们的目光萧杀!

  每一尊佛,每一尊大菩萨,都身俱大威能,他们在一起便是:法力无边!再明白不过的意思,整座西天无尽神佛,凭你一人如何对抗。

  抬头望天,一个呼吸,苏景重新望向“佛祖”:“想好了。”

  “怎样?”“佛祖”的笑容永远慈悲,气质不同感觉不同。可是这笑容间有些说不清的地方,和墨巨灵真的很像。

  “天上天下,唯吾独尊。”苏景回答了八个字。

  经传,释尊降生时,迈步在四个方向各走七步,后举右手唱咏: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不止中土世界,每个笃信佛祖的凡间世界都有这样的经传、都有这样的传说。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当年佛祖说过的话。

  同样八个字今天苏景又说了一遍,当着佛祖的面、望着佛祖的眼。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佛祖罗汉,咚

  佛祖不语,群仙静寂。

  “报应报复、西石不安、摘尽骄阳”这些说辞是隐晦的,外人不知前因后果,未必能听得很明白。可是莫说群仙了,只要是别太傻的普通人,听过佛祖与宝人儿的对话,至少能听出佛祖有威胁之意也有招揽之心。两人才说几句,不安州上那个“宝人儿”就告诉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佛祖: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群仙惊讶,这重惊讶与畏惧或者骇然无关,只是最最单纯的没想到……没想到有人能对佛祖说出这八个字,他怎么敢。

  一声轻叹来自“佛祖”,悠悠、扬扬,并无太多唏嘘与难过,只有无尽惋惜,他叹息,不是因为自己如何,而是因为:这孩子犯错了,可他不知道、他不想改,我帮不了他。

  叹息之中“佛祖”摇头,他的声音是老尼姑的,可他的语气真的很动听,让人心动的好听:“那就这样吧,苏景,再见。”

  苏景没和和佛祖说过名字,不用说佛祖自然知道。

  就在此时,苏景突然笑了,这笑容来的毫无征兆却开心惬意,少年人对长辈刚刚说过一个善意谎言或者不坏孝顺但又耐不住调皮的可爱笑意:“我从懂事时候就记得啊,‘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此偈举世皆知,爷爷和我说过数不清多少次,每次他说起时候都是满满崇敬。佛祖独尊,小子有礼。”

  说着,苏景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对着佛祖躬身施礼。

  这句话说完……满天阴云消散大半。

  “人言”有趣,只看怎么说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下子就把事情说明白了:年轻人说对佛祖说“天上天下唯吾独尊”,是为大不敬大狂妄大无知,可他很快又说明白了,他只是重复当年佛祖的话,而重复此言只因恭敬绝无冒犯之意。

  不能说真的一点都不冒犯,但他开玩笑而已,好像是挑衅其实是调皮,真的、真的、真的开玩笑。他和佛祖开玩笑。

  有那么一点点过分。不过他还是个年轻人,灵宝转生才刚活了不到一小会。

  说该杀就该杀,说无所谓就无所谓。

  该杀还是无所谓,只有佛祖说了算。

  “佛祖”的神情不见丝毫变化。他永永远远千秋不改的慈悲:“只是玩笑?”

  “还有试探。”苏景的神情很认真:“我想看看有人冒犯你的时候。你会如何。”

  “佛祖”又问:“我如何了?”

  “你仍笑。你不怒,你叹息,你惋惜。你差点就走了。”苏景合十礼毕站直身体,重新与佛祖对望,不过目光里再没了桀骜与挑衅:“佛祖很好,谢谢佛祖。”

  佛祖很好,谢谢佛祖。仿佛深奥其实浅薄,佛祖听得懂,这句话是最最直接的心情,没有深意却实实在在。

  “佛祖”缓缓伸手,右掌按向苏景。

  苏景的目光闪烁了下,终归还是未动,静静站在原地,由得那只金光闪闪的巨大手掌在自己的头顶拍了拍。

  “我说过,不急在一时,你可以慢慢想。但我活着,只要活着无论是佛是仙还是人,总会希望尽快听到好消息的。”佛祖并不以城府自得,他不隐瞒自己的心情:“所以……如果你现在有决定,请你讲与我听。”

  “佛祖可曾见,我有释家传承的。”

  “世人言,佛无不知无不能,不算错却也不算对。不算错因为我确无不知无不能,不算对则是许多事情我不想知也不想为。活着,做人和做佛不见得有太多区别,若真什么都看透、什么都能够,那真就:生不如死。”

  “佛祖”的笑容轻松:“我未看尽你的过往,不知你身带我的经义。不过现在得知你原来是我的弟子,我很开心。”

  说到“开心”,佛祖笑了起来,从呵呵轻笑到纵声大笑,他的开心无可言喻,他的快乐发自内心。

  苏景的身形略模糊,转眼变作了手执法棍的欢喜罗汉。

  法棍摆放一旁,欢喜罗汉又次双手合十:“罗……汉……欢……喜……拜见我佛。”

  拜见我佛。

  我佛。

  “我佛”两字,宝人儿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他已化身佛徒,他就是佛徒。

  之前佛祖劝他皈依,可他又何须皈依啊,他本就是我佛弟子。

  佛祖举手、佛祖“啪”。

  “啪”一声,佛祖扬手拍在了自己的头顶,呵呵大笑。足足盏茶功夫!

  盏茶中,欢喜罗汉合十躬身始终不起。

  大笑过后,“佛祖”忽把神情一整,他借身显圣,他有千丈高,相比六尺苏景他就是一座金色的大山。

  但佛祖不以身形自居、不以身份自居,他也告合十、躬身。

  千丈佛与六尺罗汉,相对合十鞠躬……

  天上有蜃景,是蜃景也是天眼通,西方极乐中的佛陀菩萨尊者都显现于蜃景、也都以天眼通注视着不安州。

  见佛祖与欢喜罗汉相对合十,佛门仙圣都面露微笑,随即他们也合十……但就在他们的双掌将合未合之际,所有、所有西天弟子都看到:欢喜罗汉双手分、执法棍、抡。

  那一棍,正正打在了满是肉髻的佛头顶。

  那一棍,打出了咚的一声响,也打出了个天地寂静、打成了个八方皆惊!

  ……

  哈哈大笑啊,裘平安捂肚皮,跳脚,在小光明顶上哈哈大笑。他早就知道:坑不了再打。他早就知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后苏景好端端地提起爷爷提起自己也有佛家传承,他就憋着害人了。

  不是害人,是害佛。

  果然如此!裘平安没法说的高兴。

  苏景入修行时,得屠晚剑魂俯身,得天真大圣玦传承,得江山剑域老道的三鲜面。

  剑,犀利锋锐、看这世界谁能攫我锋锐。

  天真,桀骜不驯、满天仙佛怎如我出生地那朵野花可爱、可敬。

  道,随心自然,你有怎样心性便怎样做人。

  剑、天真、道……狂、傲、不羁!

  今日苏景修行已有所成,修行修行,修心修身亦修性,不提他的护世之心只说他的性情,这些年的打磨淬炼,炼就的是什么?狂傲不羁!

  便因狂傲不羁,他对佛祖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可是除却“狂傲不羁”,离山出来的小师叔还是个爱贪便宜、喜欢排场、恨不得扬名天下生怕有人不认识自己的浅薄家伙!

  浅薄是什么?

  具体事情具体来看,放在此刻不安州,浅薄即为:佛祖显圣了,修为上说一世慈悲佛陀还只是个佛陀,可身份以论,面前这具千丈佛陀就是佛祖。

  身份是佛祖,那就是佛祖了,偏巧这位佛祖没有佛祖的本领,若能打他一棍子……这就是浅薄!

  是浅薄也是凶狠:敢显圣,敢过来,挨上一棍子他不疼,但……挨打就是挨打,他丢不丢得起这个人!要显圣,就得有挨揍丢人的觉悟。

  所以佛祖在听苏景说过“天上天下无唯我独尊”、觉得没得谈了准备撤去显圣时候苏景心里急坏了。

  那个时候“佛祖”戒备,且北方来的怪物双头蝎子也跃跃欲试,法术气意锁住了苏景,若他能让佛祖欠下一个人情,来日再提封位星君之事当能顺利许多。

  再就是不安州护宝大阵刚刚散去不久,苏景一直融身在阵法中,阵散去后虽无反噬,可仍让苏景一时间气息不稳,那时状态不太好,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刚才佛祖想要撤去显圣,苏景着急。着急没有半个大钱的用处。

  离山小师叔进青灯、战真页山城、一枚如见打遍八百里离山,去南荒入西海下幽冥……重重经历下早就明白,着急没用、机会要靠争取啊!

  由此苏景把话题兜了回来,自己说说废话,再听佛祖吹吹牛皮,最后化做欢喜罗汉……化罗汉,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心不虔诚,不可能化身罗汉;笃信佛陀,方成罗汉;笃信何异狂信,既是真正信仰,就会以信仰支配身心支配行动;没什么能凌驾信仰之上,即使自己的性命,即使故乡妻儿!

  信仰最大,罗汉的信仰就是佛祖,所以不管是谁,化身罗汉就不可能再对佛祖有丝毫不敬,更不用说抡一棍子。

  一世慈悲佛修为远逊佛祖,可到底也是有神坛有香火的大佛陀,即便大家无敌意,就在说说笑笑中苏景忽然动棍,打不打得到对方……不得而知,金身佛陀没有等闲之辈,想偷袭绝对不容易,得试过才知道。

  但是“罗汉不可能打佛祖”,这是个“不可能”!

  一只蚊子在面前飞来飞去,警惕些就能让它咬不到人,结果它不咬人,飞着飞着忽然口吐人言喊了声:我喜欢你。谁能及时堵住耳朵保证自己听不到蚊子的话?

  不可能,即为无可防。

  苏景就抡出了不可能抡出的一棍子。

  不可思议,原因却也再简单不过了:摩天刹信奉的、信仰的那位西天佛祖,不是今日端坐灵山的佛!

  你是佛祖我是罗汉没错,可你不是我的佛祖,我也不是你的罗汉!

  棍起滚落,一个“咚”!

  西天懵了,群仙懵了,“佛祖”也懵了。

  欢喜罗汉声音欢喜:“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还是那八个字,仍当着佛祖的面、望着佛祖的眼。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护法金龙,琉璃宝杵

  佛祖好久不曾显圣西天外,他老人家上次显圣是什么时候?几十万年前。

  佛祖好久不曾被人打过了,他老人家上次被人打是什么时候……亘古未有!

  入世修行去做凡人的时候不算,佛祖在仙天中从没人敢动他一个手指头。

  佛祖显圣不安州,举世轰动。然后佛祖在不安州挨了一棍……宇宙皆惊,万仙震骇!且他还是被人用棍子打了头。

  轰隆一声天雷贲烈,高悬天空的西方蜃景崩碎去,但在蜃景散碎前,不安州周围所有仙家都清清楚楚地看到:极乐中、净土内、灵山上,诸天佛陀列位菩萨或者催卷云驾或是身遁奇光,离坛、下山。

  西方皆动,万佛起驾!

  他们为何动动身、要去何处再明白不过——不安州!此地有妖邪,敲了佛祖头。

  而“佛祖”被偷袭一棍、又听宝人儿小魔头再说了一遍“天下天上唯我独尊”,稍发愣后便回过神来,下一刻大佛陀身上金光崩碎去。

  俯身的神魂真息散去了,佛祖撤去了显圣。一言未发,不见暴跳如雷未闻狠话咒骂,“佛祖”就此退散……不退散还做什么,还能再说什么,仍逗留的话再挨一棍子怎么办。

  太丢人了,实在没脸再多待。

  苏景心花怒放!那个刹那,那个手感,那声“咚”响……飘飘欲仙。大快乐大满足时候他忽然开始想不听了。

  他想,见到不听的时候要给她晃晃破烂囊。告诉她里面关押了无漏渊大鬼主;再给她看看法棍,指给她看棍子哪一段打中了佛祖。

  小妖女会笑得惊讶、很好看吧。

  还有,等这些破烂事情彻底了结了、带上不听回中土后,棍打佛祖的事情要告诉尘霄生师兄听,漂亮师兄必会大笑半晌;至于贺余师兄……他是老古板,估计会当面扳脸教训人,等没人的时候再自己偷偷笑。

  思念只在一瞬之间,下一刻杀劫扑面而来!向不安州、向苏景!佛灵离身后的一世慈悲佛全力出手,必斩苏景!

  刚刚那一棍打得并不重,面前虽只是一道佛祖灵息。可对方的眼力不是开玩笑的。苏景不敢凝势聚力,生怕他会有所察觉躲开这一棍。

  未蓄大力,重要的不是打死谁,重要的是态度:打你了。打你了啊。

  棍不重。佛母的脑壳也足够硬。疼是疼得很可伤势很轻,她被佛祖俯身,自己的神志只是暂被压制但并未迷失。知道刚刚发生过的事情,此刻佛祖灵息离去,一世慈悲佛暴怒出手!

  大佛陀起纵飞天,人在高空中里双手翻翻,明王印与降魔印从天直落,无声无形之劫,玄妙力量剿杀;金灿灿的佛陀双目猛张,眼中金芒转转凝结实质化混金天绫翻卷,看似柔软的长绫,一击足以碎星崩月。

  苏景不离不安州,仍是欢喜罗汉之形,手中法棍向着地面重重顿下,棍打地面,接连三击、咚咚咚三声仿佛战鼓轰动,旋即棍、地之间一蓬佛光爆散开,与西天极乐高僧施展神通时候全无两样的淡金佛芒。

  只是欢喜罗汉棍上金光与极乐无关,它的法,它的念、它的虔诚与修持全部来自中土人间!

  棍冲金光,金光席卷,化作腾腾风、咆哮灵州上,抗法印斗天绫!中土来的罗汉,同样以佛法迎战西天来的大佛陀!一时之间佛家神通纠缠与灵州天空,是个不分胜负的局面。

  “啊?”蚀海微扬眉,望着小光明顶上神识投映的苏景:“修为大涨啊,何来这等精进?”

  苏景的斗战本领从来都不差,只是凭借罗汉本形就能扛住大佛陀的一轮猛攻,仍超出了蚀海等人的意料,也超出了他该有的本事。苏景谦虚着:“这算啥……”

  才说三个字,天空中的一世慈悲佛陡提息、怒开声:“开、开、开!”三字吼化洪钟大吕,怒声轰透三千里,群仙阵中修为浅薄之辈遭巨声贯耳只觉气血翻腾,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怒吼中,一世慈悲佛面露痛苦,宽阔佛背上猛地暴起血光,金皮玉肉绽裂开一道道狰狞伤口,而后就在伤口中,一条接着一条的赤色手臂生长出来!

  吼声落,大佛背后左三右四再生七只手臂。

  七臂齐挥,七手齐张!

  掌心藏印,印惟妙惟肖:塔、木、江川、铃、旗、钵、杖。

  手掌开,法印化形:一塔横飞,化百丈规模,塔内塔外业火熊熊,罩落苏景;一木摇摇,化作千顷紫叶林,一叶刻一篆一树三千叶,千顷林便是万万佛家大篆,紫叶飘零佛家法篆封天绝地笼罩八方;一道江川展阔无边,做长鞭之击猛抽不安州;还有银铃声声震天大响、法旗飘荡翻卷狂风,钵盂洒落千百狂雷、法杖横空扬起万钧星石……

  在祖师爷的烈火阵中佛母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可那是斜阳杀阵太多犀利,并非佛母道行差劲。如今佛母惊怒倾降无边杀劫,道道威力绝伦!敢对佛祖不敬,此刻报应来了!

  满目杀劫、四面八方,围攻不安州。

  只凭罗汉法棍掀动的佛芒金风再难抵挡,小光明顶上蚀海大圣桀桀而笑:“放太阳砸来还是放我们出去?”

  大圣身形模糊开来,将化巨蛇本相,裘平安黑风煞小十六等人也都开始催法化形,准备出去相助苏景斗佛陀,可苏景摇摇头:“大圣安心观战。”

  不放龙蛇,但也没有唤请百里骄阳,不安州上苏景忽然动了起来,一步七百里,在不安州上乱跑着。

  跑十七步,每一步落下时候手中法棍必做一沉。咚地重重顿击地面。

  每一棍落下后,必有一蓬佛光闪烁;佛光之下必有一位罗汉显身!而苏景不停步,继续向下跑去……顷刻十七步跑完,十七位罗汉尽数现身。

  第十八步、苏景跨入法位。

  十八罗汉结阵。

  阵成形,有过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不安州上金光泯灭、来自苏景的佛法神通消散……就那么个刹那,无咒亦无念、无光亦无法,只有十八个光头和尚端坐在地,仰头看着天外杀劫重重凶法打落下来。

  下一刻,十八罗汉齐齐扬手。十八条法棍飞去。

  棍飞、棍舞、棍化金色巨龙!

  棍为罗汉之法。棍为罗汉之怒,在手中时候的持法乌棒,脱手冲霄后的护法真龙!

  怒吼声声巨龙翔天,十八罗汉结阵十八天龙合法。不安州上的金色光芒猛烈暴散。无尽风无尽杀。无尽慈悲无尽威能!金色再度暴起,迎向天外大佛陀打来的重重神通。

  很不错,但还不够……蚀海如是想。

  不止蚀海。州内周外所有观战之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十八罗汉齐显身,手中长棍尽化护法天龙,大力量大神通,算得了不起了,可对上大佛陀的神通还差了些。

  天内、天外,两股佛家力量剿杀一处,火塔怒震佛木猛摇,一世慈悲佛诸般神通都越打越是凶猛,反观十八罗汉唤起的金龙、金风,龙游动沉重风卷散乱,才相斗就落入下风,坚持不了太久的。

  如此相斗,罗汉必败。

  可即便大占优势,一世慈悲佛仍嫌不够,那妖邪他敢对佛祖动手。务必以雷霆手段轰杀当堂,不仅要死,还得死得快、死得惨,不如此不足以彰显佛祖庄严,不如此不足以正视听,不如此不足以威慑八方不足以让群仙敬畏不足以以儆效尤。

  “南无常住十方佛!”

  “南无常住十方法!”

  “南无常住十方僧!”

  ……

  一世慈悲佛再开咒唱,大佛顶首楞严神咒声声轰动仙天,就在雷霆怒咒之中,大佛陀的洪亮声音变得嘶哑难听,大佛陀的不败金身寸寸开裂!

  随身裂,滴滴黄金血迸溅;随咒法,佛陀金血汇聚、翻滚、化形……当咒声落尽时候,一世慈悲佛金身斑驳,但她身边又多出一柄九尺长金刚秘迹琉璃杵。

  佛祖驾前十一弟子,九弟子无冠死前,还曾有过一位佛徒陨落,佛十徒、白雀僧。

  白雀僧入门比着无冠晚,可他的修为远在无冠之上。佛祖最最喜爱的四位弟子中,有白雀僧一个位置。

  白雀陨落,金身火化,得二十六枚无垢琉璃舍利。佛祖首徒燕顶圣僧施法将这二十六枚舍利炼做一柄降魔杵。舍利被炼做法器,但可合亦可分。后来此器被燕顶赠与佛母。

  二十六位佛母,每人身内炼养一枚无垢琉璃舍利,待到危急时候佛母集念、二十六珠便可凝做金刚秘迹琉璃杵,诛魔灭仙无往不利!

  大威力器,不止一世慈悲佛,而是二十六位佛母联手祭出。只是这尊法器沉重非凡,以一世慈悲佛自己的力量舞不动,非得自裂金身洒血添灵才能唤请此杵。

  琉璃杵才一出世便映衬出满天奇光,跟着奇光暴散去,琉璃杵打向不安州!

  杵落,中!

  正正砸在不安州上十八天龙旋起的金风大阵中。

  轰隆巨响,罡风横扫气浪狂涌。不安州上十八条张牙舞爪的金龙身遭巨力,便如中了定身法一般,陡然凝固在原地,一动不动!随即肉眼可见,巨大金龙的身体开始层层龟裂,道道裂璺迅速爬满它们强壮的身体。

  任谁都能看得懂,十八金龙完了,它们马上就会碎裂去。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邪庙

  一击过,琉璃杵倒冲飞天,塔、木、江川、铃铛等诸多神通也追随着琉璃杵一起升去高空:提拳是为再砸下,一世慈悲佛唤出的所有杀劫与法器皆做蓄势,下一击就要彻底摧毁“宝人儿”与不安州。

  就在此刻,星满天首尾和合星尊开口狞笑:“冒犯佛祖,万死莫赎,即便灵宝也无可恕!诸星听令,并力佛陀杀灭此魔!”

  首尾和合星尊有自己的算盘:他是星满天的人。

  宝人儿打了佛祖,西天必会将其摧毁否则誓不罢休,脸丢得太大了,这个宝人儿非杀不可。这个时候谁家再收服此宝,都会成为西天不共戴天之敌。

  当着千万仙家面前“佛祖”挨了一棍子,这罪过可比着刺杀八十位大菩萨都更深重,无可开解。

  “佛祖”挨打之前,西北无漏渊就被坑了,大鬼首生死不知,他的下落就着落在这件宝物上,一样的、谁家收了宝物,无漏渊都不会善罢甘休,必会杀上门去讨要宝物。

  首尾和合星尊明白,如今再想着降服宝物带回家去。无论西天极乐还是西北无漏,都得直接撕破脸皮,没得谈了。

  再看看大家的关系,星满天与无漏渊交恶,虽然现在还没到生死相见的地步,但水火之势已经无可避免,将来迟早得打;星满天和西方极乐倒是相安无事,偶尔竞争竞生、小小的冲突是有的,不过大面上过得去。

  这样一想,该如何做也就再简单不过了:帮着佛门一起摧毁宝物。佛门会承他首尾和合星尊一个人情;打灭了宝物。无漏渊的猛鬼就别想再找回大鬼首,无漏渊遭受重创,对星满天再好不过,回去后双头蝎子又能领下大功一件。

  摧毁不安州。杀灭宝人儿!

  双头蝎子一声令下。随行护卫的几十头星满天怪物同时施法。虽不似大佛陀的神通那般威力强大,可它们也都北地仙界精锐,霎时间虫云阵阵血风涌动。向着前方攻去。

  双头蝎子自己没去攻打不安州,尾巴上的女首不见稍动,肩膀上的男首嘴巴一张打出一蓬银光,正罩中身边的随风富贵王,反正要摧毁宝物了,再要这个懂宝小鬼没了用处,何况星满天的鬼见人毁宝多半要捣乱的,不如活捉了带回去,算个小小彩头。

  随风富贵王是小狰狞王,奈何本领低微,对首尾和合星尊的偷袭全无反抗之力,银光罩住他后立刻凝化实质,变作了一枚巨大冰块,随风富贵王呲牙瞪眼地被冻在其中。

  小小鬼王遭擒,同个时候琉璃杵挟浩然巨力再次轰向不安州!塔、林、江川等佛家大印重法紧随其后,星满天怪物施展的杀灭法术混在其中!

  流星闪电,疾法如光。自不安州中仰望天空,怎还分辨得出哪个是杵哪个是塔,可见的只有各色光、无尽光,浩浩汤汤轰袭而下!

  便是此刻、就在琉璃杵相距不安州不足三丈时候,更强烈的光更贲烈的响暴发于不安州——天龙碎!

  十八头凝固、拔裂的巨龙终于崩碎,毁灭时候,它们的巨大身躯变成了光,灿烂到刺痛眼睛、强烈到几近结形而显出浓稠的光,就在因天龙崩碎而起的浓浓光晕中,不安州剧烈颤抖着、一座宏大庙宇拔地而起!

  覆盖了整座不安州的巨庙,突然显现群仙视线中。

  坐北朝那、三解脱门、钟鼓二楼、天王阁罗汉堂、大雄宝殿、尖顶碑林一应俱全,是寺庙绝不会错。可无论凡间仙天,大小庙宇都是圣洁的、都是静谧的,唯独这一座,庙中建筑扭曲狰狞、庭院身处邪气滚滚,且还有无尽无休的吵闹怪声,那是无数声嘶力竭的声音汇聚而成的:求真君让我长命百岁啊。

  求真君让我荣华富贵。

  我要杀了张三。

  李四婆娘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儿……

  诸贪、诸痴、诸嗔,声声祷念声声鬼哭狼嚎!

  邪庙!

  邪庙上有巨匾横陈,三个大字血色淋漓:刹天摩。

  刹天摩!

  再转眼琉璃杵与无数神通打下,庙中腥风倒卷,邪恶之念化贪杀之力、黑暗之心做夺命之劫,怪庙中邪法喷薄,同样的威力无穷同样的声威浩荡,迎向天外之袭。

  佛法、邪法又次绞杀一处,不安州中邪佞法度,迎抗佛陀与星怪神通全不落下风!

  ……

  “忽啊!忽啊忽啊忽啊忽啊!”小光明顶上小阴褫甩着尾巴跳到苏景面前,连声大叫;朔月天尊燕无妄也大吃一惊,愣愣望向苏景:“邪庙还在?”

  当年西海,苏景生里来死里去,小十六与朔月天尊全程“追随”、有关事情他俩全都知道。摩天刹“反面”成形、化邪庙刹天摩,苏景逆袭邪庙,斩杀几尊邪佛后又动用丈一神剑,杀灭六耳归仙残魂且摧毁了邪庙。

  邪庙的一砖一瓦皆为贪痴嗔的邪念所化,大半被彻底打灭化风归烟,另有小半被苏景收入天乌剑狱。

  那些邪气在剑狱中又复化形,重新结做邪庙模样。燕无妄的残魂那时就被镇压在剑狱中,到现在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阴森黑狱正中摆放着一座邪恶古庙的景色。

  邪庙即邪念,可化作恶鬼无数,后来那些恶鬼变成了小九王的“恶人磨”大军,邪庙早就不复存在了。

  果然,苏景点点头:“借形借意、但这座刹天摩不是当年那座了,它是佑世真君的刹天摩,从阿骨王袍中养出来的。”

  苏景在中土有神位,有供奉,他去幽冥的时候香火大把、真正的有钱人,羡煞多少判官和鬼差。但、香火多多也就说明向他许愿者多多,即便中土世界民风以良善为根,凡人终归是凡人,他们的愿望终归脱不开佛说的贪、痴、嗔。

  对这些愿望苏景本不会去理会,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做的,直到他从幽冥归来,战玄天斩田上,受阎罗亲封得阿骨王袍之位。

  他成了名真言顺的冥王,他的袍子也真正与身份相合,到那时他才发现,人世间真君祠、所有所有凡人对佑世真君的“贪痴嗔”祷念都存于袍内。这倒不奇怪,袍为宝物,敛民怨存万生邪煞念,再做炼化让它们烟消云散。只是那时候苏景的修为差劲,袍子力量有限,暂时只能存着慢慢炼化。

  可苏景却突发奇想:炼成烟,可惜了。

  便如恶人磨,便如十七恶人剑,本是秽物为祸世间,但若“使用”得当照样也是降魔剑、斩邪刀!

  由此苏景改了王袍炼法,让邪气长存,改炼其风烟去变作铸就邪神祠。

  邪念来自真君祠,并非摩天刹,不过苏景收炼过一座“小刹天摩”,那座邪庙被炼去了七七八八,但邪异之基仍在,苏景便以此为框为架,再以真君祠中收来的邪念“添砖加瓦”,于冥王袍内铸就了这样一座邪庙。

  中土凡间、佑世真君的刹天摩!

  新的邪庙刹天摩。

  另外十七罗汉,既是恶人也是罗汉,他们本就是邪器正用,苏景在这座新的刹天摩中为他们封坛立位,既能让罗汉们修持精进也能让邪庙法力增长,一举两得。

  过程有些复杂,但小光明顶众人大都了解苏景以往经历,听他说“这是佑世真君的刹天摩”,裘平安、黑风煞等人大概就能明白怎么回事了。可还有个重大关键他们想不通:威力怎能如此强大。

  佑世真君在中土一共才呆了多少年,就算他的信徒遍布中土、就算大小真君祠香火鼎盛,区区三十来个甲子,收集来的邪念终归有限,何异绽放如此凶悍的威力,稳稳挡下天外攻势。

  还是蚀海的见识更强,老牌大圣的心思不是那群新晋仙家能比拟的,当即笑道:“莫忘了,这座邪庙是冥王袍的法度,袍与苏景齐飞共长。”

  一语中的,此刻邪庙之威其实就是王袍之威。

  不是那些邪念如何,不是这座邪庙怎样,而是阿骨王袍在施展法度!说到底,还是苏景这些年修为大涨鬼袍也变得更强。

  ……

  天外所有仙家都以为不安州与宝人儿必当毁灭,谁料到邪庙现邪法生,不弱大佛陀丝毫!这一变来得太突然,天外观战群仙不少人惊呼出口。一世慈悲佛陀催动诸般神通与琉璃宝杵狂攻猛打,怒火冲心脾气暴躁起来。

  不安州邪庙中突然妖风轰荡,狂风之中一团团巨大身形渐渐显现、渐渐清晰,十七位罗汉个个化作千丈金身,只是他们的金身哪有灿烂光芒。

  依旧是罗汉的打扮,可那金身斑驳、邪纹缠身、双目血红……化恶魔,邪罗汉。

  十七罗汉显现邪庙正殿前,面带狰狞笑容,抬头望天外,望向一世慈悲佛陀。

  跟着“宝人儿”迈步走出正殿,苏景不在是罗汉,当然也不是青面獠牙的恶鬼,他变回凡人模样。清清秀秀的“宝人儿”。

  但他是这邪庙之主,这座庙供奉的大邪神就是他!

  人在邪庙,即为邪神,眉目之间邪佞凛凛,苏景也抬头望向一世慈悲佛:“修持弟子入庙不拜,你啊,虔诚何在?”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青灯长明,银花生杀

  一件宝物出世,一个囊装走了大鬼主,一片光照亮了西北天,一把火烧死大把厉害金仙,一根棍子敲了显圣佛祖的头,如今不安州上又有一座邪佞大庙铺展开来。

  只看邪庙,不值大惊小怪,可若把所有事情都串联一起,此刻再去看庙中那个于十七邪罗汉簇拥下宝人儿……墨焰昭彰、邪气无边!

  一世慈悲佛已出全力,不安州上邪神庙安稳不动,她心里明白凭着自己的力气,琉璃杵挥舞不了几下了。今天这一战怕是不妙。

  若是平常时候,见动用了金刚秘迹琉璃杵尚无法克敌,一世慈悲佛多半不会再强撑,留下几句场面话后撤走了事。可今天不行啊,佛祖刚被敲了一棍子,她却是在场的,此战讨妖邪正视听、非得打下去不可,就算打到身死道消也不能走。

  听了苏景之言,一世慈悲佛暂收神通、意在缓上一口气,同时怒骂圆睁、开口喝骂:“邪魔安敢狂妄,莫道神佛无眼,你死期将近!”

  苏景一直都是守势,对方收手他也不急着强攻:“何止有眼,神佛还有头。”

  苏景笑。占了个便宜后找个机会就要再提一提,这就是小人得志。苏景也明白自己“小人得志”,可惜他忍不住。这么大的“成就”在中土时候做梦都不敢想的。

  目光一转,苏景暂时不去理会一世慈悲佛,他望向了天魔坛大胡子:“你不动手?”

  “戚东来”笑嘻嘻地摇头:“我还没想好。”

  旁人只道苏景在问天魔是不是要帮佛母,不觉得奇怪。苏景笑笑:“你慢慢想。”跟着他又次转目,看向了首尾和合星尊:“你怎么着?”

  星满天的人已经出手了,但首领双头蝎子并未对不安州动法强攻:让手下帮忙是为表明立场;自己不动法是为事情留个缓冲……果然这个后路留对了,宝人儿的本领根本不是开始那个欢喜罗汉那么简单,凭着这座邪庙,他对上大佛陀便立于不败之地。

  双头蝎子的本领犹胜一世慈悲佛,他颇有自信。若全力猛攻。必能与一世慈悲佛联手摧毁邪庙,可是他还有个顾虑:是谁杀了佛祖九徒无冠神僧?

  暗中另有高人潜伏,要么与佛门有深仇大恨,要么与宝人儿同谋合伙。无论哪种情形。自己要与一世慈悲佛全力联手。都会惹来那个暗中潜伏之人仇杀,这可是个大麻烦了。

  本来双头蝎子想维持现状,让一世慈悲佛和宝人儿先打着。自己看看情形再说,哪成想宝人儿狂妄,直接开口问过来了,双头蝎子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暂时沉面不语。

  就在这个时候西方突然光明大作,一轮骄阳闪出天际!

  浩大金轮!

  规模以论,莫说苏景那盏百里小太阳没得比,就是收尸匠金白银留给苏景的大太阳也要逊色许多。

  乍见巨日,苏景非但不喜,反倒是皱了皱眉头。而他不悦时,天外群仙阵内、跟在队伍最后的金衣汉子也满是不屑的一撇嘴,嘟囔了句“什么玩意”。骄阳入场万仙瞩目,唯独这个金衣汉子又把脑袋伸去腋下啃痒痒。

  见金轮却不喜,只因它不是太阳。

  有金轮之形,有火焰之威,煌煌灿灿、烈烈燃烧的巨大火球,看上去像极了太阳,可是金乌弟子自能分辨明白,那团火焰根本就不是神鸦阳火。当然,能弄火如阳足见修为非凡,来得也是个玩火的行家,大行家。

  果然,巨大骄阳边缘燃烧炽烈,中心处却迅速暗淡下去,很快一个巨大人影显现,身披袈裟头顶香疤,二十出头的尼姑。僧袍、光头,打扮平常可尼姑长相娇柔抚媚,端坐她的骄阳中,遥遥对着一世慈悲佛敬礼:“我来晚了,佛母辛苦了。”

  一世慈悲佛面露惊喜,全不敢以佛母身份自居,恭敬还礼:“见过长明大士。”

  这次不用烈小二介绍了,苏景早就听说过“长明大士”之名,佛祖驾前长供青灯,佛祖得大道多久,这盏灯就存在了多久,甚至可以说,仙凡两界所有佛堂庙宇中的灯,都是长明大士的徒子徒孙。

  她就是一盏灯火,她也为佛祖掌管仙凡两界所有佛前灯火。

  佛母不过是佛祖在凡间一世的生身母亲,长明大士却伴随了佛祖无尽修行,地位岂可同日而语。

  灵宝秀色传透仙天,灵山对宝物势在必得,大批神佛菩萨被派来西北巡弋,其中两位领袖之一正是长明大士。她和佛母等人一样,本来就在西北,可西北也有无限辽阔,现在才赶到已经不慢了,毕竟从不安州显现异象、一举炸碎三百扎灵州到现在也才一天多些的光景。

  长明大士微笑:“好叫佛母知道,我非一人前来,红花尊者与我同行。”

  佛母面上喜色更甚,红花尊者,佛陀驾前十一弟子之末。

  “十”为九上添一,是正大圆满之数,佛祖奉此数为吉,本来只想收十个弟子的。可是十个弟子收满后,又遇到了红花僧,破例开坛再收此子为关门弟子。能让佛祖破例,足见红花僧的天资如何了。

  长明大士话音刚落,巨大骄阳旁闪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僧侣,面目清秀精灵剔透,少年僧迈步来到佛母身边,大概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跟着挥挥手将金刚秘迹琉璃杵招入掌中。

  二十六位佛母合力方可施展、一世慈悲佛自己要靠损金身洒金血才能发动的琉璃杵,被红花尊者拿在手中轻若无物,混不费力。

  红花尊者皱了下眉头,抬头看一世慈悲佛一眼,眼色中多有不满之意:“佛母可知,此杵为我师兄舍利所炼、为宝器。若能动用自是无妨,但气力不足真修不够,指挥不动此杵又以金血强开灵光,会让宝器蒙染血垢,损了威力。”

  一世慈悲佛心情如何不得而知,但她的笑容谦卑得紧,红花尊者入门虽晚,可他简直被佛祖当成了儿子来养,甚得宠溺,凡间上来的佛母可不在少年尊者眼中。

  口中指摘着佛母,红花尊者从袖中取出净瓶,将一滴真水滴在杵上,只见琉璃杵先是光芒大作继而玄芒收敛,再不似之前那般“光怪陆离花里胡哨”,少了几分剔透少了几分光泽,变得平凡许多,可修持极精深者却能看到,琉璃杵内多出一丝神气。

  一丝神气,不多,乍看没什么,细探却深邃无边浩瀚无垠!

  佛家再有高人入场,但不等长明、红花向苏景问罪,忽然又是一阵嘶哑笑声传来:“邪物,你问我星满天怎样想?”

  嘶哑笑声之后,又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子声音接口:“仙天同道彼此守望,你对佛祖不敬,星满天岂能容你,今朝为你出世之日,亦为你亡命时候。”随着说话声音,一朵百里方圆的银色花苞跃出虚空,转眼银花瓣瓣打开花儿绽放,花心处站着一男一女。

  都是人形,但男子背后背了一对蝉翼,女子眼波妩媚可她的嘴巴却是蝗虫那样的口器,看上去十足恶心。

  银花显现后又有风雷阵阵,千余枚星石追随而来,每块星石都是十里规模,每块星石上都有一个人……不是一个人,是半个人。

  只有上半身的赤膊大汉,腰身之下就是星石。

  半人半兽的妖怪苏景见得多了,这等半人半星石的怪物还是头次见,小光明顶中苏景问烈小二:“什么来头?”

  “星满天九大星君驾前‘生杀银花’二将,朝上为君臣名分,朝下则与九位大星君兄弟相称,是最早追随星君打天下的老妖怪,如今主掌星满天满界仙魔的刑罚律法,权力势力都大得很,他们身后的队伍名唤千星坛,算得真正精锐,出世六万年四下征战,原来这支队伍一共一千零八人,六万年打下来就死了八个。”

  双头蝎子贵为太子性情残暴,可他也明白谁能惹谁不能惹,乍见银花二将到来,蝎子的两颗脑袋同时欢笑,领着手下飞到银花前认真施礼:“侄儿拜见叔叔、婶婶。”

  花中男女面露微笑,还礼、勉励几句后他们望向佛家高人,星满天的立场已经很明白了,宝物烫手、不可取,可自己不能要别人也休想得去,正好借着佛家之势,大家一起摧毁此物。

  邪庙中的苏景简直成了没事人,他估计双方得客气几句后才会动手,正想看看仙天高人是怎么寒暄问礼的,未料此时忽又有几股浩大威势自远处席卷而来!

  先是一蓬血云疾飞而来,凌跨群仙头顶来到不安州前,血色云驾化形变作三百赤红长剑,每柄剑上都站了个尺余矮人。三百个矮子都身长四臂,每只手上再握着一把血色小剑。

  一千五百赤剑,三百矮人,到场后齐齐开口:“辱佛之罪无可恕。”

  一句话说明白了态度。

  烈小二知道苏景肯定不晓得这伙人的来历,解释道:“赤剑仙,散人,于仙天中游弋无定,没什么名气,外人不太晓得他们,但咱们又一栈知道,他们是骨坛遗留脉,骨坛现在是完了,不过太古时候威名犹在天魔坛之上……”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插旗

  远处贲起的强大气势不止一团。

  小光明顶上烈小二话未说完,又有一条紫色天河凭空漏出,河上二十几枚紫色小舟随波漂流,每一舟内都坐着个身穿紫色蓑衣渔翁打扮老者,舟上还拴着几头紫翎鸬鹚。

  舟上老者都不说话,但有一只紫翎鸬鹚口吐人言,嘎声道:“辱佛之罪无可恕。”

  紫色河水显现时候,另一边星空里下起雨来,这场雨只下了三息,从高空滴落、不等坠下深远处雨就停了,而雨停歇时所有雨滴就此悬浮不动。

  雨水清澈,众仙家的护身真识却能清晰察觉,那些雨水中有目光,每一滴雨都在“看”。

  看群仙,看佛、星两道、更看不安州邪庙。群仙识海中都闪出了一个声音:辱佛之罪无可恕。

  “雨水”不说话,传神。

  雨才停,风又起,规模不大,只才百丈规模。风从群仙身后来,奇快且突兀,不少仙家猝不及防被风扫过,无一例外、被风吹拂过的仙家都打了个寒战,面上显现惊惧之情:他们感觉的明明白白,那怪风真的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穿身而过的风,若施法者心存敌意,谁能活!

  风到不安州前,收敛,一个身高八尺之人显身。八尺比着凡人高出一大截,可在动辄身形千丈的仙魔中实在不起眼,不过此人太胖了,他的脸蛋子垂到了肩膀上,双手双脚干脆看不到。彻底被肥肉遮掩。肥胖怪人开口,很喘的样子,仍是那句话:“辱佛之罪无可恕。”

  话音未落,一块泥巴从天上掉下来,就落在大胖子身边十丈外。

  泥巴之后,一枚蒲公英般的种子飘来,落在了泥巴中,下一刻种子没入泥中、生根、发芽,眨眨眼的功夫一棵大树长成,灰皮青叶赤红花。从皮干到枝叶都散出月辉般淡淡银光。树上有个猴子似的赤裸老汉,开口:“辱佛之罪无可恕。”

  老汉是何妨神圣群仙大都不知晓,但这棵树谁人不识?与扶桑齐名、四大神树中的若木。

  “艾玛,都冲咱来的!”大都督扬起眉毛。又望向身边烈小二:“这都啥人。”

  “启禀裘老爷。炼风化血、血开紫河。廿四紫河钓星天官,当年名噪一时后来封关隐世再没了消息;一阵雨,亮晶晶。三千水魂不安家,这些水游魂无名无姓,极少显现形迹,他们是一伙凶悍大盗,行踪无定四处掠劫,从未失手过;风胖子万年闭关……也不能算是闭关,因为他根本没出关过,仙天中几乎没人认识他;若木仙也名气不显,据说是一株若木遭了神鬼无定劫后脱形化仙的。”烈小二语速奇快:“就这么说吧,都是些轻易不出世的老怪物,孤家寡人、实力肯定比不得大仙庭,但若动手打斗,每一家的战力都不逊此刻在场的星满天仙家。”

  裘平安知道这次麻烦了,不过麻烦就麻烦吧,混横大都督什么时候都没怕过麻烦,打不过是一回事,不在乎又是另一回事。

  打不过、不耽误大都督的不在乎:“他们都信佛啊?”

  不出世的神魔、老怪,一下子冒出来不少,且人人都是那一句话:辱佛之罪无可恕。说他们不信佛裘平安坚决不信。

  烈小二摇摇头:“没听说他们信佛啊,多半是……是来凑热闹的?”

  又一栈刺探天下,但烈小二也想不通他们为何要来对付“宝人儿”。不过苏景的目光清澈得很,不存丝毫疑惑:“都是墨灵仙。”

  藏敛入心底、身髓中的墨色真修,能瞒过众仙,但他们的气意却却骗不过自踏入修行开始就身带屠晚的苏景。

  若说这世上还有比着佛祖更想摧毁“宝人儿”的,非墨巨灵莫属!不安州灵阵初光就惹来了十七长亭大阵,此刻再有墨灵仙奉召赶来,借佛门之势名正言顺杀灭苏景!

  裘平安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没问题了,他等着打架。

  烈小二为众位老爷解说来人的时候,天外观战群仙也议论纷纷,想弄清来着身份,其实也就是份好奇心而已,来得是谁不知道无妨,至少群仙能感受到他们显身时荡起的浩荡杀威!

  来得都是高人!此刻群仙在望向不安州的目光,或惋惜、或冷漠、或幸灾乐祸——死定了,佛祖的头是随便能拿棍子敲的?

  这会工夫里长明大士也和星满天的生杀银花、赤剑仙、紫河天官等人打过了招呼,后来入场的隐世仙出现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他们愿意帮忙,长明大士当然欢迎得很。

  招呼大概打过,奈何还不能动手……西北方向煞气滔天,冥家鬼修强者赶到!

  身材佝偻一老太,手中一根拐、身后一拼云。

  拐杖之上魂气弥漫,借冥王袍开阴眼后苏景才看出,老太婆手中那个龙头拐是“编”出来的:十九道阴龙魂煞结编而成的拐杖。

  老妪身后幽绿云团铺展千里广阔,看不到内中情形但内中阴气荡漾鬼意森然,必是藏兵云无异,老太婆带着队伍来的。再看老太婆身上,满头满脸满手甚至长长的鬼指甲上,裸露衣袍外的身体细细密密都纹满了鬼咒。

  苏景真识一扫,目中精光闪烁,神情里隐隐显出些兴奋——阿骨王袍内冥气微动,西北方鬼妪身上的鬼篆符纹出自神君一脉的鬼法!

  忽然来了个身带阎罗、冥王一脉的鬼法纹身的老太婆,自己人?

  可是小光明顶上燕无妄一见这个老太婆,目中立刻显现怨毒:“请问烈小哥,这个老太婆是无漏渊的什么人?”

  “龙筋老母,也叫龙筋娘娘。无漏渊二鬼主的生身之母。亲娘。不是佛母那种凡间娘,她本为厉鬼上仙,在天外和她死鬼丈夫生下了二鬼主。”烈小二如数家珍,不过非常时候他少了许多啰嗦,吐字仿佛倒豆又清晰又快:“后来龙筋老母两口子惹下了厉害敌人,一场打杀过后,丈夫魂飞魄散、老母身遭重创,那时候几位鬼主已经开始联手打天下了,但无漏渊大势尚未成形,还没有今天的气候。”

  “老太太是回来了。可她伤得太重。奄奄一息随时丧命,七位鬼主去求阎罗王相救,古时候的事情了,那时神君尚未归隐。虽也神龙无踪行走无定。可要卖力寻找还是能找到他老人家的。”

  “他们求到了神君门前。神君见二鬼主还有几分孝心,便命慈悲王出手,慈悲王施篆铭于龙筋老母全身。这才定住了她的神魄、救下她的性命。但经此一伤龙筋老母修为大损,而无漏渊渐渐风生水起,老太婆就再没出手过了,不知她现在的本领怎么样。不过这个老太太受伤之前,本领应是远胜今日场中群仙的。比长明大士他们要更凶猛。她隐退之处不在无漏渊,倒是距离此间不算太远,咳,老爷们恕罪,小人早该想到她会来的,可我把她给忘了……”

  听过烈小二说着老鬼来历,苏景问燕无妄:“你识得她?”

  “当初无漏渊猛鬼抓我,就是她带队的。她凭身上冥王咒篆,能感应到我身内的田上封仙之咒。炼我法身化我魂魄抽取大咒的阵法,她也出力不少。”燕无妄声音低沉:“曾有十年,她日夜不休施展酷刑于我,问我‘另外两人’的下落……如此大仇,我便是化作了灰也识得她!”

  “燕子,说反了,说反了。”裘平安纠正:“是她就算化成灰你也识得她,气糊涂了?”

  是气得说错话了,燕无妄做猛鬼修持,戾气于心,又见仇人,心底恨意冲腾。

  苏景面上兴奋散去,目光沉冷下来,还以为遇到了自己人,不成想是个忘恩负义之辈,身受阎罗一脉活命大恩,却为阎罗神咒追捕他老人家大令钦封的仙家。

  龙筋老鬼显身,立刻与佛家、星家和几支墨灵仙成对峙之势,彼此凝视片刻,鬼老太阴声开口:“这宝人儿……哪个杀他,罪同行刺大鬼主。”

  佛十一徒红花尊者闻言便是一声冷笑,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忽觉一道严厉目光从身边投来,侧头一看是长明大士。

  长明大士晓得红花骄横,让他开口交涉必无好结局,以目光制止红花僧说话,长明大士走下骄阳,身形缩小许多变成普通女子高矮,她衣袍肥大,可是她的身姿曼妙依旧。

  长明大士神情谦逊,合十施礼:“佛前修者长明见过龙筋娘娘。此子辱佛罪无可恕,不可留、必做诛灭,且见其法堂便是他为邪魔,今日刚刚化形实力有限,若留下的话,用不多久此妖必成气候、必成祸害。”

  龙锦婆婆缓缓摇头:“老身也知,辱佛大罪当永坠沉沦永不超生,奈何他身上牵连着大鬼主的下落。大士当知,这些年老太婆已经闭关休养,再不过问世事,本不想来管这件事,但大鬼主与我儿结义,奉我做干娘,平日里都孝顺得很,他出了事我不能不管啊……或者这样,大士通融下,让我将此子带回去,待寻得大鬼主后,无漏渊诸七君主当亲自绑缚了这宝人儿进献西天,倒时是把他活剐还是生炸都由得佛爷做主。”

  什么先带走再送回来,纯粹鬼话,这是灵宝化形之人、身内藏蕴大玄机,被无漏渊带走了就再不可能送回来了。长明大士微笑不变:“启禀娘娘,带走绝不可能,但今日诛灭此獠后,我西天诸佛皆乘下无漏渊一份人情,相助鬼家寻找大鬼主也就成了我们的本份。”

  同样也是空头话,不可能糊弄得了鬼老妪,不过长明大士也不求对方会答应,她要的是佛门风度,众目睽睽下说话做事总要得体。

  龙筋老母怪眼一翻,她的眼睛上居然也有一层小小鬼符纹刻,慈悲王的纹身手艺真是不凡。老太婆缓缓叹一口气:“谈无可谈了啊。”

  长明大士笑了下,根本就没有谈判余地的事情。

  “佛家势大、星天强盛,但这宇宙无垠,谁能一手遮天啊。”龙筋老母森森地笑起来,她已经不再看长明,而是望向了不安州邪庙中的苏景:“好孩子,莫担心,你我联手未必就输于他们,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说话时候,她身后幽云忽然翻卷开来,四位大毁灭王显身,另有猛鬼仙家千里大军!二鬼主还没能赶到,附近几位零星鬼王并未单独赶来,而是会合了自家的老前辈龙筋娘娘一起来。

  观战群仙开始悄悄后退,阵势已经再明白不过,西佛北星和几路隐世高人一伙,无漏渊来人则与宝人儿联手,前者必毁宝人儿、后者也对苏景不坏善意可不容他现在就死。

  只是让群仙没想到的,不安州邪神大庙中,邪佞宝人儿漠然开口:“大鬼主死了,老虔婆你也快了。让我莫担心?我的确担心,我担心你能得好死。”

  龙筋老母真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字字入耳清晰又怎么可能听错!是以鬼妪愣住了,他身后的鬼王愣住了,观战群仙愣住了,就连长明大士等人也是一愣。

  这是……真嫌自己会死得太好看?

  就算大鬼主真死了,此刻也当尽力隐藏真相才对,无论怎么看,“宝人儿”的活路都仅在于与无漏渊联手。

  本来必死的境地中,龙筋娘娘主动要和他联手,给了他一份生机,谁能想得到,他亲手又把这份生机给掐灭了,连唯一的盟友也推开,而且是直接给推到生死相见之地!

  邪庙中宝人儿把话说完,右臂扬起挥了挥。

  随他挥手,不安州邪庙身处一团浓浓阴风忽然飘散开去。风团散尽、天外众人视线清晰起来,只见一面大旗飘摇升起,旗上两字龙飞凤舞、做锦绣大篆:离山!

  下一刻,宝人儿扬声开口:“天上天下?太大太飘了,‘剑出离山’才对”说到此,苏景纵声大笑,一字一顿声声如雷:“剑出离山、唯吾独尊!”

  离山大旗飘扬不安州,今日是“灵宝出世”?错了错了,今天是离山出世,中土凡间一修宗,今天插旗于仙天宇宙!

  剑出离山,唯吾独尊。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封坛立位,生杀予夺

  这个宝人儿在做什么?

  出世前那些事情不必再提,只看宝人出世后,东家结仇西家结怨,喊打喊杀谁的账都不买,他的目的何在……直到此刻他亮出大旗,观战仙家中终于有人恍然大悟,他究竟要做什么:他插旗、他扬威、他要封位立坛。

  宝人儿在不安州上立起一面大旗,等若昭告仙天通传群仙,今日一座名唤离山的坛庭正式立位宇宙中。

  待会恶战开启,如果宝人儿被打到魂飞魄散,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可若他能打过这一关……那便是“离山”一战成名!

  他敲过佛陀,直接把无漏渊推到生死仇人境地,再亮出离山之旗喊出“剑出离山”,宝人儿的野心也再明白不过了。

  离山封坛,立位第一天起就要平齐西天、平齐无漏、平齐宇宙中的巅顶势力。即便不能平齐,至少……离山不怕。什么西佛北星西北鬼,离山只当野狼恶犬,来便打、狠打。

  群仙恍悟,或觉惊讶或觉好笑或觉鄙夷,心情各有不同,但也无一例外地想起之前无漏渊蜃景中,九合真人的凄厉惨呼:剑出离山、剑出离山啊……

  老问题又重返群仙心头,离山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小光明顶上,苏景身边人都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仰头望着邪庙中浩浩飘荡的离山大旗。

  烈小二与有荣焉,那面大旗可是他的手艺,前阵子苏景请他绣一面大旗。便是此旗,不过烈小二绣旗子的时候不曾想到,此旗亮相竟是如此威风时候;上上狸若有所思,不久前苏景对她说他想登台唱戏,他将粉墨登场……他想的就是为这面旗子、为那座离山扬威吧。

  裘平安则直接追问苏景:“不太像你往常作风啊。”

  “不喜欢。”苏景回答。

  就是这三个字了。这仙天让苏景大失所望,他不喜欢与佛祖虚伪与蛇,他不喜欢与无漏渊假意合作,面前那些神佛大仙他个个不喜欢。因为不喜欢所以懒应酬。他是坑不了再打的天斗剑庐主人,他更是任性胡闹、混世魔王一般的离山小师叔。

  见惯了仙天模样、看多了上仙风范,苏景就更想念离山。更急不可耐地把一面离山大旗亮给仙天所有人看。

  看看看。看仔细!

  “不喜欢?”蚀海大圣抱着膀子,洪蛇小子的笑容永远那么歹毒:“不喜欢也要有不喜欢的本钱啊。”

  这本钱是什么?本领本事。这本钱够不够?苏景笑笑,未回答。这种事不靠说的,试过就知道了。

  天外。西北。龙筋婆婆与身后四位大毁灭王中的两人以阴识传念。迅速交谈着。这两位王驾是二鬼主身边亲信,他们的交谈很快,短短几个呼吸工夫便已定议:斩灭此宝。

  外人只道无漏渊七大鬼主共掌西北天、平起平坐不分尊卑。其实七位鬼主之间也有尊卑,大尊卑。大鬼主大权在手,二鬼主势力其次。

  是以大鬼主陨落对无漏渊是个重大打击,对二鬼主却是莫大好事。大王死了,势力最大的二王自然名正言顺坐上第一把金交椅。只是众目睽睽下大鬼主出事、下落不明但线索明显,二鬼主不能不点兵来救。

  现在事情简单了,宝人儿立意与西北猛鬼翻脸,咬死口大鬼主已死,大家立刻不共戴天了……

  另一边,西天来的长明大士静静看了旗子片刻,开口问邪庙中的宝人儿:“离山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对方问离山,苏景却伸手指向了自己的鼻子:“看我,我是人、我是仙、我是鬼、我是妖、我是剑、我还是万万凡人膜拜好像黄大仙一般的佑世真君,离山就是我的出身地了,你说离山会是个什么地方?”

  是人是鬼是妖是剑还是佑世真君。苏景究竟是什么,只看对方是什么了。

  “听上去是个邪佞地方啊……”长明大士微微笑着,转目望向龙筋娘娘:“娘娘如今怎么说?”

  恶鬼老妪目光阴森:“小魔头害死大鬼主,他已亲口承认,无漏渊还能怎么说,斩杀此魔为……”

  她的话尚未说完,观战群仙阵中突然又有强大气势暴散开来!

  不止强横,且还犀利,阵阵长剑锐意先是席卷四周,而后直指不安州!

  邪庙中苏景领略剑意向着自己的地盘涌来,非但不怒反倒是一喜:这个人会来苏景并不意外,可依旧满心欢喜!剑意纵横之中,着青衣面生疤的男子拍了拍依偎身边的俏丽仙子,示意她让开一旁,旋即纵云驾飞向不安州。

  漂亮仙子满面惊诧,看着她的叶郎飞去前方。

  在凡间的时候声色犬马,秦淮画舫、京城风月、北地野花……无论叶非走到哪里身边总不缺美人相伴,到了仙天后也是如此。

  叶非本就在西北天,灵宝将出世,他来转转看看,后来他又认出不安州吃小鱼的“金光魔影”是苏景,自然要赶来看一看。

  有他在就不会让苏景出事没错,不过叶非不急着露面,收敛神气隐没群仙之中,他得看看苏锵锵究竟要闹哪样。可“离山”之旗已经亮出,身为离山弟子又怎么可能不去登州护旗,叶非显身。

  边前行边皱眉望向苏景:“凭你也配代表离山?胡闹吧。”

  “这不是还有您了嘛。”苏景对叶非笑道,跟着依离山礼数向着叶非敬礼,叶非还礼。师兄弟如此一来,群仙哪里还不知道疤面人与宝人儿是一伙的。

  这不算惊奇,无冠神僧莫名遇害凶手尚未找出,人人皆知宝人儿有同伙潜伏。

  苏景也关心此事,问师兄:“无冠和尚是您斩杀的?”

  叶非应道:“不是我。我杀人不喜欢砍头。我本也想刺了他,但有人捷足先登。”说话时他直飞不安州,长明等人并未阻拦,摧毁宝人儿已成定局,敌人自己愿意聚拢一处受死自是再好不过。

  苏景再问:“那您可曾见到凶手。”

  叶非前行奇快,说话工夫已经进入不安州邪庙之内,不与苏景并肩,也没亮剑摆出迎敌之态,他径自飞入邪庙深处,去到了离山大旗飘扬之处。

  叶非护旗。非到苏景撑不住时候他不打算出手。叶非还想接着看师弟究竟有什么本钱。同时此举也等若告诉苏景:别把我当你本钱。

  到地方、待稳了。叶非才回答苏景之前所问:“看到了,就……是她。”说着,叶非扬起手晃了晃,在天外一群仙家中选了一下。最后选中了、点向了无漏渊首领龙筋婆婆。

  “没错。就是她。”叶非又强调了下。

  前一答实在之言。无冠和尚当真不是叶非杀的;后一答胡说八道,叶非从天外群仙中瞎点的。他本来想点长明大士或者红花尊者的,但龙筋老母那一身鬼符篆让他更看不顺眼。

  根本算不得挑拨离间。叶非的自娱自乐,无人会信,龙筋婆婆森然笑道:“无知孽畜,死到临头还要卖弄口舌……”

  叶非是怎样的性子,哪会去跟一个老鬼婆吵架,不动不摇不拔剑,安稳悬坐原地守护离山之旗,只漠然回答了老鬼婆三个字:“你得死。”

  龙筋婆婆陡做大笑,手中龙头大杖猛挥!

  可那根阴龙煞魂编结的凶悍法器才举起、未等落,龙筋婆婆周身上下满头满脸的鬼家咒篆,忽如蚯蚓小虫一般扭动起来,肉眼可见那些咒篆层层变浅层层归烟,弹指间消失不见。

  龙筋婆婆一下子就“干净”了许多。

  可她“干净”之时即为丧命之时,周身符文消散,龙筋婆婆猛地惨叫一声,身体一翻摔落云驾,身死魂散。从此仙天之内,再没了龙筋婆婆这号人物!

  轰一声,群仙哗然,远处观战的仙家之中,数不清多少人惊呼出声。

  无漏渊二鬼主母后,龙筋婆婆,大名鼎鼎谁不知晓,早在无漏渊崛起前这老太婆就是凶名卓著的厉鬼金仙,修为深不可测。群仙大都不知她曾受伤的事情,只道这个老太婆封关隐退,这次出关脸上身上又多出无数鬼文小篆,必是修炼成了更厉害的鬼法。

  一方凶仙、久负盛名,对上了名不见经传的疤面青衣,疤面人对她说了声“你得死”,然后她就死了。

  言出法随,不见咒令不见神通,上下嘴皮碰碰就说死了龙筋老母!这个疤面男子究竟是什么人,他得有多大的本领啊!

  若平时有人对自己说起这样的事情,仙家们绝不会相信,可这次他们亲眼所见,满心惊骇不由不信。

  群仙大哗,就连显身后一直都微笑从容的长明大士都变了脸色。

  莫说天外群仙,就连小光明顶上蚀海等人也都吓了一跳;莫说妖精大圣们吃惊,就连叶非自己也再纳闷;莫说师兄叶非奇怪,就连老太婆自己都不明所以,她死了,却没能想通自己究竟怎么死的……知道真相的就只有苏景一人。

  在见过老太婆、且得知她是什么货色后,苏景就以王袍催念,试着去“沟通”龙筋婆婆身上的鬼咒铭文。当初二明哥和他隐约说起过,阎罗麾下十三位王驾情同手足,咒法咒器多有相通之处,一个人的东西大家都能用,十一哥封印的麒麟库内宝物遇到十三王不会有丝毫反抗、心甘情愿收苏景炼化便是一例。

  龙筋老母身上的鬼咒是五哥慈悲王孔弩儿设下的,苏景试着以自己的王袍去做法术勾连,果然那道千万言的大咒有灵犀返还。当时苏景心中大喜,他能驱转五哥设下的咒,换言之,他只消将一个心思打入王袍、化灵犀、传过去,随时可以撤掉老鬼婆身上的冥王咒。

  那可是阎罗慈悲、命五王施法设下的定魂保命之咒。这么多年下来,龙筋老母的神魂早都散碎了。全靠这道大咒将碎魂封镇、强拼在一起才能活。

  苏景早都把龙筋婆婆的老命握在了手中,他本想自己来“装神弄鬼”的,对骂几句后遥遥伸手虚点老鬼,口中一声敕令“与我散去”,老鬼应声而倒,那得多威风。

  但师兄来了,师兄又对老太婆说“你得死”,苏景就把这场大威风送给叶非了,离山弟子对自己人从来大方,一场威风而已。送他了、不留名。

  苏景看着群仙震骇神情暗中得意非凡。这是他亲手操刀的好戏。叶非却还纳闷着,见老鬼真死去了,他眨眨眼睛,转头又望向敌人的首领西天长明大士:“你得死。”

  依旧语气漠然。依旧三字飘飘。

  长明大士仍因龙筋婆婆突然陨丧而失神。忽见疤面妖人又对自己施展邪法。心头十足震骇,立刻行功护体也不知有没有用……

  不过这次不灵了,大士安好。

  叶非皱起眉头:“你怎么不死?”

  哪还有什么可说。大士不死论道妖人邪宝去死了,长明大士一声叱喝,双手翻翻结淬灭大印,一枚熊熊燃烧的巨掌从天而降、与不安州同样规模的巨掌,轰轰砸向邪神庙!

  红花尊者挥舞琉璃杵,宝杵中陡然传出声声降魔大咒,一蓬洁白光芒仿佛天河翻卷,冲向不安州;一世慈悲佛也在此刻动法,宝印再次祭起来,塔木江川诸般神通重现,一起向着苏景攻去。

  佛家一动,天外诸多立意灭宝仙家齐齐出手,重重凶悍法术暴风骤雨一般,齐齐猛攻不安州。

  邪庙中的护禁法术也就此发动,邪佞气意轰动、鬼哭狼嚎声大作,污血般的毒沼泼天、白骨颜色的腥风化飓,护卫邪庙迎战群仙打来的神通。

  恶战暴发,顷刻间巨响绽放入擂,大力轰荡转震彻星天。

  邪庙护法对上一世慈悲佛一人时从容稳当,此刻被大群更凶猛得多的联手猛攻顿时不支,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灵州、邪庙要簌簌颤抖开来,显现崩溃之兆。

  凶法笼罩,不安州已难见轮廓,藏身其间的小小宝人儿就更看不到了。人看不到、可他的声音即便满天惊雷轰鸣也遮掩不去:“罗嗦得够多了,再说最后一句,尔等若不出尽全力,这一仗得就没意思。”

  灵州都快被打爆了,苏景的声音却依旧平静,说辞依旧狂妄。而下一刻摇摇欲坠的不安州内,突兀传起一阵阵阴森大咒。

  群仙听不懂咒言之意,但他们能听出内中的死亡气意、能听出内中的幽冥之威,鬼家咒、幽冥法。

  外人看不见,邪庙中苏景盘身而坐,周身上下惨白阴风缭绕,一道道风自五心、七窍、三百余正穴大位与千余阿是穴中散出,在他身周缭绕几圈后就如灵蛇般游散而去,没入邪庙中的墙缝中去、砖瓦中去、邪神各殿与邪神宝龛中去。

  今时苏景能调运的阿骨王袍之威之灵,尽数融入邪庙。

  跟着苏景除掉布靴。

  鞋子整整齐齐摆放身边,苏景昂首望天,长长提息。

  他提息时候,天外群仙真就见到浩浩狂风自四面八方急聚而来,汇作一条乌灰大飓,自高远天际直直灌入不安州。

  吸一口气,即成通天狂飓,便是苏景今时的修为!

  提息罢、大飓散,苏景猛做声,叱咤:“生!”

  “生”字贲起,不安州猛一跳,覆盖了全部灵州的“刹天摩”猛做暴涨,一字起落,邪庙方圆展阔十倍。

  不安州本不算大,再涨上十倍也不算多了不起,可苏景的叱喝不停,其后三字接连吐出:“杀!”

  “予!”

  “夺!”

  生、杀、予、夺,字字轰天去,每一声吼灵州邪庙就展阔十倍,当四字落尽,苏景唤起的邪神大庙已做万倍暴涨。

  唤冥王大咒,将王袍之威添入邪神庙,咒成时候只消苏景心思一转神庙便可暴涨去,不必再喊什么号子,但他是性情人,入战斗法性情随之发作,心中所想自然化作舌下天雷。

  “生杀予夺”。还在凡间时候,入中土幽冥、入小城不津,低品阴阳司因红袍大判入主陡然化作恢弘冥殿,那是苏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神袍之威,他记得清清楚楚,一品冥殿上的巨匾上铁画银钩,不是普通阴阳司的“明镜高悬”,而是这四个字:生杀予夺。

  动王袍之威,起旧袍之念,苏景一句生杀予夺,喊得响彻星天!

  邪神大庙暴涨万倍,这一片邪祟天地展阔开来,何异于一张狰狞大口向着天外那些正纵法围攻不安州的仙家吞来。

  长明大士急急挥袖,三枚菩提青叶脱手飞起,护卫住她与红花、佛母两位同伴急急后退,与即将被吞噬的一刻抽身退去;佛家弟子不远处星满天高人将也施法及时,那朵银花疯旋,带上首尾和合星尊与千星坛猛将避开了邪庙的吞噬。

  可那几路墨灵仙就没那么快的应变了,除了风胖子能化穿天风退避之外,三百赤剑仙、紫河天官、一阵雨和若木仙尽被邪神大庙吞没。

  同个时候灵州内长啸叠叠,苏景冲天而起,邪庙法度自有分身与十七恶人主持,本尊飞出天外,斩杀余者!

  今日,离山封坛仙天,苏景打算以血做花,献庆仙界离山开张大吉。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火中宝镜,袖里骄阳

  灵州催涨万倍,宝人一飞冲天。

  有关“辱佛”、有关“灵宝”一战,就此被割裂做两重战场:邪庙中、星天上。

  四路墨灵仙被邪庙吞没,但也只是“陷落”、只是入庙而已。当年苏在西海的时候也曾误入邪庙,最后还不是杀了出来,到现在仍活得好好的。

  入邪庙会让战局被动些,但不是说陷落庙中就必死无疑,归根结底、决定生死的还是修为和本领。

  邪庙内重重杀劫发动,庙中邪灵结凶念、凶念凝恶法,四面八方扑向四路墨灵仙。整座邪神大庙就此化作一道凶悍大阵,必杀入庙之人!

  赤剑仙、紫河天官、一阵雨亮晶晶和若木仙皆非等闲之辈,落入邪庙眼见八方来袭,既不慌乱也不急着突围,各自施法做细密守御,一边稳稳护住自身,一边发动真识刺探邪庙法度。偶尔还会打出些法术试探各处虚实。

  邪庙攻势猛烈,虽然占住了主动但一时之间无法将强敌拿下……

  星天上,苏景急扑佛门一脉!

  强敌众多,家家实力斐然,先打谁后打谁不存要紧关系,苏景直扑佛门的缘由简单:只因西天来人相距自己最近。

  周身烈火腾腾,苏景急冲之势何其猛烈,只是再如何猛烈的攻势都有个要紧前提:要看对手是谁。雄狮搏兔一扑必杀,可雄狮面前的不是什么兔子黄羊,而是一座大山呢。

  苏景要搏杀的敌人便是山。来自西天的、让万仙仰视的高山!

  眼见苏景急急冲来红花尊者不惊反笑,笑声中他猛挥臂,金刚秘迹琉璃杵脱手飞去。

  纯白圣洁之光自宝杵中猛烈绽放,向着苏景狠狠打下。

  苏景疾飞如电,宝杵干脆就直接化作了光,两下里速度何其快,苏景避无可避正正被宝杵神光击中。红花尊者面露得意,在他看来今日一战根本没什么意思,莫看宝人儿牛皮吹得蒙了天,到头来一击了事。

  轰隆大响。宝杵神通击中苏景。可红花尊者的笑容却微微一僵——击中敌人,不闻惨叫不见血红,充耳只闻忽忽火焰燃烧之声、满眼之间贲烈火焰妖娆之色!

  苏景不见了,宝杵打中的只是一团烈焰。或者说苏景在被宝杵击中那一瞬变作了一团巨大烈火。火焰受大力冲撞。轰然炸碎做千万火团火星。四散崩飞。一时间千里星天内处处火团、或大或小,犹自燃烧着。

  火团处处,苏景人呢?人也处处。

  阳火所在即为苏景所在。火团处处即为苏景处处。就在毫无征兆之间,每一团火、每一枚火星中都钻出一个苏景,人影憧憧遍布千里,无数个苏景再急扑,继续冲向佛徒。

  红花尊者一声大笑:“好妖孽,果然有几分本事!”大笑时、施法时,左手掐诀翻翻,金刚秘迹琉璃杵也告崩碎,同样化作千万道白光,四下射杀宝人儿;右手自颈下摘了金色佛珠凌空一扔,骤闻愤怒啼鸣响彻八方,佛珠凌空散落继而颗颗化形,十八珠儿化十八天翅大鹏鸟金身圣象,冲向前方剿杀宝人儿。

  串了那串佛珠的金线却化作一条灿灿神龙,并未参与围攻,龙盘身、张牙舞爪护卫红花尊者身畔。

  遥遥望去,一片星空间千万宝人儿穿插飞纵、千万白光激射追杀、十八头天翅大鹏鸟化身飓风横扫散火,乱斗让人眼花缭乱;少年僧侣微笑从容,煌煌神龙盘护身边,又是怎样的宝相庄严!

  长明大士带着佛母悬身不远处,大士不急出手,脸上挂了些浅浅笑意,显得高深莫测。

  群仙遥遥观战,心里都是差不多的想法:罢了罢了,果然西天!

  宝人儿强大,这一重不用说,要是普通仙坛对上他立刻灰飞烟灭,可他的修为本领,遇到西天中下来的高人,还远远不够看!最可笑的是他自舍邪庙庇护,狂妄到要飞出灵州做主动攻袭,若藏身邪庙里或许还能再坚持一阵,如今飞出来立刻落得个狼狈无比的境地,来杀人变成被追杀……万千人影,化形无数,但在宝杵神光与大鹏天飓下,“宝人儿”们被一片片的杀灭,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杀光,其中必有宝人儿真尊本相。

  群仙心中正默默想着,突然惨嚎声惊天动地地传来,群仙精神一振,都道:正主伏诛!

  可那惨痛嘶嗥下的鲜血泼溅、骨肉纷飞的惨象并非来自人影、宝光、大鹏的战团,而是乍起于红花尊者身边。

  惨叫的、飞血的、正被恶力残忍撕碎的竟是红花尊者的护身金龙!

  不是真正神龙,但也身俱大威力大神通的法像肉身,想杀他绝非容易事情,更何况……屠龙者何在?

  只见龙身粉碎,不见屠龙之人。到了此刻红花尊者面上终于显现惊骇,几乎同个时候长明大士出手了。

  长明面上的浅浅笑意不见丝毫变化,这次出门前佛祖曾亲口对她说过,红花这个孩子根骨资质都是极好的,但我对他太多宠溺,让他心里生出骄横,若有机会你须得让他知道些“厉害”。

  佛祖嘱托,长明大士牢记在心,之前故意不出手,只为让这孩子晓得“天外有天”的道理,妄自尊大即为:枉送性命。

  小小教导是必要的,可也不能容红花尊者受到丁点伤害,早就看穿一切的长明大士立刻行法,左臂高举素手一翻,高悬九霄的那尊巨大骄阳中,陡然喷出一团烈焰。

  规模并不大,三丈方圆的烈焰轰落,这团火焰在半空时候又猛地一缩,就此化作一盏赤红宝镜。旋即宝镜中奇光入练洒落下来,正照在红花尊者身前。

  宝镜为佛前灯火炼化,深藏禅意饱蕴佛威,可见一切邪祟可破万般匿法,镜光之下刚刚残杀金龙、正要再上前斩杀红花尊者的“宝人儿”真身再无法隐遁,就此显现形迹。

  照出妖人行藏,不等妖人再有丝毫反应,宝镜上又是玄光一闪,再看红花尊者身前空空荡荡,没人了。

  镜子里却多出了一道人形,不是苏景是谁。

  长明出手,宝镜照妖再摄妖,苏景被直接擒拿、封入镜内。大士微笑着对红花尊者点点头,戒训、勉励、安慰三道心识传入少年和尚识海中去,话就不必多说了,以他的悟性自能明白长辈苦心的。

  红花尊者却是不服气的样子,他还有厉害本领未曾施展,真要施展开来,这个妖人必死无疑。可不服气只在一瞬间,少年和尚再转念,目中显现明悟之色……就算他能杀灭这个妖人又怎地,前辈要教导的、指出的不是自己如何,而是狂妄之心、轻敌之意。

  悟之一字,无影无形无定式可循,只在于心底的明光一闪,这种事没道理可讲的,或许生死大难不足以悟,却在不起眼的小事上刹那融汇大彻大悟,红花尊者的情形便是如此,他骄横许久了,佛祖多次教诲不说,他自己也因骄横领受过沉痛教训,可就是迟迟不悟。未料今天、此刻,心底明光绽放了,瞬间里冷汗淋漓,双手合十对大士躬身。

  躬身时候,大士得见一层淡淡禅光自这孩子身上一闪即收。

  大士欢喜,一是她看着这孩子入门、修行、长大,心里的确喜欢他;二是此子为佛祖最最喜爱的幼徒,出来跟着自己转上一圈就此收敛骄横,自己立下大功一件,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大士转目望向悬空宝镜,继续微笑着:“早知你的本髓真修为火。”

  宝人儿是个火妖人。

  大士此言出口,观战群仙中不知多少人会心微笑:长明大士是怎样的来头,她是佛前一盏长明灯。跟她老人家玩火,不是自不量力是什么。果然,大士出手,一切烟消云散。匪首成擒宝镜中,都无需星满天或者其他人出手帮忙,这一仗就打完了。

  不料,被封入镜中本应无力作祟的宝人儿竟然也笑了起来:“早知你的本髓真修为火。”

  一模一样的话,甚至一模一样的神情语气,而后就见宝人儿袖中火光暴烈,灿灿金芒绽放开来,一轮骄阳自他袖中升起、绽放。

  苏景有一个太阳,百里骄阳,但那枚小小太阳藏在外面;苏景还有一个太阳,小光明顶,尚未完全成形,一直被他收在袖中……此刻催动而起、破镜破法的便是小光明顶。

  小光明顶上一众同伴,已被苏景送入黑石洞天。

  宝镜抓人,不是抓进去就算完事的,镜中自有重重炼狱,大罗金仙入内也只有哀号惨叫、倒地打滚的份,宝人儿却还能施法……佛母忍不住笑笑了下,宝人儿还能反抗固然惹人惊奇,不过单就“反抗”这件事来说,实在是太傻了。佛母晓得大士的手段,镜中妖孽若乖乖待着或许还能舒服些,越是挣扎,来自炼狱的反噬就越重。

  可还不等佛母面上笑纹完全舒展开来,忽闻身边长明大士一声怒叱,旋即刺眼光明吞没视线、破碎锐响洞穿耳鼓,本已被慑服镜中的宝人儿,就凭着自己袖中一盏似是而非的太阳……破法化劫,碎镜而出!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金轮汇聚,菩提为冠

  小光明顶的炼化未尽全功,它还不是真正骄阳。

  可尚未圆满又如何,即便它还不是太阳,小光明顶已经拥有了强大的力量——谢谢收尸匠。

  苏景为大金乌金白银收尸,金白银留给过他一根“羽毛”,羽毛上有歪歪扭扭地两个字:谢谢;羽毛上还藏了一份力量:金白银的毕生修为。

  这力量彻底融入了小光明顶。

  金白银死后,苏景五十年原地不动,就是为了收炼二父的惠赠。

  小光明顶是苏景真正意义上的“本命祭炼”,它之力即为苏景力,它之能为即为苏景能为,而金白银又是什么样的神物,它是大金乌,比着普通大金乌更彪悍更强大也更晦气的存在。

  当年,金白银管阳崩巴叫阳蛮子。

  金白银毕生修行尽在小光明顶内。

  这便是苏景修为大涨的契机、来由了,二父的阳火修为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镜破!

  宝人儿挟骄阳再飞冲天!

  长明大士这次也真正变了脸色,没人比她更明白自己的大日鎏天镜的威力,不妨这么说:若她自己被封在此镜,想要破镜而出,须得使出七、八成的力道。

  能破出宝镜的敌人,至少、至少坐拥与大士放手一战的实力。

  自从入场,长明大士都咬住了一件事:辱佛之人必做杀灭。这是西天的态度绝不会错,但若能生擒宝人儿带回极乐问罪。功劳肯定比着将其当场杀灭更大。口中说的是杀灭,心中则更希望能生擒,斗战开始时候长明大士也是这样做的。

  可是到了现在,长明大士已经明白,宝人儿战力非凡,能否生擒根本不在她的控制之下,既然如此就只能全力出手,务求杀灭!

  大士心意急转,高悬身后的那盏巨大骄阳猛震、疾飞,向着苏景轰来。

  佛前青灯。漫长修行。那盏太阳便是长明大士全部修为所在!

  苏景又何尝不是打出了真火,咆哮声中小光明顶呼啸急悬,向着长明大士的巨大金轮迎去。

  就在两盏骄阳堪堪冲撞一处的时候,东方突然强光大振。又一轮骄阳呼啸而至!只才百里方圆的小太阳。却燃烧起几乎融化星空的炽烈高温……苏景动念。终于唤来了自己的百里骄阳!

  百里阳、小光明顶,两盏小小太阳彼此呼应,与佛家巨大金轮轰轰烈烈撞到一处!

  三阳交击。轰动天宇。

  苏景身形晃动,面上怪异红晕一闪而没;长明大士低声闷哼,声音中稍稍带了些痛苦之意。

  大士身边一世慈悲佛猛喧佛号,背后血色七臂急挥,再催宝印怒攻苏景;刚刚有所悟、真正散去骄横心的红花尊者举起右手,仿佛拈花一般在自己的眉心一捏。

  轻而又轻的动作,他捏碎了自己的眉心,真正的皮开肉绽、金血垂落,但在皮肉裂绽之下,清灵光芒闪烁急急。红花尊者再挥袖,于自己的眉心伤口处用力一抹,口中痛吼:“开!”

  皮肉开、第三目。

  他能被佛祖看中,因他心藏慧根、因骨成金玉、因他血存禅香,但最最要紧的,是他眉心天生“眷目”,收纳着大气运隐藏着大力量的第三只眼睛。

  皈依佛祖多久,红花尊者对第三目的密法炼化就有多久,也是炼化之故此目常年封印,他还从未动用过这只眼睛。

  第三目开,并未如群仙想象的那样从眼中喷出金光佛芒,飞出的去是整只眼珠。

  红花尊者开三目,随后眉心处的第三只眼珠就脱开骨肉疾飞出去,再之后那颗金灿灿的珠儿于疾飞之中暴散开来,化作滚滚金烟……金烟之中一尊大佛冲出,飞金身、扬巨掌,轰苏景!

  西天佛陀林立,大都声名显赫,凡间有坛仙天有位,不过也有些佛陀名不见经传,不为人所知,便如红花尊者三眼脱形的这尊佛,天外观战仙家无数,无一人识得此佛。

  不认识的佛,少见,却不值得太过惊奇,可红花尊者唤出的这尊佛另有一点奇怪之处,佛顶上无冠、但也不是空无一物,佛的头上盖着一片湛清碧绿的菩提叶。有出处的,相传佛祖是在菩提树下悟彻大道……哪还有那尊后来佛陀敢以菩提叶为冠?!除非一种可能:这尊佛陀将传承佛祖的衣钵。

  皇帝的儿子多了,个个都是龙子,最后却只能有一人君临天下。

  乍见佛、乍见佛顶菩提叶儿冠,远处观战群仙尽数惊呼,那尊佛陀来自红花尊者,红花尊者是佛祖的关门弟子,人人都能明白自己见到了什么:见到了未来的西天领袖,未来的极乐至尊,下一位真正的、佛祖!

  已有定议,佛祖心意,红花尊者修炼真佛,戴菩提叶儿冠。

  佛母、红花全力出手,长明大士再转心念,刚刚被崩飞后退的巨大骄阳兜起烈烈的弧,再度转回重新向着苏景打去。

  西天来人皆尽打出真火,星满天猛将也不再袖手旁观,生杀二将男叱咤女娇笑,各自化身银烟钻入身下的银色花心中去,霎时,银色花儿的花瓣片片飘零散落,三十三片花瓣儿化作三十三道犀利银光,激射宝人儿……

  上一次银花生杀二将出手还是七千年前,奉命去招降北方边缘的一窝蛮族仙,对方不受诏安,全族三百零七仙家皆修金行道法,施法将己身融法于他们的玄钨仙州内,一方灵瑞世界就此化作天罡金精之域,坚固非常,前面几位星满天的大将打过去根本都撼不动他们,生杀二将就将自己的银花花瓣打出一片。

  银光过处,坚硬灵州一刨两断,法破蛮仙丧,生杀二将不费吹灰之力就得胜班师。

  今次为表“合作”诚意,更因宝人儿的骄阳猛烈,生杀二将直接唤起银花儿的十成威力,三十三道银光飞旋结阵,做锋锐之杀急斩苏景。

  二将出手时,男子传神首尾和合星尊“侄儿退后,此战与你无涉不可莽撞上前”,女将则传令麾下千星坛群怪“与某诛灭妖邪”。

  双头蝎子依言退后,千星坛群怪即刻施法,他们都是半人星石的怪物,此刻星石上玄光闪烁开来,但他们并不急冲上前,千头怪物一圈一圈结做环绕圆阵,圆阵急速旋转开来,突兀阵心中打一道紫光射向天际。

  紫光熄灭时,星火绽烁时,一座熊熊燃烧的星辰破空而至,向苏景打来。

  紫光一道,接引天星一盏……第一道紫光过后,千星坛阵法内神光腾腾,一道又一道紫色光芒自阵中贲起,激射高远星空,而后一尊有一尊天星入战,呼啸着燃烧着,尽数袭向宝人儿。

  唯一没有被邪庙“吞没”的墨灵仙风胖子也在一阵怪声大笑中化作邪风,参与围攻。

  八方受敌压力骤增,苏景心咒传下,两盏骄阳一起回到主人身边,飞快旋转着配合苏景的风火双法,暂作固守抵挡敌人猛攻。

  只守是守不住的,苏景再展元吉天都火翼,配以金乌万巢之法急行穿插,对重重杀劫法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才会去驱驭骄阳去做抵挡。

  敌人攻势急急,苏景飘摇无定,身形看似从容实则状况不妙,黑石洞天里裘平安的眉头皱起老高:“不妙……人呢?”

  黑石洞天里本有一道心神投映的,但裘平安刚发觉,洞天内的“苏景”不知何时不见了。上上狸应了大都督一句:“刚走,差不多众人群起而攻的时候他走的。”

  裘平安混横但不浑噩,尤其法术事情上见识还不错,闻言若有所悟:不算分身和元神,苏景有十道心神分立,可分心十道,那边打着仗这边聊着天他还能自己跟自己再开出两桌马吊。如今连黑石洞天中的神识都撤去了……不用问,他凝神,另有重法要动须得全神投入!

  上上狸喜欢看打人不爱看挨打,眼见苏景在众仙围攻下连招架都吃力,花猫意兴阑珊,掉转目光打量起了苏景的黑石洞天:“怎么这么荒凉啊,也不说种些树。”

  “启禀天圣奶奶,差不多两百年前这里还挺好的,大海无边礁石幢幢,剑意如鱼成群结队来回游弋,”烈小二有问必答,不管人家问的是不是他:“可惜后来不知何故渐渐荒芜了,大好洞天福地变成了现在的荒凉样子。我跟苏老爷说过能找人忙帮修补洞天,他心疼钱没答应。”

  ……

  天外战况吃紧,苏景被打得连连飞退。

  此次入战围攻之人,都坐拥深厚法力与强大本领,更是杀中来血中去的斗战大行家,虽是临时联手却配合无间,各自施展厉害本领将一片星天围拢的全无破绽,纵是苏景身法了得,也只能在他们画出来的圈子里来回逃窜,想要逃出生天绝无可能。

  而天外之战宝人儿渐显颓色时候,邪庙之中也传来一阵又一阵响亮大咒,被困邪神大庙中的四路墨灵仙在初时固守之后业已稳住阵脚,且这一阵激斗过后他们探得清楚,邪庙之阵的确不错,但妖人贪大了,凭着这一阵想要同时困杀他们这四队上仙还差得远!

  大咒声声,四路墨灵仙齐齐催动得意法术,不止要突围脱困,更要反攻邪神大庙,一举捣毁苏景的根基所在!还有……他们想烧了那面离山之旗。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望死之眼,九剑之名

  自从陷落邪神大庙,三百名早已皈依了“真色”的四臂矮人就一直在挨打,四面八方的邪庙法度对他们猛攻不停,看上去他们打得很辛苦,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一点蹊跷:每人五剑,剑不离身。

  一团团剑光挥舞开来,护卫在赤剑仙身边,从未见有哪个矮子会御剑长击,他们打得辛苦没错,但他们只在守,未反攻……直到此刻,洪亮剑咒唱响于三百人口中!短短三息过后,剑咒落飞剑起,一千五百剑齐齐暴发尖锐鸣啸,剑去如虹!

  三百剑汇聚长龙,其锐无人可挡,邪庙唤起的重重攻势顷刻被剑龙击破,三百矮子厉声长啸,融身入剑龙,向着邪庙深处强冲而去。

  化剑龙,做长击,直捣黄龙!

  赤剑仙结阵突袭一刻,紫河天官动法反击一刻。

  长长的紫河本如眠蛇盘身,一圈圈地盘绕起来,将二十余位探官护卫核心,那些鸬鹚满天乱飞着,自紫河中唤起层层水法抵御邪庙攻势。一众紫色蓑衣的星官则将手中钓竿沉入水面,他们竟还在钓鱼。

  真的在钓鱼,忽然,众天官咒令脱口,原本只是躁动荡漾的河面掀起倾天巨浪,旋即天官提杆,一条又一条身形千丈开外的黑腮银顶紫须巨鲤被他们掉出河面。

  怪鲤一脱水面,肋下便展开一双银色双翼,翱翔在天怪鱼嘴巴大张,道道雷霆喷薄八方!怪鱼口中雷霆威力绝伦,顷刻压制邪庙攻势。同个时候盘身的紫河也开解了身体。

  大河重新开始奔涌。浩浩荡荡冲向邪庙深处,二十余位紫河天官随波逐流,他们再次沉杆入水……这些冥冥天雷飞鲤算不得什么,紫河中还有真正厉害的凶兽蛰伏!天官正在要唤醒它们。

  一阵雨中突然烧起了猛烈大火,它们是真水妖,却又心藏天火根,水中奇火才是这群凶妖真正的本领,烈焰翻卷、邪庙法度付之一炬;烈焰急冲、所过之处大火熊熊。

  若木妖本是一棵树和一个猴儿模样的老者,但此刻树不见了、老汉不见了,变成了十一个长相天真却目光凶残的小娃娃。齐刷刷的一般大小、看上去都是四五岁的样子。可惜烈小二现在黑石洞天中。没工夫来看邪庙中的斗战,否则必会大吃一惊:十七劫灵童。

  十七个天生天养的残忍凶徒,年纪老到无可计较,却因密法修持永保幼童模样。曾经为祸仙天。不止以吸取仙家生血为提升自己修为的办法。且以残杀亵渎尸身为乐。终于惹出了厉害人物出关除魔,千年追杀斩其六,另外十一个皆遭重创但下落不明。

  如今见了他们。再逆推事情大概经过,当是这十一个邪魔逃过追杀后,凭邪门法术夺了神木若木的身躯与修为,再经神鬼无定劫冲炼仙魄,比着当年又凶猛了许多。

  十一个小娃娃笑声如铃,催破邪庙围攻法术,也向着邪庙深处跑去……

  四路墨灵仙几乎同时突围,跟着就开始向着邪庙要害核心冲去!

  奉正神之命,特来斩灭不安州“灵宝”,墨灵仙皆为狂信之辈,为达使命宁可粉身碎骨。战场两分,于西天、北星、墨灵仙这灭宝的联盟而言,两处战场并无直接关联,在哪里就打哪里便是。可对“宝人儿”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邪神大庙与天外苏景的联系密不可分,若在天外将苏景杀灭,不安州邪庙不攻自破;反过来也一样,如果将此地邪庙彻底捣毁,天外苏景就算不死也得遭受重创。

  来杀灭“宝人儿”的仙家个个见识不凡,几路墨灵仙都明白,攻破邪庙即为攻破宝人。

  四路墨灵仙高歌猛进,他们所过,邪神大庙汹涌邪法崩散去、幢幢扭曲楼阁轰塌掉!

  邪神大庙仍在行转着凶法,诸般杀劫层出不穷,奈何对上四路墨灵仙的猛攻却难有片刻阻挡,大势已去、巨厦将倾!

  ……

  灵州、天外,两重战团,宝人儿自己深陷死局;邪神大庙摇摇欲坠再撑不了多久了。远处群仙观战,这一仗从开打到现在,充其量盏茶功夫,但也足以让人目眩神迷,宝人儿的修为不凡、当真不凡!才出世第一天就有这等威能,的确配得上“灵宝”之称。奈何,宝人性子太狂太傲,给自己竖起的死敌实在太多太强,注定陨落。

  注定陨落!

  突然,不安州上邪神大庙中传来声声嘶吼,似是龙吟但远不若龙吟清亮,其声中还蕴藏了深深死意,不知是群什么样的怪物。

  群仙凝目,循着声音望去:嘶吼自那条宽阔紫河中了来,一群垂杆天官个个面露喜色。

  盼着看热闹的仙家有些失望,还道邪庙中另有怪兽镇守,原来是紫河天官的手段。

  沉睡紫河深处的凶兽已被唤醒,即将奉天官之诏出水飞天!

  不止天官一家开心,赤剑仙、一阵雨、若木十一邪魔个个都显现兴奋,大家都是墨灵仙,彼此知根知底,修为以论,大家半斤八都差不多,斗战的手段也各有所长难分高下,可如果紫河天官将他们河中那六条驳龙沉冤王蛟唤醒,其他几家无人能敌。

  诸仙之中,到底还是紫河天官最强。如今他们唤醒了王蛟。

  只待王蛟飞出来,此战就算尘埃落定了……紫色巨浪翻腾,巨蛇劈开水面窜天而出!

  只是王蛟本应死灰颜色,飞出来的蛟怎变成了赤红鲜艳?还有,不是六条么王蛟么,怎地多了一条?紫河天官面色骤变,他们从自家河中钓出来的竟是些不认识的怪物。

  颜色不对、数量不对、模样更不对,哪里是什么蛟。出水凶兽分明是头戴神冠额声独角的巨蟒……阿骨王袍,七蟒出世!

  邪庙自王袍中来,苏景杀去天外前已将王袍所有法力留在庙中,包括袍上七头赤炼巨蟒。

  阿骨王袍,阎罗亲赐神袍,神袍威能与主人齐飞共长;而王袍入庙,这浩瀚神庙本就是赤蟒的天下!赤蟒何时潜入紫河,天官茫然无知;赤蟒如何将驳龙沉冤王蛟降服,天官浑然不觉。天官以为唤出了得意凶兽,其实他们请来的是夺命的煞星!

  赤蟒腾身。当头四个紫河天官猝不及防。直接被大蟒绞杀成泥。

  王袍也是蟒袍,袍子强大就是蟒蛇强大,七蟒一击大显神威,不停留再进击。冲杀紫河天官。

  ……

  紫河天官遇险。赤剑仙与他们相距不远。同为真色信徒不能见死不救,三百矮人转法行咒,剑龙向前急冲之势顿止。可还不等他们掉转方向赶赴救援,前方突然传出震天鸣啸,侍剑之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剑鸣唱!

  激越剑鸣之中,邪神大庙中也有一道剑龙冲霄而起,“龙尾”垂于邪庙中心、“龙首”高悬天空,万剑铺就的寒光之龙、金铁之龙!一个宝人儿周身阴风缭绕,悬浮“龙首”处,低垂头冷视着三百赤剑仙的剑龙。

  苏景将王袍法力留在邪庙,苏景把靴子留在了邪庙,苏景还把分身留在了邪庙。

  注视只在一瞬,苏景风身一声叱咤,来自邪庙的剑龙急扑而去!霎时间金铁交击之声震耳欲聋,两条长剑巨龙缠斗一处!

  ……

  一阵雨,亮晶晶。早已化作杀灭之火的“一阵雨”急急前行,他们在另一个方向上,与紫河天官相距甚远,是以他们不打算去救护同伴了,继续直捣要害,熊熊大火向着邪神大庙深处急行不辍。

  即在此刻,前方突然暴散起一团更邪佞、更凶狠、也更璀璨的大火,重重烈焰之中,宝人儿面色平静,在他的头顶上还顶着一只小乌鸦,三只脚、金翎羽的小金乌。

  火身显现,金乌小元神和这道分身留在一起,两团火,全无半字交流更没有丝毫的犹豫或停顿,轰轰烈烈对撞一起,争、杀!

  ……

  墨灵仙彼此之前有特殊法门联络通讯,另外三路同伴皆遭强袭,若木仙化形的十一个邪魔灵童非但不曾放慢脚步,反而冲得更快。情形已经再明白不过,这邪庙远非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那个宝人儿所以敢冲杀出去,原来是留下了完全准备。

  对墨灵仙来说,战局一下子变得危殆起来,但破局的关键未变,摧毁邪神大庙的核心,所谓核心即为阵眼,破之则大获全胜。

  想法是没错的,离山大旗飘扬地方就是阵眼要害所在,叶非在那里守旗,其实也是在为苏景守阵。

  在墨灵仙的盘算中,本想四路合围、一举摧毁疤面青衣的,如今情势突变,十一僮儿邪魔硬着头皮也要上,斩叶非毁阵眼!可他们又哪有机会见到叶非,下一刻一群丑陋邪恶之人忽然显身拦住去路:老太婆、俏媳妇、三角眼睛的歹毒师爷、目光淫邪白面男子……十七罗汉。不过在这邪庙中,他们再不是罗汉,归本相、化原形、于庙中各有法位神坛的十七位大邪神、大恶魔。

  十七人之后,还有个和尚,皮肤白皙目光痴呆,看上去脑筋有些不太妥当的中年僧人。

  十七恶人中的一个眉目慈祥的中年妇人露出笑意,和蔼可亲,遥对十一个邪魔灵童招手:“乖娃子,来,婶婶疼你们啊!”话说完妇人打了个饱嗝,一股久违的清蒸人肉的香气自腹中涌入鼻端……

  王袍的主人是苏景,但当年苏景闯荡西海的时候,这件袍子曾收下过一件“器灵”,摩天刹影子和尚。

  自西海归来到苏景飞仙,千多年里影子和尚在袍中修炼,在袍中思悟,在袍中一点点回忆起前尘往事,直到最后彻底想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来的,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本为人世仙,但因神思蒙尘修为的大损,跌落凡尘混于凡人;灵智重开再悟神髓,寻回记忆的过程就是影子和尚寻回自己的过程。它又何尝不是一场从凡入圣、再塑神坛的过程!影子和尚重登“人世仙、凡中圣”之位。

  和尚是影子也是器魂,一场从凡入圣的修行里,每次精进每次突破、有关修行的点点滴滴都会在鬼袍中留下印记,直到最后他重拾圣位,袍中有关他的“印记”也彻底融合、彻底脱变……影子和尚在阿骨王袍中留下了一道影子。

  影子和尚的影子,长存阿骨王袍中。

  不过这道影子没有灵智。他有和尚之形、有和尚三成法力,却无知无智就只能存留于袍内或者邪庙中,不能像真和尚那样随时可以出去帮苏景打架。不妨将他看做一道神通、一重守护,已经离去的器魂留在成圣宝器中的守护。

  十七恶人于邪庙中得封神坛,他们是“本地妖孽”。在邪神大庙中的笼罩下修为大涨不算。还能请动“影子的影子和尚”这尊本地大佛!

  叶非人在阵眼,可观览邪神大庙各处战场,本来他已起身拔剑,此刻又将长剑还匣重新坐了回去。

  邪庙四处恶战再起!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死人了。惨嚎声声痛吼如雷。片刻前还以为邪庙不够看的墨灵仙现在才真正明白。原来不够看的是他们自己。

  邪神大庙中连番突变,远天处观战的群仙面色连连变幻,人人都以为邪庙倾灭已成定局。哪想到一时间伏兵四起、凶险恶法接连登场……

  当阿骨王袍邪神大庙真正绽放威力开始剿杀墨灵仙的时候,天外战团中的宝人儿岌岌可危。

  长明等人攻势仿佛狂风暴雨,苏景的两枚太阳被星满天生杀二将的银花刃死死缠住,苏景纵身法穿梭于千星坛唤起的星雨攻杀中,先后又避过长明骄阳与风胖子的一轮急攻,旋即一尊头戴菩提青叶冠的大佛从天而降,以杀灭劫印狠狠打下。

  无处可逃也来不及再逃,唯有硬抗这一击。

  苏景所以能够勉强维持战局,全在于双阳守御与身法诡变,如今两枚小太阳被缠住,狼狈逃窜中身法也有了破绽,这才被红花尊者窥破先机,催动巨佛当头一击。

  而身法行转,最重一气呵成,以凡间的说法就是“行云流水”,最忌中途打断,但苏景要不想死就只能停步停迎击巨佛……苏景停步,双阳守势被破在前、诡变身法停止再后。

  围攻苏景的众仙皆尽大喜,心咒转转重聚攻势,天星呼啸怪风锐响,巨大骄阳兜转回来,重重杀劫紧随巨佛之后,毕其功于一役,便在此时!

  佛杀。

  可停步后的苏景并未催动风火元力去抵抗,他忽然闭上了眼睛。

  眼帘闭合一刻即为真目重开之时,眉下的双眼闭上瞬瞬,一道红痕自他眉心显现、直上、划过印堂,旋即于他额头之上陡然掀开了第三只眼。

  便如红花僧有天赐“眷目”一般,苏景也有第三只眼。

  神鸦诡、收尸匠世代传承的神目:望死眼。

  望死眼开,淋淋血色混合着昏黑沉黯的光暴涨而去!是光,赤红,却既无艳丽也无明浩,这光芒垂垂将死濒濒即没,像极了凡间日落后勉强还挣扎在西方的最后一抹夕霞残晕。

  可也就是这死气沉沉、看上去虚荣无比的红,硬是挡下了巨佛的贲烈一击!

  第三目对上第三目,神鸦诡将的望死之眼瞪住了佛祖传人的天眷神目。

  红花尊者略显惊诧,苏景却一口鲜血喷出。

  望死眼既是神通也是宝物,这枚睛珠儿来自祖师爷金不黑的心眼,他老人家将心底神目炼就真形睛珠儿,代代传承下去。动用此目可探查远处将熄残阳和垂死天乌,但若强开此目用来迎敌,凭苏景现在的体魄还有些承受不来。

  强开此目挡下巨佛一击,苏景只觉头颅巨痛、胸肺间气血翻腾,但当那口逆起的鲜血出口时,观战群仙、入战神佛真真切切地看到,苏景竟然在笑。

  满口鲜血、牙齿嘴唇殷红一片,嘴角下颌还有血浆滴落,这个笑容何等狰狞。

  狰狞,却也开心,无比开心!苏景顾虑的从不是强开望死眼后带来的反噬,他真正的担心是:能不能开此目。

  望死眼、小光明顶中浩荡真火都来自前任收尸匠,两道神力传承于一脉,苏景对它们的修炼也“不分彼此混为一谈”,不是苏景自己想混,而是根本就分不开。

  小光明顶中融入了二父的阳火修为、苏景的祖窍中种下了收尸匠的望死之眼,想要炼化小光明顶就得同时炼化望死眼,两件事、两件宝、两重力,却因它们的真意勾连无法分开进行。

  不止炼化无法分开,炼化后的突破,小光明顶与望死眼也是“齐头并进”。

  之前修炼只差一线,苏景能用望死眼去探查“同族死讯”却无法真正张开这只眼睛……其实祭炼的火候已经够了,可就是差了一线。

  差一线、哪一线:金乌喜战、斗中精进!差得就是露胳膊挽袖子不管不顾地狠狠打上一架的那一线。

  回顾这一路修行,漫漫几十甲子,苏景哪一次实力上的大突破不是从斗战中来。终于,斗战至此悬丝催破,苏景张开第三目、望死眼。

  得开望死眼只是让苏景多一道神通,但因望死眼与小光明顶的炼化、突破同步的,这边的望死眼张不开,苏景在小光明顶上的一桩重大炼化即便已尽全功也无法完全施展……

  这边神目开,那边真阳变。

  就在望死眼睁开、沉沉赤芒挡住巨佛猛击的同个时候,不远处两枚小小骄阳与星满天银华生杀二将的战团中陡然暴起贲烈大响,于此一刻,烈火成狂的小光明顶轰然炸碎!

  小光明顶碎了,可它的火光却更加妖娆、它的热意却更加炽烈,它从一团炽烈火爆炸做三千里烈焰火海。

  三千里,一方星天之中火海铺展!

  下一瞬,剑鸣冲霄而起,九柄金红长剑浴火而生,自火海中扶摇升天。

  九剑并列,璀璨且耀目,剑上有铭文,字字篆刻清晰:第一剑,铭“离山刘璇”;

  第二剑,铭“离山季展”;

  第三剑,铭“离山仇魁”;

  第四剑,铭“离山黄蓝”;

  第五剑,铭“离山张齐”;

  第六剑,铭“离山商照”;

  第七剑,铭“离山曲嘉”;

  第八剑,铭“离山陆角”;

  第九剑,铭“离山陆崖”。

  金乌铸日是天命使然也是体魄决定,但抛开天命、体魄,只从修行的本义去看,金乌铸日和剑仙炼剑并没什么区别,何况金乌正法中本就有“剑刹天乌”之术。

  苏景是神鸦更剑仙,他铸日即为炼剑。

  小光明顶,九重天九连环,苏景铸日也炼剑,灵州九界各炼一剑,剑以离山九祖名之。哪怕再过八万万年,苏景也不会忘记自己是离山弟子。

  离山九祖离山九剑,离山苏景剑出离山。

  剑出小光明顶。剑亦小光明顶。

  灵州九界得形九剑,旋即九剑破劫、九剑成劫。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剑始剑终,魔作沙门

  灵州九界得形九剑,旋即九剑破劫、九剑成劫。

  九剑成劫!

  九剑显现一瞬,星满天生杀二将攻过来的七片花瓣,尽数被利剑斩断!

  离山弟子,何以为傲。一个字,剑;两个字,守护;四个字,以剑守护;八个字,得于天地,还于乾坤。

  归根溯源,苏景能有今日成就,一切都从陆老祖来,从屠晚来,从离山来。

  陆九、屠晚、离山是修者苏景的开始……陆老祖痴迷于剑,他在青灯境时候和这个懵懵懂懂的凡间少年说得最多的就是剑。屠晚更不用说,它是三身獠、天真大圣、江山之主和盲眼神僧的绝大成就,铸就神剑破天劫的那柄剑;离山驻道人间数千年,奇迹般崛起执掌修行世界牛耳,凭得是什么?凭得是护世之心,那护世之心何以彰显何以实现:手中剑!

  苏景的根,无论陆九屠晚还是离山,皆为剑。

  人间修行的第一个思悟境喊做:小真一。

  真我、唯一。

  小真一为三劫十二境中的第一个思悟境绝不是没道理,一切修行一切法元一切神通,起点来自我终点也是我,若不能认清真我,又谈什么修行啊。

  修行修行,修到头来再回首去看,修得自是一个字,我。归结于苏景,他的起点是剑,那他的将来、他的永远也一样是会是剑。

  若剑不再是剑,苏景便不再是苏景。

  晋升仙天后。看览大道万千,道与道不同修与修迥异,但在中土、在离山来说,修行的本真就是实现真正我的过程,越修越见我,而非忘记我、越修越远离我。

  刚过去的那一场修行,苏景铸日、苦练小光明顶,如果没有二父金白银的身后遗赠,他的炼化遥遥无期,毋庸置疑的。金白银送给苏景的磅礴阳元是他能成功炼化小光明顶的基础。

  可是在这“基础”之上。苏景有自己的发挥,或者说他站在前辈的肩膀,成就的却是他自己……他的剑,金乌之剑、离山之剑!

  站在前辈肩膀上成就自己。不是忘本忘根。正正相反的。只有有所成就才能完成他必须守护的守护。他是离山弟子,他炼日成剑,唯有如此才能守护完美骄阳。唯有如此才能守护心中的离山!

  剑是苏景的本色所在。

  二父金白银给了他一块铁胚,用这块原铁能砸死人,但若把这块原铁胚子炼化成剑苏景就能杀更多人,杀更多只凭铁胚去砸很难砸死的人。

  九阳为极。曾经苏景苦战十一世界,修成九日巡天,小光明顶为九连环真境,可衍生九盏骄阳,九阳齐升即为九日巡天,威力暴涨;而九日巡天之上还有正阳一变,正阳如何变——以苏景之心之性之魂之魄,他的正阳变就是:天阳成剑。

  那九盏剑形骄阳,那九柄金轮凝化的神剑。

  小光明顶变成了九柄剑,巡天九日的正阳之变,那从我到真正我的脱变,九剑之威与之前小光明顶骄阳相较,云泥两判、天地之差。

  锋锐到堪称无坚不摧的银色花瓣,与九剑锐意下又和豆腐有什么区别!

  七片花瓣破碎……就在九剑出世的瞬间。

  也在九剑出世的瞬间,苏景忽然察觉,此刻所有一切都拉长了:七道银光被九柄长剑剖开,一厘一厘、剑锋切入花瓣开裂;本命重器受创,融身入法的星满天的生杀二将想要长声惨呼,可是那一声惨叫前的吸气缓而又缓、漫长得让人昏昏欲睡;乍见宝人儿凶法施展,长明大士面显惊诧,可她之前本是兴奋的,俏面上欢喜仍在,惊讶从她如玉般的肌理纹路中缓缓生长、慢慢蔓延,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先前的兴奋……

  能够将一切都“拉长”的只有一件事物,时间。于此瞬瞬,时间陡然变得粘稠了,缓慢了!

  就在这场“粘稠”中,一团金光从西方显现,光中有和蔼声音传来:“谈一谈?”

  只是一团光,内中无人也没有真正形迹的一团光;从未听到过的陌生声音。但即便不见人、不识声,苏景还是一下子就知道了来的是谁:西天至尊,万佛之主。佛祖又来了。

  和上次差不多,佛在灵山巅,出现在苏景面前的是一道神魂真息。区别仅在刚才佛祖是附体、显圣,这回却是将神魂真息直接遣下、灵息以本相法光模样出现苏景眼中。

  没附体就不算显圣,就不用担心再被打一棍子。

  周围所有一切都在奇迹般地变慢,唯独苏景与佛祖的真息灵光是“正常”的。灵光伤不了人,它只有“说说话”的本领。

  苏景反问:“谈什么?”

  “挨了你一棍子,本想直接将你杀灭了事,可越想就越觉得纳闷,特意回来再问问你,为何要与我作对?”金光中的声音带着笑意,德高的长辈对自己喜爱的晚辈才会有的语气:“你我只才初见而已,为何要立意与我做多?莫说什么前尘恩怨,就算我看不到果至少也能明辨因,你我之前不存恩仇。”

  “与你作对?”苏景笑了。

  无漏渊、墨灵仙那些“闲杂人等”统统抛开一旁,只说今日苏景与极乐的恶战从何而来?佛家来夺宝,发现宝物难驯佛祖显身要苏景皈依,这才挨了一棍……

  “不受劝诫、不入西天,就是和你做对了?”苏景反问,边问边笑:“按照这种说法,仙凡两界、只要不是和尚的,那便是和尚眼中的魔、要打杀?”

  “也不能这么说,世人总总仙总总。我不问时法门空虚事无绝对,”金光中的声音和蔼回应:“但我既问,便是绝对。”

  这句话说得有些云山雾罩,但苏景能都懂对方意思:其他什么老和尚大菩萨来劝苏景皈依,苏景若不理会,佛祖不会觉得他与西天作对;可如果佛祖来问他是否皈依,就不容他再摇头!

  之前事,乍一看是因苏景打了佛祖一棍所以惹下泼天大祸,其实错了,佛祖面前他不肯皈依西方。就已经让他万劫不复!那一棍子算是白饶的。打不打一个样,白打苏景当然就打了。

  不等苏景再说什么,金光中的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原题:“我知你桀骜不驯。但今日一战就算你打赢了。将来你又如何收场。星满天、无漏渊如何会放过你。我这西天一脉就更不用说了……随我去吧,做个和尚,大不了不持戒。也不用太听话,偶尔能听听话就成了。”

  第二次,佛祖再露招揽之意,且条件宽松得很,“我问即绝对”,从来说一不二的佛祖居然又来问了苏景一遍。

  再开口时,苏景的神情、声音皆告平静,没了先前的跳脱轻松,但也算不上沉重肃穆,安静的人安静的说:“佛告阿难:吾涅盘后,法欲灭时,五逆浊世,魔道兴盛……魔作沙门,坏乱吾道,着俗衣裳,乐好袈裟,五色之服,饮酒噉肉,杀生贪味。无有慈心,更相憎嫉。”

  苏景念诵了一段经文,他竟然对着佛祖念经。

  《佛说法尽灭经》

  佛家讲述佛法尽灭时世界怎样的经文。

  苏景没有过专门的佛家修行,但他好歹有罗汉金身,对佛家经传了解得不少,以前影子和尚在鬼袍,闲聊时候也给苏景讲过经文。

  念完经,稍停顿,苏景又把刚说过的一段重复了遍,不是大段咏念,只挑出其中一句,声音依旧安静,语气没有丝毫加重:“魔作沙门,坏乱吾道,着俗衣裳,乐好袈裟,五色之服,饮酒噉肉,杀生贪味。”

  佛说,末法时候,佛家真义沦落后,寺庙之中仍会有僧侣,剃光头、烫香疤、熟读佛经侍奉佛像,但他们只是表面上的和尚,其实为魔。

  打着佛法的旗号、曲解经书的真义,以“善”为名追求私利益;以“戒”为由排除异己……

  第三次,苏景对着西方金光再重复“佛说法尽灭经”中的一段,这次只有四个字,最最关键的那四字:“魔作沙门。”

  魔在佛门内!

  本指魔比丘,指的那些披着僧侣外表借佛法谋私作乱的魔。但苏景一句一句,都是稳稳望住金光来说。金光即为佛祖。苏景望着佛祖说:魔作沙门。

  所以苏景口中那个魔,指得又何止是比丘。

  金光悬浮西方,静寂了片刻忽然放声大笑:“你竟然还会念经?念得竟然还挺好听。好听!好听!可惜你就要死了,不知以后是不是还会有人对我说:‘魔作沙门!’”

  大笑声中,金光消散而去——苏景引经,无论夹杂经文内还是单独提出来,接连三遍“魔作沙门”都足以说明其意。至此谈无可谈,苏景与这个西天依旧是:生死相见!

  佛祖来时无人知晓,佛祖去刻、当金光泯灭一刻,本被拉长的时间陡地回复了正常。九剑破碎片片银光花瓣、生杀二将咆哮出口声中饱蕴痛苦、长明大士的面色从兴奋突兀变作惊惧……

  星满天生杀二将施展银花法宝,本为困杀宝人儿的两枚骄阳,但此刻花瓣直接被摧毁两成有余,银光法阵的围困之势立刻被攻破!

  打开缺口之后,离山九剑与百里骄阳上强光暴散,几乎就在同个瞬间,百里骄阳笼罩苏景,九柄神剑回到苏景身边。

  来不及一鼓作气击溃生杀二将的银花,苏景那边岌岌可危,他还在以望死眼对抗巨佛的猛攻,而头戴绿叶的佛陀身后,尚有巨硕天阳、炼骨妖风与幢幢天星轰灭,诸般攻势将至。

  将至、未至。

  一线堪堪,半刹而已……

  骄阳归、九剑归!

  苏景与百里骄阳融身一处,九柄神剑逆袭反击。

  一直在守、在躲,坚持到现在,终于强开望死眼唤出小光明顶九剑,迎来了反攻!来自离山弟子与金乌一脉的反攻,苏景就凭着自己,斗战诸方神魔!

  百里骄阳之内,传出宝人儿一声叱咤:“杀!”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任性之人,最恨此术

  百里骄阳之内,传出宝人儿一声叱咤:“杀!”

  此刻开始,惊急剑啸纵横天地!以九位师祖为名的九柄神剑逼退巨佛、格挡天阳、斩伤怪风更把一轮星雨急攻彻底搅碎——那是十余枚经过密法祭炼的天星巨石,现在尽化齑粉,变成了浓浓的一团灰色大雾。

  长明大士,红花尊者,一世慈悲佛陀;银花生杀,千星坛大阵;再加上一个几乎不曾出手但风法修持精湛的风胖子,随便哪一个都是睥睨一方的大能为者,但他们的联手猛攻,就被一个人接下了。

  苏景无碍,他已融身百里骄阳;九剑斜横,剑身燃烧着炽烈火焰、锋锐直指所有强敌。

  便如风暴贲临于汪洋,第一道大浪……刚刚一轮对攻不过是海面上掀起的第一只巨浪,这场风暴、这场天海争杀才刚刚开始!击溃围攻后不存刹那停歇,百里骄阳膨胀、九柄神剑呼啸……火成狂剑亦然、扑杀向前。

  今日一战苏景所求:崛起。苏景崛起不安州,离山崛起不安州!

  长明大士等人不明白宝人儿怎会一下子变得如此厉害,但他们至少能晓得魔头已经得脱变,如今已到生死存亡时候,提醒精神全力以赴,运及十二分的法力围战苏景。

  轰隆巨响惊悸星天,百里骄阳暴散万丈光华,小小一枚金轮爆碎开去,化作千万蓬火焰与千万道宏光,火与光、迸射八方!下个瞬间里,火、光骤变:所有火皆尽化作苏景;所有光皆尽变作长剑。

  刚有千千火。现在便有千千个苏景;刚有万万光,现在就有万万神剑!

  真正的苏景只有一个、剑只有九柄。可谁能分辨哪个苏景、哪柄长剑才是真的。无数苏景无数剑进击、猛攻。

  差不多的手段,刚才宝人儿施展过一次。轻易避过了红花尊者的琉璃杵与天鹏,且撕碎了那头护法神龙,当时长明大士轻而易举就看清了苏景的真身所在。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这一次长明大士也辨不出哪个才是真的苏景。

  大士结印、倒扣心窝,口中低沉呼喝:“周天之内,仙虫明明!”

  结法结咒,她身后的灯火天阳猛做震颤,巨大金轮一分为二。分列大士左右。随后左右两盏灯火骄阳再震,各自一分为五。

  长明大士居中而站,两旁十轮明日并列。无上法度何其壮观!

  佛曾说,周天之内五仙五虫,无仙天地神人鬼、五虫蠃鳞毛羽昆。凡周天生灵尽在五仙五虫这十类之中。

  长明大士相伴佛祖,修过六道再修十类,她这盏灯火照遍五仙五虫,也曾受尽“天地神人鬼、蠃鳞毛羽昆”礼敬膜拜,是以她这盏灯火饱蕴十类之灵。她的灯火金轮可化“十类天阳”。

  十类天阳,通辨周天,只要是五仙五虫之属,十枚天阳中总有一枚能照出他的真形。

  小小妖邪以一座似是而非的小太阳凝炼九剑算什么。长明大士能以一日化十阳!

  巨大金轮由一变十列做一排,可还不等长明大士再施法让十阳生光追查“宝人儿”,忽然一阵凶气从天而降。有凶悍魔物向她袭来。

  奇袭突兀,发动之前不存半分征兆。待长明大士有所察觉的时候,巨力袭杀已然冲击到身前。

  大士心头大惊。本能显现识海的念头是:不可能!十类真阳虽还不曾去追查苏景的真身所在,但这法度已经施展开来,自有护身奇效,只要是十类之属,无论妖魔鬼怪,一旦闯入法持范围立刻就会引动十阳袭杀……对方强攻倒还说得过去,可这般偷袭到面前十枚太阳都无以察觉无动于衷,绝不可能。

  偷袭之物,一团金光鬼影。当金光散去鬼影清晰起来……一头高大魔猿赫然,三千丈巨大,体色鎏金双目赤红,头戴天水冠手舞亮银锤。

  佛还曾说:又有四猴混世,不在十类之内。

  灵明石猴,赤尻马猴,通臂猿猴,六耳猕猴,混世四大魔猿不在五仙五虫之属,十类真阳照天照地照尽鬼神,却休想照见赤尻马猴的一根寒毛。

  魔猿杀,杀千刀!双锤疯魔急舞猛攻大士,长明大士被打个措手不及,勉强支持在魔猿诡异杀法之中,连再调运真阳的时间都不存,哪还有空再去追查苏景……

  墨灵仙风胖子低声摧咒,身躯急转再化天飓,只是这次他唤起的风已然归入真色,乌黑入极的剔透之飓!本不想显露真色的,可事到如今已经再没“藏色”余地,不如此不足以杀灭那个妖孽。

  黑风狂风乍起,风胖子找不出那个才是真的苏景,但找不到又有什么关系,他是风而风无形,随他心意涨涨涨,十里千里万里风。黑色狂飓暴涨开来,他要横扫整座战场,当一切虚幻破碎狂风中,总会寻到那个真的。

  他的风才告展阔,连千里规模还未能覆盖时候,前方忽然也闪出了一阵风,惨白色的风,阴风。至阴至惨的风,却有个特别好听也特别“名不副实”的名字:玉露金风。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大师娘蓝祈的传承,专为配合阳火修行的风法,无需刻意修炼自会伴随阳火修为精进而不断深厚的玉露金风。

  苏景纵火、苏景亮剑,此时苏景再催风!风对风,森白的惨惨阴风对乌黑的通天大飓,两重风顷刻剿杀一团。阴风寂静,它能吹灭乾坤但它不喜声张,巨势却无声;黑风之中却是连连大吼,痛吼……

  星满天生杀二将的银花宝物受创,但他们不能退,奉星君严命而来,纵使战死也不能临阵脱逃!不过生杀二将已传令于首尾和合星尊:逃。

  地位上。二将从不敢凌驾“大太子”首尾和合星尊,可是在身份上、职别上。生杀两将比着双头蝎子高出一截,他们是蝎子的“官长”。

  这就是二将的聪明之处了。他们是星满天在此地的主官首将,让双头蝎子逃跑是军令,蝎子逃走是听令行事、回到老巢也不会受责罚,但大星君自能明白二将的心意,将来必会多多照料。

  和佛陀陨落差不多的,一般情况下这种死并不绝对,佛陀会有一丝残魂入凡间转世重修;星满天的上位仙家也差不多,只是不如轮回,残魂会飘荡于极北极冷的苦寒虚空。只要大星君肯照料,他们必有重封神位之日。

  银花残缺,威力大大折扣,生杀二将中男将自断蝉翼、女将吐出心肝,是他们的身体更是他们神魄重宝,如此施为就算能成功杀灭宝人儿,战后重伤加身修为骤减,只是打到了这个份上,再也顾不得这些了。

  再添新宝配合残破银花。来自生杀二将的神法威力果然暴涨开来。苏景也真不曾辜负这两头半人半虫的凶物,铺天盖地的“苏景”“神剑”倒有大半向着他们攻杀来,而重重幻影之中,突然锐气呼啸。一枚接着一枚的神剑显现真身,摧、破、袭、杀!

  当知“宝人儿”的脱变,最最狠辣之处就在于“剑”。神剑显现之处即为苏景主攻之处……生杀二将阵中,四柄离山神剑接连显现。顷刻斩碎六片银色花瓣儿!生杀二将本性桀骜,见状两人同时咆哮一声“来得好”。双翼飞天化青色刀丛,心肝绽裂泼起噬法罗烟,向着冲阵的离山四剑迎上。

  神剑犀利,饱蕴光明之怒;但双翼刀丛心肝罗烟又何尝不是重器重法,两股大神通立刻厮杀一起。突然剑鸣声再次刺穿耳鼓,煌煌乱影之中又有四剑显现!八剑并刃,齐攻二将!

  银光崩裂刀丛乱晃罗烟急颤,生杀二将压力倍增,但二人不怨不惧不退半步,咬紧牙关拼命催法恨斗,大不了一死。

  千星坛怪物追随生杀二将而来,眼见主将苦战焉有不救之理,唤星大阵旋转成了一团玄光,急急召唤天星破空入战、去轰砸那八柄已经现出真形的离山神剑。才唤出三盏星石轰杀,蓦然又是一声剑鸣响亮,又一柄长剑横空而现!

  来自小光明顶的第九剑。

  离山的第九把剑,剑名:离山陆崖!

  与苏景最亲近、被苏景最看重、铸炼于小光明顶核心灵境的离山陆崖剑,冲袭千星坛。

  千星坛很不错,但在此刻大战中,他们的地位与佛母相似……好大名头其实可有可无,附庸罢了,却引来了九剑中最重要的一柄!原因简单得很:苏景任性。

  他看不惯千星坛,他任性,即便这些星石怪物不那么重要,苏景也要先拿他们开刀:谁让它们用星星砸人。

  人间修行时候,苏景错过的唯一一场大战,天下修剑联手迎抗陨星之役。何等悲壮何等惨烈的一战,贺余师兄就陨落斯役。由此苏景恨死了召唤星星来砸人的人。

  第九剑显现,先是高悬天空随即垂落急刺,直插千星坛阵心!

  千星坛助战生死二将,不过自身防备不曾有丝毫放松,奈何防备了、防不住!远远超过另外八剑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另外八剑的锐利与力量,破去大阵护法不见丝毫耽搁,径直插入星怪阵心。

  千个半人半星石的怪物结成的圆形大阵,第九剑正中“圆”心,跟着剑一转。

  星怪大阵为正转、插进阵心的剑为反转,之后便是一个瞬息间的停顿,再后……大阵崩碎去!

  在洞天中观战的燕无妄呼出了一口浊气——他有幸,曾跟着苏景下幽冥,由此在小城不津得见黄裙浅寻的惊天之间,面对化作疯狂漩涡的血海鬼军,她就会那么把剑一刺、一转,将无边血海崩碎去;他有幸,今天又在苏景手上见到了同样一剑。

  一样的剑势,一样的剑意,一样的剑招,苏景用离山陆崖之剑,使出当年小师娘在他面前施展过的最最惊艳的一式剑法……绞杀千星坛,一剑崩碎了他们的阵!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佛陀灵印,离山贺余

  “不可能”——生杀二将心中同时泛起的念头。九剑的威力相差并不大,“离山陆崖”最强大没错,但这份“强大”并非本质之差,它比另外八柄神剑都要更强些,却强不太多。

  生杀二将苦战另外八剑,所以他们大概能猜到第九剑的威力,而以他们对千星坛的了解,第九剑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就破去星阵。

  下一刻,当红花尊者暴起出手之时,生杀二将立刻就晓得了为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会发生:第九剑看似孤零零,其实它被握在了隐匿身形的苏景手中。

  第九剑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可它在苏景手中握着,小魔头的力量贯注于剑,剑力自然暴涨!

  满天遍处人影了缭乱,四面八方都是苏景,倒处都是他却没有一个是他,苏景究竟人在哪里就连长明大士也看不穿……但红花尊者可以。

  本来红花尊者的眼力还远逊于长明大士,不过就在不久前,他刚刚领会了“骄横之错”,这是一重明悟。

  西天高人一重明悟就是一重精进,或许算不得大突破,却足以让他的眼力暴涨,他本就是身怀“眷眼”可明察周天的尊者。

  红花尊者早就看出了苏景的真身所在,隐忍着不发难只为等一个机会,便是此刻,苏景挟第九剑一举破去千星坛唤星大阵一瞬。

  挟剑摧阵,法力尽入神剑,旧力已做崩散杀敌,新力尚未完全行转来开。只是奇快短暂的光景,但红花尊者抓住了。这就是他的机会,心咒转转。头戴菩提叶儿冠的巨大佛陀一闪、一现。

  大佛自百里外挥臂乱打“幻剑幻人”的战场中消失、同个时候又出现了在“离山陆崖”剑上空三十丈处,佛手盘印,皇寂杀灭宝印凝结浩瀚法力,重重打下。

  巨力灭顶而来,苏景维持不住隐身法度也不存躲避余地,唯一的办法只有怒叱一声,印堂赤痕重生、望死眼再开!

  死气沉沉的红光自望死眼中喷薄而起,迎向巨佛重击。

  上一次第三眼对第三眼,拼了个不分胜负。这次红花尊者抢得了先机,可就凭一个“先机”就想摧毁“宝人儿”也还力有未逮。

  果然,望死眼仓促迎敌,处下风但并没溃败之像,大佛宝印威力腾腾,望死之光也重重凝聚,奋力将神佛巨力阻住。

  宝人儿会动用第三眼、他的第三眼会挡下大佛重击,而宝人儿只消坚持片刻就好,片刻就能回气生力。也能召回诸剑护身……这样的情形早在红花尊者的预料之中,机会稍纵即逝,和尚不存片刻又犹豫,扬手在自己头顶用力一拍。

  掌、顶交击。皮骨脆响。就算和尚是光头、就算和尚足够用力打自己,又能有多大声响,了不得也就是个拍巴掌的动静罢了。可红花僧自己头顶之声是一声轰轰天雷大音,传遍了万里星天!

  远远飞在外面观战的群仙。有些修为浅薄之人闻声竟一口鲜血喷出!击顶洪音,来自今日佛祖钦点的接班僧侣。

  一掌击落。红花尊者头顶鲜血泂泂,头顶上的九枚香疤被震破,金红佛血横流。

  击顶是为激力,红花僧的暴发!自伤其身何妨,只求杀灭宝人儿。

  这边少年僧侣香疤破裂鲜血涌出;那边大佛狮吼如雷,大佛的眉心陡然崩裂,伤口之中金色的光芒绽烁开来——本为第三目化形的佛头,又再自己的眉心开了第三目。

  第三目的第三目,一朵卐字灵印自大佛的第三目中疯旋而出,激射向前。

  摧枯拉朽,神鬼辟易,来自佛祖最看重弟子的先天神光淬炼成的“卐”降“卐”杀,问谁能挡!

  望死眼洒出的红色光芒才一迎上“卐”字灵印立刻崩碎开去,灵印激射不停,法术拖起了光尾,仿佛一道金色的箭打向苏景的额头。

  深陷苦战的群仙均告大喜,只是他们脸上的笑容尚未来得及真正展开,苏景的望死眼中炸起金色光芒,又一剑、第十剑。

  并不与“卐”字灵印强碰,第十剑闪现之刻即划出了一道诡怪的弧,绕过了真佛灵印,旋即向着那尊头戴菩提叶儿冠的巨佛射去!

  “啊!”

  惊呼自群仙中炸起,宝人儿、邪佞魔,竟不抵挡,以自己的额头去领受灵印轰杀、同时放出一剑去击杀巨佛,是同归于尽。可若明明能抵挡却还要同归于尽,那就是丧心病狂了。

  丧心病狂!

  “啊!”

  三声惨叫同时响起,苏景、大佛、红花尊者。

  苏景双手抱住额头面色苍白脸上筋肉抽出狰狞,摔倒云端满地乱滚;大佛痛吼,双腿乱转双臂乱毁,仿佛癫痫再抽筋之人,它的身体乱跳,但所都能看清楚,大佛额头上刚开的第三眼已被彻底击碎,变成了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卐字灵印是倾力一击,抽空了大佛与红花尊者所有的修为和力量,当第十剑袭来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红花尊者半声惨叫,只有半声,喊过后就再一动不动,凝固一般的神僧,他的眉心上正正插着一柄剑,第十剑。

  菩提叶儿冠的大佛就是红花尊者的第三只眼睛。

  大佛的第三只眼睛就是红花尊者的祖窍慧元力。

  苏景的第十剑洞穿了大佛的三目,便是扎中红花尊者的眉心祖窍,剑直入、尺多剑身留在和尚的眉心外、寸许剑尖扎出了和尚的后脑。

  一动不动的红花尊者。

  一息过,皮肤上的莹润光泽泯灭,饱满的尊者身躯腐败,肉眼可见神僧之躯层层风蚀层层化灰,神魂俱灭金身烂去!

  又一息,红花尊者“崩塌”了,悬浮在星空中的一团灰烬,而沾染过金血的第十剑却越发闪耀……红花尊者,他已得认可、必会接传衣钵,即便现在未封位但也已是佛,未来之佛。弑佛之剑上有铭文,四枚篆清晰且醒目:离山贺余。

  在离山时候,是谁教他离山的“值得”、“不敢不还”;在离山时候,是谁给他无限信任让他这个荒唐小子去执掌刑律堂;在离山时候,是谁用自己的仙途、修为与漫长未来换一场人间气数,以自己的性命来证明离山之道。

  贺余,第一面见到苏景时没有好脸色,第二面见到苏景时候就把他逐出离山的那个老古板师兄。

  陆老祖可敬,他把苏景领进了门,但未能传道;尘霄生与掌门沈河可亲,可他们更像是朋友;唯独贺余……真正为苏景传道、解惑的那个人,为苏景讲解人间正道何在并以身以命去证此道的人,可亲可敬、离山贺余!

  离山贺余,苏景的第十剑,铸炼于百里骄阳、养炼于百里骄阳的第十剑。

  既然在小光明顶炼日炼剑,又怎么可能“放过”百里骄阳。

  而百里骄阳与小光明顶,便如神鸦金轮与一方凡间世间,凡世绕金轮,是为生灵补养、自然孕育之道,两片骄阳灵地中同时养剑才扣合了苏景领悟的“自然”道。

  剑意彼此交换,真阳火意往复循环,剑与阳火同生共长,是法术炼术也是一道修炼大阵,当小光明顶九剑成形出世时候,百里骄阳中养下的第十剑也同时圆满,不过苏景没把它亮出来,刚刚融身于百里骄阳时候他将第十剑守在了望死眼中。

  以祭炼来说,小光明顶九剑绕着百里骄阳剑飞,十剑之中威力最最强的要属“离山贺余”,一剑之威,当得小光明顶三剑并力。

  不过从“名分”上说就有点不对头了,九位长辈绕着贺余飞,不知道正在阴间做判官的师兄是不是常会觉得莫名发冷。

  苏景抱着脑袋打滚不久,又重新站了起来,刚才呕血了,口中犹自鲜血残留,脸色苍白入纸身形摇晃不已,可见他的印堂上血痕道道,乍看上去脑袋快要裂开了似的,可他站起来了,挨上灵印一击竟还没死!

  黑石洞天内,人影晃晃、苏景的神识重新投映此间,与真人一样,洞天里的苏景也双眼发花面色惨白。

  裘平安觉得自己头皮都在发麻,真的惊到了,一把抓住苏景:“咋、咋能不死!”

  苏景所答非所问,且古怪得很:“算计的有点错,差点死了。”一边说着,心有余悸的模样。

  洞天说话时候,星天中恶战不休,刚刚脱手的第九剑与斩灭红花的第十剑同时跃起,第九剑入战星满天生杀二将战团,第十剑疾飞向前助战赤尻魔猿。

  遥远处,观战修家之中沉寂无边,人人目光微散……兔子见到它无比畏惧、它以为无比强大的巨熊被杀死的时候就会有的眼神。

  心中无敌般的存在,竟然死在了自己面前,本能便会恐惧升腾……红花尊者到来时候,头戴菩提叶儿冠的巨佛显身时候,又有谁能想到他们会死,死得那么简单。

  一剑飞来,串两个头,死了。

  长明大士面色惨白!

  红花尊者跟在自己的身边,红花尊者死在了自己的身边。尤其让她心丧的是此子还刚刚领悟“骄横”痛改前非啊!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生死相见,乾坤蛇囊

  红花尊者惨死,长明丧心丧志。佛祖的衣钵传人惨死,长明看护不利,此罪无可恕亦无可赎。

  重重惊骇、呆呆心丧之后便是滔滔愤怒,便是无尽疯狂,长明大士猛然咆哮一声,由得魔猿一锤砸塌了她的胸膛,由得第十剑洞穿了她的小腹,长明却全不理会,杀心疯长人已入魔,烈烈厉啸之中长明挥舞十盏骄阳飞扑苏景!

  不理身边猛攻,不理所有伤害,她只求同归于尽……寂灭。

  灯火骄阳碎裂,长明大士碎裂,毁身毁魄毁灭所有一切,毕生修为与所有愤怒尽于此刻爆裂开去,换一场佛陀之杀、请降寂灭!

  哪还分得什么战友、同伴。大寂灭,尽诛杀!未来的佛祖已经消亡,今日战场中人谁也不能活。

  之前苏景见过长生大佛陀的自毁之威,哪会有丝毫大意,心咒急急转动,魔猿就此隐去、散落八方的团团阳火重新凝聚化归百里骄阳,苏景飞身骄阳之内。

  第十剑倒转,高悬骄阳之上,另外九剑抽离战场,回护主人身旁,围绕中百里骄阳旋舞疾飞。

  苏景左手御剑诀右手阳火印,手诀与手印连连变化不休,百里骄养中散出道道火蛇,火蛇奇快射于周遭神剑,就此结做守身守神之域。就在苏景行元固守时候,淡金色的风暴从长明大士毁身地方卷扬而起!

  狂猛风暴,弹指而起指落时息。只在短短弹指间的杀。而风暴过后,百里骄阳、十柄神剑光芒减弱了些却依旧稳稳持阵,长明大士的自毁之怒,也动不了苏景的阵。

  苏景没事,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千星坛大阵被破在先,千头星石怪物受破阵反噬本就重伤垂垂,又再身陷寂灭劫杀,哪还有活路可走,尽数惨死血肉横飞;劫数降临一瞬。墨灵仙风胖子曾想逃走。但被苏景的金风死死缠住,他没能逃脱又无力抗衡,就只能死了;生杀二将性命犹存,不过为了抵御拼掉大把元修真力。之前摆出的宝物阵法尽被摧毁。二将显现身形、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

  自毁唤来的攻杀。狂暴凶猛且毫无目的,笼罩范围之下它的杀伤是不存差别的,非但没能斩杀苏景。反倒为他省了不少手脚。

  苏景端坐骄阳中,一哂。长明大士死得全无价值,苏景也全无怜悯之意。

  但下一刻苏景忽然皱了下眉头:青灯居然还在。

  不远处,就在红花尊者死后尸身腐烂、所化的那一堆“灰烬”前,一盏青灯坐落,寸许火苗静静燃烧在灯上。

  气意以辨,那盏青灯就是长明大士无疑,不过现在是化归本相,之前一直是人形与苏景相对……可刚刚那场寂灭杀劫也千真万确,非真正死否则不可能换来的毁灭之力。

  “莫非长明身上带有替死换命的宝物?”洞天之中,黑风煞猜测道。

  裘平安笑得满不在乎:“那又如何,多死一次而已。”

  忽然,猫:喵。

  一直以来,无论上上狸变猫变人,都在“尽着妖精本分”说话时候必是口吐人言,从不曾喵喵叫过,直到现在脱口成喵,苏景等人才恍然发觉,她的“喵”比着人话好用多了,一字传神,本应好一番口舌才能解释清楚的事情,直接传神入识海,立刻“说”了个明白。

  红花尊者不是普通的西天信徒,或许他现在的修为在极乐中排不上前,可他的身份太特殊,他是佛祖钦定的衣钵传人,所以他身上藏了一道“佛念”。

  佛祖种在他身上的“念”,杀念。

  说得玄虚些,红花僧带有佛念在身,一旦身亡,杀他的人必会有报应,永坠地狱永不超生受尽凄苦的报应;说得浅显了,其实就是一道可以接引佛祖灵犀显圣的凶法。

  和刚刚发生过的两次显圣差不多,不过那两次灵息显现只是佛祖的普通念头,聊聊天说说话没问题,不存战力,真要有棍子抡下来也只能挨着;但这次却是杀念显灵是提前“种法”,有法力的、真能杀人的显圣之佛!

  佛祖在衣钵传人身上封了一道杀念,此刻宝贝徒儿死了,那道杀念便会转活过来,佛祖即将再显圣来击杀苏景。这是一道神通重法,须得提前布置的。

  并非佛祖亲至,依旧脱不开“显圣”这个题目的,至于佛祖事先在弟子身上封下的杀念究竟有多强威力,上上狸不晓得,得靠着苏景自己去试试。

  之前上上狸也没能看出红花尊者身存“佛祖杀念”,直到和尚死了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此刻“佛祖”尚未来对付苏景,不过杀念已经转活、并且出手了,长明大士自毁身神降下寂灭之劫,本来她必死无疑,但佛祖以杀念显灵,及时出手,于她即将消亡时候救回了她的真魂。

  寂灭之劫已生,真魂却能得存,就只有佛祖有这样的本事。

  长明未死但也虚弱异常,化归青灯本相悬浮于红花尊者的“灰烬”前。长明不晓得红花尊者身带杀念,可她死中得活,一下子就猜到了大概真相,大士心中悲恸、惭愧、感动杂陈。

  悲恸是因佛十一徒惨死当堂,惭愧是因辜负了佛祖的重托,感动是因佛祖救下了她。即便她大错弥天罪无可恕,佛祖还是出手把她从魂飞魄散的边缘拉了回来。

  愧对我佛,永侍我佛!外人看不见的,那盏青灯正悄然垂泪,掌管仙佛两界所有佛前灯火的上上大士,现在哭得像个孩子。

  并未故弄玄虚、也没让苏景等待太久,眨眼功夫红花尊者的尸骨灰烬中一道金光流转,金色由虚入实光芒自空化像。那尊大佛迅速结形,宝衣在身大耳垂肩,何须多言半字世上谁人不识,佛祖法像现身!

  “佛”现身,先不理会苏景,目光低垂望向了身前的灯火,微微笑了下,跟着弯下腰、口中“忽”地一口气吹过……他竟亲自吹熄了那盏青灯。

  灯灭,长明大士只觉天旋地转,身体迅速沉落。星空不见了战场不见了。身边只剩无尽漆黑、身下只有无尽深渊,有风从深渊中吹上来,巨痛、来自眼睛的巨痛,那风如此寒冷且“刁钻”。吹透全身深渗骨髓然后所有的冷全部集中到她的右眼。

  右眼被冻碎了。

  长明大士长声惨呼。可嘴巴里忽然品尝到了一丝香甜。真的很甜,是琼浆蜜露,跟着大士又发觉自己的嘴巴闭不上了。

  闭不上的嘴巴就是个窟窿。窟窿里有蜜露,突然寒冷黑暗中钻出了无数丑陋的虫,一窝蜂地冲进嘴巴,抢食蜜露的同时也撕咬着她的舌头、嗑碎着她的牙齿……

  身形仍在坠落着,她还在路上,去往阿鼻的路上,冻碎一只眼珠儿、怪虫的撕咬蜇食也不过是些“开胃小菜”罢了,等她坠入地狱,她会有无尽生命但生命中的每时每刻都要承受这宇宙间最最恶毒最最残忍的折磨,永远!

  “求佛祖……慈、慈悲……”长明大士明白了佛祖为何要挽救自己的真魂,拼命挣扎中凝聚起最后一点力量,她的嘴巴闭不上她的口中满满恶虫,这让她的声音模糊不堪。

  佛祖无不知,轻易就听懂她的哀号,佛的声音传入耳中:“贪心,罪上加罪呵。”

  长明犯下真正大罪,岂容她一死了之,亲手救回她就是为了亲手再将她投入地狱中去。

  长明坠入阿鼻去,在外人看来,只是那盏青灯上的火苗被吹熄,之后青灯就消失不见。“佛祖”望向了苏景,当是想要说什么,可他的嘴巴此一动,苏景就把双手一翻,剑诀起长剑激射去。

  哪还有什么好说,苏景与佛没得聊。

  大家早已摆明立场:生死相见。

  生死相见,一场相见就是一场生死!

  剑动、风动、火动、百里骄阳亦动,今日不安州之战,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决胜时刻,离山九剑与骄阳齐飞,苏景手执“贺余”剑身旁玉露金风化七重通天飓相伴,扑杀向前。

  远处观战群仙早已失神,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宝人儿”之争竟会引动佛祖法像入战来!而此时“宝人儿”在他们眼中又何异真魔。

  上上真魔,苏景狰狞!

  剑中、风中、骄阳中,来自苏景的所有攻势一样不落,全都击中佛祖法像,可就算打中了又有什么用处,所有攻杀全都穿身而过,难伤那佛分毫,而后“佛祖”曲指对着苏景轻轻一弹。

  苏景只觉巨力扑面而来。敢拼命却不逞强,背后双翅猛震身化流光,前冲之势半途陡转,苏景一飞冲天避开“佛祖”一指,同时心念再转,群剑与百里骄阳返回身边。

  神剑穿身过,又一指凝巨力……法像端庄、亦真亦幻,它是真实的存在却也缥缈虚无,这是他的神通。虽只是一道法像但他仍是佛,从来只有他打人,不见人打他!

  不久前那一棍纯粹意外,就不用算了。

  “佛祖”抬头,神情里并无愤怒或者悲伤,他永远地似笑非笑,望着苏景直冲九霄,平静道:“刚才我对你说,可惜你快死了。”

  第二次显圣时候佛祖说过的话。

  话音落,“佛祖”身形微一模糊,突兀出现在苏景面前。

  苏景身背神翼,飞行何其迅疾,可“佛祖”追他似是不必眨眼睛更费力,“佛”到面前,仍是一指。

  不过这次再非弹指,而是食指直伸,点向苏景面门。

  九祖神剑、百里骄阳,金风天飓再度暴起,火蛇与风龙勾连,所有来自苏景的杀劫彼此勾连,结做法域大阵,可惜依旧没用。“佛祖”那根手指明明蕴满巨力、即便一座太乙金精铸就的天星也会被其点碎……既凝力,便是真实存在,但无论九祖神剑或者阳火金风,在迎上那根手指时候都不会发生一丝碰撞。统统洞穿而过。

  那尊佛和佛的那根手指仍完整仍有力,点下!苏景暴退,这次“佛祖”不再等待,巨大身躯轻震追击不辍。

  苏景一退四千里,佛祖急追四千里,原本相距苏景额头丈余的那根食指,却只剩三尺距离了。

  风火神剑全被甩在身后,苏景只还有一把握在手中的离山贺余剑。

  困兽犹斗,继续暴退中苏景扬手打出贺余剑,剑再穿空。“漏”去了。未能伤到敌人分毫。

  最后一剑飞出、落空,不存奇迹。这次苏景面对的是“佛祖”,即便这宇宙中真的有奇迹存在,也只能属于佛、不会属于他这个刚刚出世的小魔头。

  苏景身形再变。金乌万巢穿空之遁。直接自四千里外遁入百里骄阳内。没用,他出现在骄阳时“佛祖”和他的食指也出现在苏景面前两尺处;突兀沉身、急坠,苏景向下飞去。没用,佛祖就在他的头顶处,伸出的食指只差一尺了。

  苏景是“站立”的,头上脚下飞速下坠,他抬着头,面色狰狞目光凶狠,死死瞪着“佛祖”。

  “佛祖”是倒立的,手指在前脚心朝天,巨大身体完全伸展开来,他也仰头,无悲无喜无哀无怒,目光平静地与苏景对视。

  一尺、七寸、三寸,那根手指相距苏景面门不过三寸了。

  苏景相距阿鼻炼狱只差三寸……便是此刻,最后三寸时候,苏景拔剑!

  这一剑自心口拔出!本来只是一道浅浅的黑气从苏景胸膛溢出、苏景伸手握住了黑气,那道浅浅的黑气就变成了剑,黑色的长剑。

  纯黑、入极,黑到无以复加的纯透甚至黑出了些光明光灿的颜色。

  剑有两面,各铭篆文,一面四字:中土屠晚;另面四字:离山苏景。

  漆黑之剑,既是来自中土世界的凶器也是出自离山的利刃,拔剑在手,苏景急坠之势陡然停止、不止停,且还逆,从下坠到扶摇、从落去到飞起不存丝毫过度,剑扬向天……天只在三寸高处,那尊“佛祖”就是此刻苏景的天!

  墨色长剑刺向手指;

  墨色长剑刺入手指。

  有血洒落、有力阻隔、有金光泄露,再不是“穿空”漏去,此剑终告刺穿、真真正正刺穿了那根手指。

  人起剑起,剑出一瞬远处观战群仙,除却个别几位深藏不露的大能为者外,全都觉得……天黑了。就那么一下子,星天陷入无尽黑暗中,所有景色所有人尽数被黑暗笼罩、再也看不见了,就只有那个正持剑逆起的魔和正向下急冲的佛。

  天还是天,不见丝毫异样,不存沉黯之变,群仙的错觉只因那柄剑,黑去的是他们的目光,是那柄剑将无数仙家的目光侵染,如此而已。

  第十一剑!

  苏景的第十一剑,中土屠晚,离山苏景。

  禅光大绽,禅音暴起,禅香弥漫!“佛祖”周身泼起浓浓禅意,当黑色长剑袭来时候他就绽放了全部力量!他不怕那剑上墨色,可他挡不住那一剑之锐……开。

  身开。从手指到手腕,从手腕到手臂,从肩膀到胸口,从胸口到上腹到小腹再到身胯,一剑飞起一剖两开!

  “佛祖”开开,法像两片!

  斩灭。

  法像灭金光散,就在“他”彻底消散前,苏景对他说:“魔作沙门!”

  下一刻墨色长剑飞转去,掉转剑锋向下直击,惨叫与血浆暴起,星满天生杀二将身魄四段神魂被摄入长剑中,顷刻炼化做精纯元力滋养长剑。

  片刻前生杀二将见苏景下坠逃亡,逃亡方向正相距他们不远,两人立刻遁身前行,准备截断苏景后路相助“佛祖”杀灭此獠,哪会相想到还不等苏景沉落到他们的截击之处战事便突然逆转,大佛法像竟遭斩杀。

  苏景不留情,第十一剑不留情,再斩星满天两员大将。

  若在平时生杀二将惨死,必是轰动八方的重大消息,可是现在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那个今天才出世的宝人儿,打了佛祖一棍子,杀灭了佛祖的“杀念法像”,打死了佛祖的衣钵传人,逼死了佛祖的堂上青灯……对了,佛祖养的那缸鱼也要算在他的账上。

  西天一脉,今日惨败不安州!

  同个时候,黑石洞天里忽然多出了两个人,俩小娃,五六岁,一个金头发一个红头发,消失好久的屠晚、苏晴又复显身;同个时候,“嘭”一声闷响传来,展阔万倍的不安州、邪神大庙回归原形,又变成了原先的规模,由此让出的“空白”星天中几处尸骨散乱,四路墨灵仙死了个干净;同个时候,西方极乐正中灵山、端坐大雷音寺中的那尊大佛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准确地说他是在看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佛祖的指甲润泽如籽玉,但这“玉”上显现出一道浅而又浅的裂纹。此刻佛祖身高九千九百丈,指甲上的裂纹不过三寸。封印在红花僧身上的杀念法力,不过指甲上的这道小小裂缝罢了。左手挥过、轻抚那片指甲,裂缝愈合了。“魔作沙门?”大雷音寺中有佛祖的喃喃低语传出,旋即,佛祖的大笑如雷轰荡;同个时候,苏景收剑,第十一剑重化墨色回归心口,跟着他将目光投去远处,望向观战群仙。

  面上再不见凶恶狰狞,宝人儿的笑容清透且和气:“今日离山剑宗封坛仙天,诸位仙家到场观礼,离山苏景承情了。再、谢过诸位仙家厚礼赠贺,惭愧、多谢。”

  今日离山封坛,尔等可有宝物进献……苏景又不是九合真人,不爱说这种强盗话。

  苏景的另外十把剑都还亮在外面,没收起来。

  “忽啊”,一声怪叫响亮,十六老爷先上脸、再跳下,从苏景身边游向群仙,小蛇的嘴巴大张的,当然不是要咬人的凶残样子,莫看它小小身躯不过一尺,就算再多宝贝递过来它也都能吞得下。

  宝人儿自己是宝,他的宝贝也一样不得了,放眼宇宙数遍神佛,哪个仙家的乾坤囊能修炼成一条尺来长、会忽啊的小黑蛇?

  “乾坤囊”飞到群仙近前,忽又想起一事,大张的嘴巴中吐出了一本空白册子和一支笔,小蛇的尾巴卷住了笔管,空白册子翻开来被一道妖风托浮在身边。

  十六老爷是周到人,收过礼还要登记造册的,谁送的、送的啥……好多字十六不会写,就画个圈。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上仙宝镜,圈喵仙子

  战事暂告段落,入场挑战的强敌尽被击溃,只凭苏景一人之力!

  好久不曾单打独斗了。

  苏景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心念再转邪神大庙收敛,十七罗汉、风火分身等人归身,不安州上邪气一扫而空,又变回了清清秀秀一片灵州福地,但那盏离山大旗依旧飘扬。

  醒目之旗。

  仗打完了,但还有件事情苏景记得清楚,目光一转望向西天来人中的幸存者:“镜子给我。”

  佛母还活着。之前一战拼杀到后半段诸般大法力大神通接连登场,根本就没她什么出手的余地了,倒是因其“渺小”不引瞩目反倒留得了性命。此刻呆呆站在原地,一世慈悲佛陀的金身早已散去,她又变回了枯木般的老太婆,目光散落表情木讷,还活着却也没太多生气。

  红花尊者战中开悟随即惨死,长明大士以死谢罪却被佛祖亲手抓回魂魄又投入炼狱,佛祖杀念显圣明明大占上风结果被一剑剖开两片,连串变故对佛母的打击实在太大,心中乱成了一团,此刻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倒地在想什么。

  直到苏景对她说话,佛母才清醒了些,眼中凶光一闪……可很快又散去了,事到如今再逞强徒增笑柄,老太婆取出之前她镇压的宝镜,扬手仍向苏景,之后转身就离去。

  但不等她离开,背后苏景声音又传来:“你可知此镜主人是谁?”

  老太婆重新转回头:“不就是你么。”

  这误会来的很正常,苏景一笑摇头:“镜子主人是真正上仙。你强收上仙宝镜,可知惹下了多大祸事。若镜子被你带回西天去,惹来上仙震怒,翻翻手掌便让你家极乐世界化散烟云!”

  平白飞来一面镜子,相助不安州护宝大阵,挡下了十七墨色长亭的猛攻,苏景也不知道镜子的主人是谁,但无论是谁,那位仙家都是与墨色为敌的,替他老人家吹吹牛小师叔心甘情愿。

  宝镜到手。一道阳火卷过、破去了佛母设下的镇压法术。镜上灵光闪闪,内中法术流转自行悬浮起来。

  苏景对镜躬身:“今日援手之德,将来必做偿报,多谢。”

  宝镜微微一震。斜飞起……又跳回到苏景手上。

  居然不走了。

  苏景有些发愣。远处那些观战仙家也都在发愣。群仙可都和佛母一样。先入为主以为镜子和破烂囊都是苏景的自保手段,然后听他说镜子另有主人、再后听他为那人吹出天大牛皮、神神叨叨又施法又行礼,最后镜子又飞进自己手中……这是……自己给自己吹牛么?

  眨眨眼睛。苏景挥手把镜子托浮高处,又试了一遍,镜子飞起转了一圈,又落回苏景手中。

  洞天内众人见状又惊又笑,黑风煞笑道:“这镜子不走了?恁地古怪。”裘平安给苏景出主意:“你扔了它之后就跑,不信它能追的上你。”

  苏景可没么不着调,暂将镜子收入洞天,请上上狸、烈小二等人过目,盼着这次拿到手中细看能找出镜主人的下落,奈何还是没结果,谁都不晓得镜子主人究竟何方神圣。

  镜子不肯走,这事简直太好办了,收起来呗。

  蚀海大圣转开话题:“那柄剑你收服了?”跟着又伸手指了指苏晴与屠晚两个小娃:“他俩又是怎么回事,何以虚弱成这个样子。”苏晴、屠晚,一个离山巅真灵转生,一个绝世剑魂逆夺天命,劫剑双童都有大好本领,今次归来后却虚弱异常,若不看灵韵只以力量而论,他俩比着凡间娃娃也强不了多少。

  苏景闻言笑笑:“他俩刚刚经历好大一场凶险,不虚弱才怪。”

  蚀海大圣所指长剑,苏景最后施展、一举斩杀“佛祖”的第十一剑。

  此剑不是苏景自己祭炼成形的,是他在凡间时候从离山得来的、曾经蛊惑了申屠灵灵的剑——屠晚死仇、真色之刃。

  被施萧晓、镜花僧等一众入侵中土的墨灵仙当做圣器的那柄墨色长剑。苏景于莫耶死地种山时候,屠晚就开始去收服墨色长剑了。

  ……

  屠晚神剑,采集三千明月,盲眼僧的头盖为炉,江山剑域主人的龙凤双剑之一、自己的一只眼珠,天真大神的两条尾巴和眉心骨都投入炼炉……后来神剑剑身崩裂只剩剑魂存留。

  剑魂得以保存,道理上讲屠晚神剑就能够再做修持,迟早有重新结化剑身再显当年神威那一天,只是这时间就漫长了,八千年、八万年还是八十万年,没人能说得准。

  而早在莫耶时候,剑魂屠晚就已另辟蹊径,为自己重塑剑身:他曾与墨巨灵征战数百年,因此对墨色法度了解异常,就凭着这份“了解”屠晚要入主墨色残剑、夺其身。

  再说那柄墨色长剑,比不得屠晚神奇,却也是一等一的宝物奇器,若非如此它也没资格和屠晚同归于尽。墨色长剑自己的剑魂彻底被打散了,剑身中却保留了浩瀚力量,若屠晚能夺下此剑,修为战力可做暴涨。到时候再以墨剑为基重修屠晚真本未能,就会简单许多。

  屠晚的想法很冒险,这事就好像恶魂附凶尸,稍有不慎莫说夺身不能成功,就是自己的小命都难保。但他心意已决,苏景并未阻拦,阳三郎也入墨色残剑,相助屠晚谋夺奇剑同时,去修持她自己的“驭墨天乌”。

  开始时候还是顺利的,屠晚与阳三郎合力修炼墨色残剑,修为一度突飞猛涨。当年苏景初入仙天,进入百里骄阳与“赤尻猿杀千刀”第一次斗战,苏景自己只撑过了魔猿九锤。屠晚阳三郎联手却抵挡了魔猿十七击,那时他俩的实力可见一斑。

  不过到底还是出事了,二百多年前苏景收服星火不动老尊、为蚀海大圣等人寻得一方“乌龟州”时,屠晚在墨色长剑的祭炼上出了大麻烦。

  苏景一点点地说着,烈小二翻着眼睛帮忙计算着时间,若有所悟,不过小二哥讲究规矩,不会胡乱插口去打断苏老爷的话。

  苏景继续说道:“差不多四个多甲子前,屠晚为墨剑做‘开真命’的重术。”

  墨剑是死的,屠晚要真正入主此剑。须得以自身真命灵气为其开命火铸命基。但死物转活算得逆改天命。是要领受天谴劫数的。

  这一劫不打墨剑打屠晚。毕竟,要俯身的、强用法术为墨剑改命的都是屠晚。

  而墨剑也是顶顶宝物,它与所有好宝贝一样,出世一刻起就会有一份本命灵气。永远蛰伏于宝根神髓之中。即便此剑已死。这道灵气也不会散去,只是永远沉睡而已。但屠晚要给它另开真命,原先的本命灵必做拼死反抗。会与天劫同时爆发,攻袭那个想要强占剑身之人。

  对天劫、对墨剑的本命灵气反扑,屠晚早都预料到了,小娃也做好了万全准备……他做好了他以为万全的准备,待到行法开命时候屠晚才发现凭他自己根本过不了关。

  内外交困大难临头屠晚小命难保。

  对屠晚“谋夺墨剑”的炼化法门,苏景不是很了解,直到出事的时候他才有所察觉,急忙施救。

  营救屠晚、助其渡劫破敌,再收服墨剑,苏景所为也是连串法术,其中无数麻烦苏景没去细说:“只说两重关键就好了,屠晚危急来自两重:其一,迎天劫、算是剑劫之争。本来我帮不了太多忙,不过他是在我身内应劫,我之身躯即为屠晚乾坤,那劫数从天外来,就算得外劫入境,如此一来我可以以劫化劫。我是有一条劫脉的,动运劫脉之力,能够相助屠晚去抵挡些天劫力量。”

  苏景体内一纵一横两道灵脉,其中劫脉是苏晴帮他铸就的,事情紧急也没什么可说的,急召苏晴遁入墨剑,劫婴去往剑婴御劫之处,跟着苏晴以自己的劫元真力接驳苏景劫脉,双力合并结布“御劫桥”一道,守护屠晚身边为他分担天劫巨力。

  “另一,屠晚给墨剑开命,要与剑中‘旧命’之力相斗,算是剑命与剑命的争杀,我要想做助力就只能用我自己的剑命。”

  洞天听众皆为仙家,对劫数、对命数都有深刻认识,虽然苏景说得波澜不惊,但大家都能想到出事时候他那副“热锅蚂蚁”的心情,裘平安笑道:“剑命?命贱不贱不好说,够劳碌可是真的。”

  苏景笑着:“可不,忙死!”

  苏景说自己有“剑命”,他的剑命何在……火、风、剑,本命真修三重分身,他的剑命就是他的剑分身了。剑身亦入墨剑,以自己的本命剑意相助屠晚抵御墨剑反扑。

  那是看不见的一战。不过“看不见”全不影响恶战激烈,苏景剑身进入墨剑后就再也没能出来,单从“性命”来说,剑身战死了。

  收服星火不动老尊后,又一栈大阿姑来到苏景身边,陪他做百年试炼,但苏景“大病一场”,前六十年都没法子与大阿姑一起修炼,整整休养了一个甲子才告痊愈:是病,更是重伤,分身丧灭了一尊,本尊必受重创;收服星火不动老尊后,苏景的洞天迅速荒芜下来,不止黑石洞天变成了沙漠,大圣玦也从灵气充裕的宝地变成了满目苍凉的戈壁:因屠晚主掌大圣玦、苏晴主掌离山巅,两个娃娃与天劫做殊死之争,两座洞天内浩瀚灵气都去相助双婴抵挡劫数了。

  洞天之内苏景和同伴说话的时候,张着嘴卷着笔的小黑蛇遇到了飘渺仙子。

  收取贺礼,群仙心里不太痛快,不过也谈不上太反感,毕竟只是苏景一时兴起,没说真逼迫着他们交出贵重宝物,一道符、一枚丹,给个心意就成了。

  是以大部分仙家都掏了腰包,既然不会伤筋动骨,何必跟那个魔崽子对着干。飘渺仙子本来准备了一柄白玉小剑,质地还算不错但祭炼功夫差了不少,反正能勉强说得过去了,不料小黑蛇还没过来的时候,她身边那个喜欢用嘴巴啃痒痒的金衣汉子笑道:“我与仙子一见如故,这次献礼离山我请客。”说着,递过来一根三尺长的小棍子。

  棍子上灵气普通,看不出什么玄机,不过蕴藏的力量还可以,以飘渺仙子看来,这根三尺法棍比起自己的玉剑稍强一点。

  有人愿意请客,仙子又是勤俭持家之人,乐得就受了他的好意,点头称谢几句接过了棍子,不多时十六老爷来到面前,飘渺仙子就把棍子当做礼物递送上前。

  “忽啊”,十六叫了声,大概是声“多谢”,棍子吞入腹中,尾巴执笔写上“小棍”二字,又对仙子一声“忽啊”。

  这次问的是仙子名姓了,飘渺仙子应道:“小仙飘渺,驻道繁馥坛。”

  可把十六愁死了,飘渺两字不会写,繁馥两个字干脆都没听说过。犹豫了下,仙坛什么的就不提了,飘字画了个圈代替,渺要再画圈,圈圈仙子实在说不过去了,想来想去想到了个通音字,就这样了。

  贺礼名册上,十六老爷挥笔疾书:小棍……圈喵仙子。

  大功告成,下一个。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夺剑嫁衣,今日威名

  快三百年前,屠晚夺剑遇险,能帮的、苏景全都投进去了,这场“墨剑开命”之争非常特殊,苏景身带风火修持,但他的那些修元力量在这一战里派不上用场。

  墨剑已死,若把它当成普通飞剑来用,对剑修真仙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想要将它炼成自己的本命之器绝非易事,屠晚险些身死,两座洞天灵气被抽调一空,苏景更搭进去了一座分身。所幸,最后还是成功了。

  “劫剑之争”也好,“剑命”之争也罢,都有一重共通之处:败则烟消云散,什么都甭提了,分身死了白死、洞天枯了白枯;可若能成功,所有的付出都不会散去,那些力量依旧存在、只是变换成了新的形式。

  这个过程与凡间的修行天劫颇有相似之处,渡劫失败烟消云散,渡劫成功的话,那就绝非白白挨一顿打,天劫会洗练体魄,给修家莫大好处。

  苏景劫脉、苏晴、屠晚联手应劫,几股力量彼此倾轧,但力量倾轧的过程,其实就是给墨色长剑锻铸新的命火的过程;剑命之争也是如此,“旧命”最终败在了新命之下,可旧命之力、之灵并不会散去,它们最终变成了“新命”的一部分。

  “大概经过就是如此了,过程凶险了些,结局总算还不错。不过有了一重意外:墨剑开命、成本命宝物……”说到这里苏景又笑了,笑容里稍稍有些古怪:“但它未被屠晚夺去。却变成了我的本命之剑。”

  天劫、开命,过程说起来十足复杂,不过把那些冥冥争斗、复杂法术都抛开去,事情的本根就是两个字:夺剑。好一番争斗后墨色长剑被夺下来了,却非屠晚所夺,剑成了苏景的。

  虽说苏景的剑屠晚都能用,可剑到底还是苏景的,金头发小子白忙了一场……要不是屠晚事后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金铃天就能来接引他去做个嫁衣小天魔了。

  不安州战事歇止后,叶非也遁入了黑石洞天。来听苏景讲故事。

  叶非一辈子养剑。什么掌纹剑眉心剑龙魂剑,最后他把自己都养成了剑,于“剑”的见解,他比起苏景要更深刻得多。伸手一指荒凉空旷的黑石洞天:“有件事你没说清楚。离山巅内无数剑意都去了哪里?”

  黑石洞天中大海还在时。重重剑意如鱼群般游弋穿梭,如今海枯石烂,“鱼”也不见。

  “剑命争斗时候。离山巅的剑意能帮上大忙,尽入墨剑去对付‘旧命’了。”苏景应道。

  叶非点点头:“这就是了。一来,你货真价实的赔进去一条剑命,合了一命换一命的道理……”刚说一句,大都督就听不下去了:“一命换一命,你打官司呢?”

  “我不打官司,剑打官司,它们认比谁认都管用。”叶非给出的解释比题目更难解,但他多别扭,看别人纳闷那就让他们纳闷去吧,不再多给半字说明,话归原题:“二来,离山巅千万剑意参与此战,剑意无智却有灵,它们都融入墨剑新命,你是离山弟子,它们认你不认屠晚;其三,也是最要紧的,‘旧命’。墨剑就丧在屠晚手中,大家生死仇敌,已成‘旧命’本能之念。若没得选也就罢了,只能被屠晚征服。可它但要能有所选,必不会选屠晚,‘旧命’归入新命,焕然新生前生了了,不过它还是更愿归你本命。”

  说到此,稍停顿,叶非给了个总结:“开命之术虽因屠晚而起,但他弄砸了,剑归你。”

  这番道理要是苏景来说,必然说不明白,但之前多多少少他也想到了些,闻言笑道:“但屠晚功不可没,我特意在剑上铭了他的名字。”

  墨剑,苏景的第十一剑,剑身其中一面刻了“中土屠晚”四字,这算是个安慰?

  好几个妖怪都在笑,倒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觉得有趣。

  大约在苏景探访金乌墓园灵境、遇到二父金白银前夕,墨剑开命的法术终告成功,从那时开始,墨剑就真正变成了苏景的手中利刃,但初开命、新认主,宝剑还需一段归灵纳真的休养,就此陷入沉眠。

  屠晚苏晴两个小娃损耗严重,都未离开剑身就沉睡过去,直到刚才苏景唤醒墨剑斩杀“佛祖”,两个娃娃也跟着醒来了,到现在他俩还睡眼惺忪的。

  洞天中说话时候,苏景真识远探八方,西天惨败后再无高人入场;北方星满天也是一样。

  无漏渊龙筋婆婆死得轻如鸿毛外加莫名其妙,随行四位大毁灭王与一群鬼兵早都撤走,倒不是鬼王畏战,而是鬼主及时传讯过来让他们暂退。

  不安州“灵宝出世”,前前后后损失最最惨重的就属猛鬼一脉了,大鬼主“身死”,六位大毁灭王与十三位小狰狞王先后战死,再算上一个元老龙筋,这样的伤亡已让无漏渊伤筋动骨,鬼主实在不敢再拿四个大毁灭王去冒险。

  要知道无漏渊一共才三十三位大毁灭王,以前死了个九齿含珠,战中陨落六个,要再死上四个,大毁灭王就会有三成折损,即便无漏渊家大业大也承受不起了。

  至于对宝人儿的追杀,鬼主另有打算,不会再白白让手下去送命……

  不安州前,苏景眼见暂时没了危险,护在身边的离山十剑各归其位,小光明顶重新凝形,燃烧成一片火海的灵州悬浮在主人身边。不安州真阳“已散”,此地也归于凡土,再无用处了,苏景将那面离山大旗请入小光明顶。

  就在此刻,忽然有七彩霞光铺展仙天!

  光色旖旎七彩流转,言辞无法形容之美,只在梦中才会隐约显现的瑰丽……但只要稍稍平稳心神就能发觉,这突然降临的霞并不在天上。

  天还是天,未变。霞光只在眼中,所有仙家的眼中!

  除了瑰丽霞光还有轻轻细响,叶儿舒展、花儿绽放的声音,很轻很柔、一样是没有言辞能够形容的动听。

  何须疑惑,群仙皆知这是“冥冥传透”、这是“识海见秀”、这是有灵宝即将出世时候才会绽放开来的秀色!只是……灵宝不是已经出世了么,怎么还会有秀色传透啊!

  突然,不安州前“宝人儿”放声大笑:“神佛大打出手,高人你争我夺,可谁能晓得:西北仙天,灵宝出世……与不安州何干!找错了地方更争错了地方,之前不安州异象只因骄阳真威,与那将将出世的西天灵宝不存半个大钱的关系!死了的白死,统统白死!去也!”

  听闻大笑,群仙愕然。直到此刻才明白,不安州和“西北天灵宝出世”全无关系,此地只是巧合使然、生出了些异象而已。得知真相,群仙也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些战死在不安州的上仙高人,真的是白死了。

  个个有名有姓,个个高高在上,个个翻云覆雨,却死得……一文不名!

  甚至,他们到死都还没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死掉的。

  大笑声中宝人身边小光明顶烈焰猛绽,托起主人一飞冲天去,转眼消失不见。不安州也被苏景以疾风化长索拖了,带在身边一并离开。

  临行之前苏景还特意在人群中寻找过“戏过了的戚东来”,但他已经不再附近,适才乱战激烈,苏景没能留意他去了哪里。

  不安州战事了结,无漏渊、星满天、西方极乐前仆后继,诸般仙佛接连登场,奋勇作战奋勇死,到头来竟然全无意义,只为成全“离山”威名。

  而离山立位之日就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西北、北方、西方三大势力结下死仇,这场血腥风雨不过刚刚开始吧!

  今日了了,你不来我不等,来日再争杀,但无论将来怎样,无论那个叫做苏景的小魔头还能再张狂多久,至少今天,离山之名威震仙天!

  光芒熄灭,苏景消失不见;

  光芒大作,苏景又回来了:“差不多行啦,走了走了。”他笑。

  “忽啊!”十六老爷气坏了,居然把自己给忘了,这是何等不拿手下人当人的主尊。

  忽啊忽啊的抱怨声中,十六老爷不再收礼,翻身飞回苏景身边,一点不客气地跳上他的脸,盘身、如屎。

  “神佛大打出手,高人你争我夺,可谁能晓得:西北仙天,灵宝出世……与不安州何干!找错了地方更争错了地方,之前不安州异象只因骄阳真威,与那将将出世的西天灵宝不存半个大钱的关系!死了的白死,统统白死!去也!”大笑声中,苏景飞走不见。

  一样的话又说一遍,一个字都不带差的,群仙恍然觉得时光倒流……

  西北灵宝又次传透秀色,可它究竟在何处无人知晓,苏景忽然离开并不是为了那件宝物,而是察觉远方一轮骄阳燃烧至末,将将要垂落了。

  神鸦诡收尸匠,不止要为金乌同族收尸,也要收敛有将熄之阳归入安宁墓园。

  苏景赶去为骄阳收尸,此行路途不近,急行途中,上上狸叼起了毛毛球,和苏景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猫就是来看热闹看打架的,不安州战事结束,小猫不再多待,自己跑走去玩了。

  上上狸走后,屠晚也对投映在黑石洞天的苏景道:“我将远行,离开一阵去做自己的修持。”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三尺棍,好头匣

  苏景还以为他是“夺剑未遂、徒做嫁衣”在赌气,微笑安慰道:“你我根本就是一回事,我的修持就是你的修持,墨剑虽……”

  不等说完,金发小子摇摇头:“你误会了,我要远行与墨剑无关……也不能说无关,但只是个引子吧,让我想通了一件事。”

  屠晚稍稍沉吟,做措辞,片刻后继续道:“我因你而醒,因你阳火真修渐从虚弱中恢复,又因你化形真正得命,再因你的机缘我有了夺取墨剑重修剑身的机会,此生造化、样样因你而来……话该怎么说呢,你我相伴修持,你从凡间无知小儿便今日凶悍剑仙;我也从一段重伤残魂修得如意真身,大家互有助力,不提我帮过你什么,只说你对我的相助……就这么说吧,我都习惯了。”

  说到这里屠晚笑了起来,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娃娃,一笑中的洒脱却是无尽清透无尽智慧:“修行、精进,渐渐变强,我都习惯有你相助了。自己全不用操心什么,偶尔跳出来打打架,其余时候就闷头修行,反正有关精进事情,你都会为我安排好。这样很好,可这样也不好。”

  “好是因我以前羸弱,自己实在做不得太多事情,须得有你相助;不好是因我有天命在身,该自己去经历的、该自己去修行的,就非得自己去做才行……夺命墨剑这件事便是如此,结果不错但我白忙一场,莫误会。我不是抱怨什么,只是通过此事想通一些道理。夺剑做嫁衣,看似巧合,其实是天命使然,因你而来的机缘,最后还是要还余你。我若再依靠你,省心是省心、舒服是舒服,可我的修持也止步于此了。想要真正恢复我往日威力不能再靠你相助,做我远行、做我修行。”

  屠晚是把剑,让他开口剑鸣能轻松动彻万里仙天。可要他仔仔细细讲明白一件事实在吃力。

  不过话说得吃力。他的神情却明睿非凡,时候到了、早就到了——离开苏景的时候。甚至可以说,从他化形成人、真正苏醒过来时就该离开苏景去做自己的修行了。

  当初没看透,如今想通了。

  ……

  屠晚向苏景告辞的时候。裘平安正在翻看小本子。十六老爷刚刚收缴宝物的记录名册。

  宝贝都在十六的肚子里。轻易不会吐出来,小本子么,看看倒是无妨。

  翻看“宝册”。满目圈圈,裘平安口中咂砸:“六两老大不在,还真不是个事。”

  可惜大妖奴六两爱买卖不爱修行,没能破道飞仙,否则逍逍遥遥阁大东家来做“账本”,肯定是工整的。

  翻着翻着,裘平安又失笑道:“圈喵仙子?喵仙子是何方神圣,别在是上上狸的同宗。”

  十六的圈画得普通圆,不过小蛇的态度是认真的,只要献宝之人它一定都会记录在册,小册子上画圈无数,尤其他记录下的名字也变得千奇百怪,但其中最古怪的非“圈喵仙子”莫属,引来了大都督的好奇。

  十六摇头摆尾,一边埋怨裘平安不学无术、连“圈喵”即“缥缈”都看不懂,一边张开嘴巴吐出了飘渺仙子送给它的小棍子,给裘平安掌掌眼。

  三尺棍,灵气普通、力量一般,在普通仙家眼中还算说得过去,对苏景一伙来说就没什么意思了。裘平安把棍子拿在手中抡了几下,品头论足:“没啥意思,这位圈喵仙子可不怎么大方……”

  可是一旁的烈小二乍见此棍,猛地瞪大了眼睛:“裘老爷,裘老爷,给我瞅瞅。这是……千眨崩天?!”

  ……

  另一边,屠晚微笑从容,继续对说着话:“说到底其实就也就是一句话,我须得开始自己的修行了,再不能依靠你,也不会再从你处寻取半分好处……这根棍给我,我要!”

  话说一半,风高云淡彷如隐世万年高僧的金发小子看到了小棍,陡然双眼冒光,什么“再不从你处得好处”、什么清淡从容大彻大悟,统统烟消云散去,棍子简直就成了命!

  此刻苏景的目光也被棍子吸引过去,刚刚十六吐出三尺棍时,他真就感觉千万光芒暴散于神目、同时一股沁人清凉扑面而来!此乃宝物气意,非五感明秀无法领会。

  那光华皎洁明亮却不耀目,柔和之光;那清凉直透骨血却不存丝毫寒冷,让人通体舒泰……月色、月韵,错不了的,就是明月与人的快活惬意。

  “此棍从何而来?”苏景走了过去,问道。

  大都督直接回答:“圈喵仙子。”说话时候,金发小子已经跳着脚冲来抢了,小娃如今虚弱得很,能摆出这等饿虎扑食的势子、一窜四尺高,已经是潜能发挥了。

  “谁?”苏景稍稍懵,“圈喵仙子”这种古怪名字生平第一次听说。

  裘平安没和屠晚争,直接把三尺棍塞进了小娃手中,又把小册子直接地给了苏景,让他自己来看。

  烈小二凑上前来,笑道:“恭喜苏老爷,这只棍可是上上珍宝!您可还记得,星满天双头蝎子初到不安州时,小的给您老说过,他身内藏了一件宝物,名唤千眨崩天棍。”

  古时星满天第十星尊收于身内做毕生祭炼的宝物,死后大星君将此物取出祭炼圆满,传给了儿子首尾和合星尊。

  不安州之战打到最激烈时候,双头蝎子偷偷溜走了,不料他还是被人劫了下来,身内蕴藏重宝连发动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抢走了。

  棍子被屠晚拿在手中,棍长三尺正、小娃四五岁,长短和身形倒是挺相配的。苏景又问烈小二:“这件宝物的来由你可知晓?”

  “来由”当然不是问它出处,烈小二明白苏景之问落在何处,应道:“我只知是采月而铸,具体炼法、威力就不晓得了。相传,此棍只用过两次,一是尚未祭炼圆满时候,十星君遭遇强敌,被迫用过一次;另次则是大星君完成祭炼,棍出世时候试了试威力。但究竟威力几何不曾流传,被棍子打过的人都死了。”

  “世人皆知星星会眨眼,”这个时候屠晚搭腔,双手紧紧攥着棍子,宁可把自己弄丢了也绝不会丢掉棍子的决心都写在脸上了:“但没几个人知道,其实月亮也会眨眼的,奇快、纵使真仙神目也难察觉,而明月一次眨眼,即为月上灵精一场大脱变,若能趁眨眼时候采纳月华,可得‘月瑞’真力。只是月儿眨眼无迹可寻,不存征兆,一万年未必会眨眼睛一次。”

  月亮眨眼睛什么的,就不必追究了,万家法术万家玄妙,细细追究无穷无尽。知道此棍饱蕴真月精华也就是了。

  屠晚自己就是“采集三千明月”而生,又难怪他一定要这只三尺棍。

  宝剑赠英雄,棍子送小孩,苏景对自己人从来大方,根本不做犹豫就把千眨崩天棍赠与屠晚,跟着又去向小蛇追问“圈喵仙子”的模样。

  这种事难不住十六老爷,再取纸笔飞快画了个人像。

  看图片刻,苏景微皱眉,对十六道:“你再画个裘平安我看看。”

  大圣玦主人,苏景说什么就是什么,十六又在纸上画了个裘平安,除了头上多出了犄角,画中平安与画中圈喵不存丁点差别。

  其实裘平安化人形时候头上没犄角,是十六老爷觉得仙子和裘平安画得一样不妥当,就给大都督添了双犄角以作区别。

  看过图苏景踏实了,知道自己休想辨清仙子容貌。

  他与蚀海、叶非等人对望一眼,中土上来的几个凶物心中都是一样的念头:这位圈喵仙子深不可测!可惜苏景已经飞走半晌,不安州群仙早就散去,想要再回去寻找仙子不可能了。

  意外得宝,圈喵仙子深藏不露应该也是友非敌,虽有疑惑但毕竟是好消息,苏景挺开心的,笑呵呵地翻看刚刚裘平安递过来的宝物小册子,翻过几页后又看到了一个人名。

  此名没圈,几个字小十六都会写:虽风夫归王。

  看上去没感觉,不过读起来有些熟悉,稍一琢磨:随风富贵王啊。不会写的字先寻通音字代替,不到万不得已十六不画圈的。

  苏景问十六:“这位‘夫归王’……”

  “忽啊。”十六卷起毛笔又要画画,苏景摆手笑道:“不用画了,可是那个无漏渊的随风富贵王?”

  “忽啊。”旁人有所问,十六必有“忽啊”作答,同时点了点头。

  苏景有些惊奇,他记得清楚,首尾和合星君决定灭去宝物的时候,喷出一团银光将那位修为浅薄的小狰狞王给冻在了大冰块中,后来乱战四起没人再去关注“夫归王”,不知他的下落如何,不成想此人顺利脱困、还给自己送了份礼物。

  看名册,虽风夫归王送的是“小合子三个”。

  指着名册上的“小合子”,苏景对十六道:“我看看。”

  十六嘴巴一张,三枚青铜匣掉落在地,四四方方、纹篆古朴、尺半见方,三只匣子一模一样。盖子上都有三枚鬼家大篆:好头匣。

  打开盖子来看,匣子空空如也,内中什么都没有。

  再以真识探索,匣子内隐约有些法术流转的迹象,但具体什么法门苏景一时间还摸不清楚。不等苏老爷发问,烈小二就摇头,直说自己也不晓得这三个匣子是做什么。

  裘平安总是有想法的:“看大小,装人头倒是挺合适的……好头匣,用来装上好人头的匣子。”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午时塔,举火阵

  大都督的说法众人听过一笑,真就一笑、笑了一下,看在大家都是朋友的份上好歹有个应酬。这三个匣子来得古里古怪,具体是做什么的不得而知,不过用来装人头的说法实在可笑了。

  裘平安看出众人敷衍,还不服气得很:“那‘好头匣’这个名字怎么说,不放脑袋放什么,一般的脑袋都不成,非得是特别好的人头才够资格进匣子……”

  没人再理会他,只有小蛇“忽啊忽啊”,分不清它是吵架还是附和。

  匣子送回十六肚子里去,依着苏景猜测,“夫归王”多半是受制于人,不得不献宝,否则以无漏渊与宝人儿的深仇大恨,打杀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送礼。人在矮檐下,随便拿出件东西来敷衍,不值去深究什么,只确定了这匣子上的法术不会害人后,苏景就不再关注。

  再翻翻小册子,苏景又点选了几样宝贝,但都没什么稀奇之处了。

  ……

  一路匆匆急行不辍,既得二父厚赠,这个“收尸匠”苏景不敢不用心去做,行途之中低调隐忍,不曾多生事端,小光明顶那么威风张扬的火海灵州早都收回到袖中,偶遇别路仙家他就隐没身形免去麻烦,全力飞驰一百七十天后,终于赶到了地方。

  视线尽头,残阳显现。

  早都不见了金轮的骄阳妖娆,远方那枚巨大的太阳几乎彻底熄灭,只剩中心处不到千里方圆的微弱余烬。

  千里余烬、千里余晖。

  沉黯与红混合着。触目且让人心疼的颜色。

  智慧生灵,物伤其类,当神火将息时候,所有神鸦弟子心里都不舒服,苏景也不例外。但除去淡淡唏嘘,苏景还觉得有些不对劲:太阳熄灭……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便如墓园中那些残阳,或残或损或裂纹满满,但那神圣火焰旺盛时候会均匀的燃烧,衰败时也会均匀的熄灭:火减了光弱了,仍会遍布这颗太阳。一般而言不会像前方残阳那样。所有的火焰都集中在中心处、奋力燃烧着。

  苏景真身神情,如实映射洞天苏景面上。蚀海看出他神情有异:“有古怪?”

  是有些古怪,不过应该无甚危险,苏景振翅疾飞向前。不多时就抵达红日边缘。不料尚未登入残阳。千里余晖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人鸦?哈哈,稀奇少见,快快进来给老子仔细瞅瞅。”

  苏景大吃一惊。残火中还有人,他的灵识与目光何等锐利,直到对方出声之前他都没有丝毫察觉。苏景前进身形陡止:“金轮丧灭后自有归宿,不容旁人把持亵渎,你是何人,速速离去可免神鸦追罪。”

  死去的太阳和死去的金乌,在收尸匠眼中同样珍惜,把持熄灭太阳无异盗取金乌尸身,不过偷尸不存“不知不罪”之说,把持一方熄灭骄阳没那么严重,喝退也就是了。

  残阳中心,千里微弱火光中的声音又告响起:“小小娃儿,说话倒是一本正经,口气跟收尸匠似的……”

  对方提到“收尸匠”让苏景又感意外,应道:“我就是收尸匠。”

  这次轮到对方意外了:“收尸匠不是金白银么那个丑货么,怎么……金白银死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时候,苏景开印堂第三目,望死眼亮出!果然,对方不止认得金白银,且还识得神鸦诡收尸匠的望死眼,语气着实惊讶了下子。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一代小丑替老丑,老丑货死了小丑货接班,嘎嘎,我还说除了金白银外哪头鸦能赶到得如此及时,原来是新收尸匠来了。”

  自己被骂做丑货也就罢了,对方出言不逊连二父都骂了,这让苏景心中生怒,懒再多说:“显身吧。”

  虽然对方识得金白银、认出望死眼且栖身骄阳内,不过苏景不觉得对方会是金乌同族,道理简单得很,太阳对神鸦一脉来说就是巢穴,金乌族内或不互敬但一定是互爱的,一只神鸦炼化出的真阳就是所有金乌的家园……谁在自己家里会刻意收敛气意藏头缩尾。

  若非故意隐瞒气意,苏景没道理发觉不了对方存在,尤其是在得了金白银的传承,修为、感识都告脱变之后。

  “小娃子屁也不知道,老子就不现身。”残阳中人声音难听,满口脏话:“受不得我骂就滚走,若不服气就滚进来,滚进滚出看你自己啦!”

  不存废话余地,苏景心神转转十一剑蓄势身内,背后双翅一振直飞残阳之心。

  但飞抵火焰身处时候,苏景又有些惊讶了,骄阳中心被人布置一道九官举火大阵……“九官举火”是金乌本门法阵,法术行转时召集八方烈焰于大阵范围之内,可修炼、祭炼或者养身。这门阵法离不开“人”,非得有金乌入主阵心才能施展。

  只是苏景面前的“九官举火”阵心并无真正神鸦,只有一枚以阳火正法刻绘的“画金乌”。

  是一副画,画出来的金乌。

  对苏景说话就是画出来的那头金乌,此刻仍嘎嘎叫着:“哈,不止是丑货还是个愣头青,真敢闯进来!也就是现在罢了,若再早些年就冲你无礼,老子便要追你唾骂三千年!小王八,睁大你的鼠目先看看阵脚,看仔细、别吓破了你的狗胆!”

  画中的三脚乌鸦张口就是乱骂,苏景先不理会他,转目望向“阵脚”。

  金乌口中“阵脚”大概就是凡间书画的提款,金乌布阵后会留下自己的标记。

  此阵的阵脚为“望死眼”标记,正是金白银生前布置的阵法。

  阵心的画中乌见苏景发愣,嘎嘎笑道:“我再问你。你可听说过阳尖牙的大名?”

  愣上再愣,这个人名苏景没听过,但他见过:神鸦墓园西方,沉入夜色永远安宁的连绵坟山中的一座,山上有“墓志”,五个字:阳尖牙,臭嘴。

  “阳尖牙前辈已经陨落。”苏景重新望回画中金乌。

  “是死了,我早死了,还是金白银给老子收的尸。不过我死的时候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咽气前就让金白银帮我在此布下一阵。再让他把我心肝磨碎做颜料。画了个我来做阵眼……老丑鬼的手艺乱七八糟,真的老子可比他画的老子威风多了!”

  画里金乌骂骂咧咧,苏景却越听越疑惑,自残尸身、心肝入阵。是能保住一点点真灵。但这点灵智只能困在阵内不算。还会因“强留魂智、逆天悖命”领受天谴痛苦。

  没了身躯,但残留画中的灵犀依旧会感觉痛苦,此乃天罚。金白银留下的玉简说得明白。有些大金乌陨落前若有未了心愿,会托付给收尸匠,收尸匠也会努力圆满其愿。阳尖牙死前无论有什么愿望,大可托付给金白银,又何必自己受苦,再说他强聚这点残阳余烬又是为了什么……

  不等苏景发问,画中阳尖牙又叫到:“老子也没空跟你废话,骂你都是平白浪费力气,去去去,赶紧去西北。”

  西北?苏景转头望去,残阳西北方向,有一颗星。规模不小、比着中土世界要大上一倍有余。

  “就是那里,你过去看看,那座世界还有什么。”

  去看一眼也不费事,苏景暂不多问,又从残阳中飞去那颗星。

  是星,也曾是一座凡间世界,和千万凡间一样,只是这座世界的太阳完了,它也完了。

  自天外落入凡间,苏景眼中:黑的天,厚重坚冰笼罩地面。这不奇怪,残阳再不足以照耀、温暖这座人间了。

  苦寒世界、悲凉乾坤,天地间难觅生机,只有寒风呼号。苏景是金乌更是人,眼见末日中的世界心中也生出悲冷。此间与莫耶不同,莫耶之死是因邪魔入侵,这里却是自然亡……时候到了、无可留。

  运及神目,苏景还能从厚厚冰壳下见到旧世遗迹,高高矮矮的尖尖塔,此间建筑大都是塔,这里的人应该很擅长建塔吧……突然,地平线上一座高塔显现,不在冰面下,而是地面之上的、洪浩雄威之塔!

  一座方圆三千里开外、比着雄山还要更磅礴更英伟的塔。

  塔高万仞直入云霄,莫说凡人,就是元基不错的修行之人,站在塔下也休想能望见塔尖。

  微振翅、化流光,瞬瞬穿跨万里,苏景进入雄威巨塔。塔中有人居住的痕迹。

  塔巨大,内中甚至垫起厚土铺就农田,架起巨车引入活水,田有垄有畦但早就没了绿色;巨车也破败了,摇摇欲坠随时会坍塌的样子……

  塔无名,苏景名之:午时塔。

  午时,一天之中阳光最最强烈的时候,而这座煌煌高塔坐落之处,正是这座世界的“午时正位”,午时时候,整座天地中以巨塔所在位置的阳光最正、最直。换言之,午时时候这座高塔是没有影子的,它是世界最最温暖的地方。

  可惜,最最温暖的塔依旧暖不住命火,天阳命末,人间不再……塔中同样没有生机,可见尸骸。

  脚步不停,苏景沿塔而上,每一层都是差不多的样子,但尸体越来越多,从零零散散倒毙角落,到大群人簇拥一起,孩子抱着大人,大人护着老人,寒风剥蚀了他们的体肤血肉,却改不了他们死前的相依相偎。

  越往高处走,尸骸就越多。更让苏景动容的,塔中活过的不止一代人,塔中有祠堂无数、祠堂中还有祖志存留,这塔从开始建成模样到最终没落,前前后后数千年光景,家族繁衍到上百代,无数人塔中生塔中活塔中亡。

  过往不难猜测,当天上太阳渐渐衰弱,人间的白天越来越沉黯夏季越来越寒冷,这世界中人选在最最温暖地方开始建造这座高塔,应该有高深修家相助,这高塔是人们一边住一边垒砌的。随着阳光愈发微弱不足以温暖下层的时候,人们就登上更高层的塔。如塔不够高了大家就再向上垒……可再好的塔也代替不了太阳,再高的塔也拯救不了人间……仅剩的只是“痕迹”象征着他们的求生之志,那是绝望中的强大,这是何其雄壮何其伟大的高塔。

  不知不觉间,苏景走到高塔顶层,让他十足意外的,他看到了太阳。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正是午时时候,无需天乌神目只凭凡人目光,也能从昏黑天际中看到那轮真阳。虽然它只是一点点残败的红、虽然它的光芒不比着星光更明亮。可真的能够看见啊!因为这塔位置很正又太高了,因为这里是人间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所以塔顶可见真阳。

  浩大世界,无尽幅员。塔顶是凡人唯一能够见到太阳的地方。

  可惜。还是绝望、只有绝望。

  塔顶层只有六个人。皆为尸身。凭苏景的眼力一望便知,他们是凡人心中的大能为者,活着时候都曾深厚修为。他们也死去了。

  六具尸骸中的五具摆放整齐。平躺在地双手搭在胸腹间,只有一具尸身是坐着的,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

  苏景离开了高塔,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他们。

  之后苏景请黑风煞跑了一趟,大黑鹰领命,从小光明顶的传遁阵法去了一趟妖仙们自己的“乌龟州”,取回了几枚草木种子交给苏景。

  苏景拿了种子才返回天外残阳,画中“阳尖牙”见苏景回来,立刻问道:“怎么样,那边冷吧,嘿,那些小臭虫是不是都死光了?”

  “天地沉黯,世界冰冷,虽建最后高塔奋力接近天阳,终归无法挽回什么,塔中人皆已死去。”苏景如实应道。

  阳尖牙“嘎”一声叫,他的声音干涩难听:“太阳也不能没完没了的烧,烧到头就烧完了,太阳灭了凡间那些小臭虫安心去死不好么,非得还盖什么破塔,没事找事,有个狗屁用处!臭虫就是臭虫,没点脑子想事情都用屁股的!”

  正在他大骂时候,苏景又道:“人迹灭绝,但塔中修家陨落前施法封住了几枚小小生灵……”

  “你他娘的不早说,快拿来我看,拿来拿来拿来!”画中金乌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苏景摸出了取自乌龟州的种子,施了个避火咒让它们无惧残火,随后将种子摆放画中金乌旁边。

  跟着苏景对阳尖牙深深执礼。

  阳尖牙满口腌臜,不骂街不说话,可他骂得再难听、他的语气再不屑……他为何还要死后受苦,他为何还要以残灵主持这座九官举火大阵。初时苏景不解,从那座“塔人间”走过一趟后就再明白不过了:金乌以残灵举火、集焰,只为尽其所能让这轮正渐渐死去的太阳更好、更有效的发挥最后光热,去照耀那座凡间!

  阳尖牙口中骂着凡人建塔是没事找事,是用屁股想出来的主意,但是他以残灵主持的这座阵法,又何尝不是另一座塔;阳尖牙不是另一个“事情无可挽回但我当尽我所能”的凡人。

  这枚残阳是他铸就的,曾经灿烂,阳尖牙为之自豪;那座世界中的生气是因太阳而来,渐渐衍生自然一度繁荣,阳尖牙瞧着有趣,看它新绿遍染、看它锦绣多姿,看那些性命短暂的小臭虫们忙忙碌碌,偶尔天外月亮挡住了太阳,丛林万树就会哗哗摇摆、大人小孩就敲盆打晚……真是可笑啊,每到这时大金乌都会嘎嘎大笑。

  再后来……金乌垂垂,金轮枯萎,阳尖牙最后能做的:请金白银用自己的心肝画一幅画,用这副画主一阵,尽量、尽量让不中用的自己把这枚不中用的太阳的光热集中些,让那些小臭虫能再稍稍暖和些,能再多繁衍几代呵。

  阳尖牙早已死掉了,画中金乌是最后一点灵智,除了这座几乎没了用处的阵法他不存半点法力,他看不出这几颗种子的真正来历,信以为真。骂声歇止了、画中乌静静看了那几颗碧绿饱满的种子一阵,好一阵子。

  “拿走拿走,草木禽兽人牲鱼豸都是小臭虫,看一眼烦三天,赶紧把这几颗臭虫蛋给老子弄走。”阳尖牙又恢复了原状。不过他又补充道:“这几颗小臭虫能保存生机也算造化了,它们走了狗头运,既然有造化你也别太轻视了,找个地方把它们种下去吧。”

  “前辈放心。”苏景点点头,又问:“其实……”

  苏景想问“当初你要请二父出手照料这座人间呢?”,可是未等话出口他自己就打消了此问,每头大金乌都有几颗太阳,或多或少都会照耀着一些凡间,若是每头金乌都将身后凡间托付收尸匠,收尸匠就不用活了。更重要的是生、长、灭、寂。自然气数天命使然。强求不来的,尽上自己最后力量、洒下自己最后的眷顾也就足够了,看似残酷……自然宇宙就是这回事。

  “丑货,下面的小臭虫都死绝了。你还看着爷爷在这受罪?!有点眼力价不行么?”阳尖牙又给自己长了一辈。从老子变成了爷爷。

  下面那座凡间死绝了。九官举火阵也没了意义,该是安息时候了,阳尖牙可以解脱了。

  苏景没再多说什么。施法解开大阵。解阵时候阳尖牙还在骂骂咧咧,说自己真倒霉,别人死都谢一遍收尸匠,唯独他阳尖牙,居然得谢两遍收尸匠。

  谢谢收尸匠,是金乌一脉的传统,可昔日的强大金乌现在只是一幅画了,哪会还有谢礼,所以他的谢只是一句话……彻底消散前,阳尖牙终于不再骂街,对苏景笑了声:“丑货,谢谢你啊。”

  声音落实,画中的威风金乌迅速浅淡、眨眼后了无痕迹。

  “不用谢。”苏景做长拜,恭送前辈归去。

  看过仙天腌臜,看过神佛贪婪,再听一听臭嘴巴金乌的乱叫乱骂,格外动人!

  心中唏嘘,但法术施展不休,送走阳尖牙后,苏景按照收尸匠的法门,将这枚残阳暂时封入望死眼,他没敢再去那个冰冷凡间,但他晓得那那座世界沉沦黑暗,再无圆起圆灭再无自然繁衍,圆也有断时,它死了。

  另外收这道残阳的时苏景又有个意外发现:不安州散出的神火髓真息瑞意,居然有一道也落入了残阳。

  残阳虽还有些余火,可这枚太阳已经消亡,神火真息留在其中还有什么用处,随它一起陨落丧灭么?不过神火真息千万道,其中一道跑错了地方也不值大惊小怪……不安州上有一座通联阵法,能直接钻回金白银留下的大太阳,就是因为这道阵法苏景才带着不安州一起赶路的。

  动阵、直接回到金乌墓园,再施法将残阳挂入墓园化境的天空。

  等忙完后,金头发屠晚拿着小棍正式来做辞行,上次人在途中,且相距“宝人儿出世”地方太近,群仙往返神佛乱飞,实在凶险,回到墓园后屠晚再从这里出发,去做自己的游历和修行了。

  起哄似的,苏晴也要独行去做修行,两个娃娃都是灵物,行事自有分寸和主张,苏景没做阻拦,细细叮嘱了一阵就放人了。

  苏景这边又要开始游荡了,算算时间,西北天真正的灵宝就快出世了,那是和不听重逢的机会所在!以苏景估计,到时候也少不了一场大战凶狠大战。

  打就打,苏景才不怕,他可是宝人儿十四王佑世真君离山出山之剑,谁敢拦着他找媳妇……佛挡杀佛!

  刚刚起程,烈小二的传讯铃铛就响了起来,又一栈有消息传来,小二哥听过铃铛后对苏景笑道:“恭喜苏老爷,贺喜苏老爷!”

  苏老爷:“喜从何来?”

  “启禀苏老爷,小人不知道。”

  苏景被他气笑了:“你什么意思?”

  “东家说苏老爷喜事将近,着小的先给您道喜,可具体事情他不说,那我自然不晓得,反正我就是个店小二,东家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恭喜恭喜,恭喜苏老爷……”

  苏景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偏偏此事又无从追问,这时候烈小二的铃铛再次响起,苏景笑道:“快听,你们东家来说缘由了。”

  烈小二听过铃铛后却摇摇头:“这次不是东家,是九龙地甲添,他想和苏老爷见个面,不知您意下如何。甲老爷也没说具体细节,只说是有关西北天将出世的灵宝,要和您当面详谈。”

  “谈。问他人在何处,我去找他。”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烈小二代为联系,与九龙地甲添订下见面地方,当然不是遥远九龙世界,而是西北仙天中一方无主灵州,苏景一行就此赶去。

  这次叶非并未离开,他应苏景所求暂时留下来,离山弟子亲如一家,做师兄的是一定要帮着师弟抢回媳妇的……此外,有叶非这个剑道大家守在身边,也能给苏景好一番指点。

  十一柄剑刚刚炼成,剑术发挥剑法运用上,苏景的确需要一个剑上高人来帮忙一起参研。

  行途十八天,苏景到了预定地方,甲添还没到:不安州夺宝失败后,甲添直接发动身法回去他的九龙世界了,回去一趟太容易了,身带“归旗符”之类仙咒,无论身在何处动动心念就能回家,可回去后再回来就麻烦大了,甲添有消息传来:正飞着呢,多等等。

  暂住无名灵州,苏景终归还是没忍住,又问烈小二:“你们东家到底恭喜我什么事情?”

  烈小二不对付,直接传讯给自己东家讯问,很快铃声响起灵讯传回,烈小二对苏景笑道:“东家说了,人间至幸莫过团圆,苏老爷将有团圆喜事,一定要恭喜!”

  如此一说苏景立刻觉得不新鲜了,想来对方指的是“灵宝出世、重逢不听”之事,说吉祥话而已。不过苏景该谢还是要谢的,又请烈小二代为传讯谢过东家美言美意……

  随后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充实忙碌,黑石洞天内被苏景引入重重烈焰。几十个不安州化形成人的宝娃娃坐身烈火中,受火法祭炼锻塑经络稳固元基;小光明顶中火海流转,骄阳的祭炼时刻不曾停歇过,火法之外另有剑气纵横,叶非与苏景在此练剑;西北天并不太平,甚至比着不安州灵宝出世前更乱了。各路仙家往来穿梭不断,而西方极乐、西北无漏、北方星满天除了要寻宝还要寻仇,各自编就“大网”细细筛查,追究离山苏景的下落……所幸,宇宙浩渺无边。大仙真神本领再大也做不到“无尽无漏”。想要在星天中找个人也不是件容易事情。

  时间悠忽晃晃四季,一年过后甲添总算到了,让苏景稍稍有些意外的是一向独来独往的甲添这次带了同伴,且还是苏景的熟人:又一栈、大阿姑。

  绝世高人安心做个厨娘。且还谨守客栈规矩。视客人如神佛。大阿姑一见苏景就笑盈盈地上前见礼,苏景拦都拦不住。

  见礼过后,不用苏老爷发问。大阿姑就说道:“甲先生找到咱们又一栈,他想和您谈一事、定一约,若您肯答应呢,甲先生就要托请又一栈来做个中证。东家最近出去了,店里离不开兴高彩,温树林糊涂倒帐做事不周到,就由我跑着一趟了。”

  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又一栈的作风从来如此,苏景点头笑道:“最近馋虫闹五庙,大阿姑来得正好,这可有口福了。”

  神佛一刀劈两断,成就不如把一碗银耳羹做得香甜可口,大阿姑在乎厨艺,闻言就开心笑道:“吃喝事情,贵客只管吩咐就是。”

  寒暄片刻众人落座,甲添开口,先问苏景:“西北天将有灵宝出世,这个乱子你去不去插一脚?”

  苏景笑道:“非去不可啊。”

  这回答毫无意外,甲添有此一问不过是个话题引子,再开口时他就直奔主题:“夺宝时候你我搭个伙如何。”

  苏景未知可否,做了个请“请继续”的手势。

  “你我合力夺取宝物,抢不到手就算白忙,抢到手了、你我是争是让又或掷骰子比大小看宝物最终归谁,到时候再商量,去又一栈商量。”甲添的声音不紧不缓:“不妨这么说,宝物到手前你我合伙,到手后、分赃前都有又一栈看着,不怕会内讧。”

  苏景问:“为何选我?”

  “我须得一个帮手,你的本事不错。若我有个帮手,现在应该就被那枚破烂囊收了,轮不到大鬼主。”不安州上一战,甲添本来都把破烂囊抢到手了,奈何无漏渊两位鬼主赶到,他又放弃了那只囊。但他要有个帮手呢,大可让帮手带着破烂囊先走,此刻甲添的话中之意……凭他的本领,挡一挡无漏渊鬼主的追袭、掩护同伴撤走后他再全身而退,未必不能!

  破烂囊当然是没抢到手更好,但经过那一战,甲添觉得要是有个帮手会让夺宝更妥当。

  苏景只追关键,再问:“我现在的状况,你了解吧。”

  “你是指仇人遍仙天?”甲添笑了起来,全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夺灵宝、生死战,他们以前没惹过我,但因他们都有夺宝之心,所以个个都是我的仇人。”

  要是结伴同游,甲添肯定不选苏景,被三大仙坛追杀的滋味没人愿意平白去尝。可是夺宝就无所谓了,反正是生死争杀,身上多出几重仇怨怕什么。

  苏景第三问:“你信得过我?”

  甲添应道:“真要信得过你,我又何必找上又一栈。我信的是又一栈。”

  以前烈小二说过,甲添和受雇又一栈那些普通仙家不同,他是东家的路子来的。他如此信赖又一栈,想来他与东家的渊源不浅。由此又引出了苏景的新问题:“这笔账你算得不对吧……我来替你算,你找人合伙夺宝,夺宝后你的帮手斩杀了你,就算又一栈神通广大能替你报仇,到头来你还是死了,一死万事皆空,赔得妥妥的。”

  信得过又一栈又有什么用处,又一栈也看不透人心,这个中证制止不了什么更制约不了什么,它的作用仅在追责。换言之:报仇。

  似是终于听到了些有趣言说,甲添笑了起来。就那么看着苏景笑了好半晌,最后给出一句话:“我乐意,管得着么。”

  的确管不着,苏景只能耸肩膀揭过这一页:“还有最后一问:你信又一栈是你的事情,你愿意与我合伙是你愿意……我凭什么信你会守约。”

  沉吟片刻,甲添莫名其妙地说起了不相干的事情:“我有两个朋友,他们是师兄弟,在凡间时候的身份分别是大、小魔君。我和小魔君的关系更亲近些,大魔君只是点头之交。小魔君的性情随和,不发狂的时候就是个老好人;大魔君的性情桀骜。行事奔放。对了。莫误会,他俩的魔君身份和天魔坛不相干的。”

  说到这里,甲添再转开话题:“你也晓得,我是个凡间的皇帝。在凡间做君王最最麻烦的就是总得变幻身份。一个不老不死的妖怪把持天下可没意思。我也得装成凡人,做过昏君做明君,做过暴君做孱帝。自己要当自己的爹,自己要扮自己的儿子,再每隔个几十几百年自己还得当自己的反贼……嘿,总归是很忙的。有一次我登基,那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初登大宝’,没想到大小魔君返回人间来给我道贺,他们送了我一套玉牌。”

  甲添微微笑着,从袖中取出了四块玉牌,望向苏景:“你看看,可有让你动心的?”

  四块玉牌形质完全相同,宽两寸长三寸,皆为上好灵玉所制,可以承载灵书做修家玉简的灵玉,每块牌子上都篆刻了一字,分别是:天、谁、人、识。

  一样的牌子,不一样的字,不同的不止字,还有字迹,出自不同手笔。

  苏景不解其意,但也不忙着发问,随便点选、伸手拿起了那块“识”字牌。

  灵玉入手,顿觉一道真龙天威扑面而来,识海之中响起龙吟阵阵,绝做不来假的,这块玉牌蕴含神龙气运,牌上那个“识”字仿佛也转活过来一般,笔画如蛟龙狰狞、几欲脱牌飞天。何须多问,只消取得玉牌在手自会晓得这块牌子上的字是上位天龙亲自篆刻上去的。

  苏景再将真识探入玉牌,神情愈发惊讶了,玉中被真龙封入一道灵犀,祝愿景泰皇帝大位永固、江山锦绣。另外还有一道龙族皇脉的印记存留玉中。

  那一任,甲添登基、开年号景泰。

  宇宙间有圣兽,如凤凰、金乌、麒麟、玄武、魔猿等等皆在其中,打架谁强谁弱不太好说,但在凡人心中,最最仰慕的圣兽非神龙莫属。

  龙族地位尊贵,龙中皇脉就更不得了了,平白无故地它们怎么可能会给“家家酒扮皇帝”玩的甲添道贺。缘由不难猜测,玉牌是大小魔君送给甲添的礼物,当是神龙欠了大小魔君的人情或者受了他们的恩惠,所以应他们所求,刻了这块牌子。

  放下“识”字牌,再拿起“人”字牌,这次感觉到的是一阵快活风、逍遥意,这块牌子来自道家高人,同样也是恭祝景泰皇帝登基的,玉内藏有真息印记,东方道家本坛、大方阁掌座真人之印。

  道家仙域,三十六福地七十二洞天围拢一座道家本坛,本坛自是以道尊为首,道尊之下另设大白、大方、大器、大音、大象五阁,简单说这五阁的掌座真人地位仅次于道尊,以他们的身份,稳稳当当能都代表整座东天道。

  放下“人”字牌再探“谁”字牌,牌中妖气滚滚,恭贺之词意思都差不多,印记落款是西南十万山第七天圣。

  最后苏景再拿起那块“天”字牌的时候,扬眉瞪目神情耸动……阴气森森冥意缭绕,来自猛鬼的道贺、落印“滔天”。

  阎罗驾前十四冥王,第十王封名“滔天”。

  第十冥王曾说:生本恶、皆有罪,人活百年罪百年,仙命无尽罪无尽。这宇宙、这世界早已罪恶滔天!

  但十王得名“滔天”并非他罪大恶极,更非他要追罪罚恶,而是他说:我愿赎。

  以一人之力,请赎世人累下的滔天之恶、请赎群仙累下的滔天大罪!他说:我愿赎。

  不算苏景这个后来者,十三位冥王中,最聪明的、最强大的、最智慧的、最凶残的……统统都算数不到第十王身上,但对待自己最狠辣、心志最坚定的那个,非“滔天王”莫属。

  十王就是十哥,虽然没见过面。

  甲添手上居然有十哥的“贺牌”,姑且不论牌子从何而来,他手中有这枚牌子,就得证滔天王曾得大小魔君相助……这份人情不一定非得还,可如果要还的话,就还在甲添身上。

  苏景将牌子递还给了甲添,点点头:“合伙。”

  大阿姑面露欢喜,又一栈的“中证”不是白做的,甲添的酬劳十足丰厚,无论甲添和苏景能不能抢得宝物,都与中证没关系的,酬劳自是不会少半文钱。

  于又一栈而言,这是笔大买卖,也是笔好买卖。

  立契、订约,白纸黑字写了个明明白白,最后苏景落字画押,这事就算定下来了,稍稍有些意外的是十六老爷不甘寂寞,非得要在契约上苏景的名字之后再添个自己名字。

  这倒是无所谓的,大阿姑点头答应,小蛇尾巴卷起毛笔,工工整整写下:阴圈十六四个大字。

  “褫”音通“尺”,但写自己的名字,宁可画圈也不能篡改,十六的态度很端正。

  正经事办完,大阿姑张罗着给贵客做顿好的,一应食材锅盆碗灶连带厨房她都随身带着,一拍荷包放出全套家什忙碌去了,苏景则有些好奇,问甲添:“你这一整套的玉牌,不止是四块吧。”

  “一共七块,但你在不安州与西天极乐、无漏恶鬼、星满天怪物结下深仇,我估计着这三家的牌子你不会买账,就没拿出来。”甲添应着,又把全套玉牌取出给苏景过目。

  七块牌子,每牌一字排列整齐后正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甲添是个凡间皇帝,占了个“君”意。

  阎罗、西天、道家、十万山、无漏渊、星满天、龙王。

  七家王尊,七块玉牌,拼出一句“天下谁人不识君”来贺景泰帝登基大吉……这礼物不一定有什么用处,贺礼而已,又不是令牌。佛陀、无漏那些人可不似苏景这般“自觉”,可即便七块牌子全没丝毫用处,这份礼物也足够隆重了。

  隆重之外,还很有意思很有面子很有心思。

  天下谁人不识君……好个“天”“下”“谁”“人”“不”“识”“君”。

  苏景不掩饰自己的羡慕:“能有这样的朋友好福气。大小魔君必定神通广大。不过……有这样了不起的朋友,你又何必找我合伙。”

  “本事是不差,可惜脑子都不好,”甲添收起玉牌双手一摊:“一个自以为是,探究极限去了;一个乱七八糟,忙些不相干的事情,都不见人,指望不上他们。两个人性子不同,为人倒是有一重共通:不知所谓。”

  苏景闻言而笑,不知所谓啊……未必只有大小魔君,坐拥大力却在人间一代又一代地当皇帝,这也算是不知所谓。

  当年初见时候只觉得甲添冷漠,渐渐接触下来就发现此人其实还算健谈,只是他身为仙家、身俱大修元,却不知为何对修行事情、仙家身份有一份抵触。

  聊过一阵,宴席开出,大阿姑的手艺不是开玩笑的,苏景吃得香甜,心里不仅想念那三个矮家伙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唯一猛兽,宇宙公敌

  因夺宝而结成的短暂联盟,吃吃喝喝时候话题当然离不开那件将要出世的宝物,奈何灵宝无端,几次秀色显现都只彰显宝物非凡,可它究竟何物、有何效用都无迹可寻。

  至于宝物出世的具体地方也没个定论,又一栈神通广大、西方极乐、西北无漏等大仙坛高人无数,到现在他们也未能确定宝贝究竟在哪里藏着,苏景和甲添也只有瞎猜的份。

  明知是瞎猜还要继续装模作样地猜就没意思了。

  探讨几句不得要领,苏景转过话题:“另外有件事让我有些好奇,甲先生不像个野心太大的人啊。”

  对自家的仙天道坛毁灭都无动于衷,开开心心地在凡间做皇帝玩,这个甲添的确不像是有野心的人,既然不存称霸之意,又何必去参与夺宝。

  一件宝物引得八方烟云齐聚、诸般神佛争夺,到最后真正把宝物抢到手的机会微乎其微,反倒是丧命战中魂飞魄散的可能性大得很。

  有野心、欲称霸,自是非去争夺宝物不可;一个只想在凡间做皇帝的仙家、尤其还是本领已经很高的仙家,再要灵宝何用。

  “仙天乱就让它乱,神佛争就让它们争,与我无关理它作甚。我这个人确实没什么野心,只有一愿:庇佑九龙地安好。但……”甲添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以我一人之力,可能护不住九龙世界的时候,我就得让自己更凶猛些了。我的修持已到尽头。几乎不存精进的可能,若能取得一件宝器护界就踏实多了。”

  若是其他仙家听了甲添的话只会觉得可笑,此人本领绝非等闲,不安州夺宝大战中,长生大佛陀的寂灭金风为连他一根头发丝都伤不到,就连无漏渊两位鬼主显身后,对甲添也算是客气的……这样本领的人,不曾在外面惹来仇怨,只求护着一方凡间世界长长久久地安宁下去,怎么可能会护不住。

  可甲添对面端坐的是苏景。他晓得对方没在说笑。再简单不过的缘由:苏景是从中土世界上来的。

  古时候中土世界,天真七大圣,江山九剑仙,摩天十神僧。幽冥三身獠……多少大能为者。他们的实力加在一起又会是怎样的强大。却险险就未护住平凡中土。

  如今中土虽还在,古时先贤却只剩三身獠一人了。

  “墨色巨灵?”苏景试探问道,他曾亲眼所见。墨色凶物欲杀灭甲添,但数千人规模的巨灵队伍尽数丧灭在九龙天外。

  甲添一哂:“可能是他们,也可能不是,不好说,不知道,不提了。”

  甲添这个人就这样,有时候他侃侃而谈、与你相谈甚欢;可又有些时候他语气疏冷,说一句话都嫌多。

  苏景倒是无所谓,他见过的脾气古怪之人太多了,一笑作罢随口安慰:“甲先生本领非凡,又有大小魔君两位凶猛朋友,想要守护九龙世界安慰,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提起朋友,甲添笑了下:“他们两个与我一样,都是九龙天地中人,大魔君不太好说,但小魔君得知故土有事必会出手的,大的不在乎凡间却在乎小的,所以大魔君也会管这档子闲事……可庇佑九龙人间为我之愿,既是我的愿望,又与旁人何干。”

  “真有一天大难降临九龙天地,他们回来护界是他们自己乐意,不是我的人情;于我而言,不管他们回不回来,我若没有保护九龙周全的本事,就是我怂包软蛋、就是我愧对天命。”

  “大小魔君怎样做,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实现我愿、圆满我愿。”甲添举起酒杯,饮尽。不是一仰脖子干掉,他喝得很慢但不停,一口一口直到一大杯酒见底。

  苏景不陪喝酒陪吃菜,甲添喝酒时他吃菜。

  待到吃饱喝足宴席撤去,苏景挽起袖子本想帮忙刷碗,大阿姑一挥手,桌子盘碗连残根剩菜一起收走了。又一栈买卖做成,大阿姑就此告辞离去。甲添算是暂时入伙了,留在苏景身边,和他一起在西北仙天闲逛。

  接触时间渐长,或许还算不得朋友,但至少是熟稔了,由此话题渐渐宽泛起来,有时甲添会说起九龙地的风土人情,苏景这才晓得,原来九龙世界早都没有了修行事情。

  诺大人间不存修宗、修士,只有甲添这一尊猛兽。据甲添自己说,古时九龙也曾修宗无数仙山座座,修家坐拥大力不受公序约束,凡人机缘使然得到宝物,仙家伸手便夺;两伙修家打起来,百里人间夷为平地是常有的事情,凡间久存“仙祸”之说,结果九龙世界的修行道终于惹来一件“搬山”大祸。

  仙字去山则为人,“搬山”为隐喻,其实就是扫灭修行道,有凶猛家伙主持此事,修行道上血流成河。冥顽不灵、无视凡间公序良俗的修者尽被杀灭;那些安分的修家也不许在凡间久住,修行到了一定火候就被送出天外去往另一座世界,久而久之九龙世界修行事情彻底绝灭。

  至于“山天仙道”,只是甲添到其他凡间游玩时候无异中的传道、点化,不成想也开了几枝散了几叶,好几座别家凡间都信山天道为仙家大道。但在九龙世界里,甲添从不会传功于凡人。

  所以他是货真价实的山天老祖,可他对这个身份一点也不在乎。

  苏景听得目瞪口呆,凡事都是相对而论,苏景自己就是仙家,出身离山、怀有护世之心,他一样见不得甲添口中“仙祸”,可是像九龙世界中人这么绝对的做法、干脆直接把修行道摧毁,也让他接受不了。

  “你干的?”苏景问。就九龙天地“搬山”这件事,能成功倒也不奇怪,在甲添这等高人眼中,凡间修士不见得比蚂蚁更强,想要摧毁修行道举手之劳,问过、不等回答苏景又问:“不是,我不明白,你自己不也是仙,搬山岂非倒自己的台?”

  甲添摇头笑道:“事情复杂得很,另有内情种种,一句两句说不明白,而且九龙搬山事情不是我主持的。再说那时我不弱、但也远不如今日强大。搬山啊,前因无数、后果重重,可所有因果最终落在了那个小魔君身上,到最后让‘搬山’事情尘埃落定的就是他……那时他可不是仙,就是个邪门歪道、修习魔功的一个小魔头。”

  稍停顿、甲添再开口:“一个修魔的小子,修着修着就把九龙地整座修行道给修塌了、修崩了。嗯,就是这么回事了。还有,他祖宗是个……”

  说到这里甲添开始哈哈大笑,小魔君的祖宗究竟是个“什么”他不再说了。

  九龙世界不存修行事情,但古时候诸大仙宗的奇功妙法都保存了下来,甲添是长驻此间的唯一猛兽,他有无尽寿命无限时间,闲来无事时候翻看各家修法,遇到有趣的就会修上一修,由此这个甲添除了自身实力斐然,还精通不少“雕虫小技奇门杂艺”,画皮就是其中之一。

  甲添指着自己的脸对苏景问道:“我就蒙了画皮,你可看出来过?”

  苏景还真没看出来,摇头笑道:“何必蒙面,莫非有强仇?”

  “那倒不是,我没什么仇人,只是本来面目太丑陋了。”

  蚀海也在旁边,闻言插口:“能比裘平安还丑?”

  “我俩丑得不是一个路子。”甲添笑道。再过几天,甲添送了苏景一件画皮,真正的大仙神目未必瞒得过去,但普通仙家肯定看不穿,这让随处游荡随时会和别宗仙家见面的苏景免去不少麻烦。

  漫无目的,走走停停,一晃又是半年,其间又一栈几次传来消息,与灵宝出世或者寻人没太多关系,都是些仙天大宗的动向,先是十万山的圣主明君传召八方:误会了,十位天圣出事与东天道无关,不打了,讨寇诏作废掉,大家就当没看过。

  东方道家对此根本不回应,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再就是西天极乐、无漏渊已经查明,苏景并非什么灵器脱形的宝人儿,而是邪魔仙家,以前就曾罪恶累累。毕竟苏景在玲珑坛招亲时候出了不小风头,刚在不安州露面时群仙未能将两人联系一起,可大仙坛事后再做仔细追查,很快就还原了他的身份。

  对这件事道家倒是有了反应,传出消息说此人曾杀害道家勒溪山护界真人穷兵道长,东天道要诛杀贼子。

  道家要追贼的消息传出没两天,西南妖家十万山也说“苏景与智慧天狼狈为奸”,杀过十万山弟子,也是仇人……

  上上狸肯定是凑热闹的,她要是真想对付苏景,不安州的时候就动手了;至于东方道家,苏景真觉无所谓,佛家、鬼家、星满天都与他到了生死相见的境地,也不在乎在多出个东方敌人。

  不过苏景又仔细想了想,自己真的没招谁惹谁,怎么就一下子成了宇宙公敌。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九相菩萨,木头娃娃

  眼见苏景满目无辜,裘婆婆安慰道:“运道就是如此,衰旺起伏无因无果难以琢磨更没得把握,不必放在心上。”

  苏景点头:“嗯,运气不好。”

  听苏景自称运气不好,裘平安站在一旁笑出了声音:“中土人间哪个不知,离山小师叔一贯运气糟糕,身世悲苦、出门遇妖、坐困青灯、归山遇袭、好容易有了点成就又被逐出山门,再之后的事情就更不必说了,去南边被妖皇追着打去西边被邪佛往庙里抓……苦命多舛之人啊!”

  闻言苏景也笑了,乍一听果然命苦,可自己事情自己知道,他哪里是命苦,简直就是吉星高照!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奇遇不断造化连连,短短几千年的修行,问鼎人间后又来为祸仙天……能有今世成就,或者说活到现在还能风生水起,脱不开一个“运”字。“苦命”二字和他相距十万八千扎遥远。

  当然,只有运气远远不够,每次大难中得以突破、每次破劫时再得精进都是自己用性命拼出来的。苏景从不敢否定“我走运”这三字,但是不否认“走运”也不代表他就承认今日自己拥有一切全是运气功劳。

  苏景更喜欢的说法:我的运气是拼出来的。用命拼也用心拼。

  ……

  不听躺着,她的眼睛清澈、可她的目光迷离,三瞳相环的眼睛,即便眸儿本身再如何黑白分明清朗干净,目光也永远是迷离的。

  她看着天。天黑黑。天穹上不见星月,只有诸般奇光。七彩旖旎、变幻无穷的光,很漂亮也很诡异。因为昏迷了一阵子,不听已经没法计算时间了,她动不了,骨血之中不存一丝力气,即便再如何努力她也难以坐起身,就只能躺在这片轻飘飘的风中,随着风或者说是被风吹着、飘到东又飘到西,有时候还会打几个旋子。晕晕的。

  她本来在仙天里游荡。每逢仙坛就会上前喊一声“苏景,你猜我是谁”。后来进入一片仙家死绝的灵州,小贼说有重宝,求不听帮她挂这个铃铛。

  小贼开始说三百年就好。后来又变成了五百年。

  非亲生。可不听早都把小贼当成了自己的孩儿。以莫耶女人的性情,孩子这么想要的铃铛、不偷不抢凭自己的勤劳往小辫子上挂的铃铛,当娘亲的一定成全。

  暂住那片灵州。不听在地面上主阵聚法,小贼在地下行术破禁、努力破去宝物护法。这颗铃铛很不好挂,不听和小贼进行的并不顺利,但也不见有什么凶险,至少自保是没什么问题的。不料,夺宝到差不多第四百年时候,地心处突然传出小贼的一声惊叫,接下来根本不等不听有所反应,就觉得:空了。

  全无征兆的,“空了”。仿佛陷落凶猛漩涡中,身体中的力量被“漩涡”飞快抽空,身体感觉则是不断翻滚着、下坠。之后她就昏厥过去。

  待她再醒来时候,就来到了这样一片诡怪世界,黑漆漆空洞洞,没有天也没地,上面是诸般奇光,下面是无尽虚无,一片风吹来吹去永远不会消散,带着她倒处乱飘。

  灵犀截断,醒来后数不清多少次不听动念联络小贼,得不到丝毫回应。

  挂了满头的小铃铛,终于被一枚小铃铛给挂了?应该不会那么糟糕,小贼早已认不听为主,且经过密法祭炼,她算得不听的本命宝物,若小贼真的死掉了不听会受重伤、识海也会显现刀绞巨痛。

  不听识海不疼,身上也没伤只是被抽干了力气,可见小贼无事。

  不听眨了下眼睛,竟笑了,又有谁能晓得呢,倔强好强、诡变机灵的小妖女有时候挺喜欢随遇而安的,很少为过去的事情懊恼,落入困境后也不会怨天尤人,此刻她的居然是:要是苏景在身边,就这么飘上几十几百年也不错。

  可惜,他不在。

  不听轻轻叹了口气,又转开了念头,这次想的是:苏景果然是消磨志气的东西,和他在一起后就总想着继续和他在一起,什么志气豪气英雄气都被那个厚脸皮小丧修给消磨掉了。

  不听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给莫耶女子丢脸。

  ……

  西北天,淡金色的禅光疾驰着,其中阵阵禅香氤氲弥漫,隐隐可闻悦耳禅唱。这禅唱很“有趣”,三千三百三十里范围之内,禅唱声都是若有若无,不会因为你距离遥远就听不见,可即便你相距禅光法驾只有三寸,也不会觉得那禅唱声更响亮丝毫。

  忽然,淡金色的云驾停止飞驰,云驾前方一座灵州矗立。

  三千里方圆,幽蓝色的巨大蔷薇花儿。

  灵州多有仙家盘踞,有些仙坛喜欢在护篆之外再加上一重幻景,既漂亮又彰显身份,比如有的灵州远远望去是一条神龙盘踞,有的则是一柄利剑高悬,又或者一副丹青水墨等等,前方的幽蓝蔷薇虽美却也不知大惊小怪。

  禅光散去,一位枯瘦老僧显现身形,他的声音和模样很搭,仿佛两块朽木摩擦:“老衲九相,冒昧造访。”

  话音刚落,灵州内就有惊呼声传来,下一刻青光闪闪,几道淡青色的风驾自“幽蓝蔷薇”中飞出,为首仙家毕恭毕敬:“晚辈流命坛恶童拜见九相大菩萨。”

  自称老衲,其实西方极乐来的高人,朽木般的老僧是鼎鼎有名的大菩萨,九相菩萨。

  大菩萨不以身份自居,还礼后含笑问道:“流命仙坛位居东北,恶童仙尊何以驻道在此?还成了这里的主人家。”

  “启禀大菩萨,晚辈一行只是路过此处,行途疲惫所以止歇云驾。拜访此地仙家,想请个方便,容我们歇个脚……”大菩萨有问,小坛仙家必恭敬作答,不过话说的再怎么好听,真相都是瞒不住人的,什么上门拜访歇息一阵,其实就是入境查探。

  西北天将有灵宝出世,奈何线索有限只能乱找,除非惹不起的地方。否则行途所遇无论凡间、灵州又或无主星石。仙家都会上去转一圈,碰碰运气聊胜于无。九相菩萨来此也是同样目的。

  不是觉得这片灵州有何异样,只是上来检查下、撞个运气。

  名唤恶童的仙家继续说道:“可是我等叫门过后才发现,州内仙家皆已丧命多时。此间已成无主之地。只剩个原来的幻花之术还勉强维持着。我们正待仔细查看时候大菩萨法驾就至……大菩萨请进。”

  九相菩萨口中寒暄着,驾佛光飞向幽蓝蔷薇。入境一刻,巨大蔷薇就仿佛个气泡般轻轻散去。灵州真正景色显现面前:三千里猩红天地。

  放眼望去,尸骸随处可见,皮肉飞灰只剩枯骨,即便骨头也残缺不全的。此地是灵州没错,但州内灵气为水行戾,是煞气、凶气,在此修习本属功法大有好处,可如果人死了,在这等凶境下就难以保存,戾气化风满满剥蚀骨肉,又将骨头吹得七零八落。

  阖州仙家尽死,在你争我夺顺畅逆亡的仙天里不算稀奇,但也肯定不算太正常了,大菩萨见到尸骸处处的惨景,面露慈悲之色,眼内却转过几丝希望之光。

  大菩萨口中喃喃念着超度亡魂的经咒,灵感真识则四下散出,细探四周。同个时候佛家天眼通妙法已开,再如何轻微的灵元波动也逃不过他的洞察。

  大菩萨口中经文念得没完没了,脚下不停随意游走,不多时来到一片残破道场前,不用问,是那些死去仙家留下的。正要迈步进入道场再做查探,大菩萨忽然皱了下眉头,转目望向天外。

  片刻后,一道幽云子天外而来,落入灵州内,云上站着个小个子白胖鬼子。

  白胖子鬼见了老和尚面色微显惊讶,赶忙跳下云头,笑得一团和气:“见过大菩萨,这可巧得很,不成想在这遇到您老。”

  老僧微微一笑:“先前听说王驾在不安州伏魔一战中遇险,老衲心中好生惋惜,还道这仙天中又一位奇人陨落,不料王驾毫发无伤,意外之喜、不胜之喜!”

  白胖子双手乱摇:“大师言重,我哪里当得‘奇人’之赞,无漏渊小狰狞王九十九个,随便哪个都比我强出九重天,我就是个凑数的。上次能脱险是我命好,全赖大鬼主在天之灵保佑……”

  大菩萨的笑容更盛:“不是老衲言重,是王驾谦虚啊,仙天之内谁人不知,随风富贵王养宝、辨宝、开宝之术绝伦无双。”

  恶童等另外几位仙家看出小胖子鬼袍上有无漏渊的标志,但不知他真正身份,听说原来是位小狰狞王,赶忙也上来见礼。随风富贵王可没有其他厉鬼的凶气,笑容满面客气周到,对这个说“久仰大名”对那个说“钦佩之至”。

  全是客套、只有客套,随风富贵王甚至没问大菩萨怎会在此,大菩萨也没问随风富贵王为何来到此地。都是乱转着摸过来的,与其问废话不如你好我好的笑嘻嘻。

  就在全没实在意思的寒暄中,一行人前后踏入残破道场。

  仙人吃风喝烟,但也有凡间习惯保留,道场中杂物不少,既有玉简法剑丹炉等仙家修炼器物,也有书阁笔墨竹椅子之类凡人民居家什,且从灵州外的花儿幻景就能看出,原来驻道在此的仙子不少,道场破屋里还有些针线女红和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恶童跟在大仙们身后转悠着,随手拿起了一个木头娃娃,笑道:“这个娃娃倒是挺漂亮的。”

  的确是个漂亮娃娃,雕工仔细白白胖胖,尤其有趣的是这个木头娃娃还结了一头小辫子,辫子上挂满了好多小铃铛,一晃会当当作响。

  可再怎么好看也就是娃娃,想来是以前居住在此的仙子喜爱的玩具,恶童拿起来晃晃,又随后把它扔回地上。

  大菩萨凝神细探、富贵王眯起的眼中玄光闪闪,这间屋子不大,几息光景就探索彻底,全无异常之处,几个人转身出门再去下一间屋子查探,但出门之际,随风富贵王忽然对刚被扔到地上的娃娃挤了下眼睛。

  不见恶意,大人逗孩子的神情。

  小小动作,大菩萨和另外几位仙家都未察觉。

  木娃娃躺在地上,呆呆傻傻地一动不动。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甲大将军,浩瀚风暴

  西北游荡,苏景扮成了一个少年……不是普通少年,而是一头双面、身生四臂之人。

  甲添的画皮本领着实了得,改头换面不算什么,气意变化等闲事情,更难得的是苏景两张脸都能说话谈笑、四条胳膊全都运用自如,甚至还能靠多出的两只手施展些简单法术。

  两张脸都是笑面,天生欢喜模样,甲添说这副画皮乃是九龙地古时一伙土著妖蛮,因为两张脸孔总是笑嘻嘻模样,所以唤作“喜上加喜蛮”。

  苏景很喜欢“喜上加喜”这个名字,好彩头啊。

  最近几天里,甲添总是很忙,他修得“一掌乾坤”之法,伸手在面前虚空一按,便能自面前虚无星空中展阔出一方化境,甲添就钻进自己的化境中去,不知在鼓捣些什么法术。

  这天甲添自化境中出来,直接问苏景:“你给我的那三座山,可还有其他什么牵扯?”

  苏景没听太懂,也不太当回事,卖弄着自己的新脸皮,前面一张脸笑道:“何来此问?”跟着又转头换过脑后那张脸:“说得再明白些。”

  “三座山都有重伤在身,我把它们带在身边,以我本元法力满满温养,但最近这些日子它们忽然躁动起来。”甲添回答道:“我仔细查过了,它们的躁动与我温养法术无关,当是来自冥冥牵扯、天命挂念。总这么躁动对养山不好,须得让它们尽快平静下来。”

  未飞仙前。苏景曾在莫耶世界雕刻四座一品山,桃大将军、阳弓九箭、解牛刀、小不听。

  在智慧天与十万山激战过后,苏景将前三座山他送给了甲添。

  “冥冥牵扯……”苏景微微皱眉,一品山曾得塑形开灵、皆有灵性,四座大山同出一域,彼此间是有灵犀勾连的,另外三座大山躁动起来当和自己的不听山有关系,可不听山被封在黑石洞天深处时时刻刻得阳火温养,那山安好无恙……想到这里苏景挥手拍在自己额头,口中则是“哎哟”一声低呼。

  笨啊。三山躁动、天命挂念。这份天命灵犀不止是四山之间的勾连,且还都联系在真正的小不听身上。

  不听曾是莫耶世界最后一个幸存的凡人,更要紧的是她得到了莫耶地的灵根须,若把目光拔升到宇宙高度再去看不听:小小妖女就是莫耶世界的延续。

  四山成形、开灵于莫耶。不听就是莫耶;当初四山存在的意义就是唤醒不听。它们因不听而生。这就是天命牵连。当初四山激斗墨灵仙遭遇重创,沉睡中的不听就此苏醒;如今事情反转过来,一品山躁动。当是……不听有麻烦。

  四山皆躁动,不止送给甲添的那三座,苏景自己养着的不听山也一样。

  只是一品山的躁动其实是灵犀变化、异常缥缈,苏景虽是始开山者但因不谙山灵之道所以未曾察觉,甲添却是山天老祖,放眼宇宙怕是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山灵动”,故此发觉了不对头,来问苏景。

  心情激荡之下,苏景一把抓住了甲添的胳膊:“能不能追查灵犀?”

  甲添的面色未变,目光却倏然冷漠,眼帘微垂望向苏景抓着自己的手。人人都有自己的忌讳,甲添一直在当皇帝,不容别人随便就来抓自己,莫说还不是朋友的苏景,就是大小魔君在他面前也不能这般孟浪……其实大小魔君管他那么多破事了,想抓就抓,不过许得他们抓就许得甲添不高兴。

  “对不住,一时激动,造次了。”苏景放手,又重复问道:“你能不能追查灵犀。”

  “能。”甲添的目光恢复正常:“但此事又和夺宝无关。”

  大家不是朋友,能不帮忙就不帮忙,甲添的意思很明白:我凭什么帮你。

  “此事未必与夺宝无关,再就是不会让你白忙。”苏景探手锦绣囊,取出二明哥留在麒麟库中的那盒子一品山种。

  满满一盒子,之前被苏景用去不少,但还剩下许多。

  甲添看看盒子,又望向苏景:“都给我?”

  待苏景点头,甲添又问:“灵犀那边牵挂的是什么?”

  “我家娘子。”苏景实话实说。

  甲添忽然笑了起来:“你媳妇得多好啊,能值这么多灵上山种……不值,不值。”说着甲添伸手入匣,选出六枚纳入囊中:“二十枚山种,我接你这桩差事,先取三成做定,待寻得灵犀那一边你再结清余账。但要提前说好,我只管帮你追查灵犀、带你过去灵犀那头,等到了地方若再有其他变故与我无关;到时候如果另有需我出手的地方,就得另算价钱了。”

  没什么可说的,苏景立刻同意。甲添扬手在面前一按,催法开化境,空气中平白显出一座狮头环朱红巨门。

  推开门甲添迈步进入自己的化境,不过这次他没关门,苏景犹豫了下也跟在他身后进门去了。

  这次施法追查灵犀是生意,所以甲添不背主顾。化境之内祥云铺展,桃大将军、阳弓九箭、解牛刀三座一品山没了分量一般,在祥云中起起伏伏,随波逐流的模样。

  甲添盘膝坐落云头,五心向天双目缓闭。就在他眼帘闭合一瞬,一道莹润光芒自他眉心激射而去,直直打进远方“桃大将军”的心窝。

  随即肉眼可辨,“桃大将军”连人带马急急缩小,三两个呼吸间数百里大山就缩成了普通人模样,下一刻灵山转活、将军面带微笑带马前行来到苏景面前。再看甲添本尊,端坐云上一动不动,但周身再无半点生机,从皮肤到衣袍甚至头发中都散出盈盈光润,美玉色泽。

  桃大将军对苏景道:“走吧。可以开始了。”

  将军口中,甲添的声音。

  大山将军变成了甲添,甲添本尊化作了一块人形美玉。

  真魂出窍附身同属,算不得太稀奇的本事,苏景也行,给他只金乌……大金乌够呛,但让他俯身比翼双鸦是没问题的。

  不过附身和“融灵”又有天壤之别,前者只是掌控躯体,后者则是完全相融身神,两道智慧共通共连、完美相合。由此桃大将军领受的灵犀也能为甲添真魂探知。

  苏景知道这件法术不是容易事情。可见甲添做得举重若轻,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这么简单?”

  “甲大将军”笑得豪迈:“所以说不值。你道我不想直接把你那一盒好种子都收了?问题是我要了个高价,到做事时候你一看原来如此轻松,不得和我再来啰嗦?就算不啰嗦什么。下次也不会再请我出手了。”

  烈小二跟在苏景身边。插口赞道:“甲先生这番话可是正正的生意经!”

  “小魔君教的。他以前开过饭馆。”将军随口说笑着,带马开门离开化境,苏景等人紧随其后。

  ……

  吱呀呀地门轴声响起。中年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

  门外是无尽星空,门内是一座青石铺就的院落。院子不算小,青色方砖铺就地面,正中央还有一方小小池塘,七个人围坐在水塘周围,各自掐诀持咒,显然在合阵施法。不过他们的阵法看不出什么稀奇,既不见风雷荡漾也难查灵元震荡,七个人更像在摆姿势。

  七个人,其中一个神态轻浮目光闪烁,满面油滑笑容,嘴巴开阖、正不停和周围同伴说笑着,话题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别人不怎么理会他,但也没人呵斥他,早都习惯了,若他不是那么爱废话,也不会被封位“拔舌王”。

  “拔舌王”身旁坐着的是个年轻女子,身形苗条长发垂垂,她的神情冷漠,但她冰冰冷冷的样子很好看。

  “十三呢,我这阵子没见到他……这是又跑出去玩了?”刚推门走进来的中年人问道。

  中年人并不强壮,但从面目到身体都硬朗分明,仿佛一块岩石经刀削斧凿后雕刻出来的人物,剑眉锐目、通鼻薄唇、古铜肌肤、结实身体,不若金铃天那般粗犷豪迈、不似小相柳那般冷峻阴沉,更比不得尘霄生的白皙柔美,不过他也是极美的,岩岗一般的硬朗之美。

  可他身上、脸上伤痕累累。

  上身赤膊,狰狞伤口纵横交错,皮肉开裂、隐约可见白骨森然,银色的血浆不停涌出。中年人的体魄强悍,伤痕可怕却愈合迅速、肉眼可见开绽的皮肉生出肉芽彼此交错融合、奇快愈合。可是不等旧伤合拢中年人都会把手指一勾,立刻有重重天雷跃出虚空,雷霆犀利、斩杀于身!

  他在唤雷、自己打自己。

  在他双臂上还有几十道细细火蛇缠绕,来回游走着,火蛇所过,肌肤溃烂血肉沸腾。

  雷霆不一般,九幽噬古劫;火蛇不一般,天渊不走真火。这样的雷霆、这样的火蛇,即便只“扫个边”也足以让普通仙家身毁神灭。

  “是出去玩,不过也不全是为了玩,”长发垂垂的年轻女子应道:“他的头发断了一根。”

  她身旁那个口舌滑溜的“拔舌王”正自己说得没意思,听有同伴开口立刻来了精神,问女子:“好端端的头发怎会断?你打他了?十三不长记性又把你叫成三、三那个了?”

  “嗯,又叫错了,也挨打了。不过他的头发断了与我无关,打自己人时候我都不会用那么大力气。头发断得莫名其妙,他去查探了。”

  “拔舌王”眉飞色舞:“好家伙,‘就算掉一根头发,也是一场血染天河的大祸’。肯定是有事了,老十快来,轮到你入阵了!我去看看十三到底怎么了。”

  唤雷打自己、用火烧自己的中年人点点头,迈步走到“拔舌王”身边,下一刻两人之间阴风转转,“拔舌王”已然站到了阵外,之前他落座的位子由“老十”接替。

  “拔舌王”撤出阵外口中依旧唠叨着:“老十,不是我说你。平时你自苦自伤也就罢了,现在入阵做正经事,还这么煎炒烹炸的……你看,大伙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就你这么大动静,不合适啊。”

  “赎罪不可停。”老十对拔舌王摇了摇头。

  拔舌王也没打算真让他停下,他就是没话找话,他的嘴巴不能停,否则对不起老爷子封下的“拔舌”之名。一边笑着一边转头向外走去,长发女子忽然喊住了他:“老七。”

  “三哥。啥事?”阎罗驾前诸位王尊。拔舌列位第七。

  “十三的见面礼你给了没?”三哥问。

  所谓见面礼,新人列为封王,做兄长的总要有一份表示,二冥王封位时候。大冥王给了礼物。“三哥”阿伊封位时候。大、二两王都给礼物,以此类推,算下来的话最最吃亏的一定是大王尊。最占便宜的就是小幺王了。

  “这个……”拔舌王的目光和语气同时飘忽起来。

  不等拔舌回答,阵中一个鹤发鸡皮的肥胖老鬼就开口笑道:“别说十三,就是我这个老十二还眼巴巴地盼着呢。”

  十一王觅明觅明不在,十二王话音未落十王滔天接口:“还有我,一样盼着。”

  法阵只需七位冥王,加上刚脱阵的拔舌,院落中一共八个人,十三离开、十一下落不明,此外大冥王、四冥王和九冥王也都不再院中,排位仅在拔舌之后的八冥王是个文弱书生,封号“鸣冤”,此刻他也开口笑道:“你们可是在喊冤?来来来比一比,哪个比我更冤,我可还没收到七哥的礼物啊!”

  连老八都还见到“见面礼”,老九老十老十一十二十三就都在后面排着吧。

  拔舌王面露难色,轻轻一叹:“诸位兄弟皆知,本王最是清廉奉公,千万年来两袖清风……”

  二冥王黑面肃容,沉沉开口:“等下次见到神君,我当请奏一事:把老七的名字改一改,拔舌不贴切了,叫拔毛王更好些。”

  “嘶……”拔舌王倒抽了一口凉气,面色陡然肃穆:“忽接冥冥天感,外间有大事发生,我这就去查探,诸位兄弟安心催阵行法,我去也!”话音落时冥王化烟,真的烟、一溜烟地推门跑掉了。

  “大事发生遁”,拔舌王的老伎俩了。阵中诸王齐笑,冷冰冰的三王也不例外,皆为王尊哪个不是“富甲天下”,谁会真贪图七哥的宝物,不过大家都喜欢拿这事来开玩笑。

  出得门来,七王尊自袖中摸出一把纸钱凌空一抛,笑道:“大财主出门,灿灿大道何在、美貌侍妾何在,九星宝辇何在,负辇力士何在,护位神将何在,唱道紫鹤何在,伴驾琼雪何在,妙乐天音何在……出来出来都给我出来!”

  随拔舌王法谕,大把飘飘纸钱尽数燃烧开来,顷刻化作黄金路,宝石辇,侍妾护卫瑞雪仙乐样样不缺,七王尊王袍隐去换做富贵员外衫登上驾辇,再转眼浩大排场铺展三千里,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前方行去。

  ……

  西北仙天,苏景一行赶路时快时慢,只因“灵犀”微弱,即便甲添融灵于桃大将军,也总要停下来仔细分辨灵犀来处。

  行途之中,苏景大概把“灵宝出世是为重逢不听的机缘所在”给甲添讲过,以前不说也不是刻意隐瞒,主要是苏景先前觉得和甲添说不着这些。

  得知前进后果,带路的“甲大将军”问道:“如此说来,你对将出世的宝物不甚在意,来西北主要还是为了寻回妻子?”

  不听和宝贝之间,苏景一定是选前者的,这一重全没的说。他来西北本就是为了找媳妇的,之前可不曾想过会搞出不安州那一场大战。

  “原来是个情义儿郎啊。”甲大将军笑了起来:“媳妇哪如宝贝,憨货憨货,不知所谓。罢了,聪明人都短命,做个憨货也不错。”

  灵犀断断续续,行程也就断断续续,这是急不来的事情,苏景也只能耐下心来……在西北仙天中飞驰大半年后,甲大将军的面色渐渐清透起来,他领受的灵犀越来越清晰,途中停顿也越来越少。又是二十天的追逐,甲大将军似是确定了什么,对苏景道:“事情有些古怪,对方在动,而且速度不慢。”

  灵犀勾连,不妨看做是“声音呼唤”,越追得近了,甲添就越是发现“呼唤声音”的方向总在小范围里变换,声音的“来源”也在飞驰移动,不过速度不如苏景一行快。

  苏景目中凶光一闪:“不听在奔逃?”

  “未必。”甲添摇摇头,暂时不再多说什么,尽量加快速度一路追踪下去……再过七天,甲添伸手指向前方:“灵犀自前方传出。”

  空空荡荡的一片地方,附近不见灵州也不见凡间世界。只在目光尽头、极尽远处,一道深深、长长的白痕。

  升仙时间不短,且多数时候都在四处游荡,苏景见过这种“白痕”,不过以往所见的“痕”白得不是那么明显。

  而三息过后,视线尽头那道白痕突然掉转方向,迎向了苏景一行;再一息,白痕不见了,苏景眼中只见暴烈强光,耳中只闻轰轰雷鸣!

  远处望,白痕而已;离得近些便能看清楚:浩瀚风暴,浩瀚天威!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诸法合阵,你加钱不

  宇宙间有风暴,算不上什么新鲜事情,莫说浩瀚仙天了,就是凡间世界也会陆起天飓海升狂潮。

  与凡间风暴差不多,宇宙狂风也规模不一、威力不等,普通些的对仙家伤害不大,一般来说只要修为别太差都能扛过去,可也有些风暴凶悍狂躁威力惊人,所过之处管他什么凡间世界仙家灵州,统统摧毁化归尘烟!

  相传,无漏渊崛起之初,曾有一个厉害对头,那座仙坛势力庞大、盘踞西北无数年头,首领上仙法力无边,麾下神将个个骁勇。

  无漏渊崛起、与之争霸西北天,本来无漏渊是处下风的,不料决战前夕忽有狂猛风暴吹来,暴风中心正好扫过敌坛,待得风暴落尽,那座强大势力伤亡惨重,仙兵神将十者难留其二,纵是幸存下来也几乎都有重伤在身,这一仗还怎么打。

  无漏渊得天威相助不战而胜,这才霸占了西北天,真正开始发展壮大,渐渐有了今日规模。

  当然,那样强猛的风暴异常罕见,谁要是赶上了,除了哭号一声“天亡我”也没有其他能说的了。当初那位中土第四圆六耳杀弭归仙郎齐就是遇到了一场自己抵挡不了的风暴,结果金身绞碎只剩残魂……

  今时苏景所见风暴,雷声滚滚,强光暴烈!

  风动有声,大风奔雷,轰轰雷鸣声音不难理解,可风本来是没有颜色的,最多扬起些沙土。昏昏黄黄而已。

  风中强光从何而来?其实再简单不过:一团大风,是由万万道乱流疾风纠缠而成。而这场风暴不知肆虐了多久,无数星石都被风团裹挟在内、说不定还有几枚太阳。

  世界、灵州、星石被风团摧毁,化作无边沙尘无数碎石,所有这些残骸、沙尘又被风团中的乱流裹住,时刻不停的激烈碰撞后再做爆碎。

  光只因……对撞,无比猛烈的对撞,巨大的力量化作凶猛光热!是一团风暴,是一蓬凶残火潮,更是一片绞杀万物的修罗场。

  即便苏景修为不凡。乍见这等凶猛的风暴迎面扑来。目光里也闪出惊骇:“灵犀自风中来?当真?”

  “当真。”甲添回答,跟着又补了句:“现在退避还来得及。”

  或许甲添算不得朋友,可他没有坑害苏景的道理,苏景咬咬牙。身后双翼撑开向后急急退去。以他的身法、全力飞驰也仅只是与扑来风暴保持住现有距离。想再拉远些力不能及。

  急退,却并非放弃探索,苏景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道灵识投映小光明顶。叶非、烈小二、燕无妄、诸大圣皆在其中。他的命不只是自己的,这是无上荣光也是无尽顾虑。

  可不等苏景开口,忽闻一声剑鸣响亮,叶非拔剑、一言不发纵出小光明顶,周身荡起层层剑气,他竟飞入前方风暴中去!

  人已去,叶非的笑声才传来:“找找找,一直找也找不到,不想今天遇见了。”

  伴随欢笑,隐约可见风暴中道道剑芒绽放!

  找找找,叶非的“找”与不听无关,他想找的是一个练剑的地方,可今日之前就是他自己也想不出究竟什么地方适合自己练剑,直到此刻得遇这场浩瀚风暴,他终于找到了。

  苏景大惊失色,面前风暴绝非儿戏,纵是自己得了金白银传承、收服墨色巨剑,擅闯风暴也是凶多吉少,叶非却直接冲进去了。

  若求安乐自在哪有何必炼剑,叶非。

  与天争威自有无边乐趣,叶非。

  苏景爱去不去,我想去就去,叶非。

  “启禀苏老爷,东家吩咐我跟着您老,我就不该离开您半步,真要和您一起死在里面,那也是小人的本份。你若赶我离开,等您进了风暴,我还得再去找您。”烈小二愁眉苦脸,分不清他是怕进风暴还是怕苏景不让他跟着一起去。

  “月主潮汐,潮生暴风,朔月天尊见了风就算见到亲戚了,劝我离开趁早免谈。”燕无妄望着前方风暴目光淡漠,再强的风又如何,反正也没他出手的余地,待会就去黑石洞天待着。

  “若我青云娘子在里面,我肯定拉着你一起去。”二混子大圣笑嘻嘻的,他说的可是实话。

  “哪有那么多犹豫,跟你一起找趟媳妇而已,快快动身。”蚀海大圣催促。

  此刻小光明顶上众人几乎都能明白一件事:我若陷落这场风暴中,苏锵锵是一定会来相救的。既然如此,陪他走这一遭又如何。其实这两件根本不存联系的,只是没人退更没人劝苏景莫上前。

  苏景不矫情什么,小光明顶中点点头说一声“多谢”,星天之中双翅震震,变飞退做急进,口中对身边甲添招呼道“入风暴去”,身形化流光一道冲入风中。

  有个女子甘冒奇险遁身幽冥,只为看看苏景是否安好;有个女子曾种花天下行善无数,只为一场风光大嫁,她要嫁的人是苏景;有个女子知道苏景挂念离山,邪魔来袭时候他还在幽冥未返,她急行万里去守护离山明知不敌但誓死不退;有个女子晃荡着瓶子,抱怨着里面的红豆实在太少了啊;有个女子与他并肩十一世界,对上最最凶狠的那头墨巨灵时,为了救护他不惜崩溃己身引巨力入身,哪怕战后生死难料;这个女子还亲手给苏景缝了五双很好看的鞋子……

  如今不听的下落就在风暴中。纵然风暴险恶,苏景又怎能不去。

  当然,冲入风暴并非盲目送死,可能死也可能活,至少能与这场狂风斗一斗!

  才入风暴,天旋地转、万力袭杀。

  风团中藏有无尽乱流,每道乱流都饱蕴巨力,席卷而至时候何异杀劫重法,只消被打中一击身上就会多出个透明窟窿,即便苏景体魄强健远胜普通修家,在这无数激荡乱流中也不见得比着纸糊的冥马更结实。

  乱流穿梭仿佛无边箭雨,更要命的是乱流之间也在不停撕扯不停碰撞,乱流随改变方向不算,且在短短刹那里可能几十道乱流凝成一股风、也有一股一股的凶风轰然崩碎做千重袭杀。

  一瞬接一瞬,风团永远做着无尽变化。苏景甚至感觉这风暴成精了,哪里还是风,根本是存在于宇宙内却又自成方圆、独立于外杀灭于内的凶残世界。

  人在其中根本没有躲避乱流的机会,最最聪明的办法莫过——乌龟。好像乌龟那样,披起坚硬壳子。实际上苏景也是这样做的,人如暴风时候心咒催促阿骨王袍即刻发动,萧杀寒风之中邪气轰涌而起,邪神大庙凭空显现!

  邪庙中,苏景为大位正神,另有十七恶人封坛结位,十八人同时入主法位,翻手结无动真印口中齐齐唱响无定大咒。

  印主身,身无动;咒主域,域无定。

  无定之域内藏纳着无动之身,无动之身又主持着这座无定大寺。

  无动无定,即为亦动亦定;亦动亦定,即为天人合一后的独独之我!而风无常势……风无常,苏景就以无定无动斗无常。

  邪庙展阔,仅才三息,庙中十八“邪神”除了苏景之外,其余十七人的咒声开始嘶哑,声声撕裂声声染血,风暴重压于神庙,十七恶人很快抵敌不住。

  但三息已经够了,够苏景在“立住”邪庙后再催真法,下一刻剑鸣声响彻庙宇,十一柄长剑激射而出。

  小光明顶九剑追九宫之位各自钉入邪庙一角,旋即道道阳火与金风穿化长索,自九剑中蜿蜒而出,急急游弋。“长索”勾连于邪庙中每一砖每一瓦每一枢每一檐,密密麻麻仿佛蛛网似的把整座神庙笼罩起来。

  炼自百里骄阳的“贺余剑”绽放强光疾飞冲天,射向邪庙东天角。

  此剑须得悬于东天,钉于邪庙东方上天九丈处,可即便只是九丈,也脱开了神庙范围,长剑才一离开庙宇立刻暴发阵阵激鸣,外面风成狂,长剑虽强难在庙外抵挡风杀。

  就在长剑摇摇欲坠时候,邪庙中风火暴起,粗百丈的阳火与金风如双龙相盘急生向上,化作风火大索,一端把持神剑一端扎根神庙……风火两道分身化归风火本相助战东天角。

  第十一剑为墨色长剑,剑上蒸腾起滚滚黑云,与第十剑对位、钉入邪庙西天角,此剑力量浩大,无需外力相助。

  十一长剑既是苏景的本命利刃,同样也是苏景毕生修持的所在,自此苏景结阵完毕。风、火、剑、袍合于一阵,迎抗这场暴风!

  忽然,青光闪烁,一道人影自风暴钻入邪庙,叶非回来了,从头到脚鲜血淋漓,数不清身上被乱风划出多少伤口,可他居然在笑,吸一口气,定一定神,之后根本也不理会苏景,身形再转又遁剑冲出邪庙庇护、再战天威!

  师兄之悍,苏景敬佩,可苏景的心却在向下沉:甲添没进来。

  在苏景的想象里,自己冲进来,诸法合阵结坚固法域抵挡暴风,甲添置身庙中再指点灵犀所在……可他没进来。甲添人在风暴之外。

  这是中计了?

  “放心,我没打算害你。”还好,甲添的声音传入邪庙:“不过上一笔买卖做完了。你……加钱不?”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古怪之处,风中凌乱

  “放心,我没打算害你。”还好,甲添的声音传入邪庙:“不过上一笔买卖做完了。你……加钱不?”

  上一笔买卖……甲添早就说过,不帮找媳妇只帮忙追查灵犀来处,追到灵犀另端就算完事。这约定其实不算太清楚,有关“灵犀另端”大家并没敲定个准确意思。

  灵犀确是从风暴中传出的,不论苏景如何想,甲添觉得到地方了,上一笔买卖做完。

  甲添的声音不停,轻轻松松:“你这样的法术根本应付不来风暴,这样,要么我现在拉你出来,伸把手不费力,所以价钱便宜得很,不用你另付报酬,只需以后再说话时候别总先生先生的,要改口唤我‘陛下’,好歹我是个皇帝……我是好多个皇帝;要是你想着我陪你深入探索,闯这风暴,你我就得好好商量一下价钱了。”

  苏景守得还算稳当,风暴比着他事先预计的要更凶猛些,不过他现在能够挡得住。

  既然进来了,不找到不听他就不会走,哪用考虑什么直接应道:“价钱你开。”

  “那就是买卖接着做了?”笑声之中一道白玉光芒自风暴外遁入白玉,“甲大将军”进入邪庙,直接出现在苏景面前。

  邪庙、十一剑、风火等等法度都随苏景心思行转,自己人可以来去自如。

  站在苏景对面,甲添开门见山:“承惠,一品山种十六枚。”

  匣子取出,十六枚山种的余账结清。苏景顺便点算了下匣中剩下的龙脉山种,尚有三十四枚。

  所谓点算。自非普通人那样一枚一枚地数过来,眼光一扫也就看清了。不过小小动作也没逃过“甲大将军”洞察,笑了笑:“还有不少呢。下一笔生意怎么说?”

  “请你追查灵犀,自风暴深处找到人,带她出来。”苏景这次更聪明些,先把条件扎稳,找到人才算完事,跟着苏景又说道:“我时间紧迫,价钱什么的都好说,只是咱别总停步不前来商量价钱。这个工夫我耽搁不起。”

  “一枚山种,给你说件要紧事。若听后你觉得不值,我退还两颗山种给你。”说着“甲大将军”再伸手。

  苏景没废话,又一枚山种摸出递过去。

  “你家娘子的灵犀牵扯,让山灵躁动,不过这些日子我追查灵犀,时刻不停感受山灵情绪,如今已经有了些心得:躁动没错,但并非狂癫……焦虑吧。这个词更贴切些。”甲添的声音缓缓,为苏景仔细讲解:“是以我的觉得,你家娘子遇到麻烦没错,但还没到生死大难那么严重。”

  “山灵情绪起伏颇大。多半是你家娘子心思动荡的缘由,是有些激烈,但不会到生死决绝地步。否则山灵早就发狂了。你可以放松些,时间不似想象的那么紧张。”

  不听有麻烦。但是性命暂时无碍。只要消息属实,对苏景来说足以值得一块山种。心里一下子放松许多。

  非但没要对方“退钱”,苏景反还再取山种一枚交给甲大将军:“你能自灵犀中探查情绪变化,若再有重大变化,请主动开口。”

  接过石头在手里一抛,甲大将军笑道:“好说。”可是下一刻他忽然抬手在面前虚按一记,甲大将军开化境、入化境、片刻后再出化境……待他出来时候,顶战盔跨骏马的大将军消失不见,戴冕旒穿龙袍的中年皇帝显现。

  甲添还原了本来样貌。

  见状苏景目光闪闪:“先生究竟何意?”

  灵犀勾连在不听和四座一品山之间,追踪灵犀非得融身入神于大山不可,甲添撤去山形如何再追踪下去。

  甲添摇了摇头:“关心则乱,道理我是明白的,但乱过了头非但救不到人,还会把自己搭进去,你现在不必多问什么,凝神静心探查这场风暴吧,查到了端倪你我的下一桩买卖才有的谈,什么都查不出来的话我就告辞了。”

  微皱眉看了看甲添,苏景暂时没说什么,长提息闭双目,调心神遣真识去探查自己身处的这团风暴。

  要从风暴中找什么?说麻烦就麻烦,苏景也不晓得自己究竟要查什么;可是说简单也就再简单不过:找古怪。找出这团风暴的古怪之处。

  大寺中邪气森森,邪煞元力与风火剑力凝做铜墙铁壁,对抗着疾风乱流的冲击……风狂风乱,邪庙自岿然不动。

  而燃香光景过后,苏景重新开目、他的神情里满满惊诧!

  几乎同个时候,从风暴中炼剑的叶非也回到邪庙中,头发散乱满身血污,手中的顶顶好剑都告碎裂只剩尺余残锋,可叶非的眼睛亮极了,对苏景笑道:“这风暴有趣得很。”言罢扬袖抹脸,换过一柄剑再次冲入风暴中。

  “你师兄可比风暴还有趣。”甲添笑着评论一句,跟着转回整体问苏景:“查到了?”

  待苏景点点头,甲添又问:“大概多久?”

  “一天左右。”苏景应道。

  苏景身边人影闪烁,洞天中诸位大圣显身,裘平安满眼的纳闷和不耐烦:“查到什么了,什么大概多久?”

  人活于天而斗于天,相争于天威是所有修行人必须经历的战斗,面对这场天威苏景只想着打进去、找到她再打出来,如此而已。

  寻找不听心切,初入风暴时候苏景并未多想,就把面前风暴当做了敌人。

  不过得甲添“消息”在前苏景内心稍安;得甲添指点在后,苏景接连动用王驾冥识、收尸匠眼识与真修本元的天心真识接连探索风暴,终于发觉这场风暴哪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乱流纠缠剿杀一切,千万风乱麻似的纠结一团,化做浩瀚风暴,外人一冲进来就要乱流猛攻。风暴乱转千万激流乱撞,人在其中就会觉得天旋地转方向全无,乍看上去这很正常,凡人被飓风卷风也会头昏眼花失去辨别方向的能力。

  可是凡人失去了方向,并不是“方向”不见了,天地稳当四象稳当,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还在,只是人的感觉干扰,所以严格以论,飓风中的凡人失去的是方向感,并非方向。

  此刻苏景想要打进去的风暴却不同,激流来回轰动彼此乱撞,每一次碰撞后暴起的光热既是力量也是法度……抹杀“方向”的法度,摧毁“四向”斩灭“八方”的凶法、怪法。

  “风中不存方向。”苏景回答裘平安。

  风暴之中根本没有方向之说。向前迈出一步,或者说风中人以为向前走了一步,其实可能是向后退了千里,可能是向上冲了半寸,也可能就在原地全未动过;风中人以为自己才入风暴尚在边缘,也许已经置身风暴中心。

  裘平安闻言已经,脱口道:“风……风中凌乱?!”

  西海碑林中有记载,远古时神龙一脉有绝顶阵法一座,名唤“海中凌乱”,须得千条真龙入阵才能催转神法,一经发动大海混乱四向崩碎,敌人陷落其间绝难幸免,裘平安悟性不错,立刻就明白了苏景之意,“海中凌乱”被他改作“风中凌乱”。

  巧的是苏景以前听苏景说起过“海中凌乱”,是以一下子就听懂了,点头:“不错,风中凌乱。”

  裘平安又皱起眉头:“可也不对啊。若风中不存方向,为何未见你迷失。”

  “是尚未迷失。”苏景纠正道。

  相比其他仙家,苏景有一桩神奇本领:小乾坤内有骄阳东升西落,他有自己的时间与方向,所以初入风暴时候并未立刻迷失。可是这种情形并不绝对,苏景遭“风中凌乱”猛袭,遇袭的过程也是小乾坤遭遇冲击的过程,也是外间乱流对小世界影响、一点一点抹去小世界自有方向的过程。

  相斗短短一阵,小乾坤内的骄阳行转已经几次偏离了方向,初时苏景只当是自己与风相斗引发震荡所至,但再静心探查过后发觉,其实是风团的侵蚀……

  风中无向,风为大天地,大天地侵蚀小乾坤,任何闯入风中的“方向”都会被风粉碎掉,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这“侵蚀”不是力量杀劫,而是最最单纯的:影响。两重世界、混乱与秩序正彼此腐蚀着,苏景没能力让混乱变得有序,就只有被混乱吞噬。

  甲添问苏景“大概多久”,苏景回答“一天”,他充其量只能坚持一天,十二个时辰过后,小乾坤中的方向也会彻底崩乱,到那时即便诸法合阵仍能坚持,他也会彻底迷失在风中,再无法逃出去。

  短短一天,情形糟糕,裘婆婆沉声道:“便是说,至多一天工夫……必须一天内找出不听再带她离开?”

  “在风里找,莫说一天,就是一辈子也找不到。”甲添又给出了个坏消息:“那人应该不在风中。”

  裘平安吊起了眼珠子,不知是天生本领还是特意修行的神通,他的眼珠能竖起来,一下子变得混横了:“是你追着灵犀领我们过来的吧。”

  “灵犀确是从风中出来的,但灵犀不在风中。”若在平时甲添根本没有耐心解释什么,但大家做生意就不同了,他收了钱就要尽本分:“庙中传出呼救声,呼救之人却在庙后深井中;有光自水面上传来,明灯却在大江彼岸山丘上,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想救人,想寻灯,先入凶庙渡恶水再说。”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漏中生风,保熟保甜

  话说到此,甲添不再理会裘平安,他的目光重新望向苏景:“风中凌乱,但凌乱之后另有古怪,你可知第二重古怪何在?”

  “海中凌乱是为远古凶法,力自法中生,法因大能为者而成,是以‘海中凌乱’为有源之乱。”苏景伸手向外面指了指:“风暴的另一重古怪就在于此,如无源,重重乱流彼此对撞厮杀,很快力量就会内耗干净,决难长久。这风暴凶猛如斯、全无力竭消散之兆,自然是有源之乱了,但我看不出源头何在。还请先生指点。”

  甲添哈哈一笑,不急着回答,口中话锋一转:“风中无向,纵能探查灵犀也寻不见方向、也无法前进,桃大将军在这里没什么用处,且那副身体会限制我施法,所以撤去了。现在我有话说,你且听好。”

  “话分三重,上一重,不必计较‘一天’,想渡此凶风一天时间绝不够用,我问你能撑多久是想看你的真修成色,能撑一天,倒是勉强有资格与我联手斗一斗这场风;刚刚问你‘第二重古怪何在’也是一样,考教你够不够资格与我联手,答得不错,算是过关。若你非要寻人不可,你我必将沉陷风暴深处去,十年八年的努力,可能死也可能就破了风,结果不确定,我没把握。”

  “中一重,真要出事了,你必死无疑,我则必不会死,此乃身外身,非我本尊玉髓金身,这件身体毁了我本尊了不起就是受伤,所以我不怕。但此身炼化不易。真要陪你损丧这里我太吃亏,所以我要价很高。你要是同意的话,咱们再说下一重。谈生意、说价钱。”

  苏景点点头:“谈。”

  “如你所盼,这次管到底,我助你把人救出来。总这么一段一段的谈我也嫌麻烦。”甲添先给了句痛快话,跟着说起了他要的“价钱”:“其一,改称呼,叫陛下叫万岁叫皇上都成,随便。”

  这么简单的事情,甲添知道苏景不可能不答应,是以不用等回答就继续道:“其二。盒子里所剩山种尽数归我,没得商量,现在就要。”

  苏景不犹豫,山种尽数取出送与甲添。

  “其三,你我还要联手夺宝,如果宝物到手你我总要争一争的。”说到这里甲添收声,似笑非笑望着苏景。

  苏景对甲添这个人印象不恶,若宝物落入什么星君鬼主手中,还不如让甲添得去。当即点头道:“若能寻得不听我已心满意足……”

  不料甲添摇头笑道:“怕的就是你心满意足!找到了媳妇,再夺宝时候不肯尽力了怎么办?什么宝物归你之类的空头话我也不爱听。第三重价钱不是要你让出宝物,是宝物究竟归谁的赌斗法子我来定,放心。我尽量会公平些。”

  是打一场决胜负,是赛跑三千里看谁更快,还是比憋气时间长……宝物归属的赌斗办法。甲添来定。

  “其四:我要你做一件事。现在先不用问,我还没想好。等想好后告诉你;最后一重价钱,此行凶险自不必说。但也可能有奇遇,有所得,若行途中有宝物收获,一件归我,两件归我,三件我取其二;四件我取其三,五件我取其四,六件我仍取其四,以此类推,我先挑且我多得,你可愿意?”价钱开完,甲添长出一口气:“就这么多了,我觉得还是公道的,你以为呢?”

  “陛下公道得很。”苏景点了点头,称呼已经改了。

  “嗯,这个称呼听上去顺耳多了。”甲添笑道:“朕今天是明君。”

  大阿姑不在,烈小二代又一栈再做正证,白纸黑字立契为证,双方签字画押,少不了十六老爷又再的名字后写了个“阴圈十六”。

  手续事情很快,不片刻就办好,甲添不忙施法,而是先对苏景说道:“风中乱,确为有源之乱,源头却不是‘现在’。”

  苏景不是很明白:“陛下的意思是?”

  “风从‘漏’中来,乱从‘漏’中来!”甲添在“漏”字上加重了语气。

  一个“漏”字,凡人看来水珠滴答,修者与仙家眼中无尽玄虚,上上奥妙!

  何为“漏”,面破一洞,面上东西自洞渗入、掉落面下。房顶漏,雨水落。漏了的不是房顶而是天穹呢?星石落、仙魔落、天外罡风落,可即便天漏了,也只是“普通漏”,并不超出凡人的认知,不难理解。

  但若“今天”漏了呢?

  若是“此刻”漏了呢?

  若是“时间”漏了呢?

  仙家心中“漏”、甲添所说“漏”,即为时间破!风从漏中来乱从漏中来,皆因风暴之源为时间一洞!

  佛家至上神通讲究“漏”之一字,说得就是过去、今日、未来,一念洞穿之,可通晓过去所有事,可望穿未来无数年;若法力真的无限大,便可化念为力,一力洞穿昨日今朝将来,那就不再是“知闻”而是“改变”了。

  人在今日端坐,却能改变昨天、明天,那样的能为根本不是言辞能够形容、也不是常人、甚至不是仙家能够理解的了。

  道理玄虚,修行到了高深境界就开始讲求“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修者、仙家要去追究的道理已经没办法用语言清晰表达,只能靠着自己心中灵慧去理解领悟。

  “漏”之一字讲究的就是悟,不过甲添的说法倒是不难理解:时间于这宇宙中的某处错乱了,浩大的力量不知从未来还是过去泄露过来,造成了这样一场疯狂风暴。

  理解归理解,但苏景不敢尽信:“当真?先……陛下何以笃定?”

  “巧了,小魔君修炼的就是这样的法度,专跟‘时间’过不去的邪门法度。一经施展他的法域内也是这等乱流激荡。”甲添笑道:“当年我和他没少打架,再熟悉不过。”

  苏景瞪大眼睛。总听甲添说起大小魔君,苏景知道那两位师兄弟一定是了不起的。但真不曾想到,小魔君竟是“炼时间入法”,难不成他已经练成了“漏”、可以传跨过去将来?

  甲添对他摆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小魔君把玩时间没错,却不能传跨时间,那还不得反了他!他耍的是另一重法门。”

  对朋友的功法甲添无意多说,但他的谈性被勾了起来,又说道:“以我所知,反正我活到现在。仙天之中只有一个人真的曾穿跨过时间,不过那可不是什么法术,是他无意而为,巧合加巧合再加巧合,他穿了一次,万幸又回来了,回来以后吓得脸都白了,人也半傻了六千年才渐渐恢复……哈哈,不说他了。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大千宇宙,五光十色,平庸者众但也绝不是没有奇葩存在。苏景向往那些传说、那些神奇,可眼下不是听故事的时候。小魔君的法门、曾做穿漏之人的经历,远远比不得那个妖娆明媚的小妖女浅浅一笑。

  “时间”这个题目太大,事关不听苏景不敢不问:“陛下之意。不听穿漏……她在另片时间里?”

  话说完苏景就觉不对了,自己摇了摇头。甲添刚才说“在他活过的年头中,仙天之内只曾有一人穿漏”。

  果然。甲添也摇头:“穿跨时间,天之大忌,若她真漏了,必有凶猛异象显现,那可不是灵宝秀色之类的小风景,而是天雷轰动整座天,强光炸碎四面八方的可怕景色。无此异象就说明你媳妇仍在‘咱们这里’,这团风、风之源是漏,只能说她的下落和这个漏有关,却不能说她落入漏中,能懂?”

  “忽啊!”有灵兽叫唤。

  不止叫,还张口吐,十六从肚子里吐出来一个大西瓜。

  真的西瓜,怕得有二十斤重,难为十六把它含在肚子里万里迢迢一路带着。

  小蛇摇头尾巴晃,引得所有人都瞩目于它,跟着身形扭扭,钻进西瓜里去:瓜皮上啃开一个小洞,不伤西瓜之形,直接钻进西瓜肚子里去开饭,十六有这个本事。

  小蛇本意不在吃瓜,所以吃得很快,三两个呼吸功夫,西瓜瓤就被它吃了个干净。只吃瓜瓤不伤瓜皮,是以西瓜从外面看完好无损、除了多出来个钻进去的洞。

  吃完了西瓜,十六并未原路退回,而是在对面又咬了个洞钻出。

  空壳西瓜,两个小洞。

  钻出来,身体抖抖,甩掉满身西瓜汁,十六靠到“钻出洞”前,嘴巴凑上去,喊:“忽啊!”

  那边喊声出口,小蛇就快得光电一般,绕西瓜半圈来到“钻入洞”旁,侧脸凑到洞口似模似样地去听,跟着尾巴尖啪啪打地面,转回头用眼窝两片白鳞去看苏景:“忽啊!”

  苏景笑,小蛇可不是在胡乱玩耍,它是真懂了甲添之言,它在给众人讲道理。

  甲添更是抚掌大笑:“果然是这么个意思,谁说一个西瓜上只能有一个洞,两个漏,她在一漏旁,我们现在另一漏旁。这小蛇有些意思……你吃西瓜不吐瓜子么?”后半句是对十六说的。

  “忽啊。”十六张口,吐瓜子算什么稀奇,它吐出来的是整整八亩西瓜田。

  真的瓜田,土基厚实,田地间有垄有畦,其间瓜藤蔓延,大大小小的西瓜正茁长。尾巴扫扫,十六从瓜田间刨出个坑,一肚子瓜子都吐进坑里,再把尾巴挥挥重新埋土。

  十六老爷吃瓜当然吐瓜子,何止吐瓜子,它还种西瓜呢。

  小蛇跳跳,选了几个饱满成熟的大西瓜,咬断瓜秧留在外面,跟着嘴巴再张瓜田重新吞进肚子里。

  “忽啊忽啊忽啊……”十六指着留在外面的西瓜招呼大伙来吃,一边招呼一边用尾巴拍西瓜,啪啪声响、小蛇之意:保熟保甜!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抽个风,上上乐

  十六在肚子里种出来的西瓜很甜,烈小二作证,他正在吃。

  苏景顾不得吃西瓜,望向甲添:“陛下的法度当已准备好了吧?”

  即便甲添说不听现在应该没有生死大难,苏景又怎能不急,买卖谈好对方答应帮忙一直不用手只动嘴,苏景却始终不曾催促:道理简单,他能察觉甲添说话时候身周灵元微微震荡,对方是在说话,但是也没闲着,正在暗中蓄势行法。此事急不来,出手前他得聚拢力量,苏景只能等待。

  直到此刻,甲添身边灵元归复平静,说明他已完成蓄势,可以施法了。

  果然,甲添点头:“可以了。”话音落,他的身形微一模糊,一个甲添向前迈出一步……

  甲添还在原地不曾稍动,甲添向前迈出一步,两个甲添。或者说,又一个甲添从甲添的身体中走了出来。同个时候苏景抬手弹出一道火星,向着邪庙西北飞去。

  “新走出来的甲添”身形一闪,快如飞烟追逐苏景打出的火星而去。

  再眨眼,苏景手指跳动,一道道火星向着邪庙个个角落打出;苏景面前的甲添身形模糊,一个接一个的甲添连续出现,分作四面八方,每个甲添都在追逐着苏景打出的火星。

  短短三息间,苏景弹出飞火金星一百三十三道,甲添也散出“影身”一百三十三尊。

  飞火金星落处,无一例外皆为邪庙的重位法眼。甲添“影身”随火星指引进入法眼,到了地方盘膝一坐,活生生的万岁爷就此化作一枚晶莹剔透的琥珀宝石。

  琥珀,上古时树胶融化、滴落,正巧掉落在虫豸身上,虫儿挣扎不出被困死其中,树胶渐渐凝固沉入地底经漫长岁月打磨化作剔透宝石。相比其他宝石,琥珀除了要看光泽、看成色外,还要看内中虫儿的品相,相传有大琥珀如鹅蛋。内中困了一只小蛙。极巧的是蛙舌射出正黏了一只蝇还未及收回口中,在中土世界是罕见珍品。

  甲添的琥珀不小,一律婴儿拳头大小,但内中封印的并非虫豸。竟是一个个“孩童”。

  半寸不到、面目稚嫩却穿黄袍带龙冠的小小小娃。细看面目。个个都和甲添长得一模一样……一百三十三枚“琥珀法身”入邪庙法位。

  甲添助法琥珀入阵,邪庙力量暴涨,苏景顿觉周身一轻。风暴给他的压力减弱许多。

  两人未曾对这番法术做过半字交流,但又何须再商量,陷落“凌乱风”中,无论后面如何破掉这可怕风暴,最先要做的事都是:固基。

  邪庙是抵御乱流猛攻的基础,甲添须得帮忙加固这“基础”,但此境为苏景法域,甲添力量要如何融入邪庙须得苏景指引,所以才会有了刚刚的“火星指引、分身追随。”

  苏景对面,“真正甲添”面露微笑,他觉得还算满意。并非自己的法度如何,甲添满意的是彼此的“配合”,要是这等小事两人间也要废话半晌,实在无趣得很。自己的琥珀分身一踏出来苏景就应该明白怎么回事,果然如此。

  “固基之后还须得‘定盘’。”甲添对苏景道。

  苏景早已想好,回答:“面南背北,陛下所在、四向安稳。”

  甲添闻言面露开心,笑道:“好!”挥挥袖子鎏黄金嵌宝石的九龙大座落地,甲添抖长袍安然落座!

  风无向,空间混乱,而苏景小乾坤被渐渐侵蚀,只能坚持不到一天,此时邪庙不仅需要“固基”还须得“定盘”:定出自己的四向。

  陷落风暴中,邪庙随风飘摇,但那又如何,外间乱就随它乱,真正要紧的:想要破风就先要坚守;想要坚守就得保住“自己的方向”,否则一天之内法域内也会方向混乱,届时麻烦无限。

  小乾坤的日升日落就快被毁,苏景定不住方向,但甲添能,所以苏景就再请他来做给自己邪庙定盘的那颗星。

  九五之尊,面南背北,甲添所向即为南、所背即为北!不过这个“南、北”并非真正的南北,它们只是个“标志”,用来钉住邪庙内“横平竖直”、用来保证邪庙内“向前走就真的是向前、向后退就真的是向后”的标志。

  看似平平常常的一坐,其实是甲添的浩大法力。

  他乱我不乱,不管这场风暴混乱无向,不理这座宇宙的真正方向,我双目所望即为南!

  邪庙暂时安稳,苏景对甲添抱手一揖:“再请陛下指点破风法门。”

  甲添道:“抽风。”

  “说仔细点。”苏景没太客气,单靠“抽风”两个字他可不知道该怎么做。

  “风为法,看似无端无序,实则暗藏玄机,只是你我看不出。”甲添的声音缓缓。

  无需琢磨,苏景直接点头:“我懂。”风中激流彼此对撞彼此绞杀,全无规律可循,可实际里是有规律的,否则不可能把方向抹杀掉。就是从“风杀方向”这一重来看,这团乱风其实已经是法术了。

  只是施法的并非仙佛神鬼,而是天,风乃天威。

  既然是法术,必然暗中扣合了某种规律,规律存在,但苏景看不出来、甲添也看不出来。

  甲添又说道:“风中乱,看似激流无数,实则激流有数,只是你我数不清。但无妨,总会有一个‘底限’的……若、一万道风挟大力做纠缠即可抹杀方向,你将抽去一道风,它只剩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风……数目不足、规律破了,这抹杀方向的法术自也就没得耍了。不过这团风暴中或许有十万道激流乱风,没别的办法。你须得抽去其中九万另一道风,才能破法。”

  一万只兔子能推倒一座山,少一只都推不动山,结果来了十万只兔子,山自然会被更简单的推倒。想要保住山,就得把兔子杀到不足一万。

  风暴中的乱流究竟有多少道,或许一万,或许十万,不得而知。

  多少乱流才是结形“杀方向”法术的底限,或许八千或许八万。同样不得而知。

  但不知道没关系。只消将乱流一道又一道地抽离风暴,把数量减少下来,早晚又减少到“不足数不成术”的时候。

  再直接不过的道理,再笨不过的办法、唯一办法。

  “我说抽风没错吧。”甲添问。

  接触久了苏景渐渐发现。甲添其实挺矫情的一个人。

  苏景点头:“是。我得抽风。”

  甲添笑道:“我帮你抽风。来来来。开邪庙先抽个风瞧瞧。”

  不存丝毫犹豫,苏景心念转转,邪庙绽开一线!邪庙为诸法结阵。开一线则牵动全阵,之前稳稳守御之势立刻崩碎去,外间乱流猛灌域内,整座阵法都在急急颤抖。就在此刻甲添口中轻轻一字:“定!”

  咒令落,分落各处阵眼的一百是三十三枚琥珀中,那些小小的“幼皇帝、儿甲添”同时张开双目,眼中诡芒闪闪、双手反转结印,同时向自己额头按下。

  下一刻邪庙中陡然冲起金玉之色!

  邪佞气意滚滚,金玉颜色灿烂,整座大庙望上去既诡异又辉煌。

  几欲崩溃的邪庙大阵陡然沉稳,纵是阵裂一隙也再不颤抖再不摇晃。苏景再催念,大阵闭合重归固守之态。

  开阵闭阵弹指间事,可短短刹那里已经有三十四道乱流冲入阵内,呼啸肆虐胡乱冲撞。

  千万乱流一起攻杀苏景应付不来,但只三十余道疾风,他还不当回事,截剑指凌空一点,玉露金风急旋而去,风中另有九十九庚金剑羽翻飞,穿跨邪庙各处去剿杀侵入乱风,不一会功夫三十四道怪风被打灭了三十三道,只剩下一股乱风,苏景却住手了,将其困住并未打灭。

  这个时候,一道寒光自天外破来,一个人影落入邪庙中,叶非又回来了。

  开始时候裘平安只是外面是猛烈狂风,叶非借风习剑不稀奇,后来晓得外面的风中全无方向,再看叶非能够来去自如,大都督就不由得纳闷了:“你怎么回来的?”

  “听不懂之事问来作甚。”叶非回了大都督一句,又望向苏景跟甲添:“在作甚?”

  “抽风呢。”裘平安刚被噎了也不当回事,笑嘻嘻地替苏景回答,跟着又三言两语解释过他们破去风暴的办法。

  笨法子,但是开了个好头,一下子就“抽了三十多风”,甲添看上去挺高兴,不忘问苏景:“怎么还留了一道风?”

  苏景眨眼睛:“没事……十六。”

  “忽啊!”小蛇明白主人心思,答应了一声,小阴褫冲天飞起,到半空蛇子一扭就此展阔真身,化作恶龙本相。

  十六奇快,转眼追上了仅剩的“乱风激流”,巨龙直接钻入风中去。

  一道风对十六算不得什么,催转法术呼吸工夫便成功驾驭此风,巨龙在天翱翔,那道风激流被它身躯贯穿,烈烈风滚在巨龙身周,看上去蔚为壮观。

  下一刻十六忽然做出个古怪动作,磅礴身躯扭转起来、摆成了一个“圆”,龙头咬住了龙尾巴。

  仅存那道风激流被十六贯穿,仿佛件袍子似的被十六裹在身上,是以龙结圆时候,风也结圆。

  十六咬着尾巴疯转了几圈,忽又变作小蛇溜回了苏景身边,邪庙半空里就只剩下一道急急旋转的壮观风环。

  好似小天圣上上狸那样,风头追着自己的风尾转,再怎么快再怎么凶也只在原处打转,再无法肆虐了。

  苏景打出一道法印落入风环,跟着风环被收入大圣玦洞天。

  风自旋,自己消耗自己的力量,不过所有乱流所有风都是因漏而来,一道风激流中蕴藏的力量虽对苏景、十六等人不值一提,其实也不容小觑,以苏景估计,自己刚收入洞天的那道风环,若无外力干扰,它自己转个三五百年的没问题。

  甲添愣了愣,他的脑筋很不错,很快想明白苏景在干啥,立刻道:“分我一半!”

  苏景眉头大皱:“陛下太贪心了。”

  陛下却大笑:“不如你贪心,能想出这等法子。”

  “三成。”苏景这次还价了。

  “成了,朕今日是明君,不与你计较。来来来,再开庙,我也帮忙!”

  “忽啊忽啊忽啊……”十六也在催促苏景,刚刚那个把戏他玩得蛮开心,想要主人赶紧再抽风,它好上去“编环”。

  小蛇没有真眼睛,可它是有表情的,便如此刻:嘴巴大张、蛇信半吐,好像只等着主人掷球的狗儿。

  忽然,小蛇身躯跳跳,又一化四,飞仙这些年它也给自己炼就了几尊分身,但不知是法术使然还是它故意区分,三尊分身的尾巴都开了个叉叉,身体绷直的时候像根箭。

  再开邪庙,乱流攻入,顷刻间邪庙内龙蛇乱舞!

  四个十六飞上去了,三个裘平安飞上去了,六个蚀海大圣飞上去了,两个裘婆婆也飞上去了……虽是泥鳅,但身形使然也是结风环的好手。除了一群长条大圣和分身,阿骨王袍中几条赤炼冥王大蟒也疾飞而起。

  还有,甲添袖中也有七条恶蛟飞去。苏景是识货的人,辨得出甲添随身恶蛟并非海中凶物,皆为山胎凶兽。

  寻妻之路,抽风之战。

  抽风时候,丰收时节。

  一道两道的风并不算太强,可架不住它们数量众多,道道风激流便是道道天元力,就算自己炼化困难至少以后还能扔出去打人。且将风结环并不比直接打灭更麻烦、不会更浪费时间,何乐不为、不要白不要。

  苏景开心,“捡钱”还在其次,开心更多是因为苦中作乐……苦中能做之乐,是为上上乐,大大乐。

  若是其他离山弟子在此,见苏景眉花眼笑模样多半也会跟着莞尔一笑,可苏景身边唯一离山弟子就是叶非,冷面师兄一如既往,面冷目冷声音冷:“贺余没给你讲过么,离山弟子取之于乾坤,还之于天地。风乃天威,你却在捡天的便宜,这又怎么说。”

  “所得风环,分与师兄两成。”

  “是减过甲添那三成后的两成还是总数的两成?”

  “当然是总数的两成。”

  “我辈修行相争于天,既是相争成王败寇又有什么好说,杀溃它、占了它,理所当然。”从头到尾叶非的表情都那么冷冷的,没有过丁点变化。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寂静仙天,百万骑兵

  “抽风”大战“风中凌乱”。

  邪神大庙中诡气森森金玉辉煌,还有一片丰收时的喜气洋洋!

  这样的事情苏景以前经历过两次,一是南荒归来,收拢了小山一样的无数宝物,回山后突然亮在同门面前;第二次就是大战十一世界,被困入星盘宝物、再遇到过大拿后,喊媳妇带小贼唤三尸,大家一起抢收星索……尤其第二次,何等相似的情形啊。可那时不听就在身边,三个矮子不离不弃。

  想一想,苏景的心热了也疼了。

  想一想,十一世界的大战仿佛就是一道分水岭了,自十一世界再回来后苏景就开始了“聚少离多”的日子:不听陷入沉沉昏迷,一场重伤直到最后决战魔灵神时才终于痊愈、醒来,可很快苏景就飞仙了,之后再不曾相见;还有三尸,自从见过星盘中的大拿后,他们似是“心野了”,总在忙叨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在哪里呢,忙什么?苏景想,可能赤目找到了古时仙魔的宝藏、可能拈花又遇到了大屁股小仙娘、可能雷动天尊正在万里追杀一块成了精的酱牛肉,太忙了,所以没能及时过来。

  轻轻摇头,甩开杂念,苏景走向甲添:“破去乱风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形,还请陛下指点。”

  “不好说,”甲添摇摇头:“这种事情怕是没几个人经历过是,后面会怎样无案可查,不过能肯定的。你家娘子与山灵勾连的灵犀就是从此处传出,但风中无向无法再追查,无论如何,你想找不听就要先破了这凌乱风。走一步看一步吧……快快快,该你了!”

  甲添的山天恶蛟编结出一道道风环,但只“结圆成环”不算完,无主之风野性十足,若是不加约束由得它们自己结环旋转,用不了多久风环就会散开、重归乱流本态。想要“约束”住它们,让它们总能老老实实地旋转。非得苏景在每道风环落上一记法印不可。

  落印束风。这事只有苏景能干,毕竟他有金风修持、精擅疾风法术。

  苏景暂时不再多问,专心致志地抽风。

  抽风不难、结环不难、落印不难,只要邪神大庙于外能抵挡狂风猛攻。于内能保证“横平竖直前后有序”。苏景和甲添就赢定了。时刻不停地“抽风”,再强大的风团迟早也会有被抽空的时候。

  大局已定,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整整十五年。

  澎湃磅礴的风暴。无边浩渺的无向境界,即便苏景等人时刻不停地去做抽空,也整整用去了十五年,大圣玦洞天已然被风环彻底填满,甲添的三成、叶非的两成也都一起放在其中,还没到最后分赃的时候,反正他们不怕苏景赖账。

  十五年努力,风暴中方向颠乱不改,但苏景渐渐感觉到,狂风对邪庙的攻杀威力慢慢减弱……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抽风亦然,中土古时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坚持不辍下效果渐渐显现,苏景精神振作,这天里一如往常,收下十余道风环后邪庙再开,立刻又有七八道疾风乱流冲了进来,一群长条妖怪纵法而起,飞天去结风环,苏景这边心咒转动邪庙法域重新封闭。

  也就在邪庙封闭刹那,小十六、裘平安、蚀海三大龙蛇正腾空、尚未冲到入境疾风时候,突然间巨响轰动,一道纯金颜色的神雷自虚空显现,重重劈打于邪庙法域!

  来得毫无征兆,而神雷之力远胜风暴,即便十五年前,这团凌乱风最最鼎盛时候,它的力量也远远远远逊色神雷。

  雷落,巨力冲。

  苏景只觉霸道力量直直冲入四肢百骸,是刺骨之寒是沸血之烙更是戳入五脏六腑之刃,巨大力量伴随着剧烈疼痛,于此一瞬绞杀于苏景四肢百骸。

  神雷轰的是邪庙,不曾直接打到他身上,但邪庙为苏景诸般法度结成的法域,受猛烈冲击时庞大的压力苏景感同身受,痛声闷哼中他的双目猛然变做血红颜色,旋即两道浓浓血线自他眼中滑落,苏景咕咚一声摔倒在地;甲添也同样不好过,他合法助力于邪庙,神雷打在邪庙他也会收到冲击,当雷霆落下时候,破碎声音响起自邪庙各处:入重位镇法眼的一百三十三枚“幼皇帝琥珀”同时爆碎去,甲添同时惨叫一声,自真龙大座上摔落,跌倒在地!

  雷落,强光绽。

  炽烈光芒浓稠如浆,顷刻抹杀所有视线,邪庙中所有人只觉天旋地转,眼中再看不到其他景色,尽被浓浓金光充斥,光如针,刺目疼疼疼……

  万幸,雷霆只一杀。

  这样的雷如果接连来几道,邪庙必崩碎,苏景、甲添、身边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雷霆过后,周围一切就此沉寂,风声消失了、风暴对邪庙的冲击消失了,早在十五年前就散乱掉的“小乾坤日升日落”迅速恢复了回来,一轮骄阳自小乾坤中升起、巡天!

  三分惊讶,三分畏惧,三分欢喜,剩下一分情绪疼得骂娘,风暴不见了,苏景晓得十五年“抽风”终于大功告成、终于破了这场“风中凌乱”。

  苏景忍痛开口招呼同伴,忽啊叫声、东北腔、裘婆婆的老迈声音,蚀海大圣的阴森声音,别扭师兄风轻云淡地轻哼纷纷传来,还有,万岁爷在骂天,骂得难听无比,满口脏话哪有半分皇家威仪,根本就变成了个乡村泼皮。

  因雷霆而来的强烈光芒正缓缓散去,苏景深吸一口气:“陛下息怒……”

  先劝消甲添怒气,再看他伤势如何,如果无碍还要请他尽快换上“将军山”,风暴已破当尽快追查灵犀再找不听。可苏景才说了四个字便告收声,犹有血色残留的双目先是猛一瞪跟着迅速眯起,目中精光闪烁:强光已散去,周围景色清晰了。

  邪庙还在、法疆犹存,引得苏景瞩目的是外面的景色。

  星空浩渺深邃,但绝不空旷。南方,石头垒砌的巨人、巨人结成大军,即便金乌神目能洞穿万里依旧看不到这支庞大军阵的尽头,这等规模的军队不止一家。西方,怪模样的兽,长了龙角的蚂蚁、能够站立行走的大蜥、批满厚厚鬃毛的蛇、周身不停腐烂又再不停痊愈的豺,无数从未见过的凶兽同样远铺星空,没有尽头的军;北方,金色甲胄的人,只是所有人都四肢着地“爬行”,所有人的肋下都有一双墨色羽翼,长了翅膀还能算人,可如果不会站只爬行还能算是人么,“金人”大军盘踞了北方。

  还有,天上,银色的云铺展,云中怪影重重;脚下,灰色的烟冲腾,烟中疯长着没有叶子的怪树……只有东方空空。

  一支又一支的浩大军队,把邪庙围拢正中。

  “人山人海”只是凡间的形容,人汇成了山聚成了海,只看着四个字就能想象到的盛大景象,可“人山人海”真的不算什么,山在世界中海在乾坤内,而此刻邪庙周围的大军,根本都淹没了这片星天,一座座凡间世界、一枚枚庞大星石都被大军淹没。

  除了兵马还是兵马!

  苏景看到的景色,也同样落入邪庙同伴眼中,叶非目光一凛,手动了下似是想要拔剑,可才一动就停了下来,叶非的反应不慢,最初震惊后就察觉到不对劲。

  这时候苏景也转回头,与师兄对望了一眼。

  两人都是一样的目光,震惊、警惕、狐疑。

  看得见的大军,看得见的萧杀,看得见军中有猛士擂巨鼓吹号角;察觉不到一丝灵元震荡,感觉不出丁点压迫气势,还有……死般寂静,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

  明明他们在擂鼓动号,明明军中有将军在激昂吼喝做着战前动员,明明无数凶物都目光亢奋昂首咆哮,苏景等人却听不到,此地无声、安静到落针可化天雷贲烈!

  甲添的声音传了过来,传音入密:“漏了?”

  应该是“漏”了吧,“环境”仍是星天,凡人来不了这宇宙中,能够在此列阵备战的,哪怕是最最羸弱的小卒子,也是凡人眼中的仙魔。可是苏景见不到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见不到一个人一个妖一个,眼界之内强壮生灵无数,却没有一个认识的族类。

  应该是“漏”了吧,也算不得太意外,或多或少心里都会有些准备,甲添又问:“过去?将来?”

  连甲添都不晓得是过去将来,苏景又怎么可能知道,看遍四方,能确定的也仅只是:若为过去,怕是佛未生道未长;若是将来,多半佛已丧灭道已不存!

  就在这个时候,诸方大军忽然同时抬头、无一例外,所有目光都投向了东方,所有的眼睛里都充斥着凶残与仇恨。

  东方起风了,风中,另一队大军开过来了,人数众多,一眼望去总有百万规模……百万兵,放在凡间震慑八方,可比起其他方向的大军来说,他们的规模实在不值一提了。

  一颗尘埃相见雄山,一滴露水遭遇汪洋,百万兵面对着浩瀚军阵。

  相比之下,如此寒酸、微弱、可怜的阵仗。

  唯一能让百万兵显得威风些的,他们都是骑兵。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疯狂之族,海市蜃楼

  小小的人骑着小小的马。

  人不过三尺,或胖或瘦有老有少,马更古怪,肋生双翅颌下龙须……苏景瞪大了眼睛,心猿意马。

  百万大拿。

  邪庙周围处处萧杀,别族军马都已严阵以待,毫不隐忍他们的敌意,凶残目光死死盯住正靠近的拿人。可那些心猿意马……他们是来游玩的还是打仗的?他们的队形散乱无序,他们的神情轻松闲适,有些人在说笑,有些人在吵架,当然也有人在劝架。

  一切无声。

  大拿来自东方,进入战场后渐渐止步,一名首领模样的大拿带马出列。

  拿人的装束永远都那么富贵,穿金戴银珠光宝气,许多大拿的胡子上都坠满珠玉。首领和族人的区别不在周身宝物多少,只在头上的帽子,他带了个好像砂锅似的平顶圆冠,帽子很大很闪亮,当是贵重金铁打造而成的。

  其他拿人在望向首领帽子的时候都会露出喜爱之色,那可是拿人族中公认的最最好看的帽子。

  南、西、北、上、下诸方大军中也有首领出列,苏景根本不认得的怪物。

  意马一路颠颠小跑,带着大拿向前而来。就那么轻轻松松地穿过了邪庙的围墙、穿过了法域的风火护篆、仙剑杀阵,一直来到了邪神大寺的中央、相距苏景之才十丈距离。

  法域重地,自有凶劫守护岂容外人乱穿,可所有法术都不曾发动。或者说这些法术禁制,完全没能察觉到有人进来。

  苏景也一样,大拿在他眼中,却不在他的感识之内。

  不止大拿,另外那些怪物首领也一样,穿过围墙、伸入邪庙,聚拢在一起……包括大拿在内,没人来看苏景一眼,仿佛邪庙、苏景、甲添等人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存在。

  几家首领相距,嘴巴动了。应该是在交谈着什么。他们就在十丈之外,苏景听不到一点声音。

  所有怪物的大军都开始躁动了,奇形怪状的法宝取在了手中,无数凶兽昂首大吼。依旧、苏景看得到苏景听不到。

  只有东方的心猿意马们。他们凑在一起。不说笑了、不吵架了,他们在……亲热:你拍拍我的头顶,我抓抓他的龙马须子。他摘下胸口的宝珠送了你,真的不像要打仗的样子,因为他们目中不存恐惧,他们面上没有紧张,他们身周不存杀气。矮个子大拿们就好像在一场节日喜庆中,彼此珍惜着彼此祝福着。

  终于,其他几家首领都慷慨激昂地说完,大拿首领想都不想地摇摇头,否决他们提出的条件,最后的谈判破裂了。

  几家怪物首领眼中狰狞显露,全部抬起来利爪,只等他们的手再放下来,各面大军就会蜂拥上前,彻底摧毁那规模可怜可笑的百万“骑兵”。

  可是几位首领的动作同时一僵,似是被听到了什么命令,高举的手依旧举着,开战之令却及时中断。怪物首领都抬起了头,向着天空望去。

  苏景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高空里一团红色光芒显现,一个身上长满羽毛的怪物正徐徐降落。

  仍是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但它的眼睛和人很相像,再就是他的眼中不存敌意,若与它对视会很舒服的,因为它的目光是暖的。

  一见红色光芒包裹的怪物,四面八方、除了百万拿人之外,所有大军所有凶兽全都高耸背膀、努力缩头,这是在行礼,在中土人看来很可笑的动作,可是举目无边、万万凶物都在行着同样礼节,滑稽就变成了震撼。

  目光温暖的怪物胸前戴着一面镜子,手上拿着一面小小旗子。落在大拿身前,它是微笑的,好像昆虫那样的口器开阖不停,他在对拿人首领说着什么。

  等它说完,拿人首领沉默了好半晌,最后还是摇摇头。

  对面怪物与拿人安静对视了一阵,扬起手中令旗招了招……下一刻大战暴发!

  什么磅礴、澎湃、凶猛、激烈,所有所有苏景知道的言辞都无法形容的大战,那是仙魔大军覆盖了星空、无尽神通横扫了宇宙的大战。

  上、下、南、西、北,所有怪物的攻势都打向了东方,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彻底摧毁大拿。

  神通如电、法光刺目,笼罩了这片宇宙、向着东方席卷而去。开战了,但仍和之前一样,苏景能看到怪物大军的恐怖攻势,却感觉不到攻势丝毫威力,凭目力看去比着今时仙家法术并不逊色的神通,洞穿了邪庙也洞穿了苏景等人的身体……不疼不痒不毁灭,苏景一行全无任何伤害。

  甚至苏景有些恍惚,分不清究竟自己是幻、还是战场是幻。

  这一边,神通与法术倾盖世界,无数光无数法汇聚成巨潮、铺展;那一边,拿人在彼此对望,笑着。

  开心着对望,到了离别时候啦,可没人哭泣难过,都要把自己最好看的样子使劲印入身边人的脑海,同样,还要记住他那好看的样子。总是守着这些脸以为早就看腻了,可当那无边法术无尽毁灭扑涌而来、当那毁灭之光最后照亮他们的模样时候,才发现真的很好看啊,看不够,总也看不够。

  真的有过那么一个瞬间,时间不再对称了。

  东方,宁静、从容、恬怡,这里很“缓”很“慢”。而那神通杀来,死亡降临,无尽热无尽冷无尽毁灭,快成了光成了电成了一切……来自四面八方,除了东方外的所有方向,快而狠烈!

  下一瞬,时间的不对称破去,拿人对望过微笑过后突然动了。

  飞马振翅,拿人冲锋。

  面对着无尽杀劫和数量远远超出他们万倍的敌人,小个子拿人竟然选择了冲锋。

  不退不避,你冲我也冲,我们前进,踏着死亡之路。

  无论是苏景以前真实见过的,还是此刻古怪梦幻中的,拿人都是一个样,他们不静谧,正相反的,他们很浅薄,很散漫,就好像三尸那副德行,追求享受畏惧困难,针尖小事他们煞有急事塌天大事就假装看不见……可当他们开始乱哄哄的冲锋开始后,浅薄不见了散漫不见了,那个东方,区区百万骑兵,只剩疯狂!

  冲在最前的拿人毫无悬念的被扑来的无数法术打碎了脑壳打爆了身体,他们死了,可即便死了他们也一样疯狂,他们迸溅起的鲜血变成了红色的龙,他们翻飞的碎骨变成了白色的虎,他们的眼珠爆碎后化作蔚蓝的海,他们飘零的毛发变成了遮蔽天空饱蕴神雷的黑色乌云!

  整整最前一阵、十万心猿意马身体崩碎去,死得不能再死,可他们的残肢碎体也化成滚滚神通,逆冲向前,逆冲敌阵,逆冲四面八方,破开毁灭之光,打落无尽法术,十万人用死亡铺就的前进之路——十万丧去,但他们身后还有同族,还有九十万大军,睥睨天下的九十万。

  九十万仍疯狂,更疯狂。所有大拿,无论心猿还是意马,都拥有强大的身体强大的力量强大的法术,和更强大更疯狂的同伴。

  数量并不能说明什么,东方区区百万心猿意马,却惹得无数怪物集结成无法去计数的大军,足以说明一个关键了,而之后的厮杀与惨战也真正证明了这个关键:拿人强大,远胜满天仙魔。

  他们用十万性命扑灭了敌人早已蓄势、最最凶猛的“当头杀”,他们还有九十万人去完成拿人的杀戮。

  邪庙就在战场中央。

  足以摧毁小半仙天的仙魔大战,就以邪庙为心展开。拿人与诸族魔怪在苏景身边厮杀着,拿人就在苏景眼前用法术撕裂正扑来的敌阵,用牙齿咬碎已被抓在手中的敌人的脑壳。

  各种颜色的鲜血和残碎尸体仿佛暴雨倾泻,可苏景听不到一丝声音,他只能看,他的风火剑诸般法宝诸般法术都没有丝毫用处。

  法术滚滚性命滚滚,悄无声息的恶战。

  鲜亮的血轻松穿过苏景的身体,向下落去……苏景望向了甲添,后者明白他的意思,附身桃大将军继续追查灵犀,可时间不长他就摇了摇头:“灵犀仍在,你可放心,你家娘子应该没事,但我追不到方向。”

  很古怪的情形,此地四向整齐,甲添也能清晰探查到“灵犀”,可他凝神静气几次努力,却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查到灵犀从何处来。

  有古怪,但并不意外,落在这样的境地中,什么古怪都不用意外。甲添换了话题:“这里你怎么看?”

  “九龙天地应该也有海市蜃楼吧。”苏景反问,甲添能明白他的意思,周遭情形、眼中所见,也只有海市蜃楼能解释的通,当然,大家都明白不可能是普通的“蜃”。

  周围恶战不休,苏景和同伴聚拢一处,开始商量“破境”的办法。

  之前遭遇风暴因漏而来,破去风暴后他们就陷入个古怪境地。这里的大战应该是真正存在的,只是它发生在不同时空,过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那场大战被投影到此……大概的道理或者说事情的脉络,以苏景的悟性和甲添的见识,还是能理解的,可如何出去暂时没有头绪。

  不可思议的大战,不可思议的惨烈,也不可思议的迅速,这等规模的恶战就算打上几千年也不算稀奇,可实际里,三天后胜负分晓、生死分晓。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蜜枣核,欢喜作

  拿人胜,惨胜。

  无边战场变成无边坟场,仙魔尸身悬浮在半空了,几乎不见完整尸体,大都是残肢碎骨。无声的杀戮结束了,八方仙魔丧尽,只有十七个拿人幸存。

  三天前,此间生灵铺满星空,浩瀚大军眺望无绝;三天后,万万生灵、强大仙魔就只剩下十七个人。

  十七拿人。

  依旧静寂,十七个拿人抹去了脸上的血浆,彼此对望,十七人中没有那个头戴大砂锅样金冠的首领,大拿首领战死……

  突然,玄光氤氲,七彩仙芒流转开来,邪庙中人眼中的一切、与战场有关的一切,残碎尸身、散落宝物、包括最后幸存的十七拿人,都在玄光中迅速模糊、迅速浅淡,短短几个呼吸功夫便告消失。

  全都不见了!

  轻飘飘地抹去一切后,玄光也随之消散。

  苏景等人仍在邪庙中,邪庙仍在安静的星天内,环目四顾、远处点点闪光,远处的星斗泛着光芒,平静安宁。

  “海市蜃楼……结束了?”裘平安的语气犹豫。

  没人能回答他,苏景与甲添、叶非、蚀海低声商量了几句,之后邪庙开始腾飞,暂时还想不到什么,先四下里转转看。可是才飞了盏茶功夫,忽然“啪”地一声脆响传来。

  声音清脆,不算如何响亮。冷天的时候,将热水倒入冰冷瓷碗时候,碗会突然炸裂。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声音了。

  这声音并非邪庙之内的动静,它来自外面……四面八方、穿透冥冥,无法分辨方向却真实存在的脆响。苏景等人赶忙凝神戒备,但周围重归寂静,再没声音了。

  等了半晌不见异常,邪庙再度启程,向着看上去最近的一块星石飞去,一晃三天平安无事,只是那种“碎裂”的轻响又出现过两次。“大战”结束后三天,正行进中的苏景等人忽然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南方、西方、东方。视线尽头显现法云。向着邪庙所在急扑而来!

  邪庙顿止前进之势,寺中人严阵以待。

  南、西、北三个方向的法云浩浩,渐渐铺满视线,直到相距邪庙百里云驾停止。跟着浓云散开:大军。充满视线、遮蔽一片仙天的怪物大军:石头巨人。各种怪兽、披着甲胄肋生双翅但四肢着地不会站立的“人”。

  再过一阵。头顶上银色云驾铺满,成压顶之势;脚下百里处灰雾滚滚,没有叶子的怪树在烟雾中疯长。只有东方是空旷的。

  但东方并未空旷多久,不多时百万拿人来了,闲散怠慢、说说笑笑的行军。

  跟着头顶大砂锅样金冠的拿人首领出列向前,其他几家怪物首领也离阵……谈判破裂,身披羽毛胸前戴着宝镜手里拿着小旗子的怪物从天而降,再谈、仍未谈拢、开战。

  一切又告重来,三天恶战、无声杀戮,仍是以苏景邪庙为心,无论谁都誓死不退,最后十七拿人幸存,玄光再起抹杀一切。

  唯一不同的,这场恶战进行到两天半的时候,苏景等人又听到了那声“啪”的脆响。

  再之后的一段日子,很长一段日子……三天又三天!

  三天恶战,三天平静,三天恶战,三天平静,如此周而复始,仿佛甩不脱的轮回。苏景等人始终没能抵达那颗看上去最近的星,不是那颗星距离他们多遥远,而是“一动皆动”,无论苏景向前向后又或者上下左右,只要他一动这整座“宇宙”都随他而动,大家永远保持一样的动作、一样的速度。

  所以无论邪庙怎么动,其实他永远都是“不动”的,只能待在“原地”:战场中心。

  这片空间始终寂静,除了偶尔响起的“啪”脆响。脆响也并没什么规律,最长一次整整七个月未曾出现,最频繁一次,一天里接连响过十三声。

  “多久了?”甲添问苏景。

  “七年。”苏景回答。从他们破去风暴进入这片莫名世界,被困整整七年了。

  七年虚度,但绝非“听天由命”,众人不知想过多少办法。

  简单粗暴的比如催动全力轰击虚空,想要以力破境,没用处的法子;投机取巧的比如甲添发动归旗咒,想要直接退回他的九龙地去,身咒发动了,他消失了一下然后又活生生出现苏景眼前;聪明些的比如分散开,怪境不是永远以邪庙为中心么,大家四散飞去,此界“定中心”的法度又当如何再行转?可怪境怪法从容得很,他们分散成多少路,这片星天就分散出多少个一模一样的世界,每个人都一方世界的“中心”、随便跑随便飞,无论飞得多快飞出多远,三天后每个人都能遭遇那场大战,长久如此,非但破不了境,众人怕是都会失散了,没用处的法子;严谨些的比如苏景接连一年仔细关注着小乾坤的时间与怪境时间的对比,最终笃定确定,“三天又三天”只是重复,并非轮回。重复与轮回,听上去颇多相似,实际却有天地差别。重复是时间始终向前流淌,把一本《屠晚》看完,放下,再拿起这本书重新看一遍,并且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的不停地看下去;轮回则是时间倒跃,把《屠晚》看完,放下后过不久,时间倒流又再开始看……永远都是在看第一遍,即便保留了记忆,从时间意义上说,无论第几次手捧书本,其实都是第一次在看这本书。是重复,不是轮回,算是有个不大不小的发现,可是对离开此处并无帮助,没有用处的法子;还有,苏景进过破烂囊,这次真遇到大麻烦了,希望囊中心猿意马能够指点出路。何况每隔三天就重复一次的大战本就与拿人有着莫大关系,奈何囊中大拿似是修炼到一个重大关键地方,心猿意马一个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全身僵硬地站着,周身上下青绿色邪光乱窜穿,入定之中,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苏景。倒是破庙中的大鬼主,他还在爬着,额上贴着神符睡得香香的。

  “七年了啊,再算上抽风十五年和来时路上那些散碎时间。这可快要耽误夺宝了。”甲添嘬了下嘴巴。真失落,说话间,他右手伸出、五指并拢入剑,缓缓刺入了自己的左肋。

  苏景略显诧异:“这是作甚?”

  “这法子我不愿意用。怪疼。”甲添的右手掰下了一根左肋。跟着左手如样、又掰下了自己一根右肋骨。

  左右各自一条肋骨之后。甲添又拔下头顶一根头发,脚后跟上取了一滴血,对苏景摆摆手:“最近七天里莫打扰我。我要施法。”

  ……

  甲添取骨摘发采血行阵布法之际,又一次灵宝秀色传透仙天,这一次的秀色不再是冥冥之景,而是真实声色!由冥冥入实在,任谁都能晓得,瓜将熟蒂将落,灵宝真正出世之日掐指可待。

  也是因为秀色边变作真正声色,宝物所在范围立刻被缩小许多,西北偏北的一片地方,百扎范围、必在其中。群仙蜂拥而至。

  宝物将出、范围缩小,无数仙家躁动。

  但西天极乐之人、九相大菩萨的心情不是很好,宝物将要出世的范围他早都搜索过了,之前未能察觉异状的……这种事可大可小,或许佛祖宽宏大量,知晓宝物未出世前有它的自保办法不那么容易被人找到,不和手下计较什么;可若佛祖今次不愿宽宏,治下一个“渎职怠令、搜索不利”之罪,九相大菩萨自忖,即便自己在西天地位非凡也有领罪的份。

  弥补办法只有一个,拿下宝物献去西天!若未出世前未能仍未能寻得它,那它出世后就要拼出一切去争夺,哪怕身毁神灭。

  ……

  七天转眼过去,刚刚成阵、且已催动大阵行转重法后的甲添有些虚弱,坐在邪庙里,看着前方不远处正谈判的“大拿与各族仙魔首领”,口中对苏景道:“头顶发、脚跟血、两侧肋骨各一条,是为‘上下左右’,我为天子主掌世界,布下这样一阵,可颠倒乾坤混乱阴阳……要是本尊在此施阵肯定是能破去这怪境的,身外身……威力还是不够。”

  怪境有方向,可这里的方向永远以“人”为心,随变而变,这不是正常秩序,甲添在用“颠倒乾坤”来破境是以毒攻毒,路子应该是不错的,可惜威力不够,不能把大家带出去。

  苏景徐徐吸、徐徐呼,一口长气吞吐:“我还有个办法,或能离开此处。”

  甲添心思精明,微笑道:“当是迫不得已的法子吧,先说说后果,如果失败了会怎样?”

  “会死。”苏景应道。

  甲添的目光有些闪烁:“都得死?”

  “你没事,我死。”若苏景死,与他生死牵连的众人必也无幸,这几天甲添施法时候,苏景已经和蚀海等人商量过此事,可如今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虽然只是个身外身,甲添也珍惜得很,闻言立刻放松下来,催促:“哪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快试试。”

  “须得你帮忙。我先和你说一说究竟。”苏景面色平静,其实他心里怪烦的,烦这破地方。

  ……

  “太空旷了,破地方。”莫名虚空里,不听随风轻轻飘着,自言自语:“不过这里的景色很好看啊。”虚空其实很美的,此间天空七彩流转,奇光旖旎,时刻不停地变化着,染出无尽光怪陆离。

  “一个人飘着怪无聊的。”不听咬了咬嘴唇,很快又微微笑:“正好可以看看书。”她的挎囊里有好多书,《屠晚》《屠晚后传》《屠晚前传》《屠晚之离山剑曲》《屠晚之笑语盈盈》……中土世界一本名叫《屠晚》神鬼传奇大火大卖了一千多年,各种各样的衍生异志不计其数,跟风之作无数其中不乏精品。既然都顶了“屠晚”这个大名头,内容或多或少也都和离山小师叔沾边。不听飞升前特意搜罗人间,把能找到的所有“屠晚前后屠晚之”都带上了天。

  “不知多久才能出去。”话出口,不听的目光曾有一瞬黯淡,但下一瞬又告明亮:“他在找我呢。”

  出了很想念,不听没事。身体好好的,只是没什么力气;精神好好的,挺健旺更没疯,自言自语只是幼年还在莫耶时候,阿爹教给她的一件游戏,从坏事里找出好事。

  两个人玩会更有趣些。一个人也能玩。

  小妖女就在自己和自己玩。不过这种游戏不能玩太久。找着找着万一要是找不出“好事”可就扫兴了。所以不听的自问自答就停在“他在找我呢”,开开心心地伸手一拍乾坤囊,取出一本《屠晚之三千》。

  书太多了,不听还没看过几本。翻看不久。她忽然哎哟一声。跟着笑了起来,屠晚之三千,名字听上去颇有禅意。不料却是个香艳故事。狐女缠绵艳鬼悱恻,“三千”之说取自两千一百漂亮女鬼与九百妩媚狐妖……其实也只是香艳而已,算不得太过分,而且还挺好看的。

  风上,小妖女翘起二郎腿,躺着看书。她看得很慢,这可不能动用仙家目慧去读,否则一千本书用不了燃香功夫就能尽数看完,得收起“心智”慢慢来读。

  读到一半,佑世真君与笑语仙子联袂出场,点化为情所困的两千一百艳鬼与贪迷情爱九百女狐,小妖女忍不住又笑,未掩卷但目光暂时离开故事,看到佑世、笑语神仙眷侣出场,总会勾起些心思的,亮晶晶的眼睛望向光彩扑朔的天空:“小贼啊,我再最后给你说一遍,你唯一将功赎罪办法只在:帮我找到苏景!”

  若非小贼贪恋宝物,不听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这时候说不定早就和苏景团圆了。简直有罪,罪大恶极。不听可不是护短的人,既然小贼犯错了那就得罚她,罚她将来帮忙找回苏景,非如此不能小贼赎罪。如若不然、不然就不然吧。

  而最近二三十年来,不听对小贼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动念联系彼此传讯还不成,但两人本命相连,不听能感觉到小家伙性命安稳,且这片虚空似也与小贼有着莫大关联。

  由此不听时常会对天空喊话,没道理可讲的,她就是觉得,自己对天喊话小贼能够听得到。

  喊完了话,不听重新开始想念苏景。

  想念着,她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将手放下的时候,忽然在身侧碰到了什么。

  此界虚空,空空空,除了她之外什么都没有,不听吃惊不小,立刻转头向着身侧望去:身边多出了个人。

  身穿青色插肩长袍之人,何须去寻袍上的隐绣标记、只消眼光一扫不听就能认出它是离山剑袍;年轻男子,面上带了些倦意似是困了,可他的眼睛清澈异常……不是苏景又是谁。

  不听躺着,在右,苏景趴着,在左。头并头面对面四目相对。

  第一刻,不听愣住了。

  第二刻,不听使劲眨眼,真的感觉到心尖儿颤颤,他还在!

  第三刻,不听开口,不止心颤声音也在颤:“小贼……别、别闹。”

  “不是小贼闹的。”苏景开口了,仔细听得话也能听出他的声音发颤。

  小贼出事前她在收一件据她说是“了不起得没法再了不起”的铃铛,要真挂起那枚铃铛,她弄个幻境来糊弄不听,太轻松的事情了。

  不听又仔细看苏景,先看他的眼睛,再看他的眉毛,左眉四百十三根,右眉四百二十根。数目没错的。

  一来以苏景在凡间的修为,真身稳固、自己好端端地掉头发掉眉毛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飞仙后再得金身;二来,不听晓得除了自己之外,不会有人那么无聊去数苏景有多少根眉毛,小贼肯定也没数过,幻个苏景也不可能把眉毛数都对上。

  如何确定他是真正苏景,不听靠数眉毛的,可即便确认了,她还是不信……不是不信,是不敢信,怎么跟怎么他就找来了,怎么跟怎么他就趴在身边了。

  不听不是没想过苏景回来救自己,她想象中的场面可不得了,苏景动千盏金风神雷霆怒斩虚空境、苏景纵无边烈焰烧去苍穹玄光,苏景执剑斩灭因破境而出的反噬,苏景背着金光闪闪的翅膀从他劈开的那道狰狞天裂中飞下来……

  雷呢,火呢,剑呢,翅膀呢?不听对苏景道:“不信。”

  噗。苏景对着不听吹了口气,大概是吹灭蜡烛的力气。

  他吹动了不听留在前额的几缕头发,发梢扫脑门,痒痒的。

  不听的眼睛亮极了,可她还是摇头:“不信。”

  “带枣上来了么?”苏景问:“来个吃。”

  不听爱吃零食,挎囊里总装着包包裹裹的蜜饯糖果。江南的蜜枣是她喜欢的,总会带着。果然,不听的囊里有枣。

  伸手取出一枚蜜枣,快吃完了,还剩最后三颗,分他一个。

  苏景接过枣子,放入自己口中、嚼,然后喉结滚滚,咽下:“我把枣吃了,我是真的。”

  不听眼中已经有了笑意,但依旧摇头:“就凭吃个枣?不信……”

  噗。苏景又对不听吹了口气,好像刚才“吹蜡烛”那样,不过这次吹气中带了些蜜枣香,还有一棵蜜枣核。

  枣核轻轻打中了不听的额头。

  “啊呀。”不听失笑。

  她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因心爱之人的一个小小恶作剧而起的笑,却在开始后就停不下来了,她没完没了的笑,而且光笑是远远不够的,只是现在的力气微弱,没办法去跳一跳或者翻跟头什么的,不过身下的风又轻又软、打滚就很容易。

  不听打着滚的笑。

  她打滚去了,《屠晚之三千》就留在苏景身边。

  “你在看书啊。这本我没看过。”苏景拿起书,随便一翻,一本书的内容全都落入眼中:“你……看欢喜作?”

  不雅之作,男女秘事一类的书在中土凡间被唤作“欢喜作”,海鲜三千算不得真正的“欢喜本”,但难脱香艳二字。

  “嗯。”回答肯定,语气肯定,不听笑着滚回来了。

  遥遥离别,辛苦寻觅,再相见时无风无雨,好平静的重逢。一颗蜜枣胡一本欢喜文,一个苏景一个不听。

  小妖女笑得春花灿烂,小丧修背心鲜血侵染。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真人影,欠国公

  不听滚回来了。

  刚见面的时候她总在看着苏景的脸,顺便数了个眉毛,没能留意他背后衣襟都被鲜血染透,直到此刻。

  苏景能感觉到不听那一颤,从目光到笑容到身体再到心里的那一颤,甚至苏景都分不清究竟她真的颤还是自己的幻觉,可他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

  下一刻,苏景感觉有一只软软的手掌拍自己的肩膀。苏景明白她的意思,袍子只是真元幻化,心思微转上身“衣衫”散去,打赤膊。

  下一刻,苏景感觉指尖抚摩过自己的伤口,动作很轻、指尖很凉。

  刀剑之伤、刺伤。伤口狭窄却深,锐器自背后刺入,直奔心脏而去。

  勉强动用真识,不听想再做仔细探查,这时候苏景开口了:“没事,伤得恰到好处,刚好未伤到要害。”

  这不是安慰之词,剑自背后刺入,割破肌理刺穿血肉,就在剑锋已经触碰到心脏、却尚未刺入时候,这一剑被挡了下来,如果眼力足够好的话,此刻透过伤口缝隙可以看见苏景的心;同样的,刺入背心的一剑上附着犀利剑气,剑气不伤心但杀神,剑入背心时候剑气直侵祖窍、斩向苏景元神,剑锋堪堪碰到心脏时,剑气也刺向了元神眉心。同个时间、同个进度,不过剑被挡下来,剑意也就散去了。

  本来杀身灭神的一剑,到底没能伤了苏景性命。

  这伤口很吓人。一线之隔生死相差。可是伤害并不深,只能算是皮肉伤,只是因为轻轻碰了碰要害所以苏景还需得片刻功夫来回转一口气才能疗伤,现在不敢再乱动,没能陪着不听一起在风中打滚,苏景是遗憾的。

  ……

  幽蓝蔷薇三千里巨,残存的幻法、死去的灵州,静静悬浮在仙天的西北方向。

  千多位仙家聚集在此,彼此戒备同时仔细地搜索着。灵宝藏身之地已被确定百扎范围。

  一扎为一百二十万里,百扎为万万里广阔。放在凡间是浩渺无尽了。在宇宙中却只能算个“角落”,何况这万万里内绝大部分空间都是荡荡虚空,灵识、凡间世界、无主星石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百多座。如今每块“石头”上都聚拢了不少仙家,“幽蓝蔷薇州”上的人数还算少的了。另外还有更多仙家正向这“百扎”赶来。

  搜索无果。但没人会轻易放弃。

  突然。天际里玄光闪闪。又一群仙魔自天外落入此间。最近几天里这种事情很平常,一般来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毕竟还没见到真正宝物。且谁也不能确定宝物就一定在此地,这时候为了“占地方”打起来得不偿失。

  可是和前几天不断落入境内的仙魔不同,此次来者威势凶猛,只从云驾中散出的阴冷煞气就让普通仙家心惊胆战。

  片刻后入境云驾徐徐散开,百余头狰狞鬼仙显身,衣袍上都纹绣着无漏渊的印记,为首七个人皆戴金冠、着王袍,身份清晰醒目、大毁灭王。

  这还没到夺宝的时候,无漏渊就一下子来了七个大毁灭王,身后另有十几个小狰狞王,余者也都是道行精深的猛鬼。正在“幽蓝蔷薇境”内探索的群仙都吃惊不小。

  大毁灭、小狰狞诸王不屑与这些下位小仙浪费口舌,无漏渊伍中一头红衣老鬼代为开口:“无漏渊将于此地设坛,还请诸家仙尊行个方便。”

  老鬼对群仙口称“仙尊”,语气却阴森十足。

  谁还敢在此逗留,急忙遁起云驾离开此地。

  ……

  轻轻竹舍,枯瘦苍老的道长端坐,膝头上横着一柄剑。

  “启禀道尊,大象真人想来了。”道僮的声音从竹舍外传来。大白、大方、大器、大音、大象,东方道家本坛中五座法阁,大象真人并非道号而是身份,大象阁首座真人。

  在东方道家仙天,大象阁首座是个传奇人物,其实他才飞仙不到两千年,资历以论甚至不如洞天福地中最最普通的小僮儿。可他在飞升百年之内修为突飞猛涨,“一日千里”都不足以形容;不止修为,他对道的理解领悟也精进地让人咋舌,刚上来的时候就和普通飞升仙道一样,凡间眼界凡间心思,好多道理都不明白,或者干脆理解错了,但是两百年后他辩道诸座洞天福地,引人心折,一百零八位洞天福地掌界仙尊都输给了他,且输得无限欢喜;能有这样快的进步,只有一个解释:天生道魂。不显于凡间可登仙后身合于道神合于道,异军突起。

  修为、道学精进同时,他也接连立下大功,其中最最卓著功勋莫过斩杀“东刽”寻回前任大象阁首座真人的遗骸。

  “东刽”是一道宇宙戾气,身份背景倒是和曾经肆虐中土的“田上”有些相似,不过田上成形于凡间开天辟地时的戾气,东刽却是来自宇宙初开。

  这头妖物肆虐东方,本领强大且神出鬼没无迹可寻,三万年前外出游历的大象真人偶然追查到它的形迹,一边通知同门一边追逐下去,可惜除魔未成身先死,反倒陨落在东刽手中。法体也被妖邪夺走慢慢炼化。

  精进神速且功勋卓著,道尊也真不曾亏待他,八百年前破格提提拔,竟让他做了自前任真人陨落后就一直空缺的大象阁真人。

  道家讲求自然之意逍遥之心,对于身份地位之类事情并不放在心上,不过将才飞仙不久的道人提拔到如此高位,还是惹来些非议,道尊力排众议,并说自己会亲自看着他,这件事才算真正定了下来。

  听到门外僮儿的通报,道尊点点头:“快请。”

  很快。一道影子飘入竹舍,大象真人是真正仙人,但来见道尊的只是个影子。

  虽只是影子,却强壮非常,周身肌肉虬结。影子的面目依稀可辨,朝天鼻络腮胡,模样丑陋且凶恶,不像个道士倒更像个屠夫,还有,影子始终闭着眼睛。

  没有太多繁文缛节。简单一礼后“影子”开口:“灵宝将出。西北混乱,无人能把持大局。一家一家来说。”

  “不安州一战无漏渊伤亡惨重实力大损,连大鬼主都死了,他们想要维持地位最好的办法莫过抢到灵宝。不过出兵占下百扎仙天。无异与天下为敌。自寻死路。由此他们选了个变通法子,于那百扎内选了九个‘落脚’地方,几位鬼主与诸多鬼王分头去占下。这九个地方单独看位置一般,但难得在九州彼此呼应。”

  话说到此就不必再讲了,道尊全能明白,无漏渊只选了九个地方,占住后便可辖制那百扎仙天,无论哪里有动静,总有无漏渊猛鬼可以迅速赶到。另外想都不用想,九个地方占下后鬼家会设下穿遁法阵。

  强壮的影子继续道:“北方星满天九位大星君中四位亲赴西北,现下还在路上,但整座星满天已经亮出了阵仗,大军集结剑指西北,随时都会去攻打西北的样子,未宣诏未宣战,大军既是给猛鬼看的,也是给其他所有想夺宝的仙家看的。”

  会真打么?无人知晓。

  “西天极乐看上去还是老样子,几尊佛陀一群菩萨在西北游荡,仿佛随时准备捡便宜,其实大雷音寺中尘、缘、了、断四院皆已出山去,但披画皮掩身份,扮作寻常仙人去往那百扎地方。”

  “再就是十万山了,一贯的妖怪做派,成群结伙来回乱找,没个章法,倒是落了个热闹。”影子说完了。

  道尊点点头,施礼:“辛苦了。”

  影子还礼,起身,消失。

  影子走后,门外侍奉的僮儿又走进竹舍,恭敬道:“道尊,时候差不多了。”

  道尊充耳不闻,双目闭合又静静端坐了一阵,再开目时他拿起了横于双膝的长剑,双手一分、拔剑。

  剑色清亮,彷如一汪清水,若瞩目稍久便会恍惚错觉:这剑真的是一道清泉,那泉水还在缓缓流淌着……可很快,道尊还剑入鞘,随手将其扔在一旁,对僮儿道:“不急,先去成德、左神两地。”

  小有青墟天,大有空名天、太玄上真天、三玄下真天、左神幽无天、成德隐刃天、宝仙九识天、裳玉清平山、赤明耀真天、金坛华扬天。十重天不在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之列,为五阁分别掌管的十道悬隐道家真境,其中左神幽无、成德隐忍两天为大器阁主掌,两个地方各封印了一剑、一刀。

  道尊这次是要亲赴西北的,僮儿得以追随侍奉身边,早都恨不得赶快出门了,奈何道尊一直不着急的样子。

  刚刚又听道尊说“不急”,僮儿都咬牙了,可接下来又听他老人家要先去成德、左神两地,僮儿目中先是惊诧继而兴奋!

  道尊要动取用那一剑一刀?我的个逍遥老天爷,这次事儿大了……僮儿心中暗忖。

  ……

  小光明顶,四境封闭,人在其中难见外物。苏景那群妖魔鬼怪同伴都在小光明顶。

  “咋还不给看了呢。”裘平安抱怨:“合着就他想不听?咱也是不听的朋友,尤其我家娘子,中土人间谁人不知青云仙子和笑语仙子相交莫逆,打从我媳妇那头算我是娘家人。咋还不让咱看了呢。”

  “忽啊!”十六叫,脑袋在点尾巴却再摇,分不清它是附和还是反对。

  “小两口刚见面,少不得亲亲热热,”蚀海抱着膀子笑道,是在替苏景说话,可跟着他又话锋一转:“不过大家都是千万年修道的老妖精,什么没见过,小小亲热用得着避讳咱们么,又没人笑话他。”

  “再说他的伤势,就算亲热现在也有不了什么大动静。”甲添也没了皇帝威仪,一旁随声笑道:“我倒是想看看,那个笑语仙子究竟是什么样人,能让他连性命都不要。”

  ……

  妖怪们的聒噪苏景都听到的。没事,他能假装听不见,他只想和不听独处一会。

  只为自己来看不听的开心,一会就好。不是苏景不贪心,是他打定了死主意:以后再不分开了!就从重逢一刻起两人就有了很长相处时间,命那么长。

  苏景不想去提自己的伤势,转开话题:“此间何处?你怎会在这里?”

  不听想问苏景为何受伤,但他现在不想提她就不问,应苏景所问把自己的经历大概说了下。

  真气回转,稳固身神。随即苏景背心的伤口开始迅速痊愈。听过不听的故事苏景略显诧异:“让小贼挂了五百年的铃铛?”

  想当年,离山重宝、田上尸身,小贼说挂铃铛就挂铃铛,这次好几百年下都没能挂起来的铃铛得是怎样宝物……忽然苏景心中灵光一闪:“你们可是在西北?”

  待不听点头。苏景眨眼、眨眼、再眨眼。然后笑了。虽不敢十分笃定,但六七成的把握总是有的!

  见苏景神情古怪,不听问道:“怎么。有故事?”一边说着,囊中取出一匹红绸缎,扯下很长一块开始给苏景包扎伤口。

  不听是有一手好女红的,全套裁缝铺和绸缎庄都装在囊中,不是没有白色布匹,但她觉得苏景裹红好看,所以用红绸来包扎。

  苏景由得她在自己身上一圈一圈地缠红绸,笑道:“是有故事,若所料未错,这故事还不小了!”说话间翻开手中,掌心处一滴亮丽火浆:“不少朋友都在,快来见见。”

  那滴火浆就是小光明顶,本来是一道光影收在袖口里的,后来打赤膊了就被他收入掌心。

  小光明顶上四境封闭的法术撤去,内外可互视,刚刚还抱怨地最起劲的裘平安立刻开口:“关上、关上,你俩可劲整,咱们不着急,一会再唠……”

  在人间时候不听和大都督一伙混得不错,见面自有欣喜,小妖女“哈”一声笑:“裘平安,我上来前青云托我看着你!快快如实招来,你可有负她,负了几个、驻道何处、姓字名谁、本领怎样,待我出去就替青云一一打上门去,青云原话:揪着头发揣肚子!”

  “你是不晓得,几百年前我还去一方仙子法坛招亲嘞,对了,苏锵锵也去了,你道我们是如何在仙天相遇的?都参加了场仙女坛招亲……”裘平安口水横飞,众人飞出小光明顶,真正进入这片奇光旖旎的虚空境地。

  甲添、烈小二与小妖女初次见面,苏景代为引荐,之后熟人间彼此问候,欢欢喜喜好一阵热闹。跟着苏景说起自己这边的经历。

  算一算时间,他已经离开中土世界二十几个甲子了,前八百年飞了却没仙,被困破烂囊中八百年,待他离开囊中天地,真正仙天宇宙才扑面而来!从九合灵州到小太阳到又一栈到金乌墓园再到不安州,苏景的经历何等凶猛……最最要紧的,他还打了佛祖一棍!

  “啊?”毫无意外,听到“那一棍”的时候不听瞪大了眼睛,想笑又不敢笑,可不敢不敢到最后还是笑了,眉飞色舞。

  不安州战后,主要就是追逐灵犀寻找不听了,如何得到灵犀开始追逐,如何抽风,落入“大战海市蜃楼”等等事情苏景都说得仔细,但最后如何脱困他一带而过,笑道:“略施小计,不值一提,我们破开那一景就直接进入了这里。”

  不久前,苏景以冒险办法破开“大战蜃境”后只觉身体一飘,就进入了这片地方,一眼就看见了不听。

  但不听身体乏力,五感也虚弱许多,没发现此地悄然多出一群人,当时苏景二话不说,闲杂人等一并封入小光明顶,自己飞上前悄悄趴到了爱妻身边,本想躺过去的,奈何背后有伤躺着太难受。

  似是不给不听追问如何破掉上个困境的机会,苏景不等她开口,直接转头望向甲添,三言两语说过不听的经历,问:“陛下怎么看?”

  甲添不急着回答,背起双手飞走了……飞走了两天,他回来的时候苏景的伤势都痊愈了。

  重返苏景面前,甲添直接开口:“你家有个小贼,最最擅长偷宝贝;她在西北天一座灵州忙活到现在,很可能是那件灵宝;那头来那件宝贝也很可能被她挂了铃铛;而你我现在都被困在这里出不去、我想跟她抢都没机会。”

  两天里,甲添去转这片虚空了,基本确定大家是从一个困境跳进了另一个困境。

  苏景点头:“陛下明见万里。”

  “忽啊!”有蛇附和。

  “我在从另一头把事情说一遍,”甲添的神情全无焦急,明君圣主一般从容稳当:“若你家那个小贼挂的铃铛就是西北天灵宝,欠国夫人因为相助小贼夺宝……”甲添说着半截,苏景插口:“陛下且慢,欠国夫人?”

  “诰命,封号,中土没有么?一等王公之妻封‘国夫人’,一路过来你还算有趣,我刚定议封你个‘欠国公’来做,你家娘子即为欠国夫人。送个封号给你俩,当是我给不听见面礼了。”甲添是皇帝,想封谁封谁,不用和别人商量。

  苏景啼笑皆非:“欠国公?”

  “嗯,前面说过的那些价钱里,你要为我做一件事,先欠着,就是欠国公了,等夺宝事情了结后我回九龙地补你俩张圣旨;将来做好我要你做的事情,你就改号还国公。”甲添不愿意在这等王公小事上废口水,摆摆手话归原题:“欠国夫人是因为帮小贼夺宝才落入这莫名虚空境地的,这片虚空境又和你我之前被困的‘大战蜃境’相连,串成串了,对吧?”

  甲添想到的,苏景一样想到,点头。

  “大战蜃景、此地虚空境、那件宝物串成了一串,不妨一猜,将出世的灵宝与那场大战有关。”甲添扬眉,何须别人附和或者点头,他就笑了起来:“那场大战你们也看到了……难怪了,西北灵宝出世的秀色会惹出那么大的动静,果然了不得!你们猜,宝贝是拿人首领的砂锅帽子,还是那个羽毛怪物的手中小旗?”

  这个时候叶非冷冷开口:“我知你与苏景有约在先,不过小贼是不听的本命神灵,若小贼真夺下了宝物,你再想带走她绝无可能。事情变化了,前约须得改一改了。”

  “忽啊!”小蛇又找到了附和的机会。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脑袋里,喊爹娘

  “你也说了,若小贼真的夺下宝物……夺不夺得下还在两可之间,现在不用想太多。”甲添应道:“过去唯一而未来三千。谁知后面会发生什么,想它作甚、徒伤脑筋。”

  苏景却摇了摇头,他想得和叶非师兄差不多,小贼收宝是之前不曾料到的事情。

  原先苏景以为,只要找到了不听,那件宝贝哪怕让给甲添都行,可现在情形变了,让甲添把小贼带走?无论如何不可能的。

  甲添这个人不错,要不是他出手帮忙,现在苏景何以与不听重逢?何况大家还有一起抽风十五年的情谊,苏景觉得还是趁现在无事,大家先把话说开比较好。

  甲添能看出苏景的心思,呵呵一笑道:“我这个人做买卖最重信誉。如果小贼挂上了铃铛,宝物落入你家,我要不要和你争小贼我还没想好。但有一重你大可放心:前面一切照旧,分赃是最后的事情。”

  宝物摆在那里,满天神佛都来争抢,甲添与苏景合伙也去抢,这件事分成上下两个步骤。

  上一步,面对千万仙魔无数凶兽,怎么争怎么打,两个人都是一伙,并肩而战互为依仗,用尽一切办法将宝贝抢到手;下一步,带着宝贝去又一栈,甲添、苏景两方再找出分赃的办法。

  甲添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上一步照旧,小贼挂了铃铛那小贼就是灵宝,她没挂成铃铛那宝贝还是宝贝。无论怎么算宝物都是摆在哪里,有无数能人会来争夺,在这场恶战中苏景不会背约甲添也不会弃盟,大家还是伙伴。

  至于大家成功带走了宝贝后……再说。就算苏景、甲添会有一场争夺之战,也仅只是“最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打发了所有敌人之后,才是两人“面对”的时候。

  甲添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白了,苏景点头:“多谢陛下。”

  谢什么苏景没说,不用说,陛下自能明白。甲添大方,挥挥袖子:“欠国公不必多礼。”

  接下来换过话题。眼前身处困境才是大问题。奇光氤氲八方虚无,比着“大战蜃境”毫不逊色,根本找不到出口。不过众人对脱困并不太担心。原因简单,追根溯源不听落入此境是因为小贼收灵宝。既然此境因宝物而来。灵宝真正出世的时候。这个古怪境地必会有重大震荡。到那时候就是众人脱困的时机了。

  “内中人”不知外间事,苏景等人不知道西北灵宝九天前绽放的秀色已经由冥冥入实在,不知道宝物出世的时间已经以日而计。但他们至少晓得灵宝很快就会出世了,不用等太久。

  果然,短短二十天后,正行针走线给苏景做鞋子的不听,忽然将手中的活计收入挎囊,俏目一转望向苏景:“小贼有心识传来。”

  苏景精神一振:“怎么说?”

  “妈呀。”两字之后,不听抬头望向天空。

  众人都随她目光一起向着苍穹看去……虚空境地,天顶上始终仙光流转全无规律,直到此刻终有变化:道道光芒正自四面八方急速汇聚,不断相融不断归拢。

  短短几个呼吸光景,天空沉黯下来,黑漆漆深邃,而那些光芒并未彻底消失,只是收缩收缩再收缩后,化作两道长长白线,高悬九霄上。

  两道白线,左右对称,长且略带弯弯弧度。不听看着两条白线,问苏景:“看出没,像什么?”

  白线就是白线,苏景哪看得出像什么,不止苏景,甲添、蚀海、叶非、烈小二这些见识不错之人也看不出白线像什么,倒是裘平安的姑母裘大海,沉声应道:“眼线?”

  眼线。

  男人不做妆容,谁都没画过眼线,是以谁都认不出。裘婆婆……莫看现在又老又凶一张脸好像树皮,可她也曾年轻过,没少弄妆容扮美人。

  婆婆开口,众人再看,天空高远处那两条白线,果然像极了一双眼睛闭合后的隙痕。

  下一刻,光明骤然刺入虚空境地,两道白线缓缓展阔,真就如一双眼睛正缓缓张开一般,光自“眼中”洒落,这片空空世界正迅速明亮起来!

  甲添神情警惕:“确是一双眼睛,谁的?”

  “小贼的。”不听的声音古怪:“这么久,居然是在她的脑袋里。”

  ……

  “幽蓝蔷薇州”,此间为无漏渊选定的九座落脚地之一,不久前大群猛鬼入驻,赶走闲杂人等,无漏渊占据此地。

  此州就在“百扎”之内,是落脚点,但也有可能就是藏宝地,无漏渊当然不会忽略这一重,是以占下这里先后行布三道大阵,一为“护”,护界大阵,以防别宗仙家冲击;一为“遁”,法术勾连,与其他八座落脚点和无漏渊总坛连接,随时可以穿梭来去,随时能够得来增援或者去增援别处;三为“困”,画地为牢困住此界一切灵力,除了身佩专门令咒宝玉的无漏渊厉鬼,别家灵元法力都会被阵法压制,如此一来就算灵宝出世也逃不脱此地。

  这座灵州本为仙坛,旧人死光后遗迹、遗物不少。无漏渊并未理会这些东西,全都留在了原地,如此并非疏忽大意,是专责司宝的随风富贵王曾专门提醒过二鬼主:落脚点也可能是出宝之地,施法布阵无妨,但尽量不要坏了“原来格局”,比如地上有杂物堆积,那就让它们堆着去。

  随风富贵王给出的解释是宝物各有性情,说不定动了什么东西就会惹到它的忌讳,既然将来要收服宝物,现在尽量给它留个好印象岂不更好。

  听上去解释可笑,但修行人、尤其法力精深的上位仙家都能明白:真正关乎成败的,往往是不起眼的细节。信其有莫信其无总是没错的,何况那些“杂物”照样是被困在阵法内的。

  所以不止“幽蓝蔷薇州”,无漏渊占下的九处“落脚地”都尽量不去动当地的一草一木。

  ……

  已死灵州、残破道场、破败仙居内,满头小辫子的木木头娃娃仰面朝天的躺着。

  身上既无生气也无灵元的木娃娃,一动不动地百多年了,没人留意她。可就在片刻前,她忽然哆嗦了下,然后眨眼睛——眼帘缓缓闭合再缓缓睁开。

  娃娃还是娃娃,木头的,但一次眨眼过后她的目中泛起了神采,再不是呆呆的黑白眼色,那是亮晶晶的眸子!

  小贼醒了。可她还不能动,根子上讲她现在还是木头娃娃,随便哪个仙家走过来一脚就能把她踩碎,转活过来的只有眼睛……还有心识,隐隐察觉境地危险,赶紧喊娘!

  不听接连领受小贼心识,继续道:“五百年小贼与宝物相争于灵州地心,到最激烈时候她与灵宝相合一身。相合不是夺宝成功,而是换了个种争斗方式。我们所处这片虚空境是在小贼身内,也是宝物的灵虚天境。”

  当初小贼不是独力夺宝,不听在地面上为她行阵聚力相助,到了宝物与小贼合于一身时候,不听也被吸了进来。

  “现在小贼身相是个木头娃娃,这是‘融宝入身’之故。两个家伙还在争斗着,小贼说自己的赢面很大,基本这枚铃铛是挂定了。不过宝物即将出世她阻止不了。常理而言宝物出世会一刻起就会有强大法术守护,即为‘稚僮执刃’。”

  此乃灵宝之道,仙家大都不是很明白,宝物刚出世一段时间里,它本身会异常虚弱,但因灵宝有天恩眷顾,所以出世时候会得强大法术守护,这重守自天而来。

  包括甲添、烈小二等人在内,苏景这一行人对灵宝之道都不算真正精通,但“稚童执刃”四字言简意赅,他们一听就明白了。

  “小贼与灵宝缠斗多时,早在一甲子前就破掉‘灵宝天眷’,这件宝物出世时候不会再有法术守护,它本身又虚弱以极,那时候就是小贼的机会所在了:一举夺下宝物的大好时机。”

  不听声音不停,接着说道:“但事分两面,灵宝的天眷守护被小贼破去了,宝物出世的‘天花乱坠、八方齐贺’的异象仍在,小贼之前光想着铃铛,根本就没想外面的情形,为今之计:喊她娘。”

  小贼和宝物缠斗,二者已经“混同一身”再也无法分解。这场相斗外人无从察觉,“混同一身”后小贼也沉陷“冥无思慧”境地,直到此刻宝物即将出世,她才有了一线清明智慧。打到现在结局渐渐分明:要么小贼添上一枚新铃铛,要么“两人”同归于尽。宝物已经没有逃走或者反过来夺舍小贼的机会了。

  宝物不甘受人控制,只求同归于尽,小贼是占了上风,但她所有力量都在压制宝物,全无多余力气,且在彻底控制宝物前也不曾从木娃娃变会真娃娃。

  小贼偷东西在行,大势计较就完蛋了,她醒来后立刻感觉身外重重法术压力、无数仙家威势,明白自己这是被人盯上了,傻眼。现在群仙还不知道娃娃的宝贵,但等宝物出世一刻,会有无限盛景绽放之后所有景色都将归于宝物身周,那时候哪还藏得住形迹。

  “小贼喊你呢,喊你阿爹。”虽知不合时宜,不听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意。

  大家都在小贼的“脑袋”里,都有谁小贼一清二楚,喊过娘亲又发现苏景也在,赶紧喊“阿爹”先巴结上。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谢谢干爹,七彩之雨

  大家都在小贼的“脑袋”里,都有谁小贼一清二楚,喊过娘亲又发现苏景也在,赶紧喊“阿爹”先巴结上。

  苏景也笑了:“告诉咱家姑娘,没事。”

  当阿爹的在,怎么可能会让女儿有事呢。

  安慰一句后苏景又对不听道:“问小贼灵宝何时出世,还有,她得放我出去才行。”

  心识沟通,不听很快回答:“燃香光景内宝物随时出世,她现在灵智脆弱没办法‘开窍’放人,等到灵宝出世时候就能可以了。但最初时候只能一个一个的出去,差不多一息放一个。”

  动咒开窍放人出去不是打开门放羊,一条命一道咒,苏景把大伙都放入洞天或者小光明顶一口气杀出去行不通的,只能“鱼贯而出。”

  不听继续说道:“另外小贼说还有两重麻烦。一是灵宝出世时候是她挂铃铛最最关键时刻,她不能动……不能被稍做移动,只能死守原地,否则灵宝会寻到机会同归于尽,一旦炸了,死一片妥妥的。”

  众人对望,大麻烦。

  苏景先一问:“那时候能不去夺宝么?”

  “早已是生死相争的局面了,不由得她不争。稍有怠慢就是炸一片。”不听苦笑着摇摇头。

  苏景踏实了,再问:“须得守多久?”

  “她也说不太好,快的话一盏茶慢得话十来天。”说到这里不听话锋一转:“小贼另有心识传来,我让她自己跟你说。”

  小贼现在说不了话。但她与不听本命相连,如果不听主动让出身魄的控制,小贼就能借不听之口出声。

  下一刻不听再说话时语气变了,变得可怜楚楚:“待会如果情形紧急,就请阿爹带了娘亲和诸位叔伯大爷离去,我绝无怨言。唯盼爹娘安好,也盼着我还能再有来世,投胎到娘亲肚子里给你们做个真女儿,再不敢贪心惹祸的孝顺女儿。”

  何止苏景不听,周围一群妖魔鬼怪全都给心疼坏了。裘婆婆最先开口:“小贼啊。有我在没人动得了你一根头发。”

  甲添则笑道:“你爹是欠国公。既得欠国公之封,就是我九龙子民,丫头你放心,朕保他!”

  “小贼多谢干爹。”楚楚声音从不听口中传出。硬是把甲添说愣了。

  从来都只有他问都不问随便封别人王公贵胄的份。今次却被小贼直接奉作干爹……甲添在发愣。是以他没留意,不听悄悄然对苏景使了个眼色。

  “小贼多谢干爹”这六个字根本不是小贼说的,她真是个小娃娃。精灵古怪调皮懵懂,认不听做娘亲是真的,认苏景做阿爹不假,但也仅次而已,除此之外她再无人间情怀,更说不上人情世故了。

  这句话是不听说的,小妖女的心思是说笑的么,小贼若真能认甲添做干爹,不仅免去了将来与苏景的“争宝”,且苏景这边还能多出一个强大盟友,好处不知几凡。

  小丧修与小妖女的默契同样不是说笑的,那双三瞳相环的美目递过眼色来,他就知道了真相。“认干爹”没有逼着的,这时候若追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会心一笑苏景话归原题,问:“另一重麻烦呢,是什么?”

  不听也变回正常语气:“小贼察觉有怪力压制八方,当是用来防备此地会有灵宝出世、专做困压的阵法。不止困宝,而是压制一切力量。”

  外面有阵。

  有阵就有阵吧,如今在“里面”什么都感觉不到,都等出去后再想办法破阵。

  “里面”不听说话的时候,“外面”木娃娃的大眼睛溜溜,来回乱转,努力洞察着周围;由此苏景等人就看见高悬苍穹的那对“天窗”外面来回变幻着景色:屋顶、竹榻、桌案、门口……门口忽然人影一闪,不等苏景等人看清来人模样,天窗景色陡转、又变回了屋顶。

  木娃娃可机灵了,一见门口有动静赶紧调整“眼位”重新望回屋顶,同时收拢生机压制灵光,本来溜溜圆圆又明又亮的大眼睛又变得呆滞了。

  门外人走了进来,苏景等人很快看到了一个巨人。

  巨人!

  其实一点也不巨,苏景等人的角度和位置关系而已。来人只才四尺左右,白白胖胖、天生笑像的一头鬼物。

  苏景有印象,不安州大战时候见过他,无漏渊小狰狞王,封号随风富贵,本名柳叶儿,战后他还送给十六老爷三枚好头匣以庆“离山”开张之喜。苏景微皱眉,小狰狞王显身,足见此刻是被无漏渊控制的。仙天第一等大势力、这次有备而来,外面那重困压阵法怕是不容易破去。

  巨人、大脸。随风富贵王直奔木头娃娃而来。

  大脸压低了些,鬼目狭长、看了看娃娃,跟着猛鬼左手竖起一根食指压住嘴唇,对娃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另只手比比划划,在娃娃身旁画出一道鬼篆法符,跟着又从袖口里取出一方大印往地面上的符字按了按,收起大印后他轻声笑道:“灵宝自有天命在,待会能不能逃得掉我就不管啦,看你造化!”

  之后他又对娃娃挤了挤眼睛,转身走了。

  如此一来,不由得苏景等人不惊诧了,彼此对望着,大家都是差不多的疑问:他认出了娃娃即为宝物?若如此为何不带走?同个时候小贼心识又至,不听轻声道:“小贼说,困宝阵法的压力不再,那头猛鬼封下的符令可助她穿透阵法。”

  苏景等人愈发疑惑了,随风富贵王不仅不贪宝,反倒要放灵宝一条生路?

  不听话刚说完,正向外走去的随风富贵王忽又站住了脚步,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复转身走回来。

  还是走向娃娃,俯身观看,可这次动作夸张多了,几乎脸贴着脸,鬼目中玄光一闪,死死盯住了娃娃的眼睛。

  这次,“里面”的苏景真就觉得,对方看得不再是娃娃,随风富贵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娃娃的眼睛,他正在看苏景、正在与苏景对视。

  凝视片刻,突然猛鬼面露笑容,那个笑容越绽越浓,片刻,随风富贵王干脆哈哈大笑起来,搓着掌心重新走向门外去,边走边笑!

  灵州内气氛紧张,灵宝就快出世,盘踞此地的大小猛鬼各司其职,监察四方与天外巡游的同门交换灵讯,这时候随风富贵王忽然高高兴兴地大笑起来,立刻引来同门注意,有大毁灭王传声过来呵斥:“柳叶儿,好端端笑个什么,发癫疯么!”

  “启禀乌刽喧笑王,我想我相好的了,没忍住笑两声。”随风富贵王笑呵呵地回答。

  而他笑声未落,九霄天上、高远极尽一阵雷声轰动,响却不亮、那雷声沉闷到让人觉得窒息。

  雷声过后,天降大雨!

  不止此地,不止这小小一片星天,一场大雨笼罩西北,整整三千扎。

  这雨水古怪,不透明不清凉。

  彩色的雨,雨滴七彩斑斓;粘稠的雨,根本就不是水,米汤似的浓稠粘泞;温热的雨,谈不上烫但也绝不凉;怪味的雨,泛着阵阵腥膻,但和雨水腥不沾边,是血腥味道……就是血腥味了,哪里是什么雨水,从天而降的根本就是血!

  苏景见过的血雨。

  就在“大战蜃景”中,拿人与诸方强族厮杀时,死亡铺满那片宇宙时,战场中泼起就是这样的雨,入战族类各异所以他们鲜血的颜色各异,可不论什么颜色,它们都一样粘稠一样温热!

  血雨瓢泼,三万万里。再非蜃景,这场大雨真实存在宇宙间。

  雷过后,天空再无动静,只剩暴雨轰鸣。

  “这就是灵宝出世的异象了吧。”甲添微笑着说道。

  只有也只可能有这一个解释,蚀海声音阴森:“别家宝物出世时候都是馨香渲染琼光起伏,这件宝物出世却是无边血雨,凶啊!”

  三尸不在,“抬杠”这件差事由裘平安自觉自愿地担下来,笑道:“蚀海前辈这就看得偏佞了,须知血为生基,哪族生灵也不能没有血不是,要我说,无边血雨就征兆着无穷生机,好得很啊。”

  好个鬼,纯粹为抬杠而抬杠,裘平安自鸣得意着,蚀海都懒得理会他。

  血雨狂猛可时候不长。盏茶光景过后暴雨停歇。

  宇宙间一片寂静,几乎所有来寻宝的仙家能明白这场血雨就是宝物出世引动的天兆,但这场雨实在太模糊了,根本没能指出宝物究竟坐落何地。突然,轰轰声响起,水响,巨川奔腾巨浪翻卷之声。

  水声自下方传来,群仙循声低头望去……

  盏茶前,天降血雨,三千扎血水如注,自上而落、落去下方空空宇宙。

  盏茶后,已经落下去的血水不知从何处又开始汇聚,七彩之血彼此相融彼此交汇,先是从一滴滴水汇成一条条溪,再从一条条溪合并做一条浩瀚大河、七彩之河。

  此刻,大河倒卷而起,血浪滔滔、再从下方冲起,轰涌奔来!

  水声轰荡,比着天雷也全不逊色。可仙家都修得明锐五感,个个耳力精强,他们很快听出来,大河奔涌之际,水流激荡声音中另外还夹杂了些嘈杂声音。

  大河越奔越急,“嘈杂声”也越来越响亮,不片刻,杂音甚至已经超过了、覆盖了水流本有之声,到得此刻,群仙也已能清晰分辨“嘈杂声”究竟是什么声音……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我先去,莫惊慌

  大河越奔越急,“嘈杂声”也越来越响亮,不片刻,杂音甚至已经超过了、覆盖了水流本有之声,而到得此刻,群仙也已能清晰分辨“嘈杂声”究竟是什么声音……

  婴孩的哇哇啼哭,种子发芽奋力推破泥土,野狼连皮带骨吞吃猎物正在咀嚼,迎来晨露时候草叶地惬意舒展,老马步伐缓慢却依旧努力地奔跑向前方的草原;蝉儿爬到树枝上开始拼命振翅;乌鸦发现了红彤彤的火焰余烬兴奋地招呼同伴……千声万声,混再一起无边杂乱却又样样清晰。

  乱,真是乱声音,天外群仙大都皱眉,脑袋里的苏景却不自觉就露出了微笑,乱声啊,明明白白地欣欣之乱,明明白白的生命之声!

  神鸦铸日,源头光热,凡间这才得以开破自然繁衍生机,这世上不见得再有什么人能比金乌更加热爱“生机”感觉,至于乱,和乌鸦讲乱,开玩笑么。越乱越好听!

  那巨大恢弘的天川是血水来的,可它有七彩绚烂更有生命之声,究竟是残忍凶相还是灿然吉祥?各花各眼任人评说。

  让苏景稍意外的,甲添居然也有些“金乌情怀”,听着血河嘈杂声音他双目微闭满脸惬意,在享受着乱声,口中则笑道:“混国公说得果然没错,无穷血雨预兆了无穷生机!前朝败亡之血,灌出今朝万灵丰饶!”

  大都督官居一品了。

  和欠国公一样,混国公也是新封的。甲添是皇帝,他想封谁封谁。

  话说完,稍停顿,甲添又把话锋一转:“欠国公啊,你家小郡主可聪明得很呢。”

  甲添意指之前“小贼谢谢干爹”那句话,不听说过这句话后,先是随风富贵王“鬼祟”而来、跟着灵宝出世兆景显现,甲添都没时间去提这个话茬。

  苏景笑笑:“孩子心思,让陛下见笑了。”

  “是孩子心思,可她也的确聪明。这一声‘干爹’若真能喊下去。不止免去你我将来争斗,还能得来无数好处,嘿,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精明么。”甲添背负双手。他是圣主明君。小娃那点心思那逃得过他的眼睛……就是陛下没想到。那句话不是小贼之言,是不听替孩儿说的。

  天外七彩巨川滔滔激涌,直奔“幽蓝蔷薇州”所在方向而来。外面群仙可没有苏景、甲添那样的情怀,没谁会去认真聆听大河之声,人人皆知此川为灵宝出世的异象,人人皆知大川正奔去的终点,就是那件轰动了整座宇宙的无上珍宝。

  数不清多少路仙家此刻都驭法疾飞,追随在大河的周围。飘渺仙子也在其中,缀在靠后的位置。

  其实她能飞得更快些,不过她没太大野心,西北天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她哪会不知道,只是这等上品灵宝出世,千万年里也等不来一次,既然自己有幸赶上了,最好能看看它。看看就心满意足了,可不敢贪心、更不要靠得太近。

  正飞着,忽然身后传来个难听身影:“飘渺仙子?这么巧啊,又碰到你了。”随着说话,金衣汉子飞到飘渺仙子身旁,熟得不能在熟的老熟人似的,直接开始聊……

  “时候快到了。”甲添长提息,转头望向了苏景:“待会我先出去,你随后。”

  会有这样的说法,只为表明一个态度:咱来是同伙。

  第一个出去的肯定是最危险的,甲添能有这句话苏景就承情了,苏景笑笑:“还是我先……”

  不等说完甲添就摆手道:“此事定议,不必再争。”跟着他又笑道:“朕乃明君,最见不得孤儿寡妇。”

  后一句说到了点子上,第一个出去的人,必会迎来此地仙魔最最凶悍的打击!当知盘踞灵州的是无漏渊,虽然不安州恶战中无漏渊伤亡惨重,可那并非猛鬼不中用,很大程度的巧合而已。

  这次却不同,猛鬼有备而来,且在此地经营了一段时间,虽不知他们的具体布置,但不用想也能猜到,他们必定设下了护界大篆。

  护界大篆也分几种的,低级些的只对外不对内,上等的护篆既能御敌于外也可诛逆于内,只在主阵者的一个心思。无漏渊对灵宝势在必得,这次布下的大阵多半是上等货色了,且灵州内到底有多少恶鬼、有怎样的高手坐镇,苏景等人一无所知,第一个冲出去的,危险不言而喻。

  苏景仍摇头,小贼是他和不听的小贼,如今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夺宝”,他觉得第一个出去的应该是自己,可仍是没等他说话,甲添就笑道:“朕想打这第一仗!怎么,怕我会输?我踏出此境后、你离开这里前,整座灵州除了你我一行再无别家生灵、再无鬼蜮法术。君无戏言,言出即为金玉诺,若是朕吹牛,让朕碎尸万段。”万岁爷语气不重,风轻云淡把握十足。

  “咳,陛下何必立誓,不是那事。”苏景无奈。

  甲添笑道:“鬼家既然盘踞此地,九成九会设下穿通阵法,第一出去不止要杀人,还得毁阵,无漏渊非等闲,我不让你去是因我对自己的信心更足些。”

  万岁爷都立下重誓了,苏景还有什么话说,只有应道:“恭祝陛下旗开得胜,我们都跟着您沾光。”

  “嗯,这话朕爱听。”

  “脑袋里”两人交谈之际,七彩大河已经冲上近前,又过片刻,大河冲向灵州!

  幽蓝蔷薇州!于此一刻,数不清多少灵讯自外面群仙手中飞射出去,通知本宗或者盟友伙伴,全无废话只有这五个字:幽蓝蔷薇州。

  七彩大河向着这座灵州冲来,自然说明无上珍宝就在此地!

  血浪迸溅,大河狠狠撞上无漏渊行布此地的护界大阵。州内首领鬼王当机立断,护界大阵打开一道缝隙容大河通过,只知宝物就在这座灵州还不够,他们还需靠血河来确定宝贝真正的位置。

  同个时候所有猛鬼严加戒备,但有别宗仙家敢擅闯此地必杀无赦!

  大河呼啸,从天外来,直灌蔷薇州。

  最后时候了,甲添将出、将战。他明白自己一步踏出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可在仅剩的一点时间里,甲添不凝息不静思,他转头望向了苏景:“可还记得你我之约,我帮你找媳妇,其中一重价钱是你替我做一件事。”

  待苏景点头,甲添性质昂昂、笑道:“我刚想起来一件事,看你做不做得成……莫惊慌。”

  苏景迷惑,什么意思?甲添要自己做的事情就是“莫惊慌”么,这未免也太简单些了吧,不等苏景话出口再做确认,甲添扬起手在自己的脸上一抹。

  手划过,脸崩碎!

  脸还是完整的,可也是崩碎的。

  将一张精巧面具敲碎,粉粉碎碎,千万片,然后胡乱搅动碎片,最后再仔仔细细的将千万碎片都重新黏贴,又拼凑成一张完整的脸。

  面具的左眼可能碎成了八百片,重新黏贴时这“八百片”左眼有的被补到了鼻尖、有的被贴到了耳根,有的被摆去了右眼、额角……五官、额头、面孔所有碎片都被重新粘贴,不过再不是原来的位置,这张被打碎后又重新糊好的面具会是什么样子。

  甲添就是什么样子。

  苏景见过怪物,苏景胆子不小,但也从没见过这么“稀碎混乱”的脸,尤其这张脸还在笑……脸是碎的,千万片,可无论是鼻尖上的一点嘴唇还是颊上的几根睫毛,所有所有碎片都于此一刻露出笑意。

  所以这整张脸都是在笑的。

  甲添之丑根本不是“丑”字能够说清的。

  啊!苏景惊呼出声,没法不惊,鸡皮疙瘩都从尾骨窜上后脑勺了。

  甲添哈哈大笑:“没做成啊,那你还是欠国公,不是还国公。”

  苏景欠甲添一件事,大战在即、屠杀之前甲添要他还……居然真的是“莫惊慌”,苏景又惊又慌,这件事没做成。

  甲添的兴致啊。

  苏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摇头:“争取下次不惊慌了。”

  “下次?下次再让你做的事情哪还会怎么便宜、这么容易。”甲添继续笑着。

  就在甲添带笑声中,万里血河呼奔腾入境,千尺巨浪轰轰翻腾,激流直奔残破道场,顷刻将所有遗迹、杂物尽数扫清,唯独……木娃娃。

  木娃娃还在原地,七彩巨川奔腾之势陡转,川头摆川身盘、大河就此化作疯狂水漩,围住木头娃娃层层打转。

  “就现在!”

  “就是它!”

  两句话同时响起。

  前一句出自不听之口,小贼心识送到,她终于能够动咒开窍。“里面”众人只见天穹“双眼”之间一道金光流转,如漩涡,甲添笑声不休,身形起纵直扑金光漩涡;后一句来自鬼王呼喝,乌刽喧笑王,驻守此地七位大毁灭王之一,州内所有事情以他马首是瞻,呼声后、何须再号令,七头猛鬼冲入血河漩涡、扑向木娃娃。

  七头猛鬼,一位大毁灭王,两位小狰狞王,另四头鬼家金仙。同个瞬间里,此地其他猛鬼各尽值守,护界大阵重新封闭再缝隙,困灵之阵彻底开动务必镇压宝物不容它逃走,接连其他地方的鬼家穿通大阵层层玄光绽烁、诸方猛鬼急急向着此地赶来……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诚信君主,朕的蛤蟆

  乌刽喧笑王心热了,没想到居然是这只娃娃,没想到灵宝就出在自己统辖之地,诺大功勋、无上地位已经扑面而来;远在无漏渊坐镇的二鬼主心热了,原来得来全不费功夫,万事自有天注定,搅乱西北几百年的灵宝终归要落入无漏渊手中,宝物到手,损丧个结拜大哥又算什么,好,好好好。

  最最让二鬼主开心的,乌刽喧笑王是他的嫡系,真正自己人,宝物从他的地盘出现比着其他几位鬼主得到要更牢靠得多。至于护住宝物……二鬼主不太担心,他已准备亲自去接应而来,只消几个呼吸功夫他就能赶到地方,不止他,还有无漏渊列位君主与无边大军。且乌刽喧笑王身边高手不少,手中还有他赐下的一样重器厉宝,坚持几个呼吸功夫怎会有问题。

  乌刽喧笑王这次算是立下大功了,二鬼主盘算着,只要宝物到手,让他补上一个空缺的鬼主位子也不是不能。一边想着,二鬼主离开宝座,瞬瞬就来到了总坛传遁阵法前。

  也是此刻,就在无漏渊鬼仙全力动阵时候,就在七头猛鬼将要拿到木头娃娃时候,娃娃的眉心祖窍中金光一闪,一个身着龙袍头戴冕旒、却生着一张碎脸的怪物大笑着显身。

  甲添挡在了木娃娃身前。

  下个“一瞬间”,天“碎”了地“碎”了。是碎了、但也是完整的,天地都变作皇帝那张碎乱之面。或者说,天地已经不再……三张脸。碎裂惊人丑陋惊人,一张长在甲添面上,一张铺满天空,一张变成了大地。

  三张脸同时开口,甲添声音传透灵州每处角落:“谁能活?”

  喝断时,劫数时,天空真正崩裂去,天空仿佛琉璃罩,崩、万片,而散碎“琉璃”如刀如剑斩刺八方;大地陡然翻转。倾覆之劫杀灭无情!

  娃娃拿起锋利钢刀。仍敌不过一只狼;仙人摘下一根柳条儿,轻轻松松打碎万里江山。“崩天覆地”算不得太高明的法术,但要看谁来做法谁来杀。先融身天地再以天地做杀的那个人,九龙甲添身外身。

  乌刽喧笑王同时做了三件事。口中咬碎了一颗牙。左手捏碎了一块玉。右掌向天摊开。掌心趴伏着一只小小的黑色蟾蜍……

  乌刽喧笑王口中鬼牙。即为此地与无漏渊和另外八座“猛鬼盘踞地方”的穿通法阵中枢所在。穿通法阵的咒核就刻在那颗牙齿上。

  咬碎牙即为断绝通联关闭阵法。是关闭,并非毁灭,别处所有已经踏入穿通阵的猛鬼都会被安全送回起点。因为乌刽喧笑王已经知道、只一见甲添出手他就知道:守不住了。都得死。此地所有鬼王加在一起也挡不住皇帝的“崩天覆地”。

  那个散碎脸孔的皇帝说“谁能活”,谁?无人能活,此境绝灭!

  灵州中猛鬼都得死,灵州上所有法术都会被破去,等敌人来摧毁穿通阵、杀灭所有“路上人”,不如自己主动关闭了它。

  乌刽喧笑王左手玉玦是护界大阵的中枢咒玉,捏碎它,大阵力量会凝聚做贲烈一杀,虽大毁灭王心意直奔甲添打去!但鬼王晓得这一道法术伤不了对方,所以他摊开了右掌,亮出了那只小小金蝉。

  临行之前,二鬼主亲手赐予他的宝物。本来是大鬼主生前祭炼对宝物,即将成功时候大鬼主死了,二鬼主完成祭炼,这次出征前赐给了乌刽喧笑王让他防身。

  保命重器,可惜发动晚了刹那,乌刽喧笑王明白自己死定了,活无可活,不过他还能玉石俱焚!小小金蟾张嘴向天,喷出一口灰烟。

  蚕豆仿佛的蟾,能有多大嘴巴,也就铜钱方孔相若。这么小的嘴巴,能喷出多少灰烟……七万七千里。豆丁金蟾一口灰烟,笼罩七万七千里。

  “幽蓝蔷薇州”只才三千里,蟾烟不止弥漫本土,更笼罩天外、笼罩附近无数赶来看宝物的仙家,而蟾烟之内除无漏渊猛鬼和甲添之外,余众尽化枯骨。

  强悍修为强悍身魄强悍护咒,保得甲添挡下了蟾烟凶法,但遇此强袭,他体肤上莹润光泽也迅速黯淡。

  甲添面对的又何止金蟾凶法,还有护界大阵的犀利诛杀与诸多鬼王、恶煞的濒死反扑!

  而金蟾蜍厉法并未结束,蟾蜍的嘴巴仍张着、一吞、一吐!

  一吞,烟中大群仙家都被抽干身魄抽干修元,他们千万年修行积攒的所有菁华化作各色奇光、连同七万七千里灰烟一起,被蟾蜍吞入口中;一吐,一根灰针,金蟾吐出了一根针。群仙菁华元修、所有腹中煞渊冥烟,都凝结在这一根针上。

  七万七千里,变成了一根针,寸长。

  蟾蜍吐出针的时候,乌刽喧笑王死了。不止他一个,灵州境内所有鬼王皆丧尽,“崩天覆地”之杀将群鬼碎尸万段。

  甲添也躲不开这根针了,说到底只是个身外身,面对大阵面对群鬼全力施展之下再无力避开此针。可甲添不怒反笑,喝了一声:“好蛤蟆!”甩头将头戴冕旒向前打去。

  鬼王死了,小小金蟾还活着,只是一吐一吞再一吐中此物也用尽了全副力气,无力飞遁正在地面上吃力的爬着,想逃。

  皇帝的帽子轻轻松松扣中了金蟾;金蟾的寸针轻轻松松刺中了皇帝。

  下一刻,“轰隆”的甲添身体崩裂声音与“咕呱”的金蟾烈声惨叫纠缠一起,震天巨响!

  一息。

  从甲添飞出娃娃脑袋到玉石俱焚、幽蓝蔷薇州为心七万七千里内生灵死绝,只在短短的一个呼吸间。

  甲添出去,一息后。小贼再开窍“放人”,苏景跃出,及时借住甲添正摔落的脑袋。中一针、甲添一样碎尸万段,就剩一颗头还是完整的。

  幽蓝蔷薇州也没有了,一方灵州被打碎成尘埃,只有娃娃和苏景所在地方还剩了十里不到的一块碎石,能“剩下”这块十里石当然是甲添奋力维护的结果。收服灵宝之前小贼是不能动的,得保住她身下地面。

  接住甲添首级,苏景心中忽有警兆闪过,抬头望去前方百余里处……无漏渊中竟还有人幸存。身高四尺白白胖胖的随风富贵王。咧嘴对苏景一笑,招招手没多说什么,转身飞走顷刻消失不见。

  只剩脑袋的甲添居然还没死透,开口、喃喃:“还剩了一个啊。”说完。他咳嗽了一声。换做得意语气:“欠国公。朕如何?”

  就活了一个,且是像朋友更多过敌人的神秘人物,甲添只凭一己之力就摧毁了无漏渊七大毁灭王与十余小狰狞王在此地的布置。这是何等神通何等法力!

  这个甲添,不过身外身。

  既然是身外身,真正甲添就不会死,现在还是在九龙地做他的圣主明君,最多是受伤调养一阵便没问题了。同伴还活着,苏景也谈不到如何悲愤,反倒是震撼与钦佩更多些。

  再就是……明知道不太合适,但听到甲添问自己“朕如何”时候,苏景还是忍不住说道:“我踏出此境后、你离开这里前,整座灵州除了你我一行再无别家生灵、再无闭门法术。君无戏言,言出即为金玉诺,若是朕吹牛,让朕碎尸万段。”

  苏景在重复甲添之前的话,他要第一个出战时说过的话。重复完,稍停顿,苏景忍着忍着还是没忍住地笑了:“最后活了一个鬼王……陛下真乃诚信君主。”

  甲添先一愣,旋即脸上无数碎片都绽放笑意,哈哈大笑,但笑声很快微弱下去,气绝之前他奋力说道:“那个蛤蟆是朕的,下次见面时候给我。”

  “放心。”苏景微微笑,认真点头:“多谢陛下。”

  “朕的蛤蟆……”扣中金蟾的冕旒自行飞到苏景身边,被收入囊中。甲添人头迅速枯萎,化作一片亮晶晶的微尘,随风飘散开去。苏景与甲添说话的这会工夫里,小贼接连开窍,众人依次而出,但并未多待又被苏景收入洞天,不听也进入了离山巅。

  一战杀灭七万七千里,之前追随血河太近的仙家尽数灭亡,远处群仙都惊得魂飞魄散,更远处一位漂亮仙子身边,一个金衣汉子口水横飞:“我了个太阳祖宗,幸亏仙子有先见之明,不曾靠得太近,要不我还得救你。救你不算什么,但我辛苦隐忍、藏没本领就会被人发觉……”

  辛苦隐忍、藏没本领之人声音很大,引来不少仙家侧目,修行事情会有走火入魔之说,仙家也有修炼到伤了脑筋半疯半癫的。看过了疯子又看看疯子身边那位仙子,挺好看的姑娘,看上去端庄大方,不知为何跟个金衣疯汉混在一起。

  群仙等了一阵,见前方没了动静,又都大着胆子向前缓缓靠近,个个驾宝驭法仔细守护着身边……靠得进了些,很快发现灵州仅剩的那块十里星石,一个年轻男子正端坐石上。

  仙家真目精强,不过再强也有个限度,此刻距离太远,群仙看不清石中人的面目,只是觉得那人的轮廓有些眼熟。

  忽然,石上青年挥了挥手,身边一杆大旗徐徐升起、很快招展开来!

  人小旗大,看不清人但那大旗上的两个巨字清晰,人人看得一清二楚,旋即群仙之中“轰”的一声喧哗声响起,又是他!

  旗上,“离山”两个大字醒目且招摇,不安州恶战才过去多久,谁都不曾忘记那日不安州上竖起的这面旗。

  上次说是灵宝出世,结果跳出来个“宝人儿”,这次又是灵宝出世,那个宝人儿又跳出来了。

  苏景挺开心的,遥遥招手:“今日适逢在下与妻女重逢仙天中,正拟办个小小典仪庆贺,诸位仙家到场观礼,离山苏景承情了。再、多谢。”

  办典仪贺喜事,来观礼的话不好空着手的。苏景先谢过大家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吃西瓜,第四词

  苏景的话说完后,十里碎星周围安安静静。

  群仙中无人敢靠近,彼此间并无交谈,更没人会主动理会苏景、上前送礼……直到片刻后一声“忽啊”怪叫打破了寂静。

  十六从小光明顶中跳出,嘴巴大张吐出一个大西瓜,跟着对苏景甩了甩尾巴。

  “收礼”之说纯粹玩笑,苏景卖乖而已,可十六等人都觉得苏景话中有一个意思是再正确不过的:重逢、团圆,当有个小小庆典的。

  所以十六吐出了个西瓜。

  之后师兄叶非走了出来,拔剑、切瓜。

  剑法好的人切西瓜肯定好,大西瓜都被切成十八片月牙儿。再之后小光明顶上众人鱼贯而出,每人取一牙西瓜,吃。

  这就是苏景与不听的重逢喜宴了,西瓜很甜脆沙瓤。

  瓜瓤即佳肴,瓜汁当美酒,就连叶非那么别扭的人,也拿起西瓜来吃、难得又难得地对苏景露出个笑容:“恭喜。”

  象征而已,心意而已,一人只吃一牙儿。

  小光明顶上人数不多,西瓜还剩了一半,苏景却对十六笑道:“人多,不够,你大方些,再多来几个西瓜。”

  十六是瓜农,它有八亩地的瓜园,几个西瓜它才不会财迷,张口接连吐出十余枚西瓜,叶非手中剑光闪闪,仍是每瓜十八角。

  十里残碎星石,一盏飘摇大旗,一个呆呆木偶,一群中土凶獠。一片红壤西瓜。

  苏景抬眼环顾四周,微微笑不说话,可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有西瓜,谁来吃?

  谁也不敢上前,没人吃他的瓜。

  正在气氛稍显沉闷时候,远天处忽然传来一阵歌声,柔然声音里稍带惆怅:“空空世界空空仙,忙酒忙花忙不知。掌纹藏命,三钱算算,尽是无用相思。”

  无曲清唱。词谈不上高明可那声音却是极美极动听的。随婉转歌声光膀子大胡子的凶汉婷婷袅袅,显身十里石前。

  腰肢扭摆,虬须大汉踏上地面,对苏景道:“天魔弟子。骚、戚东来恭喜阁下团圆。”柔媚一礼。话说完稍加停顿。又是幽幽一叹,回味无穷地呢喃:“掌纹藏命,三钱算算。尽是无用相思啊。”

  “还是有点过,他走路可不会扭腰。”苏景笑着。

  扑哧,虬须汉掩口一笑:“你讨厌。”

  苏景心里打个激灵。

  这个戚东来是冒充的,真正骚人惹人憎厌浑然天成不露痕迹,此人多多少少有些矫揉造作,虽然都是只是些细节不同,可苏景和戚东来实在太熟了,还是能轻易看出破绽。

  不过把真假抛开一边,单说讨厌……矫揉比着浑然天成更惹人腻歪。

  苏景没敢再说话,指着西瓜做了个请用手势,戚东来是冒充的,可他臂上金环的天魔宗印记绝做不了假,既是天魔坛门下弟子,至少是苏景半个朋友。

  虬须汉也不客气,拿起西瓜浅浅咬了一口,笑嫣然:“甜到心里去了……我的贺礼,恭祝贤伉俪团团圆圆,以后每时每刻都糯糯甜甜。”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铜炉。

  炉中有炭,但是生碳,未点燃。

  “受累来点儿火。”虬须大汉对苏景道。

  苏景探手一道火光打入炉内,火炭立刻燃烧开来,随即虬须大汉在炉上架锅、锅中添水,又取出一盒汤圆……他开始煮汤圆。

  他的贺礼就是汤圆。这还是真是应景了,苏景会心而笑:“多谢。他还好?”

  “放心,他现在可不得了呢,等你见到他时就晓得了。”虬须大汉仔仔细细地煮汤圆。就在此刻,十里星石上人影再闪,一人来到苏景等人面前。

  此人苏景不识得,心里惊讶,这个时候居然还真有仙家敢来向自己道贺?

  是位仙子,长相漂亮但修为应该不是很高,仍是“荣光于外”的层次,普通仙家罢了。“忽啊”,十六又叫,苏景不认得来人它却还有印象,吐出上次收宝记账的册子,直接翻开一页去给苏景看。

  小蛇的尾巴尖正指着“圈喵仙子”四字。

  飘渺仙子的脸都白了,她就是来开眼界的,这么危险的十里石她只嫌自己不够靠后,怎么可能主动上前,可刚才忽觉天地一飘,刹那里晕头转向全不知身在何处,待得重新站稳才发现自己竟跑到了“宝人儿”面前。

  天外群仙不知内情,还以为飘渺仙子是自己主动上前……那个离山苏景被道、佛、妖、鬼、星君五大势力“通缉”,好一阵子不见踪影,这次主动显身又占下来那件灵宝,用不多时各大仙坛高人就会赶到,多半会有鬼主、大星君这等绝世强者显身,就算苏景本领了得这次怕也难逃公道。

  这个时候去上前示好,脑子坏掉了么?有些心地善良的仙家暗暗摇头,以为飘渺仙子这一步走错了;更多仙人则露出嘲讽模样,愚蠢女人。

  人在星石上,飘渺仙子有心转头再跑回去又不敢,既然来了……那就来了吧,飘渺仙子强压心底恐惧,努力让自己镇静些,对苏景微敛衽:“苏先生与妻女团圆,上上喜,飘渺特来道贺。”

  一见此人,苏景就晓得她不可能从双头蝎子手中夺来“小棍”,当是背后另有高人;再见她紧张中透出疑惑,苏景大概明白了,这姑娘被人推上来的。

  以苏景的心思,稍一琢磨就明白了“背后高人”的心思:你放心,我在。

  “我”是谁?先不必问。

  苏景含笑致谢,十六献殷勤直接托了一角西瓜递到仙子手中。仙子很实在,大大的一角西瓜都给吃了……宝人儿喜怒无常。万一没吃光惹他生气可是性命之灾。

  不敢剩,西瓜皮也不敢乱丢,放下不是、更不能直接吃了,犹豫了下她把瓜皮收进自己的乾坤囊了。

  眼看仙子手足无措的样子,不听笑着安慰:“仙子不必多想,你能来贺,我们只有荣幸、感激。”

  “对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愿两位永结逍遥。”飘渺没忘吃西瓜得送礼这茬,从袖中取出一颗明珠送上前。

  凌风宝珠。采天罡劲风精华凝炼而成。摆着很好看、拍碎了还能散出罡风攻敌,不过飘渺仙子本身修为摆在那里,她凝炼的宝珠威力有限,中规中矩的一件礼物。

  不听接过礼物、道谢。但事情不算完。不听在将宝珠放入囊中同时。又从挎囊中取出了一枚银色手镯,亲自给飘渺仙子套在了手腕儿上。

  就在手镯戴好之际,猛见手镯中射出一道奇光。奇光飞天、笼罩百里方圆。光芒氤氲翻滚,几息中化作七头麒麟大兽模样,其形威武雄壮、似是在昂首咆哮。

  再过片刻,光中麒麟影缓缓散去……

  不听初到仙天的前几百年,寻找苏景途中偶尔会遇到些无礼仙人,见她漂漂亮亮又孤身一人,心生歹念上前,结果都被小贼撕了个粉碎,大多数时候是打死拉倒,偶尔遇到对方身怀有趣宝物小贼才会挂个铃铛,这枚镯子是那时候得来的,内封印了七枚麒麟真魄,小贼本想挂铃铛的,但不听觉得镯子好看就自己留了下来。

  此刻赠与飘渺仙子,有来有往,这是不听的还礼。

  比起贺礼,价值天差地别的还礼。只因飘渺仙子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登上星石来道贺的人。

  虬须汉来得比缥缈早,但他是替骚人来的,大家生死交情,无需这样来谢,他吃我一片西瓜,我吃他一枚元宵,无论何时对方有事彼此生死驰援。

  仙子不认识,她是第一个。无论她是不是自愿前来,不听都不会让她白来一趟。

  麒麟镯,好贵重的礼物,好轻松的还赠。飘渺仙子有些发呆,外间群仙全都面露惊讶与羡慕。

  这样一枚镯子,两个人争夺,若对方与自己半斤八两,相争的话能有五成胜算,赢了得镯子输了就死,争还是不争……外间群仙扪心自问,十有八九:争!

  不听笑笑退后,不远处的叶非手掌翻翻,向飘渺仙子扔过来一物,仙子本能扬手接住,也是一枚明珠,金色的。而明珠入手之际,冥冥之中一声清亮凤鸣响彻八方!

  凤颌珍珠。相传金凤一族有个古怪传统,父母会将寻一枚宝珠送给最心爱的孩儿,小凤就把这枚珠儿永远含在口中,宝珠与幼凤同生共长渐渐被炼化做本命金珠,内中蕴藏神凤的浑厚力量。

  珠与凤同生同灭,就算大能为者猎杀金凤也不可能得到此珠,除非金凤自己心甘情愿献上宝珠。

  宝珠入手,何须讲解人人识货,可宝贝实在太贵重,飘渺仙子接到手中后又惊又喜,更不知所措了,俏目望向叶非。

  “他俩的喜事就是离山的喜事,你来贺,我谢你。”叶非的声音清清淡淡。

  裘平安转头望向叶非,似是想问他怎会有凤颌珍珠,叶非就知道他得问,不等混国公开口叶非就说道:“少管。”

  半人半蛇的蚀海大圣抱着肩膀:“咱们乌龟天小家小业,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这件斗篷还是新的,仙子别嫌弃。”

  蚀海说话之间,星天上突然窜出一条千里巨蛇,大蛇摇头摆尾妖威滚滚,其威直指群仙心底,修为精深者自是无妨,可也有不少本领差些的仙家只觉心旌动摇五内俱寒。

  这还只是威势。单打独斗的话,场中能胜过这条巨蛇的没几人!

  大蛇翻腾片刻,陡然化作一道灰烟落入飘渺仙子手中,化作了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地灰色大氅……三十年前蚀海大圣修行突破,他蜕了一次皮。

  蚀海蛇蜕,封印了他全力三击。虽只是突破前的“全力”三击,却也足够珍贵了。

  叶非从离山立场,谢飘渺道贺苏景夫妇团圆;蚀海是苏景妖奴,又怎能没有个态度,他替乌龟天谢过飘渺仙子。

  到得此刻,星石外满天仙家,谁的脸上还有嘲讽,个个都是懊恼,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件又一件的宝物,虽比不得上上灵宝,但也足够普通仙家冒险争夺一番了!

  五大势力凶狠不假,可是表面上的面子还是有的,飘渺仙子上前去又不是入伙,不过去做个普通礼数,的确会让五大势力不太喜欢,但也未必就会追究下来,那样显得太小气。

  怎么就让她抢了头筹!早知如此……后悔晚矣。

  裘平安放松不少,他也有宝贝,他也不小气,不过被不听、叶非“哄抬市价”在前,他的宝物可拿不出手了,此刻蚀海出面,一件礼物把乌龟州所有妖精都算进去了,是大伙一起送的。

  十六也把准备吐出口的西瓜吞回到肚里去,尾巴甩甩突然“语出惊人”:“烈!”

  谁都不曾想到的,在“忽啊,呸,啊”之后,十六老爷学会的第四个词是“烈”。

  苏景是它主人,蚀海是它大哥,裘平安黑风煞是它狐朋狗友,可大火的名字它一个不会喊,居然学会了“烈”。

  学说话一直是十六的大修行,可这事不止与勤奋、天分有关,还会受它嗓中梗骨影响,“烈”这个音正合了十六的咽喉气息,可以喊,学会了就能喊了。

  “啊?”烈小二吓了一跳,找了找才最终确定是十六喊自己。

  “忽啊忽啊!”十六拍着尾巴尖,虽不能直言可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大伙都还礼了,你赶紧的。

  苏景身后,燕无妄面露庆幸:幸亏十六老爷还不会喊“燕无妄”这三个字。

  烈小二满面郁郁,但被直接点了名字也实在没法退缩了,满天仙家都在看着,苏景则传音入密,带笑:“我会补偿,肯定不能让你吃亏。”

  烈小二咬了咬牙,走到飘渺仙子面前,递上了一块玉牌,又以密语对仙子说了几句话。

  飘渺仙子闻言后,俏面上惊讶、激动、喜悦糅合一起,兴奋得脸颊都微微发红了。烈小二之言其他人听不到,可只见飘渺仙子的神情众人就能明白,他送的礼物比起之前那几件要更贵重得多!

  由此,天外群仙的心情更不好了。

  苏景也好奇,密语过去:“你送的什么?”

  “回禀苏老爷,我们在又一栈做事,东家看在我们也有些小小苦劳的份上,给几位伙计每人三面牌子,在外面碰到真正好朋友的时候,可以把牌子送出去,将来好朋友拿着牌子去又一栈,可以请客栈做一件事,只要别是杀鬼主占西天那种太离谱的,但有吩咐必定完成,不收酬劳。”

  又一栈是个怎样神奇的地方,有些见识的仙家大都是知道的,烈小二送出去的是一块牌子,但何异一个愿望!

  难怪飘渺仙子会如何开心。

  烈小二的话没说完,继续密语苏景:“刚刚苏老爷说会补偿小的……补偿什么的,小的万万不敢当。就是盼望着您老能发发慈悲,将来这位仙子拿着牌子去客栈的时候,她的事情您能伸手帮一帮。”

  苏景失笑:“又一栈啊,果然不做赔本的买卖。”

  就在这个时候,天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冷漠声音:“天魔弟子也在啊,这么说,天魔坛与这妖邪苏景要结盟联手了么?”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种瓜不易,大师自重

  随说话声音,十里星石北方千里外一团骨白色火焰无声燃烧开来。

  白色火,白皮嫩肉的中年胖子缓缓显身,人形状,但眼窝处一双触角伸出,仿佛蜗牛似的两颗眼睛被“触角”高挑过顶。这副样子在真正人看来颇有些可笑。

  可没人敢笑。

  北方星满天二星君贴身老巴下,轻纱白骨老尊。

  此人身份和被苏景收服的那位“星火不动老尊”相若,都是君主身边老奴,得宠的内臣,不过他的本领比起星火不动要强上不少。

  强不少,但还不够看,轻纱白骨老尊比着“银花生杀二将”中的一人要略略逊色些。不安州大战中,银花生杀二将与大群名门高人联手结果都难逃全军覆灭的下场,现在就凭这个老巴下,想要对付苏景纯粹做梦。

  轻纱白骨老尊怎会不知厉害,他也不愿显身,可之前蔷薇灵州上鬼王动用的金蝉法术太过凶猛了,一下子杀灭了将近八万里,星满天潜伏附近的前哨、探马都因靠得太近被抽干成白骨。原先在远处的轻纱白骨老尊就成了星满天距离出事地方最近的人。

  星君有令,探明灵州状况。

  状况本来是一目了然的,鬼家在此势力尽丧,灵宝未飞天是个木头娃娃,苏景扬旗显身,他还有些同伙,灵州只剩十里碎石一块……轻纱白骨老尊隐身远处,将所见事情都录入灵讯传出,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天魔弟子上前去吃西瓜了。

  天魔坛不是说笑的。他们结盟了?他们是朋友?轻纱白骨老尊领命:探明白。

  侍奉星君、迎奉巴结轻纱白骨老尊是在行的,但说到刺探军情探明形式,让他实在有些为难了,奈何君令如天不可丝毫怠慢,再怎么为难也得硬着头皮上,老尊显身干脆直接去问。

  虬须汉“戚东来”望向来人,摇头笑道:“最烦你们这些做内臣的,听风是雨乱扣大帽,不过吃块西瓜煮个汤圆就成一伙的了?人家有喜事嘛,上来庆贺下人之常情。再说我在天魔坛不过是个大家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才会和我亲热一番的小角色。就算我喜欢他想帮忙,我也做不了主……何况我又不喜欢他,我喜欢姑娘。”

  苏景笑:“真好,真好。”

  不喜欢啊。真好真好。

  老尊微抬头。居高临下去看人。这是做得宠内臣太久了养出来的臭毛病,继续阴声说着:“人之常情?和妖邪之辈有什么人情可讲。既知自己是小角色就快快离去吧,这是锅用人命煮出来的浑汤。你别因自己不懂事连累天魔坛也掉进这锅汤里。”

  “戚东来”耸耸肩膀,把手中正搅动锅子的木勺递给了苏景:“汤圆你自己煮吧,这里我可不敢多呆了,反正西瓜也吃完了,走了啊。”

  说走就走,一个轻轻飘飘的眼儿媚扫过苏景和身边一众同伴,虬须汉站起身居然真的走了。

  苏景不阻拦,站起身与不听并肩,行礼恭送假冒的戚东来。飘渺仙子也不敢再多待,趁机向主人告辞,打算离开。苏景却摇了摇头:“还请仙子稍等片刻。”

  之后苏景转头望向轻纱白骨老尊:“老尊,可以再退后些。”

  天魔宗肯定是和邪魔苏景有些渊源的,大仙坛已经查出玲珑坛招亲事情,当时就有上位大魔轩辕叮当帮过苏景。

  小小帮忙是一回事,彻底趟进这趟浑水又是另一回事,天魔坛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轻纱白骨来尊觉得结果不算太明白,那个大胡子走了也说明不了什么。

  但通过细节去判断天魔动向本就不是他这个老巴下的职责。老尊以为自己已经试探过了,勉勉强强能交差,这就成了。他身娇肉贵、舍不得打赢不了的架更舍不得死在这里。

  轻纱白骨老尊全无靠上前的打算,可对方让自己再靠后些,这就关乎面子了,自己是可以为命不要脸的,奈何星君不会为了他的命折掉星满天的面子,老君不敢太丢人以免事后星君恼怒找他算账。

  是以听到苏景说“你可以再退后些”,轻纱白骨老尊有些犹豫,但苏景哪给他迟疑时间,话说完截剑指一道金纸血字符符篆打向半空。

  符篆凌风,都化青烟,而那飘飘青烟之中遽然剑鸣惊宵宇,三千寒光三千剑,去势如电斩杀千里!

  三千剑,一千结龙一千成飓一千流火,灵符暴发一瞬,剑袭直抵眼前一瞬。

  没想到苏景说打就打,可老尊哪敢没有防备,从他显身时候就在全神戒备,见长剑杀来老尊怒喝一声“大胆”,心咒急急催动,骨色烈焰陡然绽放,火化天河急急旋绕,护住老尊身前。

  眨眼间巨响轰动,三千长剑交击于骨色烈焰,苏景一道剑符,老尊全力出手,剑火相争势均力敌,气浪翻卷中攻守两方法术彼此抵消,老尊未受伤但受巨力反挫,只觉心口堵得难受,踉踉跄跄向后退去。

  还不等回一口气重新稳定身法,千里外“蔷薇灵州”上苏景手一翻,又拿出厚厚一叠剑符。

  差不多两寸厚度的一叠剑符,百多张总是有的。

  轻纱白骨老尊头皮都在发炸,一张剑符自己就要全力去挡、拼了个势均力敌,那一叠剑符一起打过来焉有命在!本能驱使怪叫一声,飞身就逃……未料苏景根本没去追击,一叠剑符再未曾扔出半张,而是转目望向了还在身边的飘渺仙子:“小小心意,万望笑纳,谢谢仙子了。”

  说着,手里一叠剑符全都递到了飘渺仙子手中。

  当年不安州之战,苏景亮剑。

  离山仙家炼剑便如金乌弟子铸日。剑成时候无论剑法造诣还是剑术威力都会突飞猛进。十一剑同时“出炉”后一段时间,苏景收残阳、汇合甲添、追灵犀寻不听,但这个过程里,他修剑练剑几乎不曾中断过,或与叶非参研或者一人苦练,这一叠剑符就是这些年在精研剑术中画出来的。

  剑符多多,因“状态”或“领悟”原因,百多道剑符威力不一,像刚刚打向轻纱白骨老君那张,威力算是比较出色的。但还排不进前十。如今。所有符篆都送给了飘渺仙子。

  人人有还礼,人人谢她能来道贺,苏景怎么可能全无表示,这一沓剑符就是他的礼物了。

  外间群仙不少人心中都不自禁“嘿”了一声。轻纱白骨老尊的本领。在那几座一等一的大仙坛中不算什么。但若放在“外面”也绝对算得强者了,一张剑符就能和他打个平手,这么一大沓子剑符……称霸是说笑了。但行走仙天,带上这叠符咒,自保无虞、逍遥无虞!

  剑符用法简单,苏景一两句话就说清楚了,又对飘渺仙子说道:“仙子谨记,剑符威力极限一千二百里,若对方离得太远剑符就无能为力了。”口中说话同时,苏景又动一道密语单独传入缥缈耳中:“其实是六千里。”

  缥缈仙子眨眨眼睛,想笑又赶忙忍住,外面多少仙家都听着看着,人人皆知飘渺仙子手上剑符能打一千二百里,再打个余量、高高的,三千里外总是安全的吧……差远了,六千里!

  送出剑符后,苏景与身边不听对望了一眼。分开了好长时间,但因真心所在,两人默契不变,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些担心。不担心自己,两人已经重逢了再没什么害怕,让两人顾虑的是飘渺仙子。

  由此苏景又开口了,对飘渺仙子说道:“仙子要离去,苏景绝不敢强留。不过外面风大雨大……”

  夫君说道这里,娘子接口继续:“此间虽也飘摇,可是好歹还有几个人愿撑一撑。我以为比着外面,还是这里更安逸些。现在离去或者在停留一阵,再请姐姐三思。”

  那些剑符应付普通危险是没问题的,可遇到几大势力的高人就差上不少了,无论是不是自愿飘渺仙子都踏上了这片十里碎石,吃过了苏景的西瓜,现在离开是否安全……要看心情。看西天佛祖、东方道尊、北方星君西北鬼主这些上位主尊的心情。

  顾着一个“大度”虚名,或许他们不会为难飘渺,可谁又能保证说飘渺仙子就一定没事。

  飘渺仙子可不像“虬须汉”那般有个结实后台。

  何况抓了飘渺再当着苏景面前斩杀,是一件让苏景等人很恶心的事情,对方未必做不出来。

  飘渺仙子犹豫着,留下来无异“站队”了,后果太严重;可走掉了或许活不到明日此刻……忽然仙子心中愤怒:究竟是谁推我上来的!

  见她拿不定主意,苏景摇摇头,举目向前望去:“仙子只是适逢其会,与我并无太多干系,你我仇敌不死不休,却无谓多伤其他,大师以为如何?”

  苏景直接去问了,问佛家。

  敲定一个不追究总比一个都不去问好些,可他注目之人哪里是和尚:远处群仙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中年剑仙。

  中年剑仙与苏景对望片刻,呵呵地笑了起来:“苏先生法眼如炬,倒是老衲小气了。”说话间此人皮肉蠕动筋骨盘错,开口前的中年剑仙,一句话后的枯老僧侣。

  “苏先生问我以为如何?我以为怎样、不一定就会怎样。我说她不值一提,佛说她已入魔道,她的下场如何?我说了不算,你问我白问。何况,我不喜欢她。”老和尚声音缓缓,面上有笑意。

  飘渺仙子面色不好看,外间群仙不少人心底又有嘲笑起伏。

  老和尚继续道:“你也说她与你无关,她的下场怎样你又何必去管,不止不管,不看、不听、不闻、不问才是自在所在。”

  苏景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眼不识泰山,全靠身边烈小二指点:“九相菩萨,驻道尼旻多罗山,掌管尼旻多罗山。”

  九相菩萨这个名字有印象,尼旻多罗山更是如雷贯耳,相传,佛国中灵山为中,周围环绕七座金山,金山外为浩瀚咸海,咸海中另有东胜神州西牛贺州等四大部洲分布。这些地方才是佛国真正的核心重地,散布其他地方的“净土、须弥界”与之相比,比如苏景杀灭的那座芙蓉须弥天,不值一提了。

  尼旻多罗山就是环绕灵山的七金山之一,是最小的一座山。但即便最小,也足见菩萨之大!

  曾经损丧在苏景手中的那些西方高人,都有鼎鼎大名,可其中最富盛名的长明大士——其实也只是佛前一盏灯罢了,普普通通一盏灯,熬着年头成就好大威名;再看关门弟子红花尊者,灵气十足天赋了得,他又经过多少磨难见过几个敌人,塔中人罢了,浅浅资历浅浅修行。

  佛祖驾前核心,承担传法、拓宗、护法、除魔等等重任的要紧人物,就凭长明、红花他们几个?若真如此西方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规模了。

  九相菩萨却不同,灵山为核,七金山座座非凡,能为佛祖主掌其中一山的,即便是最小的也绝非等闲。

  “九相菩萨以前不叫九相,最早他法号望相,后来一点点改名字:一相、二相、三相……佛有三十二宝相,九相菩萨每修成一真相就改一次名字,七千年前他是九相了,相传佛祖在和他闲聊过一阵后曾笑道:第十相万年可期。”烈小二尽职尽责,将对头背景以“传神”相告苏景,说完后又想起一件事,急忙补充道:“对了,说起来他和咱们又一栈还有那么点渊源,渊源是……”

  苏景忽然叹了口气,打断烈小二道:“我知道。”

  黑石洞天内,周身伤痕累累的白象躁动着,自从老僧被苏景点破行迹显现身形后,白象就开始躁动了。

  当年又一栈大阿姑猎回来的那头白象,它本是九相菩萨的坐骑。

  这个时候九相菩萨再次开口,话题变了:“你啊,自顾不暇还去管旁人……罢了,其他事情不妨退后片刻,老衲先为苏先生与妻女重逢做贺。”

  说着他自遥远星天一步迈上了十里灵州,苏景并未阻拦。

  老和尚再前行,伸手想要拿一角西瓜来吃,不料这时候苏景伸手一拦:“大师请自重,种瓜不易,只有朋友吃得。”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佛不喜欢

  闻言,似是显错愕,可转眼后九相菩萨就笑了起来:“你也说种瓜不易,这么多西瓜却没这么多朋友……西瓜也有命。”

  苏景望着和尚,和尚的笑容稍稍有了些不自然,这么清澈的目光很久不曾见到过了。对视片刻,苏景问:“西瓜也有命?”

  “命中注定!没得朋友没人来吃,坏道臭掉腐烂掉就是它们的命了。”一句话之后九相菩萨重归自在,或许有些事情能让人瞬间震撼,可也仅仅是个瞬间而已、绝非永恒,便如眼前那双清澈目光,九相继续道:“我知你凶恶,知你残暴,知你目空天下,不过请你发发慈悲吧,西瓜香甜,能长得这么红这么沙它们很努力了,别浪费掉,给我吃……也算赎你一丝丝罪,可好?”

  苏景眼帘垂垂,由此那份清静目光被剪断了,不看菩萨不看西瓜,他在看自己的脚尖,同个时候他在动用心识问道:你何苦。

  那个自从被他带走就始终住在冬天内的庞然大物认真回答:求求你。

  苏景心识再道:我知我不算什么好人,但你这时候去见他……可能会死。

  庞然大物依旧认真、依旧三字:求求你!

  苏景仍不答应,但那头巨物的耳中开始渗出鲜血,巨物非凡,它有双耳通心,心苦则耳血,再不答应它它就会心丧而亡。

  十里碎星上,苏景浅浅叹了口气,抬眼望向九相菩萨:“你请我慈悲。我请你慈悲。我请你吃瓜,你见它莫怪。”

  何其古怪的言辞,饶是漫天仙家心思灵巧也不解其意,饶是九相菩萨境界高深也不解其意。

  但下一刻九相就明白了:他见到了自己的白象!

  低低的一阵喧哗,来自天外群仙。九相菩萨本来有一头白象座驾,此事知晓者众,且还曾是一段佳话:南方有巨象,其身洁白广润如籽玉,其目通红剔透似天火,尤其难得的是它额头生独角。自然眷顾生此异种。

  但此象也因自己异种自视甚高桀骜不驯。同类白象若能效劳西天极乐都觉莫大荣光,唯独它以为:佛陀混混、道貌岸然。西天昏昏、奴我族类。

  不仅不归服极乐,且还仇视佛家,这头白象在数不清的庙宇中撞翻佛像。捣毁神龛。到得后来它越长越大力量越来越强。竟直直闯入西方。想要去撞碎那高高灵山!

  可从它踏入西方佛国开始,一位大菩萨就跟在它身旁,由得它闹西海、由得它虐四州。大菩萨不做丝毫阻拦更没有伤害它,始终就在它耳边,一遍又一遍的为它诵经、再给它讲解那些佛家的故事,或好玩或感动或快乐或震撼……终于,就在白象闯到尼旻多罗山的时候,它听懂了佛经它领悟到自在,巨大白象诚心拜服,许下大愿,此生不灭永远追随大菩萨。

  那位大菩萨就是九相菩萨了。

  佳话广流传,仙界闻知者众,再看那头白象,身上曾有无数伤口,伤口愈合了而伤痕存留其身,象牙皆告崩断、眼睛瞎了一只、长长的象鼻被毁去大半,这么狼狈的白象实属罕见,可它残存的一只眼睛朱红剔透,它的额头还有长角断裂后留下的短短一截残根,它是异种啊。

  它就是九相菩萨收服的那只神奇白象。

  九相的坐骑怎会被离山苏景放出?仙家不知事情经由,但可以去猜可以去想,有上仙说过天地有限而思慧无尽,群仙一想……这事情就没得边际了,这事情就自自然然地变成了一桩骇闻。

  白象不理天外喧哗,其鸣哀哀,其目戚戚,它向九相萨走去,它曾说过此生不灭永远追随大菩萨!这句话发自内心,永远真。

  苏景的目光沉沉,望着白象。

  可以说这头大畜根本和他沾不上半文钱的关系,神奇白象以前怎样与苏景无关,神奇白象沦落到可怜境地与他无关,只是相处的久了,他能感受这个大家伙的单纯。

  可惜的是白象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在回归主人身旁,即便……它知可能发生什么。

  白象单纯却不傻,可是它做了选择。

  苏景拦不住,只有选择尊重,尊重白象的选择。

  白象迈步,步履沉重但不存丝毫犹豫,径直走到九相菩萨身前。

  九相的目光复杂,先是惊讶、再是愤怒,继而阴冷、又显犹豫,可最终他的神情还是柔和了下来。

  白象前行,越走身形就越小,从现身时候的大山磅礴到抵达九相身前时候马匹形若。

  九相菩萨伸手摸了摸白象的额头,声音轻柔:“痴子,痴子,我那样对你,你不恨么?”

  白象低低鸣叫了一声,九相听得懂,它说过去只为一但未来有三千,过去不再提未来更有趣。

  九相的声音愈发柔软了:“痴子,痴子,我知你忠心,我知你不悔,好孩子……可你让我的脸面摆在哪?”

  后半句说出时。

  大菩萨目中凶光闪闪时。

  抚摩白象额头的手上爆起寒光时。

  神奇白象唯一的一只眼睛流出眼泪时。

  它摔倒了,没再去看主人,它在努力的转回头、目光里带了浓浓哀求、望向苏景。

  一个弹指间,白象目中的光芒散去了,饱蕴感情的眼睛变成了全无光芒的石头。

  忽啊!

  一声大吼仿佛灭世神雷,一条小蛇化作千里巨龙,必杀九相。

  小小阴裭、浩浩恶龙,饱蕴愤怒的击杀,白象是个傻大个、它的傻朋友。十六非凡,可在九相眼中还不算什么,真正危险的是那个苏景。

  果然,十六怒时苏景亦怒。十六动时苏景亦动,十里星石十里庙,曾经扬威不安州的邪神大庙再次铺展。

  九相挡下十六一记猛攻后,他的眼中就不见了星天与大地,身周只有一座邪气凛凛的大庙,昏暗法境内恶虫与毒蛇横行,无数声音声嘶力竭唱着贪嗔之愿、仿佛鬼哭狼嚎。

  九相面不变色,早都料到了,他敢只身踏上这座十里星石,就准备好与苏景一决死战!以前他曾仔细检查过幽蓝蔷薇州。未料就在此地宝物出世。这是他的怠慢渎职之罪,到现在佛祖尚未追究,可未追究不表示不追究,九相已是待罪之身。

  这是他非得独自登州、冒险多宝的第一缘由。戴罪之人。需得立功赎罪。他本就是来拼命的。

  九相一声冷哼。身上淡淡金光一闪。随后……他似是稍稍有了些变化:仍是个干枯老僧,瘦弱且佝偻、风烛残年的样子,看不出他具体变化在何处。只是金光闪过后,他整个人都变得端庄了。

  就是端庄。

  佛第十一相,身纵广相。谓身仪端正,竖纵横广,无不相称也。

  以前九相的左眉比着右眉稀疏一点、他的腿有些长使得上半身稍短、他的右臂要比左臂长几分……都是极细小的不对称,每个人都会有。

  但此刻,九相祭出一道佛相,身纵广、无不称。人虽瘦弱却与如日月圆润,左右齐极为四隅齐,上下称即为天人称,左右上下尽相应便是自成方圆自划体统,外风滑体过诸邪难侵身!

  一道佛相就是一道释家无上神通,老和尚稳稳站在原地,邪庙气势可压制任何外来者,使得敌人身魄发紧动作缓慢、真气不畅元基躁动,可这些“威侵”对九相来说就是个笑话。

  忽然,邪庙中的鬼哭狼嚎、虫蛇悉索等杂声尽数压低,苏景的声音传来:“何必杀它。”

  苏景的声音不喜不怒,平平静静。

  平静得不存情绪也不存生机。

  九相菩萨笑了,若非头顶香疤身披袈裟,他像极了田间地头上晒太阳抽旱烟的老汉,闲散慵懒混不在意,只凭他这重“自在自若”,就比着以前苏景见过的那些息怒无色、自忖端庄的佛家高人高出了不知多少。

  笑容无声的变化着,从“傻问题、可笑”到“略显无奈”再到“释然、何必牵挂随它去”,九相缓缓开口:“它和我只能活一个……或者我可能会死、但它死会让我死的可能小些时候,我选自己活,所以上次我弃它。”

  苏景声音自邪庙各处传来:“上次事情与我无关。”

  仍笑着,九相的笑容变得更简单了:“这次啊,更简单了,九相菩萨丢了座驾,妖邪苏景收服白象……我成了个笑话。我为西天中人,我闹笑话就是西天闹笑话。西天闹笑话,佛不喜欢。”

  话音刚落,邪庙之中突然大笑轰动,苏景笑:“佛不喜欢?佛在何处。浩瀚宇宙何异我这小小神庙,有虫有蛇有鬼有妖,有主尊有奴仆有生杀有酷刑,独独没有佛。根本没有佛,还佛不喜欢?”

  苏景笑声只换来九相一哂,老和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身纵广相、佛第十一相。多简单的道理,若没有佛,他的修成的大身相又从何而来:“若含智慧,其实无知。你来论佛还不够资格的。纵你有无上邪能、有弑佛本领,也只是你的打杀能为,说道论佛,你还是没资格。”

  九相的后半句话很有些意思,这让苏景沉默了一息,再开口时候苏景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菩萨不是菩萨佛不是佛。”

  以前的对对错错善善恶恶是是非非打打杀杀全都抛去一旁,只说今天……面前一个菩萨,西天一尊佛祖。

  因为“佛不喜欢”就伸手杀灭无罪、忠诚白象的菩萨不是菩萨;能让驾前菩萨只觉“佛不喜欢”所以就斩杀白象的佛不是佛。

  九相笑,再没话了,打。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九相齐聚

  打碎邪庙打断大旗再打死苏景,为西天夺下灵宝,他就是西天功臣、就是极乐贵人,就永永远远安享菩萨大位与无上荣光。

  九相耸肩。

  佛第二十一相,肩圆满相,谓两肩圆满而丰腴也。

  邪庙阴沉沉的天空遽然一震,一点佛家金光出现在阴霾正中,跟着金光层层扩散,从一点化一圆再从一圆扩起千重涟漪,佛光开始飞快地扫荡苍穹,九相要翻天;为苏景主持此间苍穹的几条赤色大蟒凄厉咆哮,声中饱蕴痛苦。

  九相顿足。

  佛第四相,足跟满足相,跟,足踵也,谓足之踵,圆满是足也。

  自他足跟下,或粗或细千千万万道裂缝迅速蔓延,交织如蛛网,只在呼吸间蛛网般的龟裂就覆盖邪庙大地,爬满此间每一座邪神大殿、邪王楼台,九相要覆地;为苏景镇守邪庙大地的十七恶人个个面色苍白,身形颤抖不已。

  九相举目。

  佛第二十九相,眼色如金精相,谓眼目清净明莹,如金精色也。

  眼中金芒如炬,如有实质射向邪庙深处的离山大旗,大旗疯狂摇曳,九相要拔旗,离山?什么东西!专责护卫邪庙大旗的苏景风身催舞金风,奋力抵挡菩萨眼芒……

  一相一神通,九相能为佛祖掌管一座金山重地不是没道理的。

  敢只身蹬碎星的第二个理由,九相很能打。

  邪庙反制。庙中风火滚滚剑气呼啸,凶法自四面八方而起,怒潮般扑向九相。若是普通仙家、甚至五大势力中有名有姓的强手,遭遇邪庙这等强必然粉身碎骨下场,可九相不怕,身纵广相护体,任凭邪庙攻势狠辣,凶法恶劫都会滑身而过,伤不到他半根寒毛。

  九相大笑纵声:“就这么点能耐么!”言罢他的双足双手双肩脖颈、自下向上诡异抖动起来,但颤抖停止、九相修来的第五佛相、佛第十七相显现。

  七处平满相。谓两足下两手两肩项中七处。皆平满端正也。

  手足肩颈中,身体七处法环显像、法环转转!

  身纵广相让老和尚身体滑溜不受邪庙法术,七处平满相却让他的身相彻完完全全牵入邪庙“方正”:身上七处法环延展出无形气脉、牢牢接驳进邪庙七处关窍。

  开七处平满相,七处平满端正。接七处入邪庙融邪庙。老僧站正时邪庙四平八稳。但下一刻。老僧忽然侧身倒下、他横卧下来。

  他方正即为邪庙方正,此刻他横卧,整座邪庙立刻扭曲起来。嘎嘎断裂巨响自亭台大殿中传起,堪堪就要支持不住。

  分身、赤蟒、十七恶人……当年不安州大战时候,邪庙中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班底,那时邪庙可是斩杀了赤仙剑等几路墨灵仙,如今却被九相一人绞杀得奄奄一息堪堪崩溃。

  终于,剑鸣声绽放开来,苏景出剑,小光明顶九剑与百里骄阳一剑,出手便是十剑齐齐斩向九相菩萨,同个时候苏景入身邪庙正坛大位,亲自入阵稳定局势。

  邪庙得苏景亲自主持,迅速稳定下来;老僧的身纵广相能“滑过”庙中邪法却挡不下十柄“离山剑”的犀利,老和尚依旧笑着:“终于舍得入战了!”

  他的笑容欢愉,发自内心的惬意,随他欢笑层层银色琉璃光自他唇齿间绽放开去,一重又一重银光流转中凝实质化奇风,护佑在九相身周,缠斗于苏景以阳火祭炼的十柄神剑,丝毫不落下风!

  九相菩萨再动一相,齿白齐密相,谓四十齿皆白净齐密,根复深固也。

  那道道护身银光自他牙中来,听起来可笑但施展开来却只有可怕,牙齿之威,竟然能与苏景十柄神剑斗得旗鼓相当!

  九相菩萨至此已开六相,尚三相未动,三大相:梵音深远相、眼睫牛王相、眉间白毫相。

  苏景只还剩一剑,威力最最强大的墨色一剑。

  “不是还有一剑么?不是还有一群小丑帮手么,来来来,一起来。”九相菩萨大笑朗朗,三相再起!

  梵音深远相,谓音声和雅,近远皆到,无处不闻也。开相做经唱,字字奔雷咒,条条金雷横劈斜斩,肆虐八方;睫如牛王相,睫目旁毛也,谓眼睫殊胜,如牛王也。睫如牛王,开相则人化疯牛,九相身形奔腾纵跃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土石轰飞天地震裂,且他身上还因“七处平满相”牵扯着整座邪庙,此刻发疯神力无边,邪庙又次摇摇欲坠;眉间白毫相,谓两眉之间,有白玉毫,清净柔软,如兜罗绵,右旋宛转,常放光明也。白玉毫、白玉杀,绽放的浅浅玉光锋锐非常,纵是苏景的十柄阳火神将也不敢与这白光碰撞,光动处必有高阁大殿一截两断轰塌散落。

  前六相后三相,而九相齐动之后大菩萨还有自己一道真相:天环菩萨真相!五彩光环从他身周连连扩散开去,老和尚的身形随着光环扩散暴涨开去,若他愿意,这道真相可长成百扎巨身,山河大海不过他的指间沙粒,日月星辰怎及他轻呵一气,他倒要看看,这小小邪庙容不容得下他这尊大、菩、萨!

  九相被收入邪庙,是苏景的法术,算是苏景先动的手。可落入邪庙之后,连开九相连连攻击,皆为和尚先动攻。如此只因……他没时间。

  今日恶战不是斩杀苏景就算完事的,杀人后还要取宝,取宝后就要尽快离开。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家、妖家、鬼家、星满天那些重量人物全都在途中飞驰,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真要等来个鬼主星尊之类,九相又如何带走宝物。

  他不舍得再耽搁时间。而九相连开再动最后天环菩萨本真大相,攻势仿佛巨浪拍案连绵不绝,一道比着一道更凶悍、连绵打击让敌人缓不过来一口气彻底被摧垮,正是九相的打法。

  邪庙自成方圆,封闭于外面天地,外间群仙见不到庙中恶战的具体情形,但他们能见到邪庙筛糠乱颤,能听到庙中传出的禅法天音……相熟仙家彼此对望,傻瓜都能看出来九相菩萨给这座邪神大寺带来巨大麻烦。

  大菩萨修得牛王相,大菩萨修得眉间玉。大菩萨修得音深远……大菩萨正入巅魔。拆那妖人邪庙。

  但只才片刻,邪庙遽然变得烈火通红,邪庙中龙吟摄魄,邪庙中剑气破空尖锐。还有一声充满浓浓死意的烈烈长啸洞穿万里天穹!

  再眨眼。邪庙的晃动停止了。迅速收缩顷刻化作一道黑烟,最后消失不见了。

  一群人现身,为首的正是苏景。

  不见九相大菩萨。

  刚刚一伙人全都重新出现在十里碎星上。且还多出了十八个人,唯独少了个大菩萨。

  但苏景手中多出了一块鲜血淋漓里的头盖……苏景正和叶非、识海、裘平安等人说道:“我正准备使劲,你们怎么都一块上了,我还想单打独斗呢。”说着,他手翻转,捧着的头盖骨被他丢到一旁。头盖扣到地面,九点香疤醒目,群仙一见就踏实了,不用问,大菩萨殉法、头盖骨都被这群活阎王掰了下来。

  因白象朋友惨死,十六大发雷霆,此刻尤不解恨,跃上前去挥动尾巴,将那块头盖骨抽得纷纷碎碎。

  叶非应苏景所问:“他说一起上的。这种要求不多见,不好不答应。”

  蚀海没理会苏景,一双蛇目正上上下下打量着一个人:苏景身边多出十八人,十七恶人和一具活尸。

  老者尸身,身上还好些、脸上却没有筋肉根本是皮肤直接罩在了头骨上,体色阴青双目混沌,是一具冷冰冰地尸煞,无智无魂的凶物。

  打量着,蚀海问:“你们刚说,这就是田上?”

  裘平安搭话:“哪还能有错咋地,玄天大道、邪主田上,我给你说那一仗你没赶上,你可不知道这魔头多凶悍……别说以前了,就说刚刚他那一下子,‘咔’,头盖掀了,可知威猛!话说,当年我须得拼出全力才勉强能和他斗个平手,不巧玄天攻袭离山那天我感冒了,身手打了个折扣,那时可就没人能再挡住他了。”

  不听挽着苏景的手,轻声说道:“小贼刚说她那边还算顺利,帽子神奇、现在已能‘唤醒’她一枚铃铛,她选了铃铛里最最难看的田上,来衬阿爹的清俊飘逸。”

  小贼的原话是她选了铃铛中最最凶悍的田上来守护阿爹娘,被不听篡改了。白象身亡,苏景虽不显悲戚,但不听晓得他不开心,故意来逗他笑。说着、笑着,不听转回头去看地上的木娃娃。

  木娃娃在对不听眨眼睛,她现在只能靠眨眼来卖乖撒娇,另外比着灵宝出事前,小家伙多出了一个变化:在她头上多出了一定帽子,圆圆的、平底,好像个砂锅。

  就是这顶帽子,苏景看了整整七年,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大战蜃境”中拿人首领的金冠!

  早在灵宝出世前苏景等人都理出了大概脉络,西北的灵宝多半与那场大战有关,甲添还曾半真半假的猜测“不知灵宝是拿人首领的帽子,还是羽毛怪物手中的旗子”,是以此刻见得灵宝显现真形,苏景并没太多意外,倒是他挺奇怪,不是说挂铃铛么,怎么变成了戴帽子。

  木娃娃呆呆的,带个砂锅金盔更可笑了。

  不听继续道:“小贼顺利是顺利,可需得一阵才能彻底收服宝物。”

  苏景迎上的第一战结束了,少了一个菩萨,多出十七个恶人和一枚“铃铛”,小贼头上出现了个平底圆锅,除此之外一切未变,就连之前切好、摆好的那些西瓜都还在原地,苏景对十七恶人道:“来来来,请吃瓜。”

  十七恶人有独立灵智,不止是苏景的手下,也是他的朋友……他们是朋友,吃得庆贺夫妻重逢的西瓜。

  苏景又望向田上:“你吃不吃瓜?”

  田上是活尸,没灵智,他的智慧全靠小贼做主,闻言摇了摇头,吃力道:“得……亲自……吃。”说完,田上摇晃迈步,他的关节都不怎么打弯由此动作显得僵硬异常。

  动作僵硬、声音更僵硬,走到苏景等人前方,田上昂首、空洞浑浊的双目望向漫天仙家,猛嘶嗥:“你们……哪个……敢伤我爹!”

  苏景闻言背后寒毛倒竖,群仙闻言则是大吃一惊:尸煞明明是个老头子,离山苏景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

  离山苏景连自己儿子都炼成尸煞了?邪魔、邪魔!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龟壳子,都疯了

  十里星石外聚拢的仙家数量众多,论起群仙的心思,十之八九都是一念头:有机会夺宝吗?

  如果没有,那就简单了,来看看上位仙魔的大战,来见识见识宝物的光彩珍华,也不枉自己活了漫长年头终于赶上了这样一场盛世。

  如果有机会的话,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至于机会何在,要看情形了,比如两方大仙魔拼了两败俱伤……之前九相入战去,邪庙内打出了偌大动静,不少天外仙家都以为“机会”可能发生,悄悄然靠近十里碎星。不成想战事过后九相惨死,邪魔苏景非但毫发无伤,反还多出了个“儿子”。

  不是机会啊。群仙压下了心中美好愿望。但这愿望并非完全破灭,这才哪到哪,五大势力只现身了个佛家大菩萨,今天这台大戏离着结束还早得很。甚至可以说,现在还不曾真正开锣呢。

  果然,从“苏景儿子”喝问仙天后,只才寂静了盏茶功夫,大戏开锣了……真的有人敲锣。

  声音来自玄冥,无迹可寻;可那锣声却又如此清晰响亮、洪钟大吕一般震撼八方,震得群仙心里发慌。

  只闻锣声,无人喝骂更不见敲锣之人。

  三声锣后,鼓声又起。

  而鼓连七声之后,锣鼓同时敲打轰鸣。锣声烈似是银瓶炸裂,鼓声沉仿佛闷雷滚动,乍一听锣鼓热闹并没什么,但苏景却隐隐察觉。喧闹锣鼓中暗藏诡怪韵律、直入人心。

  锣声鼓法当是一重蛊惑人心的法门,苏景从未遇到过的异术。他魂中藏剑意心底有明火,更有冥王法袍稳定神护魄,自不受锣鼓所侵,转头望向烈小二:“何方妖人作祟?”

  几乎无所不知的烈小二这次一脸迷惘,应道:“我也没印象……苏老爷稍待,我得查一查。”

  说话间他翻手取出自己那一盒子玉简,真识注入玉简内去追查了。

  现做查询得浪费多少时间,苏景不怎么指望他了,不料烈小二效率极佳。短短几息功夫过后就说道:“具体的未能查到。不过以前有过这样一件事,可能参考:古时九姥世界,山中有陋蛮,蛮家有巫师名唤青吃。青吃修怪法。擅以锣鼓控百兽。后来变本加厉习成锣鼓控人之法。”

  “于九姥世界。控兽者为巫,尊为奇士;控人则为妖邪,罪当诛杀。青吃被捉拿问斩。青吃死前修得控人办法。多有恶行但却是为皇家办事。兔死狗烹,他死得不甘,死后怨念浓重戾气不散,化鬼再修行,隐忍千余年后再次出世,一现身便掀起无尽杀戮,为祸甚重,一座凡间世界因他祸害,足有五六成人命沦丧。”

  “世界死了一大半人,青吃则修破天道,以阴身铸金躯飞升天外。不过他晋升仙天后就老实了下来,再不见他的踪迹……直到七万年前,西北先天发生了件小事:一群无漏渊恶鬼与一个过路散仙起了冲突,只有一个无漏渊的恶鬼逃了回来,说是其他同伴都被散仙迷惑、收服,成了人家的手下。散仙也是鬼物,以锣鼓为法器,他斗战时候他曾自报名号‘青吃’。”

  “当时无漏渊三鬼主外出巡游,正好经过附近,被青吃收服的那几个无漏鬼都本是三主的随行侍卫,修为可不浅薄。三鬼主听说此事就亲自过去看了看……事情到此便再无下文了。”

  事情是倒着查的,七万年前又一栈先听说了有个叫“青吃”的鬼仙轻易迷惑收服了无漏渊三主的侍卫亲兵,觉得青吃不一般这才去查了下他的过往,不过烈小二是正着和苏景说的。

  “就是说,青吃当时并未被斩杀,他被无漏渊收服了。”苏景能明白烈小二的意思。

  冥冥中传出的锣鼓声愈发急促了,围拢在十里碎星周围的仙家,足有半数已经面露狰狞、目光变得嗜血贪婪,恶狠狠向着苏景等人望来。

  苏景环顾身边同伴。不听没事,小贼是她的本命真灵,想要蛊惑不听就得先拿下小贼,这又怎么可能;叶非没事,人虽别别扭扭可他的剑身剑心剑胆剑魂魄都是货真价实,以他今日心志,莫说一阵锣鼓,就是魔巨灵亲自施法都不一定能成功侵染;十七恶人封坛邪庙、得鬼袍法威加身;蚀海等一众大圣拜奉天真大圣玦,道理上讲锣鼓迷惑不了天真就奈何不了妖奴。

  田上现在就是“死物”,锣鼓于他而言连对牛弹琴都算不上,对石头弹琴比较恰当。烈小二更不必说了,又一栈中出来的人自有定神宝物携带,否则被人拐了去哪还得了。

  就连燕无妄都不受其害,只是少少地受了些影响,脸色略显苍白。但还在原地未走的飘渺仙子已有些异样了,她的双眼越来越红、面上戾气浓重起来。

  苏景挥挥手将仙子暂时收入了小光明顶。

  苏景一行不受锣鼓所侵,可天外群仙受锣鼓迷惑者众!

  修为深厚心持稳定的仙庭,听闻锣鼓知觉吵闹不堪心烦意乱,但还能把持住自己;可是心境浅薄的仙家听了锣鼓稍久,心中对宝物的贪婪就渐渐扩张、渐渐吞噬理智……类似情形,苏景在不安州之战中也曾遇到过,但那一次是最善侵染人心的魔巨灵施展的手段,这回却是个全不知名的鬼物神通。

  不得不说的,这套锣鼓法门很有些玄妙。

  正如烈小二与苏景猜测,暗中动用锣鼓之人正是“青吃”,七万年前他得罪了无漏渊却未被斩杀,正因鬼主看中了他的特殊本领。

  收服麾下之后,鬼主对他刻意栽培。三主以自己的右脚大趾指甲为他炼化成锣、四主用自己的百根金色鬼发为他编结成鼓,一双锣鼓都在无漏渊最深处的彻穿走命火井中祭炼了三万三千万百年整。

  不止祭炼法器。鬼主还为青吃精炼体魄,七万年中在无漏渊犯下死罪的鬼物,倒有半数被火炼成凝煞冥丹,落入了青吃口中,到得八千年前青吃终于能威大成,几位鬼主却还嫌不够,商量之下六鬼主从自己的十二分身中选出两尊,炼入了青吃身内。

  因为当时青吃的本领虽强,但还不足以发挥那对锣鼓的十成威力。

  只是两尊分身,可它们的主尊是六鬼主!得其滋补青吃终告脱变。无漏渊诸位鬼主之下。青吃单打独斗本领稳稳排进前五。

  鬼王简直投下了血本,青吃却全无名气,甚至无漏渊中知其存在的也不过超过十五人,如此投入又如此隐存。只因他的锣鼓天赋法术实在奇妙。用作奇兵可堪大用。

  试想。若无漏渊与星满天或者其他大势力开战,各自纠集大军做决胜之战时,鬼家阵中忽有迷魂锣鼓传起,对方又怎能不败。

  奇兵现在就用到了,原因简单,青吃所在地方相距“幽蓝蔷薇州”最近,无漏渊上位猛鬼中,他最先赶到地方。

  比着自家人马先到,也比着别家高手先到。

  夺宝又何尝不是夺时间,青吃不能等也不敢等,即可动法。

  让青吃有些遗憾的,到底还是时间仓促,如果身边有泰骨红纱帐那四个家伙相助,布下一阵再动用锣鼓,在场这些仙家十之八九都会被自己的法音所擒,那可不只是单纯发狂那么简单的,而是扭转心性拜鬼奉君、整整七十二个时辰的好景色!

  在鬼主们本来的设计里,就是让那四个凶物配合青吃行法的。比着青吃单独锣鼓威力要提升许多,可那四个凶物过一阵才能赶到。

  遗憾,但也仅仅是遗憾而已,不存畏惧不存担忧更没有患得患失,青吃知道敌人不好对付,可他有信心自己能吃得下、且这信心来得并不盲目……突然,锣声做最后拔高鼓声沉沉几近窒息,最后喧闹落尽,一段音魔噬心玄法行转圆满。

  几乎同个时候天外群仙口中爆起咆哮与厉吼,刹那法光照彻万里星天,法术法宝汇聚狂潮,轰袭十里碎星!

  情形与不安州那次群仙发狂如出一辙,唯独一点区别:数量。

  不安州事出突兀,看上去当时聚拢州外的仙家不少,可及时赶到的沧海一粟罢了;这回却不同,宝物出世地方早就被确定在百扎之内,不知多少仙家都聚拢在百扎内,“密度”比着上次大了许多,十里碎星外围拢的仙家要比着不安州时候多上不知多少。

  何况上次魔巨灵只蛊惑了两成,这次却是半数。

  不存丝毫犹豫,苏景心念转转邪庙再度凝聚,诸神入坛各掌其阵,固守十里星天。

  十里星石十里庙,千万法术轰杀而至,寺中则风火腾腾禁制满开,死死抵挡……攻如沧海怒潮,四面八方绵延不绝,那座邪神大庙却如天下最最顽固的礁石,任它惊涛轰动我自岿然不动!

  大战再起,能保持心境头脑清醒的仙家都向后退去,为锣鼓所擒的仙家正相反,理智不再只剩贪心,不止挥出法宝法术去猛攻狠打,自己也奋不顾身冲向邪庙。

  疯子,数不清多少的疯子,用钩用环用剑用符也用自己的身体,轰砸打杀撞——向邪庙!

  邪庙暂时守得还算稳当,叶非站在苏景身边,随后敲了敲身边的一棵柱子,轻飘飘的声音:“龟壳子。”

  苏景耸肩膀:“他们都疯了。”

  叶非的眼皮耷拉了,轻蔑尽在一哂中。不过……最了解苏景心思的那个人却笑了,没道理、她就是晓得苏景只说了半句,还有下文的,不听笑问苏景:“然后呢?”

  “疯子就有理了?”苏景忽也笑了,不知是不是受蚀海大圣的影响,说话时他舔了舔嘴唇,是笑容清澈的男子,也是嗜血阴沉的兽……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双煞双星,狗惹你了

  “那锣鼓颇有些古怪,仙子却镇定自若,足见修为精深。但要说起吵闹,刚才的锣鼓实在算不得什么,我家亲戚相聚时候,个个说话人人欢笑,那热闹啊……”金衣汉子口水纷飞,飘渺仙子飞去星石后就再没回来,不要紧、他自来熟,又找其他仙子闲聊。

  千仞仙子烦死了,她就是看热闹的,没招谁没惹谁,怎么就被这么个惹人厌的金衣汉子缠上了,不理他他也不当回事,自顾自地说,越说越高兴且还就对她一个人说。

  千仞仙子平日就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更是紧绷了脸,不看金衣汉子一眼,脚下云驾速度不慢向后退去,生怕自己被混战波及,正后退中,忽然听到前方远处那座邪佞大寺中传出一声叱咤:“杀!”

  杀字如雷,而喝声滚荡之中,邪魔苏景飞身出庙,手中阳火长鞭挥卷向前,火毒辣鞭无赦,一击将疯仙法潮生生击出千里裂隙,凡被火鞭威力波及的疯仙尽数被打碎金身;苏景现身同时,铁灰大蛇、银色天龙、黑色天龙、灰黑天鳅与威武雄鹰联袂而出,霎时间妖风滚滚邪气欺天,凶妖巨孽或纵声大笑或昂首咆哮,纵法、杀人;疤面男子不笑,他这个人不喜欢笑,他喜欢别扭和剑,他人别扭可他的剑一点也不别扭,即便八方围攻即便法芒充斥又如何,漫天光芒也淹没不了他脸上的疤和他手中的剑,他扬手。剑飞出,人头滚,滚滚滚。

  还有……儿子。

  凶尸吼叫嗷嗷,他的攻势全不成章法,靠抓的靠撕的靠咬的,小孩子打架都不会用的办法,可疯仙无数又有哪个遇到了他能活!

  疯子就有理了?不疯的人就得老老实实挨他们打被他们杀不能还手?苏景自问不算恶人,可他更不是什么老好人滥好人,不看善恶至少也要看生死,杀便杀。何来忌惮。

  谁要杀苏景。苏景就杀谁。直截了当,没什么可矫情的。

  反击,袭杀。邪魔一伙杀出邪庙,但并不远离……邪庙层层展阔。十里变百里百里扩千里。苏景等人随邪庙展阔而进。并不远离,出来打不代表孤身入敌阵。

  恶战滔滔,疯仙众多而苏景等人战力强大又依托神庙。全不落下风。

  就在乱战之中,西北方向忽然一阵号角声呜呜响起,视线尽头一道幽绿大旗急急飞来,旗上四字鬼篆醒目,上两字“无漏”下两字“花罗”。

  “启禀苏老爷,花罗为无漏渊猛鬼大军中一部,七万众,成色很不错,算不上最最精锐的一部,但也当得‘优秀’二字了。”躲在苏景身后的烈小二不管打杀事情,可该动嘴的时候一定动。

  苏景嗯了一声,徐徐呼出一口长气,总要与“正规军”相遇的,心里有准备的。

  花罗驻扎本部也距离灵宝出世灵州不远,一路急行此刻终于赶到地方。

  幽绿大旗飞驰,待到“邪庙”相距千里时候法旗化作冥烟,烟中猛鬼现身,七万花罗部,个个都是一般高矮,九尺之鬼身形修长,披百花红袍待琼花百冠,手指一长一短两柄血色弯刀。

  呜呜号角节奏变化,沉闷中陡然透出阴寒杀意,七万鬼就此动击!

  双刀于手中旋舞,顷刻不见了恶鬼本相,只有双刀旋转化作朵朵飞舞红花,而七万“小红花”逢七则聚又变作大些的花儿,跟着万花结阵,混于疯仙的攻势怒潮,向着邪庙冲杀去。

  一下子又来了七万训练有素地猛鬼入战,苏景等人压力大增,可无论苏景叶非还是蚀海裘平安,哪个不是从小打出来,打就打,没到撑不住的时候,越打就越添凶悍!

  尤其裘平安,大都督是常年带兵的人,虽然此刻身边纯粹是因为给面子才为他做小兵的只有十六一个、且还老不听话,但大都督仍旧找到了当年争霸南荒时候的感觉,心中豪气涌动……当年,每到战事激烈时候大都督总会提声震吼“天斗”二字,他们是天斗山的当家的。

  现在喊“天斗”明显不合时宜了,但无妨,他们又不是没旗帜没字号,邪庙中就有一杆大旗飘摆招展,照着旗子喊就是了,银色天龙烈烈咆哮:“离山!”

  让大都督没想到的,居然有人喝应,喝应之人、离山弟子,苏景、叶非一个眉飞色舞一个荣光于目,齐声吼喝两字如雷:离山!

  还有一个不是离山弟子的漂亮女子,也兴高采烈地跟着苏景一起喊呢,小妖女喊得很用力也很好听:离山!

  离山啊。

  此战无关善恶,为夺宝而起的杀戮,跟狗争骨头其实不见什么区别,可即便是狗咬狗,他们也是离山的狗。

  离山门下走狗、疯狗、凶狗!

  吼过“离山”之名,苏景只觉神清气爽,笑!就在笑容刚刚绽放于面时候,忽然南方远处传来个声音:“离山离山,离山离山,剑是离山的,道是离山的,仁德是离山的,佑世真君是离山的,就连莫耶地跑来的小丫头也是离山的,什么都是离山的,我看中土世界改名叫离山世界得了。离山很了不起么……妈的,说错了,离山是了不起……可离山也就是他娘的七大天宗中的一宗,光喊离山不喊无双,离山的义气让狗吃了?”

  南方那个男子声音,雄壮无双;似是抱怨似是不屑却有混了无以言喻地亲切和欢喜,古怪无双;声音才响起时候,身着红红衣袍的男子已经冲入外围乱阵,自外向内杀去、他所过,疯仙死恶鬼死什么都死,杀气无双。

  霎时间苏景真就觉得热血沸腾,无双。无双,无双故人来,那个红红之人,无双城主戚宏丁、杀到!

  裘平安也曾参与离山、玄天之战,与戚宏丁有过并肩之谊,见他来了同样大喜。妖怪嘛,修道也好飞仙也罢,求得就是个痛快高兴,高兴了就好说话得不得了,裘平安昂声:“无双!”

  苏景纵声笑。附和、这次与戚宏丁一起:“无双!”

  “飞仙了啊。先说好,别提辈分。”戚宏丁笑道,他和离山沈河同辈,他可不喜欢对个小孩子喊师叔。跟着又把话锋一转:“苏景啊。我飞升前将无双法度转交于你。你可看了学了?”

  “我仔细研读过。”无需客套道谢,苏景直说。

  戚宏丁“嗯”了一声:“虽不算真正的衣钵传承,但再相见时我还是想做个考教。”

  “请城主示下题目。”

  “先考文的。”戚宏丁杀人凶猛,语气却轻:“仙天宇宙,浩瀚无穷,无数仙家……你怎么看?”

  这算什么题目,可苏景的回答不存丝毫犹豫:“无数仙家……好多煞笔!”

  不全是但绝不少,好多煞笔!一句话就打中了中土天宗第一脏话大王的心坎,戚宏丁哈哈大笑:“不枉了不枉了,不枉我把无双匣交给你……苏景,武考来了、春秀无双!”

  戚宏丁急转身、苏景急转身,红袍化红烟青袍化青风,遥远相隔的两人一般的动作,各自化作一道风烟向着身前一个敌人袭去。

  风烟如练,一卷而过,戚宏丁与苏景两人有各自回归原地显现身形,仿佛不曾动过,可被他们先前卷中的敌人,面上筋肉扭曲,眼中耳中都有青草拱出,本人发狂对阵中同袍乱抓乱咬!

  咬中一下、抓中一下,发狂者爆体而亡,被袭之人却又疯了起来,再起袭击同伴……

  “魁斗无双!”戚宏丁的喊声再起。

  喝断时,动法时,红衣戚宏丁一纵冲天!

  不止戚宏丁,本来依托邪庙打杀的苏景也同样、一飞冲天!

  遥远相对,两个人一般动作,翻手、结印、倒扣眉心,周身银色星光爆起继而两人身裹银光真就如流星坠地一般,齐齐轰响身下敌阵!

  双星,两颗一模一样的星。

  双煞,两场一模一样的杀戮。

  何等盛景!

  银光崩但银光不碎,各以施法之人为心化银环扩展开去,银环所过,八十里杀灭谁能挡谁能活!死干净。

  戚宏丁双目明亮,大笑道:“再来,锦……”

  这次不等他把法术喊出来,北方有个苍老声音含笑响起:“你们俩演戏呢?刚听小戚大骂离山妄自尊大,老夫本是满心欢喜深以为然,不成想无双城也是一路货色,一口一个无双,帮忙喊声大成学很难么。”

  老人笑声,哗哗翻书声,朗朗读书声,声声穿透浩大战场,鸿儒大秀的紫金光侵染一方天穹!

  苏景霍然大喜,这声音他识得,中土天宗大成学前任掌门,蒹葭先生,那个又干又瘦的老学究。

  书声即为杀声,儒气亦为杀气!莫说书生羸弱,若真要提剑在手再看他有多狠!老头子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了十余个相同打扮的儒士,个个提剑个个杀人,个个无人能挡,蒹葭先生继续笑道:“别说,小戚有一句话说得还是没错的:你们啊,嘴巴里说同气连枝,其实义气都喂狗了。”

  “狗惹你了?”东北方向,沉闷的声音传来,居然是狗,一群。数量不多,但个个身形巨大,呼吸间鼻端黑烟滚滚,奔驰中脚下烈火熊熊,皆为大祸斗,犬家大圣妖家大圣!

  苏景不识得这群祸斗,但不等他发问祸斗首领就瓮声道:“听说你是天真传人,既知天真大圣,当晓得焚穷威名。焚穷大圣为我阿爷,我名果子。”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团圆喜,连环杀

  一头那么大的凶物,一个那么……可爱的名字,果子大圣声音不停:“我身边人皆为焚穷一脉,听说小辈插旗过来看看。嘿,一来就见你们吵吵吵,什么七天宗,小儿在摆家家酒么,我辈纵横中土时候,还不知你们在哪里!”

  果子大圣说话不客气,透着份老前辈的优越得意,可一群大祸斗冲阵却毫不含糊,弄火成潮、烧鬼更烧仙。

  嗤的,蔑笑声从西方传来了:“老前辈?再老也不过第五圆吧。小狗儿啊,既知我来了你还装老,成心逗我开心啊。”

  “大帝开心我们哥俩就开心……”异口同声,两个有些呆傻的声音传来,很认真的附和着。说话之间,西天中一杆大旗竖起,一支大军显现,无鼓无号无大令,大军直接冲袭乱战之阵。

  潇潇大帝带着他的潇潇天大军来了,潇潇大帝在中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湘大先生。

  “潇潇皇帝,你当真要与我无漏渊为敌么?”花罗鬼主将扬声喝问。

  大家都是丧家修行,潇潇天与无漏渊以前也有些往来,不过论实力势力,潇潇天和无漏渊可没得比。

  潇潇大帝摇头:“将军说的哪里话来,潇潇天与无漏渊从来都是盟友联邦,进退与共。”

  大帝身边跟着阿银阿阳两个侍从,又欢笑附和:“与共与共。”

  “与共”声中,潇潇天的尸鬼军猛冲花罗部万花大阵。鬼打鬼、全不留情!

  花罗主将勃然大怒,提声尖啸:“不知死活的东西,潇潇老儿,可敢与我单独一战……”

  “你先等会。”花罗将军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另个声音从东方响起、打断了他,跟着那个声音把话锋一转:“鼠湘,你我的旧账怎么说。”

  出身中土湘地的大尸仙,在中土时候唤作湘大先生,在仙天时被敬称潇潇大帝,放眼无尽宇宙。管他唤作“鼠湘”的就只有一个人:老乡亲更是老对头、中土茅地修出来的那头大尸仙。茅大先生。

  湘大先生的声音一下子冷了:“虫茅,你也来了……冲我来的?”

  “你配让我专门跑一趟么,此行只为见一见天真传人,看看小孩子的功课怎样。”茅大先生大刺刺道。他可没称帝。女儿又不在。孤家寡人一个。

  一个人,但动手杀人时候又比着一支大军差在哪里!

  万万年头第一次,面对老对头。湘大先生笑了起来:“这么说都是冲着天真传人来的?那便不和你打了,饶你一次,不必谢我,待会去谢谢小苏景就成了,是他救你活命。”

  茅大先生森森笑道:“湘地出来的尸煞,除了吹牛还会点什么,你们都是用嘴修行的么。”讥讽一句茅大先生话锋一转:“苏景,茅茅呢?”

  何须苏景回答,裘平安就应声回答:“茅茅仙子跟小相柳去玩了,等他俩回来说不定您都当姥爷嘞。”

  说话时,激战时,茅大先生,不冲锋不嘶吼,比着老学究还要老学究,好像闲庭信步一般从东方向着邪庙走出,一个人,他身前混乱战场、他身周碎尸断断、他身后鲜血铺路!

  “苏景,可还记得老夫。”

  “苏景,可还记得老衲。”

  又是两个声音,两个老人,如果大家脱光了在澡堂子里重逢,苏景多半记不起来……

  可他们穿着衣服呢,前一个老者身着天巫袍头戴紫霄桂冠,眉心起一道紫痕直入发髻,苏景和他不熟,但和他的女儿很熟,紫霄国那位豪爽皇后紫游牵之父,前朝紫霄国丈;后一个老和尚衣袍普通袈裟普通,可他袖口上的“弥天台”的标志何其醒目。苏景只在西海归来后、弥天台来离山迎取真经的大典上见过一次,弥天台光字辈高僧寂光大师。

  两个老人,都只和苏景见过一两次,大家不熟。

  可是七大天宗同气连枝,从来就是不是一句应酬话!前方那座邪佞大庙中立着一根“离山”大旗,离山正被无数疯仙恶鬼围攻着……离山有难,自有驰援!便如别宗有事离山必倾全力相救一样,一模一样!

  千仞仙子不自禁倒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撤得远,是以看得清楚,四面八方道道烟云,一道接一道冲入炼狱战场,相助“邪魔苏景”斩疯仙诛恶鬼!他们不是来夺宝的,甚至也不是来护宝的,他们就是单单纯纯的:朋友帮忙,打架!

  这一架现在还好打,可待会呢?鬼主会来星君会来天圣回来说不定道尊和佛祖也会来!就只为了个苏景,这些朋友怎么敢啊。

  到底是什么样人,会有这样一群朋友……千仞仙子想事情有些偏差了,她忽略了一个细节:是朋友没错,可所有后来入战者都还有个“前提”:中土出身。

  不是苏景怎样,而是那些或大笑或咆哮或举重若轻或大开大合地杀入战团的怪物们、不惜与这世上已知的最最强大的势力为敌之人,个个中土出身。

  一口凉气尚未抽尽,千仞仙子忽觉劲风自身边略过,一头老猴子挥舞着一座大山向着前方战团冲去,边冲锋老猴子还尖声大叫着:“苏锵锵,可还记得老石头啊。”

  苏景当然记得他,南荒时候认识的,老猴子刺杀剥皮太子后也曾遁入大圣玦避难……南荒大妖,灭顶大圣子孙老石头!

  苏景心中喜悦没有言辞可以形容,来了好多,一下子来了好多!

  烈小二从身后笑道:“小的恭贺苏老爷团圆大喜!”

  类似的恭喜,不久前刚有过一次,苏景若有所思:“上次你们东家要恭喜……是他老人家安排的?”

  重逢欢喜,不过事情有些古怪,怎么一下子都冒出来?约好了,或者是被组织好了?

  果然烈小二笑道:“苏老爷不是委托咱们找人么,开始是漫长的准备功夫、调访踪迹追查线索,直到最近才渐渐有了些成绩,不过东家知道苏老爷要备战‘灵宝出世’这件大事,不好太多打扰,就把找到之人请到附近等候,兹您一现身大伙就立刻赶过来。”

  “另外,东家让小的程秉苏老爷,还有许多人未找到,他们在您心里分量可能更重些,不过事情已经有了眉目,真真正正的大团圆就在不久后!请您老放一百二十个心。”

  苏景放声大笑:“多谢……”可他才说了两个字,遽然身形一闪人遁化流光向着斜刺里飞射去。

  同个时候,相距苏景不远处、邪庙一脉中斗战最凶残的“苏景之子”突然怒吼一声,声中藏蕴痛苦……田上并非圆满战力的田上,可即便实力大打折扣,普通的疯仙花鬼对他来说不过是些纸糊的人马,随便撕扯不堪一击。刚刚打杀之中他随手抓住一个疯仙,正想一把撕碎不料手中人神力暴涨。

  真正暴涨,何止千倍,田上无智慧全靠本能驱使入战,反应本来就慢再加变化突兀,被那头疯仙一道法印打中额头。

  田上印堂上枯皮炸碎,森森白骨显现,他与小贼冥冥相连,如果他受重大冲击也会伤害到小贼……那个疯仙本来有可能打碎田上脑袋的,但他的法印才刚施展、尚未绽放全力的时候,一道剑光飞闪而过,苏景赶到将其斩杀。

  苏景相救及时,田上就是“擦破了皮”,皮外伤而已。

  那个疯仙斩杀的异常容易,他的脆弱和他爆发出来的力量全不对称,但苏景杀戮不停,急转身又向不远处另个疯仙斩去。

  被他袭杀的疯仙厉声咆哮,抬手劈出一记金光直击苏景面门。

  金光力量之强,先前那个九相菩萨的全力一击也不过如此吧!由此事情古怪起来,能有这等实力的仙家根本不可能会被锣鼓蛊惑。

  金光快,苏景更快,身形飞转避让金光,剑芒闪出将疯仙彻底搅碎。

  能发出强大攻势的疯仙,对苏景的攻杀却全无躲避之能,其慢其弱不比普通疯仙高明半分。

  苏景追袭不停,接连诛杀掉十七个疯仙,每个都是一样的情形:能爆发强大一击,同时又脆弱非常,很轻松就被斩杀。

  到得此时就连不懂鬼法的裘平安也看出门道了:寄体附身。

  施展锣鼓的青吃猛鬼,不仅迷惑仙魔心神,且还能附身仙被他蛊惑的仙魔身中,爆发强大一击,但被附身的仙魔体魄普通,一击之后便告脱力。

  此术隐秘最是难防,混在一群羔羊的恶狼,暴起一击,杀伤何其巨大。

  青吃本打算用这个办法去杀苏景的,但他在暗中看得明白,苏景斗战看似疯癫张狂其实攻守有度,纵然偷袭也未必能成功,所以他选了“他儿子”。

  不是没道理的,青吃是猛鬼上仙,他当然看得出田上是“死物”,必是受人控制,若能以贲烈手段诛杀田上,控尸之人也会到波及,重则吐血重伤,轻也会气血翻涌短时脱力。

  田上又是谁控制的?还用问么,老头子是谁儿子?

  所以青吃定计,连环杀,先杀田上使得苏景受创,再趁他失力一刻以真身做全力一击杀灭苏景。

  可青吃有三个没想到……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锅中无大义

  可青吃有三个没想到……

  青吃没想到田上是小贼的铃铛,袭击田上对苏景根本没用,这一重倒是无所谓的,小贼一旦受创宝物就有了机会玉石俱焚,那件宝物若是炸了,谁都活不了,苏景宁可自己挨一剑也不会让田上遇强袭;第二个没想到让青吃很开心,他以为邪庙会吞人的,没想到苏景张狂,主动跳出来了……

  邪庙法度以前施展过,普通仙家或许看不出什么,但上位仙家眼力卓绝,都能看出邪庙真正的厉害之处绝非关上门不让人进去,而是把人吞进庙中再做剿杀。若只关门坚守无异自扬其短自灭其长。

  再看那些被迷惑的仙家,他们真正疯狂了,不是站在城墙下扔扔石头射射箭那么规矩,根本就不管不顾、动法动宝也动身硬生生地向邪庙禁制上撞。在苏景等人出城剿杀时,疯仙的攻势飞蛾扑火都不足以形容,他们一片一片地把自己撞死在邪庙禁制上。

  普通仙家力量有限,但都做自毁猛攻,爆发的力量远胜平常斗战,他们的数量何其众多!邪庙只抵挡是挡不住的,迟早会“开口吞人”,等邪庙“开口”的时候青吃就要趁机附身、混入庙中,找机会袭杀苏景。不成想苏景等人主动现身庙外做反攻,这可比着入庙去寻找更容易了,目标更醒目、机会更多。

  但是青吃的第三个没想到比较要命了,他能猜到苏景在等他。但不晓得苏景是冥王。

  蟒袍在身,贵为冥王,这是阎罗神君的赏赐,也因这重赏赐,苏景对冥法鬼术的探查敏感异常。一般来说有人暗中施展鬼法,苏景要追查源头并非难事。

  可青吃又是个怎样的鬼物?他被无漏渊诸位鬼主栽培了整整七万年、就是用来当做奇兵的。这颗“棋子”的用处是在双方大军决战时候躲藏暗处敲锣打鼓,一下子让敌人大军发疯掉的。

  是法术就总会有个范围,锣鼓也不例外。

  便如苏景之前在蜃景中所见,大军铺展开来即便金乌神目也望不到尽头,待到两军对垒时候。你军东天际我军西天头。青吃躲在自家军阵后面的安全地方敲锣打鼓,距离那么远敌人听不听得到可不好说……他想让敌人发疯就得靠近前线,离着敌人越近越好。

  距离敌人越近就越危险,才一敲锣就被对方阵中的高手发现位置。重法轰杀过来直接打死。岂不糟糕。于鬼主的对策来说。可以护也可以藏,不过“藏”的效果明显好过“护”。最妙的莫过于:让他们听得见锣鼓,却找不到锣鼓来处。

  来自鬼主七万年的着力培养。青吃从法器到法术再到本身修为都已脱胎换骨,他再不是当年那个无名散仙了,他的锣鼓法中藏有一处巅妙,锣声鼓音会将法术起源处层层遮蔽,让人寻不到他的踪迹。

  人家的法术本来就是这样设计的,且是几位鬼主花费大心思动用大力量“改良”的,苏景找不到青吃在哪里。

  苏景只好等着,等他在施法偷袭……料定他会偷袭,倒不是什么未卜先知或者看破法术,事情简单:青吃为何要蛊惑群仙围攻邪庙,为夺宝。

  凭着疯仙的攻击,会让邪庙受创却还杀不了苏景,杀不了苏景又何谈夺宝。是以青吃总会真正出手的。

  锣鼓法术无迹可寻,但凭着本元真修动手来杀人时候,就有可能泄露气息了,凭着身上王袍或许能查到青吃所在。

  苏景不是特别笃定,但想找到人的唯一办法:等他出手。

  至于主动现身庙外做反击,算是诱敌……明知对方会出手偷袭,却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才会动手,开大庙一口一口的“吞吃”剿杀,谁晓得青吃会在第几口来,敌人来的越晚邪庙被疯仙的消耗就越严重,苏景盼着对方能早点现身。

  事情根本:找不到主使之人就只能挨打。如果一早就发现了青吃的踪迹,苏景会和疯仙厮杀?他是傻子么?

  但话再说回来……如果青吃根本不存在,一群疯子就那么凭空冒出来冲邪庙,今日情形下,苏景杀不杀。小师叔扪心自问,答案简单:杀!

  兔子撞城墙,一头撞得脑袋碎裂,城墙岿然不动……看上去岿然不动罢了,兔子也有兔子的力量,运起仙家辨尘入微之目,城墙必有损伤,只是很细小肉眼难辨而已。

  后面还有艰苦之战。

  仙家争杀,多少生死存亡只因小小细节……何况来冲城的哪个是兔子,都是说笑间就能举起一座大山扔出视线的仙。

  疯子神志不清所以无关善恶;此战只在夺宝,宝物只一件你想要我也想要,无关善恶。

  无关善恶只看生死,若有的选苏景可能会放弃宝物带同伴离开,没得选时……死的那个不能是小贼,不能是不听,不能是蚀海是十六是裘平安是裘婆婆是黑风煞是烈小二,最好也不能是自己。

  至于佛,至于道,至于高高在上的漫天神祇,再见。

  不久前那位轻纱白骨老尊有句话说得很有趣:这里是一锅用人命煮出来的浑汤。

  锅中无大义无仁德。而大意与仁德不在时候,至少苏景还有亲人朋友要守护,这一战他得打到最后……

  得见故人,苏景满心欢心,不过他的心思依旧专注,关注着战场、关注着同伴、等待着青吃。

  只是苏景没想到青吃会做附身之袭。

  青吃做事的确谨慎,选择的时机正好,外间离山援兵入场,邪魔苏景心情应该是激动的,在如此好的时机中,他仍选择附身袭杀,而非以真身混迹疯仙中冲阵。

  附身一击的威力远逊他的真身力量,但附身偷袭远比真身入战更隐秘、更安全。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青吃来的是真身,在他接近田上暗中蓄力的时候苏景就会有所察觉,青吃根本没有“被田上抓在手中”的机会。

  青吃一击未中立刻有转附其他疯仙之身,但他已泄露气意,到得此刻终于到了冥王袍派上用场的时候、终于到了苏景诛杀元凶的时候!

  青吃接连转附十七疯仙,苏景追其真魂阴息接连追杀、斩灭十七疯仙,待到青吃再俯身第十八人时候,苏景突然一声咆哮:“开!”

  同个瞬间:青吃附身在一个疯仙;苏景身中一道青光暴涨开来,正正笼罩于被附体的疯仙身上。

  青吃知觉身周景色急变,再定神看他已不在战场,周围变作荒凉戈壁,一望无际。

  再低头看一看脚下的土地,不是寻常沙土,地面布满细小龟裂……以前这里应该有一座大海吧,如今干涸了。

  这里的确有过一座大海,海中黑色礁石星罗棋布、水下剑意如鱼成群结队游弋不休:离山巅。

  黑石外放出体、开洞天罩住青吃。

  蓄势好久的一击,总这么被青吃附体,这场追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非得把他抓进一个“单独地方”不可。

  篮子扣小鸡似的,这下罩得很准。

  离山巅是苏景的穴窍之一,内中化境自称体统,如果没有苏景同意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当然,进不去出不来只是相对而言,力量足够强能够击碎壁垒的话照样出入自由。

  青吃有打碎这片天地的本事,只是苏景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离山巅离体、洞天开放罩住青吃,苏景也跨入了洞天。

  是一方化境,隔绝于外间天地,但这方天地并不阻绝五听,由此外间观战群仙得见一重奇异景色:炼狱战场中,一方戈壁世界突然铺展开来,苏景、被附身的疯仙相对而站。

  这片戈壁就存在于疯狂战场中,却又于周围界限分明。

  有疯仙向前冲锋着,路过“戈壁”,可他前方撞入戈壁的同时,又从后方钻出了戈壁,不受丝毫阻隔,同样,对戈壁也不存丝毫影响。

  被困住的疯仙动作僵硬,四下打量着周围景色,最后望向了苏景,忽然疯仙炸碎开去,皮肉血骨散落一地。皮囊炸碎后一个青幽幽的影子显现,迅速变得“实在”起来,眨眼功夫,紫衣、驼背、手长过膝面目凶狠的老头子出现在苏景面前,也出现在观战群仙眼中。

  外面杀戮依旧,不过疯仙眼中只有邪庙,混不理会“戈壁”;无漏渊花罗部战事吃紧,那些鬼花正一片片地变成鬼血花,全军危殆自顾不暇了。

  青吃有些意外,但并无畏惧,他不是普通鬼物。苏景不能动用邪庙,只有十一把剑而已。

  苏景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抓到他了,他居然笑,对青吃:“想伤我女儿?你死得惨极了。”

  黑石洞天“半开”,外间群仙都能听到内中说话,苏景话说完,远处观战群仙或是神情一凛或是瞪大眼睛,还有浅浅一阵“啊?”。

  青吃之前伤了谁,苏景阵中那头凶悍尸煞。

  老头子,不是儿子……是女儿?

  就在此刻,忽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传来。

  自邪庙中传来。

  邪庙中有十七恶人和苏景分身主持,乍听异响,十七位端坐神坛的邪神都吃了一惊,急忙循声望去。

  马蹄声居然是从木娃娃处传来的,准确的是小贼的脑壳中响起的。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只用一招,双龙出海

  一息、两息、三息,三个呼吸里,一息一个,三个周身长毛的怪猿骑着小马,从小贼的眉心走了出来。

  猿身还披着衣服,粗布衣袍。

  马踏虚空,平步青云,三头怪猿来到邪庙之外。

  周身长毛再披着麻布大袍子,但还能大概看出三头怪猿的身形,都是三尺矮子,一个瘦骨嶙峋一个胖墩墩地好像坛子,另一个斗大异常、透过脸上鬃毛可见他一双眼睛通红。

  乍见邪庙中又有古怪家伙现身,远处观战的群仙都凝神观望:怪模样的猴子太多了,不足为奇,可是他们座下的小马,肋下生双翅,颌下有金须……绝大多数仙家都没认出它们是哪一路的妖怪,不过观战仙人众多,总有眼力毒辣之人,很快就有人轻声惊呼:“莫不是……莫不是心猿意马!”

  此言一出,几番喧哗!

  心猿意马,听说过没见过,因为没见过所以乍一见没能联想到,此刻细看,怎会不是心猿意马,与传说中的全无两样。

  而心猿意马的强大凶猛……那是只存在于遥远传说中的凶物。

  鬼主如何、天圣怎样,他们在群仙心中地位,大概就是凡人眼中帝王,不容冒犯否则必死无疑;心猿意马却是神话中的鬼神!

  再看刚刚走出邪庙的三个怪物,神情漠然目光清冷,淡淡看着面前的惨烈厮杀丝毫不为所动,渊渟岳峙。真真正正大宗师气度。

  不是心猿意马是什么。

  邪庙是苏景的地盘,邪庙里出来的人当然也是苏景的同伴,只是那个妖邪怎么可能心猿意马这等强大同盟。

  莫说远处群仙,就连叶非、蚀海、裘平安等人的眼神都变了,不过他们的目光很古怪,是恨是笑说不太清楚。

  心猿意马见惯大风浪,岂会把这点诧异目光放在心上,为首的瘦猿目光寻索片刻,找到了不听,缓缓开口:“这小娘子目重三环。”

  身边的大头红眼睛猿随之说道:“这小娘子一笑起来眼儿弯弯。”

  第三头胖猿手摸肚皮:“这小娘子腿长腰细火辣辣。”

  三猿一人一句。轮回到为首瘦猿总结:“想死我了啊!”

  话音落三头心猿直接从小马上跳下来。一个接一个双臂大张撒腿如风向着不听就冲去了,想死了想死了,抱一抱、非要拥抱不可否则当心大宗师撒泼!

  莫耶女子将“情”字深深烙入骨血,但本性大都泼辣。习俗上也不似中土汉家风情婉约。她们要更大方从容些。抱就抱,不听一眼就认出这三个家伙、她也想这三个家伙了。

  张开双臂迎个满怀,三只猴子又叫又跳。什么宗师气概什么渊渟岳峙,一下子变成鬼哭狼嚎。

  稍稍让叶非等人意外的是,不听居然流泪了,不过她是望着远处苏景身影时流泪,冰雪聪明的女子,想到了什么……

  从不听那里讨来香香甜甜的拥抱,三只猴子重新上马,只一下子,大宗师又回来了。

  不听却皱起眉头,从自己的袖子上向下不停摘着一根根猴毛:“你们三个,怎么还掉毛呢?”两袖子上,好多的长长猴子毛。

  这等无聊问题大宗师本来是不会理会的,但小不听实在是太亲近太亲近的自己人了,大宗师破例为她开口点迷津,瘦猿猴微微一笑,朗朗开口:“神猿一根紫薇毫。”

  大头红眼猿随之漫长:“仙天三重玄妙法。”

  矮胖子猿笑颠颠,看尽沧桑后才有的游戏红尘的洒脱:“别人想要我不给。”

  又是一人一句,仍是瘦子猿首领做最后总结:“便宜你了啊。”说完,他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既然你不识货,这件宝物你先拿去用吧。”

  说着,瘦猿俯下身自座下小马的肚皮上拍了拍,取出一方紫金匣递给了不听,不听打开匣子,里面放了个寻常人家扫床掸身用的短把子笤帚。

  扑哧一声,没法忍了,不听笑了出来。

  远处仙家只能看见心猿赠了小妖女一方宝匣,匣中究竟是何法宝他们就无缘得见了。三头神物不再停留,各自催马穿跨战场,向着不远处那片戈壁行去。

  颠颠小跑中,坐在马背上的三位怪猿还在微笑闲聊着,瘦猿手搭凉棚望向“戈壁”,微微笑:“前面那位公子,唇薄齿齐下颌微尖,好口福相,当尝尽宇宙美味。”

  红眼睛大头猿手搭凉棚:“前面那位公子,三庭饱满耳如元宝,当有一副大富身家。”

  最后的小胖子猿手搭凉棚:“前面那位公子,面貌清雅鼻梁挺括,可见元阳充沛,当有无数仙女环绕献宠。”

  称赞声中,三头神物跨入戈壁。说也神奇,其他疯仙都闯不进去的地方,他们三个人抵到跟前,空气中一阵涟漪闲荡,再之后三双心猿意马已经置身戈壁。

  苏景与青吃仍在对峙,恶鬼非同小可,苏景也不敢大意,现在还未动手。

  苏景早都“看见”三头怪物了,他的神情与叶非蚀海等人一样古怪,目光紧紧盯住前方青吃,口中问心猿意马:“那个地方查清楚了?”

  “小事一桩,是面镜子。”瘦猿一笑,不急着解释什么,话锋变化:“苏景,你且让开。”

  神物主动要打这一仗,苏景痛快退后。

  三头心猿催促意马上前,仍是为首瘦猿开口,从容且平静:“你修行不易,我们三个只用一招,你若能不死,放你离开又何妨。”

  青吃全无反应,遭遇强敌,他已融身化魂,入无境冥思之态。法术、魂魄、仙体协调合一,调整至最最强大的状态,三头神物之言他听到得到,但他不会开口。

  神物见他没反应也不以为意,矮胖的那头猿还满是善意地提醒了句:“你要小心。”

  他说完,为首瘦子神猿陡然开声,一声断喝:“神鬼无赦……”

  四字后,三头神猿同时自小马上飞纵而起,身凌九霄时三猿齐齐再喝:“双龙出海!”

  吼如雷,攻如雷。三头神猿齐扬手。每人袖口中射出一条长锁巨链。

  星索,得自十一世界的宝物。

  神猿之言无虚,真真正正的双龙出海,双臂抬起、各有一条星索从袖中窜出。快如光电轰袭青吃。

  外间观战仙家进不去化境。可他们能够探知、能够看出三猿并力、六条星索之威。星火坠世崩天裂地一击!

  绝大多数清醒仙家为之惊叹,但也有极个别的、包括那位正跟千仞仙子聒噪的金衣汉子等几个仙家,见到神猿一击时眼中的兴奋变作失望……很不错。非常不错,可还配不上心猿意马的鼎鼎大名。

  就在神猿动时,青吃也动了,双手急挥扬起七重紫色光霞,是光也是盾,紫光中道道鬼家大篆闪烁开来,只听轰隆巨响,六条星索击溃紫光法篆,可青吃也借着法术抵挡急晃身形避开这轰烈一击。

  虽退步仓皇,但毫发无伤,青吃没事。

  三头神猿之前把牛皮吹出去了,“只用一招”,如今一招过了恶鬼无妨。三头怪猿人在高空,这次是红眼睛大头猿叱咤:“仙魔辟易……”

  外间观战群仙躁动,仙天内背信弃义食言自肥的事情太多了,可背信得一点不犹豫、食言到趁热吃的不算太多见,毕竟那是他们当着无数仙家面前刚刚说出的话。

  神猿却不管不顾,红眼睛猿猴四字落,三猿又齐声高叫:“双龙出海!”

  刚刚每人打出的两条星索落地了,此刻再扬手,一模一样的招式,又两条星索从他们的袖中打出,诛杀青吃!

  青吃挡下第二击,那头矮胖子猿猴尖声大叫:“沉星碎月……”

  “双龙出海!”三神猿齐声呼喝,扬臂、星索出袖打下。

  “颠倒乾坤……”

  “双龙出海!”

  “因果尽灭……”

  “双龙出海!”

  “倒漏宇宙……”

  “双龙出海!”

  前四个字,莫不是“大可怕”“大威风”,三头猿轮着喊,但不管前四个字如何天花乱坠,后四个字就一定是三猿一起喊、就一定是“双龙出海”。

  喊八字、打一记。

  招式没变过,袖中星索窜出去打人。

  “未食言啊!”远处观战的金衣汉子恍然大悟:“他们说只用一招。”

  心猿意马岂是食言之人,说了用一招就只用一招,没说一招可以用几次那就没完没了地用下去。

  “剑出离山……”

  “双龙出海!”

  “剑尖剑穗……”

  “双龙出海!”

  “小师娘亲……”

  “双龙出海!”

  “骚戚东来……”

  “双龙出海!”

  星索有的是,三头怪猿反反复复就一招,口中的呼喝越来越杂,打得却是龙飞凤舞沙尘滚滚,青吃只觉满心窝囊。只有他能察觉,一道犀利剑意自苏景身上散出,牢牢牵系其身,青吃被“双龙出海”打,不是不想还手,但只要一还手必会被苏景抽冷子扎个透心凉。

  因还得全身防备苏景,青吃只能挨打不能还手……

  还有,三头猴子虽就一招,但这招威力太大,稍不留意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还有,三头猴子哪来那么多长索,双龙出了这么多次海总也出不完;还有,三头猴子真的掉毛,它们三个在天上飞来跳去行动剧烈,纵跃之间身上的长毛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没粘牢靠……”

  “双龙出海!”

  “全怪赤目……”

  “双龙出海!”

  “好胶难寻……”

  “双龙出海!”

  “浑身痒痒……”

  “双龙出海!”

  “我得挠挠……”

  “双龙出海!”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认死理,没长进

  忽然苏景动了。

  早在防备苏景的青吃心中惊悚急忙蓄势,苏景却没看他一眼,迈步走向了三匹呆呆站立原地的“意马”。

  青吃却因一时分神,险险被双龙出海打到,躲避得狼狈不堪。可就在此刻好似无意对付青吃的苏景遽然拔剑。

  十柄离山剑,一柄墨色剑,十一剑尽出!

  “偷袭不好……”

  “双龙出海!”

  青吃死了。

  除了一手锣鼓迷魂、无踪可循的妙法外,青吃自身战力也绝非等闲,但再强大也有会有个“上限”。

  三尸个个坐拥本尊十成力量,且他们的“双龙出海”,口号喊得乱七八糟威力却一点也不乱,真正的合击妙法,三人并肩施展此法可爆发五人大力。

  青吃吞了无数鬼家药丸子、还炼化了两尊鬼主分身,但这些力量中很大一部分被引入锣鼓法术,并不是全都落在他的斗战威能上……归于根底,苏景与三尸的合击超出了青吃能抵挡的范围,猛鬼身躯被星索与长剑搅碎,一击诛杀。

  伤残虚弱到一线阳光就能让之彻底破碎的残魂被苏景收押。

  元凶伏诛,迷魂法术却并未破去,疯仙依旧,悍不畏死地冲锋邪庙。

  苏景没有直接把青吃打到魂飞魄散就是为了防备这种情形,可稍加审问他就失望了,这迷魂法术一旦施展,就是青吃也无可开解,只有三、四两位鬼主联手施法才能破去迷惑还疯仙以清醒。

  锣是三鬼主的指甲、鼓是四鬼主的头发。

  但青吃被斩,对迷魂法术也有一点点影响,毕竟主法之人死亡,法术对疯仙的控制稍稍减弱,这让疯仙多出了一丝“贪心”之外的神智。

  之前:我是夺宝的,我要宝物。

  现在:我是夺宝的,我要宝物,他也是夺宝的!

  之前,仙人疯了只想着夺宝,破了那庙找出那件宝物。此外再无其他想法;现在。仙人还是疯的,但稍稍“聪明”了一点,他们明白了身边的疯仙也要夺宝,是自己的竞争者。

  由此疯狂战场之中。混乱蔓延开来。疯子们仍旧悍不畏死地冲击邪庙。同时彼此之间也开始血腥屠戮,自相残杀。

  苏景好习惯不改,将锣鼓和青吃的随身法器直接收入囊中。跟着黑石重新收入身内,苏景笑眯眯打量三尸:“三位神尊……是找个地方再粘粘还是干脆把假毛脱去?”

  三位大宗师现在是真正的怪物模样,一身长毛都在时候扮猿猴没问题,奈何毛粘得不牢靠,打斗片刻长毛掉了小半,还有一块块的“毛皮”将掉未掉,看上去没法说的古怪。

  模样再怎么混账的大宗师也还是大宗师,雷动一笑高远:“不妨事,就这样吧,旁人如何看,我都还是我……帮我抓抓后背,痒痒。”

  咔咔抓痒声中,三尸与苏景斜冲战场,会同各路援兵攻袭无漏渊花罗部,花罗战力不弱,不过论阵势比不得倾巢而出的潇潇天,论精锐更比不得两位大尸仙、诸位大祸斗和戚宏丁、蒹葭先生等人,再迎上苏景三尸的狠打,没能再支持一会就被彻底击破。

  花罗部主将伏诛,鬼兵战死十之七八,幸存之鬼何须苏景追杀,自有疯仙上前发狂攻击。

  杀破鬼兵,接应到所有同伴,苏景一行人归返邪庙,放眼四望处处疯仙,互相厮杀着、争先恐后……

  管不来的事情,再理会它作甚,苏景换过了心情也换上了笑容,去和戚宏丁等人见礼。

  疯仙们开始自相残杀,无形中等若帮了苏景的忙,邪庙的压力减轻许多,无需再做主动冲杀,邪庙缩回十里疆域牢牢把持星石,湘大先生传令下去,潇潇天百位鬼王各自领兵扼守要害,与邪庙本身禁制、叶非蚀海等一群“本地高人”彼此呼应着,抵挡冲上前的疯仙猛攻。

  同乡相见,有的熟悉有的不熟有的干脆今天才是初见,可无论熟识与否,苏景看着来自中土的仙魔妖怪……怎么就觉得他们那么亲切,怎么就觉得他们都那么好看!

  相见欢,大成学蒹葭先生却面带异色,对苏景道:“叙礼不急,你先看看这个孩子。”

  说着儒袍大袖一挥,一道紫金云低低悬浮,云上躺着个年轻人,身着青色剑袍、尤其特殊、醒目的是他生了颗四四方方的脑袋。

  方头以论,冠绝中土。

  见人苏景就吃了一惊,离山门下方先子。当年中土与魔巨灵大战后,师叔陆崖九,离山白羽成、方先子,大成学的木恩先生和弥天台小沙弥果先并肩升仙。一晃多年再找不到人,今日再见……方先子面色苍白,双目半睁但眼神涣散,分明是受了重伤。

  苏景惊诧,立刻将方先子收入洞天施救,但阳火游入方先子经脉后苏景才发现:他受过伤,很重,不过伤势已经痊愈了。

  而他的真元散乱得很,经络中有一道道紫金真元行走、束缚住方先子本修真气以防逆行伤身,不用问,蒹葭先生出手救护过方先子。

  苏景眉心微蹙,不等他发问蒹葭先生就说出事情经过:当真是碰巧了,六百年前蒹葭先生路过一片碎石星群,察觉到隐隐约约地生机,老学究就追寻生机气意找了找,不成想在一块碎裂石头上发现了重伤的方先子。

  蒹葭认得方先子是离山门徒,自当救护,方先子醒来过,说起自己这边的经历,当时他们五人飞升,果先得接引开开心心去了西天;剩下四人转转风景,大成学木恩先生觉得书生应该有自己的法坛,告辞离开独自去寻同宗了。

  方先子、白羽成就追随在陆老祖身边。不久后老祖似是领略到什么,他老人家没说晚辈当然也不敢问,但是看老祖的神情,他要去追究一件重要且危险的事情,两个孩儿修为不够,陆崖九不愿让他们涉险,找了一方无主灵州安顿两人,且给他们留下了好符与宝物防身,之后陆崖九离开。

  十年老祖未归,而这十年间。两位离山少年仙家无端遭遇祸事。总会有仙家打上门来……开始两人不明所以,不知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后来白羽成发狠了,捉了个活口酷刑拷问。这才明白:无端招灾只因:香。

  好像阳身人入幽冥。也好像燕无妄因身中有一道“玄天封仙咒”被无漏渊炼化。白羽成、方先子的境遇和弥天台小果先一样。都是被乾坤眷顾、“魔怔”许多年后一朝醒来平添巨力的飞仙者。

  果先的情形苏景记忆犹新,他的成就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灌顶”,两位离山晚辈弟子也是如此。不过就他们飞升前、苏醒后的实力来看。果先得到的力量、或者说给他灌顶的“乌龟”,要远胜白羽成和方先子的造化。

  这样的仙人,在其他仙家眼中是“香甜”的,因为这份力量是可以夺取的。

  这等情形谁有能事先料到,若知道的话老祖也不会把两个孩儿留下了。

  方先子和白羽成很快就守不住了,一次恶战中两人失散,方先子一人流浪星天、蛮长时间。

  飞升前,对仙界无限向往,飞升后才发现居然这般腌臜,以前梦想中的仙魔神佛,个个都是口角馋涎流淌的豺狼,方先子独自流浪星天,就没遇到过一个好人。偏他是个老实头,有些仙家闻不到他的“香”,可是接触时间稍久,就轻松从他口中套出实话,继而加以谋害……

  方先子苦苦求存,侥幸活下来,可心志崩溃了。

  “伤势是无妨的,麻烦的是心痕。”最后,蒹葭先生叹了口气:“我开导过他多次,但没有用处。”

  修行事情,修身、修心、修性,心崩则性灭,心智沦丧无论修者还是仙家都是大创。

  同样的遭遇,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也许不会到心丧这么严重的地步,但方先子的性情苏景是了解的,这是个认死理、钻牛角尖的家伙。

  如今方先子为人浑噩,意识游走在清晰与混沌的边缘,唯一庆幸的是现下性命无碍。

  正像蒹葭先生说的,没有什么太好办法,只能加以开导,说不定那句话打中他的心坎,这孩子一下子就“还阳”。

  再就是,蒹葭这一脉读书人真有个小小的法坛,可始终没见到木恩先生找过去。

  一边,苏景与故人叙话;另一边,不喜欢应酬的蚀海大圣只和祸斗、老石头打个招呼,就抱着膀子来到三尸面前,一双蛇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们:“人粘了毛,马是怎么回事?”

  拈花肚皮上的长毛已经被自己挠光了,闻言应道:“马是真的。”

  还骑在马上的雷动接口:“我辈本为拿人,飞仙后精心参悟、做返璞归真修炼,咱们哥们有天纵之才但修行事情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些年下来我们三个还未修成真正心猿,不过意马已经练成了,如你所见那三匹马都是真……别碰!”

  光顾着说话,雷动没注意十六扭扭游游来到他座下小马身边,先围着绕了一圈,跟着十六挑起尾巴尖,想要碰碰马蹄子。

  雷动急忙制止,奈何晚了瞬瞬,喊声出口时候十六的尾巴尖已经敲在了马蹄子上。

  蛇尾、马蹄轻轻碰触,只听“嘭”一身轻响,天尊胯下龙须飞翅意马猛地变成了一口黑漆漆的小棺材。

  马有腿,棺材没腿,又是嘭一声闷响,棺材直接摔落地面。

  童棺,意马?戏法戳穿,雷动急赤白脸:“十六,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么多年没见,怎么就么有一点长进……十六呢?”

  “让棺材砸底下了。”拈花赤目都跳下马来,抬棺材找十六。

  “忽啊”,十六甩着尾巴又跳出来了,一个小棺材怎么可能砸坏它。小蛇有表情的,很快乐、在笑。

  三个矮子可笑不出来,表情都一样,全是“急赤白脸”。

  但若仔细看看,不难发现三尸的“急”并非生气发怒,而是痛心疾首、哀其不争。不因戏法拆穿生气,他们痛心……痛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十六怎么就一点都没长进!

  晃晃多年,三位大宗师都炼成了心猿意马之“形”,同伴们也当有些进步才对。可惜,不是谁都像三尸那么天赋秉异的。

  蚀海眼中精光乱窜,走上前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赤目的意马,毫无意外,不能碰,一碰意马就会回童棺。

  “幻术啊。”蚀海笑。

  “戳你你愿意啊!”赤目所答非所问,让蚀海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迷其目难惑其身

  浑人和妖怪凑到一起,顷刻乱成一团,这时候苏景和来自中土的众人走过来,苏景问三尸:“那个地方,究竟怎么回事。”

  苏景、蚀海等人与三尸并非今日重逢的,在“大战蜃境”时大家就过见过面了。

  ……

  当年飞仙,苏景等一大群人从中土升入仙天,才一飞升苏景就消失不见,蚀海一行去开创智慧天,叶非带上十七恶人遨游宇宙,老天魔秦吹归坛前辈剑仙岐鸣子独自离去,三尸自成一路玩耍去了。

  开始是玩耍,但很快就开始修行了。

  主动修行,当然不是他们转了性子变得勤奋,而是一场飞仙即为一场脱蒙拓智,人在宇宙间,三尸总能感觉到脑袋里多了些东西,可是和以前“脱变”相似,那些念头飘飘荡荡闪闪烁烁,几乎都抓不住。

  “碎片”越来越多,这让三尸的感觉很古怪,向往吃喝玩乐、性情疲赖散漫这些都没变,可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只有修炼才能让心中安宁。

  以雷动天尊的说法“此乃天命所归啊”,既然修炼是天命所归,那就修炼吧。

  决心修炼,立意则不悔、不改,三尸寻了一处花花凡间,雷动去了酒楼赤目去了当铺拈花去了勾栏,各自用心……没多久三尸又聚拢一处,心里还是“不踏实”,看来用“红尘炼心”的老法子来修行是行不通了。

  那就正八经的开始修行吧,他们的力量会苏景元修增长而变强。可让他们自己来修持,如何打坐不会如何吐纳不会如何行转真元……真元是什么东西,在哪呢?

  三尸都是怪东西,宇宙中生灵无尽族类无数,却没有一个种族与拿人有相似体魄,于寻常仙家的角度来看三尸的体魄:经络不是经络穴窍不是穴窍,别看矮子四肢俱全能说能闹,但他们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们的修行没人能够指点,更不存典籍经传可供参考。

  不修行不踏实,修行又不知该怎么修。这可愁煞了三位大宗师。往自己身上粘贴长毛假装真正大心猿就是那个时候、发愁之余想出来的把戏。

  三尸刚开始往自己粘毛时候,苏景正被困在破烂囊中。

  那几百年里,三个矮子的状态就是假惺惺地修行着、假惺惺地发愁着……反正修行也好发愁也罢,总是不会耽误他们玩的。

  不过时间久了。三尸还是渐渐摸索出了一点门道:如何修行?修行的办法原来就在脑袋里装着了——那些散碎念头、飘忽思忆。

  想要真正捕捉那些“碎碎念”不可能。可如果定下心思进入冥想、拼出老命去追的话。还是有希望抓住一点点“碎片的尾巴”。

  就凭着这点尾巴,三尸开始了自己真正的修行。苏景离开破烂囊后多次联络三尸都没得到回应,就因三尸在修炼。很认真的练本领、沉湎其间无法自拔。

  三尸在一处凡间修行,仙天里灵宝出世、诸般乱象他们根本不晓得。

  这么长的时间,三尸修了三项大本领。

  第一项大本领就是“双龙出海”了,一式合击,三尸可以爆发五个矮子的力量;第二项大本领刚刚也显摆过了:画棺成马,有翅膀有龙须的意马。

  三尸有强大力量有不死之身,可严格来说他们并不会任何道法,如今通过自己的修行炼成合击一招和幻化一术,自己修行来的啊!这可是跨穿天地的一大步。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画棺成马”这项幻术确实了不起,莫说蚀海、裘平安等人,就是苏景动用金乌神目都看不穿,就是不能碰,一碰就会露陷。

  至于第三项本领,三尸尚在修持之中,还没人见过。

  其实第二项“画棺成马”只能算半项本领,三尸本还想继续修成“画矮子成大拿”的幻法,毕竟粘毛太麻烦还总掉毛,奈何迟迟不见突破。

  他们能感受到苏景召唤,却迟迟未与本尊汇合,就是憋着劲想要“再见苏锵锵时候咱都是大拿了,岂不吓他个半死”。

  就算成功“画矮子成大拿”他们也是假的,可三尸管它那个?憋足一口气炼上几千年吓他去,这种事他们太喜欢干了。可惜,到底还是没能等他们炼成这桩本事,不久前一天里他们三个突然探知苏景有难、生死大难……

  破风团,苏景一行被困“大战蜃境”整整七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如无意外大家会被困到天荒地老。

  那时苏景动用了个“如果不成功可能会死”的办法,其实就是自伤以请三尸入境。

  苏景踏入修行之初,唤三尸需得“自裁”,他记得那时候为了找了三尸自己还上吊过;后来修破元神境界,苏景神魂力量大涨能够准确把握自己与三尸之间的灵犀,再请三位大宗师就不必自伤那么麻烦了,动动心念他们就会自裁赶来。

  但苏景被困“大战蜃境”,那是个古怪境地,苏景明显能感觉“灵犀”变得微弱异常,被困住的那七年里,苏景感觉不到三尸是否还活着。

  或许“大战蜃境”不似青灯境那么密不透风、彻底隔绝,但也不遑多让。

  他要喊三尸过来帮忙,灵犀勾连微弱到几乎忽略不计,那就只能在用老办法,而且还不能是装装样子,非得真杀、真正的性命之灾不可,只有真的生死瞬间才会爆发强大灵感,那是源自本能的绽放。

  即便是“本能绽放”,苏景都不确定是不是一定能联络到三尸。

  苏景把这一剑交给了贾添。当时身边同伴很多,可苏景唯一一个没把握“他会不会真杀我”的人就是贾添。

  若叶非执剑。苏景心里会很踏实,师兄一定不会真杀自己,但是心底踏实就无以爆发本能灵念,在外面无所谓的,此间灵犀传递那么微弱,“不本能爆发”就不可能成功联络三个矮子。

  贾添真挺下得去手的。

  自后一剑刺入苏景本心,果然生死一线时候三尸赶至,为苏景拦下了致命一击。

  请三尸过来帮忙破境,苏景有两个想法:

  一是蜃境中的大战与拿人有莫大干系,三尸是半吊子“怪拿”。但也是拿族中人。或许他们能找出些线索;更要紧的是三尸体魄特殊,幻、蜃一类法术对他们不是无效,但只能迷其目无法真正惑其身。

  比如当年苏景、不听结亲大喜的时候,老天魔秦吹施法唤来重重华彩盛景。好多的琼浆美食好多的仙女侍奉。所有人都沉浸其中三尸也不例外。可真正吃的时候、真正去摸仙侍的时候,其他修家都不觉异常,唯独三尸发现:原来空空。气做的。

  三尸的身体远比三尸的嘴巴和脑筋更神奇。

  果然,三尸驾到大吉大利!

  乍见苏景,三个矮子高兴地都流眼泪了,口中就一个劲地抱怨本尊不争气,动不动就来打扰自己的修行,怎么就没点长进啊。

  哭过闹过问明白苏景所处困境,三个矮子微微一笑,异口同声:“跟我走吧、带你们出去。”然后雷动向南、赤目向北、拈花向西,三人三方向拔腿就走,苏景一伙原地不动。

  其实三尸都没错,无论哪个方向都能走出去,关键仅在于:走不走得动。

  苏景、贾添等人都走不动,因为怪境里他们一动,周围景色也相随而动,不管怎么走他们永远身处“战场”的正中心,但三个矮子体魄再显神奇,幻想能迷惑他们的眼睛却骗不过他们的身体,他们行走就是真正的行走,自己动、周围不动。

  拈花把自己的棺材放大了许多,众人全都钻进去,也不用去看外面如何,不多时就来到了怪境边缘。拈花说境中有宝,还要留下来再做探索,另外两个矮子都陪他一起。拈花神君将自己的棺材向外“边界”用力一扣,苏景等人知觉一阵眩晕,再睁开眼睛……苏景就看到不听了。

  当时小妖女正躺在一片风上、看着一本书。她看上去那么小。

  ……

  全因三尸神奇苏景等人才能脱困,可苏景又是如何陷入困境的。

  因为不听。苏景无怨无尤,不听也不会自责。不自责、但心疼。她已经知道苏景这一路大概经历,唯独不知他如何离开的蜃境,刚刚见到三尸出现不听就猜到了缘由。

  背心一剑、生死边缘,不听知道那个伤口是因自己而来,她心疼,她流泪。

  ……

  把苏景送走后三尸就开始寻宝了,其实他们只是“身难撼”而已,哪里看得出来宝贝何在,要不是赤目贪心非得坚持,拈花和雷动早都出去追苏景了。

  “大战蜃境”中闲逛了好一阵子,宝物不知何所在,不料就在不久前,蜃境内突然天摇地动,一切幻境崩碎开来,三尸吓得抱成一团……算算时间,正是灵宝出世一刻。

  片刻后周围重归安宁,三尸再看周围,惊讶发现自己“出来了”,正在一个黑洞洞的地方,天上一双眼睛似的窟窿,可以看到真实世界中的景色。

  天上的“眼窟窿”中间一团金光闪闪烁烁,应该是出口了。

  再就是雷动发现他们身边还有一面裂纹斑驳的古镜。三尸想不透事情经过,无奈下只好再用老办法:想不通的事,是功劳不?是就算我的。

  三尸互相夸赞了一番,都说“我等法力高强如此,不知不觉间就破了那怪境,可叹苏锵锵不争气,咱们这么简单就彻底摧毁的化境他走了七年都没能离开,哎”。

  再之后三尸可就忙了,上次来得匆匆,没来得及“扮上”,这让三位矮神尊大大懊恼,棺材里有毛有胶,化身大拿再把棺材施法变成小马,三位大拿这才遁出金光进入战场。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何妨一猜,三尸义气

  赤目真人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张纸递给苏景:“你自己看。”

  苏景不明所以,打开了纸、看、皱眉:“这是……镜子?”

  纸上笔墨点点,画了面镜子。

  其实是个好像镜子的东西,苏景靠猜的,主要是之前问三尸“那个地方究竟怎么回事”,雷动回答过“镜子”。若非如此苏景是猜不到的,多半会问赤目“你画的这是个圈,是个饼,还是个屁股”。

  赤目眉飞色舞:“你认出来了啊!足见本座画工大有长进!”

  蜃境自行破碎,镜子莫名其出现,从小贼脑袋里出来前赤目把镜子收起来了。赤目真人又是怎样的怪物……宝贝?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生怕镜子会被苏景拿走,出来前他特意在纸上画了面镜子,给苏景等人看个样子就是了,真镜子他绝对不会交出去、绝不。

  苏景给同伴传看纸张,传到蚀海手中,大圣爷撇了一眼直接把纸扔了:“红眼睛,真东西拿来瞧瞧。”

  “做梦!”红眼睛把红眼睛一翻,态度坚决。

  三尸之中,赤目是脾气最坏的,雷动是最老成持重的,拈花是最没主意的老好人。赤目对上了蚀海大圣,拈花笑嘻嘻地打圆场和稀泥,雷动天尊则向着自家兄弟,对蚀海摇头道:“想要镜子你自己找去,那是我家赤目二弟的镜子,凭啥给你照。”

  蚀海张口一吐,一枚七彩颜色的果子落入手中。大圣将漂亮果子抛给雷动:“天虹果,凡间难觅仙天难寻,珍奇稀少,这果子没别的好处,就占了一样:好吃……你帮我劝劝赤目?”

  “二弟啊,为兄想过了,给他们看一眼镜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说那镜子是碎的,正好配得他们的丑陋……”雷动拿了果子在手,语重心长对赤目道。

  赤目也不是一定就不能给同伴看宝贝。大哥来相劝了。苏景也从傍边帮忙说好话,赤目叹一声:“本座此生,吃亏就吃亏在生性慷慨。”说着拿出了镜子亮给众人看看。

  蒹葭、戚弘丁等人只觉三尸和妖怪胡闹好笑,看了镜子也不觉得什么。可是苏景、蚀海这些“抽风”入蜃境再从蜃景进了小贼脑袋之人。一见镜子立刻就认了出来……是那面镜子!

  蜃境中。大战三天、空闲三天如此往复不休,整整七年,苏景一行看过上千次大战。是以印象再清楚不过了。

  征战双方一是百万拿人,另一方则是怪物联军,开战前曾有一位羽毛怪物从天而降,它在怪物军中地位便如魔中金铃僧中佛陀,羽毛怪物手中有一面令旗、胸前挂了一面镜子。

  此刻赤目手中镜子,就是羽毛怪物胸前挂着的那面,绝不会错,苏景看得太熟了。

  看看小贼脑袋上的砂锅金盔,拿人首领的。

  看看赤目遮遮掩掩着给大伙看的镜子,羽毛怪物的。

  再回想那场大战和自己一行人寻找不听的遭遇……何妨一猜:上古时候拿人决战仙天鬼怪,何其凶猛一战,与之相比苏景在仙天中引出的那些激烈恶战,只能算是两群小乌龟狭路相逢彼此使劲……拱一拱。

  而那场可怕战事只在三天里中结束,可想而知,三天中战场内暴发出的力量会是怎样强大。苏景对“宇”“宙”之法并不精通,但他也能明白,想要打碎空间击穿时间,关键仅在于两字:力量。

  凡人不可能、仙人难企及,真正高位神佛也做不到,但实现不了不表示道理很难懂,修行之人大都能明白的,只要力量足够强就能够击破时间、穿漏时间。

  拿人与怪物决战暴发出的力量足够强了,大战力量击漏了时空。

  “抽风”开始前、刚刚遭遇那团“凌乱之风”时候,甲添曾经说过风自漏中来。那风的确是从漏中来,三天大战里暴发出的力量击穿的“漏”。

  穿漏了。便如长长隧洞,一端出口接连于今日宇宙中、真正存在的世界里;另一端……按道理讲应该在古时候、在那场大战发生的地方。

  可那边是一片蜃境,往复无穷尽的幻境,并非广漠空敞的真正空间。或许有些古怪,或许事情真相还在苏景等人的理解之外,但还是那四个字:何妨一猜。

  接着猜。

  苏景、甲添等人“抽风”后陷入的地方就是古时候、就是那场大战刚刚爆发过后的时空,只是他们落入那个时空中的一方“化境”,镜子。

  蜃境就是镜子。

  镜子是存在于过去的,苏景等人先抽风再穿漏,回到了过去,结果落入了存在于过去的那面镜子里。

  镜子非凡物,它是羽毛怪物身上仅有的两件法器之一。镜子上裂璺满满,随时都会彻底崩碎的样子,可它依旧“记录下”整场大战。或者说,那场大战的影子永远存映于镜子里。

  这倒大概能够解释通了,为何苏景等人在镜子里的时候,大战幻象一遍又一遍的来,那场大战本来就是镜子里封存的影像。

  镜子映影不映声,由此苏景一行在镜中见到的都是无声景色。

  越猜胆子就越大,蚀海眯起蛇目:“三天?”

  苏景一事不明所以:“什么三天。”

  “那边……‘漏’那边,具体时日是大战结束后三天。”大圣解释道。

  幻境中,三天大战三天空白,往复来去。蚀海说的有道理,苏景等人就是“战后第三天”过去的,所以会有这样的“轮回”。如果他们过去的时间是战后一个月,幻境中的轮回就应该是三天大战、一月休息,之后再告冲来……

  反正是猜。瞎猜谁不敢,反正也不用花钱,雷动天尊摇晃脑袋:“你们还是人少啊!如果人足够多,不用喊我们过来,用你们的法子说不定早都走出来了。”

  大家心有灵犀,雷动的话没头没脑,苏景却能明白他的意思。被困七年中,为了离开蜃境苏景等人做过多种尝试,其中他们以为最有希望成功的办法是大家分头走。

  蜃境不是随人而动、你进退它也一起进退么,那么大家分散开。“环境”又该随谁而动?结果这个办法失败了。人分散成多少路,“环境”就散开多少重,每一路都还是环境的中心。

  但是现在再看看赤目手中的镜子,裂纹横生仿佛蛛网密布。勉强还是一整面镜子。但已经撕裂成了几千片。

  大镜中的每一块碎片都是一面小镜子。如今这镜子的情形。也可以说成它是几千片小镜子拼出来的一面大镜子。

  有多少面“小镜子”,镜中幻景就能分出多少重。当时被困住的苏景一行,一共才多少人。连分身都算上又能分散几路,他们的人数远远少过“小镜子”的数量,也远远少过镜子能够“分裂”出的幻景。所以分开走的法子自然没用。

  如果人足够多,多过“小镜子”的数量呢,再分散开走的话,说不定真能把镜子给走崩了。

  不明白的事情,现在靠蒙着猜着找出了解释,即便不确定对错,苏景也还是觉得心中通透。前半段勉强算是顺清了,可事情没完,还有后半段——镜子和帽子。

  简单,接着猜就是了,反正前面都猜上天了,后面再怎么胡思乱想都不怕。

  镜子是怪物君王的,帽子是拿人首领的,两件至上神器之间当有一场激烈搏杀,事后镜子碎裂成现在这样子,帽子的情形估计好不到哪去。

  帽子的下落一度不为人知,但事情明摆着的,帽子自封灵力遁入一尊星石开始漫长休养,以小贼传回的心识可知,帽子宝贝威力巨大,可原先宝中器灵早已沦亡。

  如今宝物休养圆满再次出世,情形上与人死成僵、吞吐日精月华修炼大成很相似,“身体还是那具身体,人却再不是原先的那个人”了。宝物中新开出的灵智凶狠残暴真性虐戾。

  这很正常,因为这件灵宝并非真正的“天地孕育”,它本来就是神奇宝物,后来战死了、尸身存留再做修炼。

  原先的帽子已经死了,而且是在一场血腥大战中阵亡,死的时候它受战场无边戾气侵染,再开灵智的时候就会以那份戾气为“智慧种”,生根发芽……

  僵尸、山胎,都是石土中走出来的怪物,但初生时候僵尸就是嗜血残暴的;山魈山胎则如普通婴孩一般幼稚无知调皮活波,它们的本性无谓善恶,将来究竟为祸还是造福,都要看后天的经历。会如此只因僵尸是死后转活,死时体内就攒下了戾气,山胎山魈却是无中生有,性情中不存先天影响。

  灵宝也是一样道理,皆为自然造化,可是在根性上,天地孕育的宝物和死而复生的宝物有着天壤之别。

  帽子在大战中阵亡,多半与镜子有直接关联,这是一段冥冥联系,但只凭这点联系还不够……这时候赤目真人发话了:“养宝之道啊,千奇百怪,你们不懂,说了你们也不懂。”

  若真觉得大伙一定不懂他又何必废话,小妖女多乖巧,赶紧捧场:“就是不懂,才要请真人指点迷津啊,你稍微点拨两句,我们好歹能有点长进不是。”

  赤目心中大乐,脸上绷着:“不是我不肯指点,是你等资质……”

  “快说!”不听呲牙。

  “哦哦。宝物滋养,不一定就要靠日精月华,戾气也是大好肥料,少奶奶你问问小贼,她选田上化形出来帮忙打架,除了田上本领最高强之外,是不是还有个‘先入先起’的缘由在其中?”赤目跟小不听的交情没得说。

  何为“先入先起”,就是小贼收服帽子过程中,发现自己能用帽子力量“发动”一枚铃铛,在未经思索一刻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哪枚铃铛。

  小贼直接想到的就是田上。

  第一个想法就是田上,随后才想到田上的力量最大、打架最凶。顺理成章放了田上出来帮忙。

  念头只在转瞬间,一前一后两个想法接踵而至,奇快、几乎难辩时间差别,小贼先前也没觉得有何异常,此刻不听动用心识来问此事,小贼仔细回想当时情形才发现,果然是赤目说的样子:先想到了田上,然后才想到用田上的理由。

  “田上是个怎样的恶魔,大家都是清楚的,当年玄天大道攻袭离山。若非‘千江水月万里云天’大阵发动。就非得我们三兄弟出手不可了,否则不足以降服此妖。”赤目说着说着就跑题,旁人都是无奈眼色,唯独雷动拈花两个矮子大点其头深以为然。

  好在赤目还记得他真正要说的是什么。很快又话归原题:“为何小贼第一个反应是唤醒田上铃铛?再简单不过。因为田上与帽子有‘同宗’渊源。田上是天地初开戾气脱形的凶物;这顶帽子则是靠着戾气滋养才又修行圆满、重开灵智的凶宝。”

  说到这里。赤目加重语气:“那场大战凝聚的戾气。”

  道理说了个大概,赤目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时间变了,但地点未变。百万拿人与无尽仙魔的大战战场就在这附近,只是时光漫漫抹杀了曾经的痕迹。

  帽子就是靠着战场戾气再聚灵慧重做修行的,开始的时候可能只是“呼吸吐纳”,到了后来应该会是把所有戾气都收入帽内做慢慢炼化了。

  帽与镜为前世杀身之仇,本有宿命联系;帽修炼要靠着战场中无尽戾气,镜子本也在战场中,二者相去不远;戾气其实也是灵气的一种,很偏门但内中确实存在巨大力量,只看人凭心底一口戾气就能化身恶鬼便知这份力量的可怕。

  联系有了,相距不远,力量有了,那就放开胆子去瞎蒙吧:第二漏。

  凌乱风与镜子为第一漏;镜子与帽子为第二漏。

  不听帮小贼挂铃铛,异变突生陷入了小贼的脑袋里、也是帽子内蕴的空空境内。异宝出世前,这个空空境与外隔绝,不听思念苏景、心绪动荡,化作灵犀却无法传递出去;可帽子的空空境与远古时、大战三天后的镜子蜃境穿漏相连,镜子蜃境又和今时宇宙有另一道穿漏相连,由此来自不听的灵犀先入镜再自镜入前一穿漏,透过凌乱风重回今日宇宙,桃大将军等一品山探得了这重灵犀,山躁动又被甲添发现,这才有了苏景前面二十多年的经历。

  经历风中凌乱,苏景一群人抽风,他们把风抽干净了、落入古时镜子的同时,那一道“漏”其实也被摧毁了;灵宝出世,且不论小贼的抢夺,单单以帽子出世而论,是重生更是新生,无异轮回过往斩断,帽子再不是从前的帽子,它和以前再没有丝毫干系,所以它与镜子的冥冥联系就此断灭,第二漏也告摧毁。

  再说镜子,此宝存在于古时身通两漏,过去与今日相连是“时空”之变,当这份联系被斩断时候,不也同样是时空之变。

  第一漏破灭镜子尚能安稳,第二漏轰塌时候,镜子那边的世界、或者说是镜子所处的“宇”、“宙”必有波澜闲荡,由此镜子掉进了现在。

  可能会掉过来,也可能不会。这是个算率情况,无论掉或不掉都不值奇怪。

  苏景、同伴你一句我一句,努力把事情经过理顺,没太多真正站得住脚的理由,还是那个字:猜。

  全都是猜的,可到底还是猜出来了,猜得……看起来还挺顺溜。

  戚弘丁过来这阵子已经大概知晓苏景先前经历,这半晌他都在一旁听着没说话,此刻真相猜白、水落石猜,无双城主长长呼出一口气,望向苏景:“怎么说?”

  苏景:“我草。”

  “不错,不错,我也想这么说”脏话大王哈哈大笑:“我草!”

  前后颠簸、曲折离奇,无论真相是否如他们的猜测,都足足当得大家长呼一口浊气、重重一声唏嘘:我草!这么回事。

  拈花手摸肚皮,翻着眼皮又想了想,忽然咧嘴笑道:“帽子宝物出世。镜子就掉进小贼脑袋,如此算来,苏锵锵你何须请我们哥们出马,再多等几天自然就能和不听见面,白挨了那一剑。”

  苏景笑了下,没说话,白挨了一剑么?他只后悔那一剑刺晚了,晚来了七年……

  小贼还在挂铃铛,外间战况依旧,并无强劲对手入场。苏景对赤目招了招手:“真人。我这有些宝物,你看看还顺眼不?”

  赤目满脸警惕:“你想干啥?”

  “镜子……”

  “做梦!不给!”赤目牢牢攥住镜子。

  攥着镜子也就罢了,赤目还是半蹲了下来,这个古怪姿势让戚弘丁等人看得纳闷。苏景却晓得。二宗师这是随时准备往地上躺去撒泼打滚了。

  余光之中。雷动、拈花两人也微微下蹲了,蓄势以待。

  中土修行正道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正道修宗同气连枝,可比起三尸义气。儿戏罢了,且看戚弘丁、蒹葭先生这些“同气连枝”之人,哪个敢陪离山弟子一起撒泼打滚。

  不过说到底三尸都是苏景的三尸,自己人,苏景好好相劝,赤目还是把镜子给苏景了,他没撒泼,很讲义气。

  要镜子因为:苏景答应过甲添。

  镜子是因寻找不听而得的宝物,唯一一件。不谈什么买卖交易,这一趟离奇经历中甲添都出了大力气,连辛苦炼化的身外身都毁去了,苏景承他的人情,镜子归他。

  不过镜子入手之后,苏景先后以金乌本目、眉心望死眼、冥王袍探真密法族做查,未能在这面镜子上找出丝毫奇特地方,连丝毫灵元震荡都不存。

  大概查过,苏景不再浪费心思,哪怕这面镜子已经废掉再无用处,至少也是一件珍惜古物,是自己感谢甲添的心意所在,至于内中有没有什么特别强大力量,将来给甲添去发掘吧。

  一手拿着镜子,再从袖中取出一枚围棋子大小的白玉籽料,捏碎。

  这是来时路上甲添给苏景的联络法器,一起抽过风的情分,以后有空可以多些联系。

  甲添本领非凡,他的联络法器也很有意思,并非单纯消息往来,籽玉发动后一道甲添人影直接出现在苏景面前。

  身着龙袍五官端正的中年皇帝,甲添常披画皮,轻易不会以本相“碎脸”示人。

  “怎么,完事了?”甲添微笑问道。

  苏景摇头:“还早,但得闲一阵,可还记得‘三天大战’中的羽毛怪物,他那面镜子落入我手,送你了。唤陛下相见就是为了告之此事。”

  身外身的经历,本尊感同身受,甲添当然记得那面镜子,闻言微微扬眉显出了些惊诧:“镜子……就是这面?举起我看。”

  大好宝物,谁不稀罕!苏景是有些得意的,把镜子举起给甲添仔细观看。

  没想到甲添看了一阵,之前眼中兴奋消退、面上渐渐显出了无聊神情,居然摇头道:“不要,你留着吧。”

  籽玉法器能传音透影但维持时间短暂,这么一会已经耗尽元灵,甲添的身影散去。

  苏景站在原地发愣,简直匪夷所思,一路走来甲添总在矫情“价钱”,说他市侩不算过分,如今这么好的宝贝苏景说送他,他竟然不要?

  不止苏景,邪庙中人全部一头雾水……忽然,不听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一声笑了出来。

  外面血腥争杀、庙中邪气凛然,小妖女的笑容却永远那么明媚,落入眼中时会让人不自禁随她一起笑的笑容。

  见她若有所悟,苏景问道:“想到什么?甲添为何不要镜子?”

  “我就随便说说啊,你不用认真听,听了更不必当真。”不听笑弯了眼睛:“我是想……镜子是碎的,陛下的脸也是碎的……所以他不喜欢?”

  这是怎样稀奇古怪的解释,可甲添又是个何等稀奇古怪的人,把两个“稀奇古怪”串起来,似乎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苏景越想越忍不住,忍不住就不忍了,也笑,而且笑得一点不厚道。

  发噱同时苏景也没忘记一件要紧事,引着戚弘丁、蒹葭先生等一众仗义驰援者一步跨入邪庙内院,指着那些被切得整整齐齐地西瓜诚恳道:“大家请。”

  象征重逢之喜的西瓜,甜且多汁。

  仙天世界,说烦人就烦人,可要说简单也特别简单:仇敌相见,直接拔剑以对;朋友相见,自有西瓜款待。苏景不言谢,所有心意仅在红瓤黑籽的大西瓜中。

  就在大家吃西瓜的时候,苏景转头望向了庙外,果然,只是“偷闲”,不可能太平太久的,远方强大气势铺展而至,又有劲敌赶到。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有猫自背后来

  正北方向,满脸皱纹的老太婆静静站立,望向邪庙方向。

  老得眼光都浑浊了,老得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散去。风烛残年的老太婆,可她显身一瞬起,那份只能用“狂野”形容的气势便直直铺展开来,直击邪庙!

  外人没什么感觉,可庙中除了苏景之外的十七位大邪神都面色一变:十七恶人化邪尊座神龛主持邪庙法度,即使神龛便有香火供奉,就在刚刚,十七邪神龛前长明供灯齐齐熄灭。

  老太婆未动法,只凭本身气意就洞穿邪庙、扑灭了十七邪神的供火明灯。

  与普通老人不同,老太婆没有右手,肘下生得是一柄好像螳螂的锯齿折刀。

  苏景望着老太婆的右臂,口中轻声问身边烈小二:“星满天?”

  大凡星满天的怪物,身上多多少少有些虫豸特征。果然,烈小二点点头:“此人名唤依漆太岁,星满天中顶顶凶獠,上紫薇宫宫主。就这么跟您说吧,单打独斗本领以论,星满天内除了九位大星君就要数到她。”

  紫薇宫,苏景以前听说过。分作上、中、下三宫,北方星满天专门豢养高人的地方。

  “相传,此人最喜两件事,一是杀戮,星满天征战四方,别人出征或还会招降俘虏,唯她出征绝不会留活口。第二件事就是……青年男子,夜夜承欢纵欲无度。”

  说话时候苏景等人走到邪庙北门,显身与老太婆遥遥相对。

  老太婆也开始迈步。她有强大气势,但她的气势只对邪庙绽放,是以她到场时候外面观战群仙根本都没发现她,即便就在她周围的仙家也没发觉自己身边多了个人。

  直到老太婆迈步向前走去,群仙才知又有上仙入战。而依漆太岁凶名卓著、她的右手为螳刀又如此醒目,众仙顿时就认出了她的身份,一阵微微喧哗之中观战仙家的“包围圈子”忽又向后退散许多!

  尤其她身周千里内的仙家,退得奇快,这个人近不得身……但还是晚了。

  未见老太婆施法,她身周百里范围内所有仙家都化作一团脓血。

  老太婆却变得年轻了。

  一个呼吸之间。周围群仙尽化脓血。她则从风助残年之人经历“花甲老妇”、“中年妇人”、“妩媚少妇”,最后变成了豆蔻少女,右臂螳刀也从枯叶锈黄变作了青青碧绿。

  也就在老太婆成了少女时候,邪庙北方围墙突然爆起“铮”地一声怪响。一道深丈余的狰狞刀痕自上至下、划过邪法高墙。

  仍未施法。只是她凝聚了下气势、化势为刃。就击伤了邪庙法墙。

  北方天九大星君之下第一人。

  雷动忽然问苏景:“你还有绝招吧?”

  三尸的问题总是没头没脑的,这回苏景也不明白他们何来此问,点点头:“有。”

  “多不多?”

  “还成。”

  雷动“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了,开始和赤目、拈花眉来眼去。

  依漆太岁脚步不停,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从容稳当。

  邪庙外三千里方圆并非空旷太平地方,无数被锣鼓迷惑的疯仙彼此厮杀、冲击上前,诺大战场血腥无边混乱无边。

  依漆太岁混不在意,她所行所过,百里域内疯仙尽化脓血。

  变作豆蔻年华后她就不再继续“年轻”下去,但随着身周仙家不断化作脓血,她的容貌越发娇艳,眼波越发柔媚。行走之中依漆太岁开口了:“苏景啊,你有没想过,这么打下去何时是个尽头?”

  等小贼成功挂上铃铛大家就可以离开了,可“离开”就是尽头了么?正正相反,就算今天最终能冲出去,也之才是个开始而已。

  无尽追杀永无宁日。

  无需苏景回应,依漆太岁就自顾自向下说去:“不如随我归入星满天,凭你的本领,诸位星君必会欢喜,我可保荐你入上紫薇宫,星君当会应允的……上紫薇宫在北方天地位崇高,我应你:入得宫内你仅在我之下。”

  说到这里依漆太岁忽然笑了,眼中春色流转,笑容里欲望燃烧:“你想在我上面也是可以的。上面、下面、前面、后面皆无妨。”

  赤目偷眼去看不听,本以为她会面色铁青愤怒毕现,不料小妖女笑盈盈的,不见丝毫生气模样。何必生气,就算依漆太岁真有通天本领,也不过是个有通天本领的小丑吧了。

  小丑永远是被人拿来寻开心的。

  赤目又去看拈花。

  拈花正在撇嘴巴。本为色欲灵怪,一般遇到放荡妖精、妩媚女怪他都会手摸肚皮调笑几句,对面依漆太岁的卖相还是不错的,可一想到片刻前她老得牙齿都不见嘴巴干瘪的丑陋模样,拈花什么心思都没了,只想做个正人君子。

  “你身边同伴不少,”依漆太岁继续说着:“不过你不必担心,所有人我都收,你们这些人啊,无论修为高低看上去都有几分神采,我都喜欢,除了她。”

  螳刀举起,刀尖锋锐,遥遥向这不听一点,依漆太岁笑了起来:“上紫薇宫不收女人。”

  “男人收,女人不收?”雷动忽然应声,不止开口,且还迈步走出了邪庙,踏上童棺向着依漆太岁迎了上去。赤目拈花二人紧随大哥身后。

  脚步紧紧跟随,嘴巴也紧紧跟随,赤目接口:“不男不女的收不收?”

  拈花似是惆怅:“我想骚戚东来了。”

  一向畏战的三尸这次回来后居然转了性子,主动出站了。不过三尸走得不如依漆太岁从容,他们的行进是靠“钻空子”的。一边前进一边躲避着疯仙,显得有些狼狈。

  雷动天尊闻听过拈花之言眉头大皱:“拈花吾弟,做人要凭良心……你连骚人都敢想,良心何在。”

  赤目真人这次没搭腔,他打了个激灵,想起骚戚东来的落落大方,有这样的反应不算过分。

  拈花笑嘻嘻的:“雷动吾兄,其实我想的不是戚东来这个人,我是想看骚戚东来亲这个老妖婆。”

  那可是骚人的经典之役,拈花提起此事。果然雷动、赤目都面露欢喜。他俩也想戚东来了,但很快雷动叹了声:“茫茫宇宙……”

  “双龙出海!”

  前一刻还在嘻嘻哈哈地聊天,毫无征兆中三尸骤然发难,说打就打。打得又快又狠。每人袖中两条星索。真就仿佛神龙出海,洞穿战场强袭依漆。

  可惜战场相见,依漆太岁早都仔细防备着了。右手螳刀不动左手五指轻轻跳动几下,遽然厉风呼啸,风中两个瘦弱汉子显现。

  汉子瘦弱,可两人一个左臂一个右臂,齐肩各自生了一只黑紫色强壮蝎尾。

  蝎尾九丈,饱蕴剧毒且强壮锋锐,两个汉子尖声怪叫着摆动蝎尾迎向六道星索,暴烈响声炸碎于战场,三尸合力猛袭被当下,两个怪模样的汉子仿佛喝醉了似的,身形踉跄原地转了个圈子,但毫发无伤、一个圈子转完就恢复过来。

  烈小二急忙呈秉:“左右蝎臂星使,上紫薇宫有名号的,除了依漆太岁外另有四十三人,皆以星使为称,个个都有非凡本领。苏老爷小心,老太婆是自己显身,但不是自己来的。”

  这个提醒来得晚了些,其实无所谓的,来多少人、来什么人苏景都得扛着。

  “骚人何在……双龙出海!”

  “亲老太婆……双龙出海!”

  “再难重见……双龙出海!”

  三尸再无停歇强攻猛打,双龙出海看似单调实际也真单调,可这一招胜在三尸练的娴熟异常,一击不中后只消瞬瞬就能再来第二击、第三击、第四击,反正星索有的是,要没人管他们,三尸这么打上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三尸六索,五人之力,一击一击仿佛天斧神鞭,两个星使开始还挡得住,但短短十余击连打之后渐渐吃不住劲了。三尸见状大乐,喊得比打得更凶,可就在此刻,依漆太岁身边怪风再起,风中一道紫光闪烁。

  紫光为翅膀光芒,一个七寸身形的小小人儿身背一双紫色虫翅,向着三尸直扑而来。

  “又来一个……双龙出海!”

  “还有一个……双龙出海!”

  “越来越多……双龙出海!”

  依漆太岁始终没真正出手,步履从容向着邪庙走去,但她身边怪风阵阵,接连派遣九尊星使入战。

  正如烈小二所说,星使各有绝学在身,或是力大无穷或是道法精湛或是身法奇快,三尸立刻就撑不住了,双龙出海虽强但只能打一个地方,敌人四面八方围攻过来,合击的大好招式立刻用不了了,每人两根星索轮起来开始乱打。

  如果没有星索就是王八拳,星索在手可唤作王八轮。三尸节节败退,但三人都有本尊之力也非玩笑,力气大就什么都好,打得狠飞得快,虽然打得狼狈不堪且乱七八糟,不过那几位星使也无法立刻斩杀他们。

  这么多年里三尸一次都没死回苏景身边,不是没有道理的。

  依漆太岁左手指了指天空战团,遥对苏景道:“三个矮人本领不错,但斩杀他们三个,于我来说举手之劳……”

  依漆太岁步伐稳当,边说边笑,步步向着邪庙靠近。只是她自己看不到、观战群仙却个个都能清晰望见的一副诡怪景象,正发生:一只毛皮光亮、很漂亮的小花猫,口中叼着一个毛毛球,脚步颠颠地跑进战场。

  猫从依漆太岁身后入场,向着邪庙跑去;

  猫跑得比着依漆太岁快上不少,对猫来说,前面那个走路一扭一扭的女人拦了它的路。

  依漆太岁却浑然不觉,根本不晓得身后有猫,继续笑着:“到现在三个矮子还没死,足见我的诚意了。可不杀人你总不会臣服的,不如这样,你选一个……啊!”

  上位金仙,哪个不是灵息护身洞察八方,一只猫从背后跑过来依漆太岁全无反应,观战群仙本都惊诧非凡了,可更让他们骇然的事情随之发生。

  猫跑到身后,猫踩翻了太岁。

  猫才多大,不见它跳,到背后也是那么轻轻快快地小跑着,就那么全无异常的、把正笑着说话的依漆太岁踩翻脚下,然后继续向前跑着,一路来到邪庙前。

  吐掉口中毛毛球,小猫口吐人言:“苏景,那件宝贝能给我不?”

  苏景摇摇头:“真不能给你。”

  猫又问:“如果我要跟你抢,你会如何?”

  苏景苦笑:“估计得死。死在你手里我不痛快,但虽死不能让,我有苦衷。”

  猫第三问:“那我不跟你抢,你是不是就欠了我一个人情?”

  这次苏景没犹豫,直接点头:“好大人情。”

  猫点点头:“那成,到底跟不跟你抢我得再想想,正好有个明白人要来,我问问他去。先走了,回头见……这是你媳妇?长得真好看啊,守着这么漂亮的媳妇你就别贪心了,别再喜欢我了。”

  话说完,由得苏景目瞪口呆,猫叼起球原路返回。

  片刻前,依漆太岁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晓得就觉巨力压顶身骨欲碎,全无反抗机会便告摔倒。

  除了摔倒还有重伤,气息散碎五感尽破,一时间头痛欲裂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茫然着爬起来。

  不过她是晕的,连上下都不分了哪还分得清方向,她是面向邪庙被踩翻的,然后背向着邪庙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的时候,原路返回的上上狸又到了她背后。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三十赋,稍稍咸

  眼睁睁地,无数仙家看着依漆太岁第二次被踩翻。

  星满天上紫薇宫宫主,北方仙界九大星君之下第一强者,率齐宫内四十三位上仙高人、本以为自己稳稳吃定全场……在小花猫脚下算什么。

  烂泥巴?猫踩过了泥巴还得甩一甩脚,上上狸踩过依漆太岁不甩脚,颠颠向前继续跑去,忽然它又想起什么,暂停前进、转回身来到依漆太岁面前。

  依漆太岁连挨两脚,如今不止身魄重伤,连神魂都告残损,伤得奇重,从头到脚处处剧痛,眼前只有浓浓鲜血颜色、耳中轰轰全是杂音。

  真气散乱,太岁又变回老太婆模样,七窍中黑紫鲜血涂了满脸,显得腌臜异常。

  猫把毛毛球放下,向着烂泥似的老太婆吹了口气。

  依漆太岁只觉一道清风自头顶灌入、直沁心脾,伤势全无变化但精神振作了不少,眼睛还睁不开但耳朵能听见些声音了。

  猫对刚刚变做妖官的球使了个眼色,球妖官明白天圣奶奶的意思,把声音压得极低问道:“老太婆,你可知今日你毁在谁的手里?!”

  老太婆完了,接连两脚已经毁去了她的元基,将来就算伤势痊愈也是个没用的废人了,不过依漆本性凶戾,落得如此田地依旧倔强,粗重喘息着、嘶声道:“究竟何方神圣,留下个名字,老婆子纵是无望报仇,今后千秋万世也会时刻念着阁下名号!或者你直接将我打散。且看老婆子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启禀二鬼主,老太婆不知道。”球妖官望向上上狸。

  “太好了,咱快走。”上上狸重新叼起球妖官转头就跑。

  苏景摇头而笑。眼前一幕固然惊人,但更让他啼笑皆非的是上上狸走前那句“你别再喜欢我了”,他转头去看不听,小妖女也在笑,全没放在心里……不过是只猫啊。

  忽然,不听的眸子一亮,旋即面露错愕——遥远处,就要跑出战场的小花猫蓦地变成了人。

  那是个好漂亮的姑娘。雍容且妖冶、富贵并明浩。上上狸转回身,使劲地对苏景挥挥手。

  一下子,不听的感觉变了:听一只小猫对苏景说“你别再喜欢我了”,和一个如此漂亮的美人来说同样的话。感觉简直云泥之别!

  苏景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对上上狸挥挥手。再去看身边不听,小不听仍是笑着,不过现在看上去好像要咬人。苏景仔细看看,都能看到她的虎牙尖尖了。

  赶忙伸手,握住了不听的手。

  不听为人是豁达的,对苏景是信任的,否则中土时候,剑尖儿剑穗儿和小师叔打成一片,扶苏启巧与苏景相交莫逆,再加上个后来对苏景越来越拘谨的顾小君和随时准备睡他一觉的阿嫣小母,不听早都被自己的醋淹死了。

  这次会有异样感觉并非上上狸如何惊艳美丽,而是她与苏景分别太久了,千多年时刻惦念终于重逢,心里格外珍惜。

  还好,被苏景握住手,不听就踏实了。这么容易就踏实了啊……不听以前就觉得过,自己可真给莫耶巾帼丢脸。

  依漆太岁不是自己来的,上紫薇宫四十三位精锐仙家与之随行,除了放出去斗战三尸的九个外,余者都在她的袖子里,这些人可没有宫主那么深厚的修为,尽数惨死袖中。

  剩下九个人哪还有心恋战,慌忙退出战团,救起自家的残废宫主匆匆逃走。

  三尸大呼小叫,驾棺就追,若未见前面情形只看三个矮子的神气、听他们的喝骂声声,任谁都会以为依漆太岁是被他们打废的。

  追出八百里,三尸才大胜归阵。童棺灵活之极、游斗中穿梭辗转变化多端,但论起拉直线赛跑的本领就差了许多,三尸未能追杀到一个敌人,不过全不妨碍他们“全歼残敌、片甲不留”才会有的那份兴高采烈。

  差不多就在三尸归阵的时候,被苏景收入黑石洞天的方先子苏醒了。

  被救下后,方先子的神智始终在混沌和清晰之间游走,时睡时醒。张开了眼睛,茫然四顾。

  方头青年的面色木然,目中没有丝毫光芒……目为心窗,心中不存光亮眼睛里又怎么可能会有光芒。

  天空高远、大地匡阔,可惜只是茫茫戈壁,不见生机、只有无尽荒凉。身边似是占了个年轻人,方先子才刚刚苏醒,目光涣散得很,一时间还认不出人影是谁。

  忽然,熟悉的声音传来:“醒来了?还好?”

  这是……师叔祖?听出苏景声音的同时,方先子的目光也慢慢凝聚、看清了,身前之人不是苏景又是哪个。

  苏景微微笑着。方先子却愣住了。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梦魇与现实之间摇摆,那界限于他来说越来越模糊了。

  定一定神,方先子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真的是和师叔祖汇合了!

  下一刻方先子笑了,任谁都能看出他笑容中透出的欢乐,可他的目光依旧是沉黯的。得遇故人的喜悦,与心底积攒下的厚重阴霾,两者之间并没什么关系。

  “弟子方先子拜见苏师叔祖。”声音有些干涩,方先子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快免了吧。”苏景摇手,示意他继续躺着:“我和蒹葭先生谈过了,知道你飞仙后吃了许多苦。”

  只在一瞬间,方先子的神情变化复杂,他本在笑,可是笑容里的欢愉突然就被痛苦取代,而刹那过后,笑容散去、笑纹中藏蕴的一切神情都随之消失,他的目光沉沉,面色平静地好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方先子摇头:“弟子不怕吃苦。只是没想到仙界居然是这样的……这是?”

  他说话时候,苏景开放了洞天,十里碎石外的景色尽收眼底,四面八方、数不清地封仙彼此残杀,先是舍身忘死地争夺再舍身忘死地冲向邪庙,最后被护篆或者叶非等人无情斩杀。

  三言两语,苏景把外面的情形、现在的处境给方先子讲了讲。

  道佛妖鬼星五方势力争夺、中土群仙汇聚并肩、万千仙家或发疯入战或退后观望……少年人只要想一想就会热血沸腾的景色,真正的大场面了。

  若是以前,以方先子的性子必是又激动又忐忑,握剑的手说不定都会有些微微颤抖。可现在方先子全无反应。只是漠然应道:“就是这样子了。”

  仙天。就是这样子了。

  看似无所谓,其实是深深的迷惑,四方头想不通,仙天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凡间时候多少美好向往。多少迷人憧憬啊……若仙天是这个样子。哪又何必修行,我修得大道于心于身,这才有了飞仙的资格。可飞上来、成了仙才发现我之道根本就是个笑话!

  这样的迷惑,中土修行正道上来的弟子人人都会有,但大家的性情不同经历不同,方先子的“惑”最重,已到了“乱道”的程度。

  “你怎么不问呢?”苏景问方先子:“我还等你说“请师叔祖解惑,为何……”我想给你说说都不知道怎么开始。”

  方先子心道乱了,但老实人永远是老实人,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应。

  “可惜贺余师兄不在,我不太会讲道理,随便聊聊,对对错错的不要紧,你姑且一听。”苏景笑,现在外面战事稳当,干脆把方先子带到了外面。

  外面方先子熟人不少,见面后少不得笑着招呼一声,苏景扶着方先子,说道:“蒹葭先生学问大不大?对着一屉包子条做三首‘十八褶赋’应该没问题。”

  蒹葭先生从一旁搭腔:“小看我了,三十首都不在话下,差不多每首都入典籍,传唱几代人应该问题不大。”

  苏景笑道:“大好学问,大好才情,才有了大好诗词,若蒹葭先生不是修行之人,凭他才学在人间博个美名不难,博个功名不难。”

  蒹葭老头又来笑着搭话:“不瞒你们,我在凡间有功名也有美名,游历时候化名为之,还在几座大书院开课讲学……我那几个名字,在凡间可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世大儒。”

  苏景引回话题,继续对方先子笑道:“蒹葭先生很大的学问,可若把他丢入莽林,只有野兽为伴,且看是乌鸦听他吟诗还是刺猬陪他作对……明白了?”

  “不明白。不是,是弟子愚钝,未能解得师叔祖真意。”方先子目光沉黯,但面上神情变得迷惑了。

  雷动天尊眼皮下垂,及时遮住了目中纳闷,做一声轻笑:“你这孩子资质愚钝,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听不懂。”

  赤目真人闲得有些无聊,把小棺材一下子变成意马又一下子变回童棺:“道理如此浅显,方先子你却听不懂,还得在接着修行啊。”

  “苏景,也别为难这孩子了,”拈花接口,摆一摆手:“内中道理直接讲给他听吧。”

  说着拈花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到雷动身边窃窃私语,后者眼睛一亮,转回头深深看了蒹葭先生一眼,跟着跳进自己的棺材开始寻找,不知道他到底要找什么……

  开课、讲道,在凡间时候苏景做的还不错,讲课时候他常常会揉以自己经历偶尔添油加醋,挺好听的,离山弟子都很喜欢。可专门为老实人做解惑,苏景真有些力不从心。不是嘴巴笨,而是太多道理只好意会难以言传,诸多道理到了深妙处,强要用言语表达出来,就变得浅薄了,根本打不到要害。

  苏景自己都觉得吃力,可该说的一定要说:“环境变了,认知不同。莫说到了老先生到了莽林中,就是他去了另个凡间盛世,但与中土言语迥异,他那些诗词佳句也变得一文不名……此间不是中土,方先子啊,飞升以后。变天了。”

  “中土之人进了宇宙之林,如此而已。你或会问为何仙天如此腌臜,可是又哪来那么多‘为何’,仙天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你我以为仙天美妙,和仙天是不是真的美妙,两回事。不能怪仙天长得不够圆,你我想得太满了。如此而已。”

  老实人的回答很老实:“师叔祖说的道理,蒹葭前辈已经给弟子讲过了。”

  以前没觉得老学究这么爱接话,这次苏景领教了,蒹葭先生仍笑着:“连举得例子都差不多。我是用秦淮金玉嗓音红倌人掉进野猪巢来说事的。”

  一样的道理。蒹葭先生早都说过了,且说得肯定比苏景更好听。帮不了方先子。

  这倒不算意外,论起帮教晚辈的办法、道理,蒹葭先生总比苏景强得多。

  “我升仙时间还不如你长。还是那句话。对或不对我也吃不准。你若有异议随时可开口,不用顾忌什么礼数。”苏景也不灰心,继续对方先子说道:“如我所见。仙天如林,林中万兽你争我夺,夺什么?宝贝、修元、洞府、法器……大家都讲‘夺’,夺就夺,无所谓的事情,或者我们再干脆些,直接把它当做:争来夺去,争夺的是命。”

  “林中万兽,个个性命一条,我也只有一条命,命在林中……不夺别人就会被人人夺去时候,”苏景双手摊摊:“夺他命,又何妨。”

  说着,苏景转头望向蒹葭先生,后者摸胡子:“这个道理啊,我也给他说了,说法仍差不多,入豺狼之地,当为虎豹!”

  “先生说的对啊。”苏景附和蒹葭,又对方先子道:“既然进了山林,何妨做头老虎,最好是比豺更狡猾比狼更凶残,且肋生双翅的老虎。”

  方先子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是因为道理他明白,摇头却是因为自己另有疑问:“得蒹葭前辈相救前,弟子经历过几次凶险,也杀了不少人。人我能杀,死我不怕,但我想不明白的……且不论我这点本领做不做得老虎,就算我想做老虎、我入乡随俗……我若入乡随俗,我心道何在?”

  方先子嘴笨,觉得说不明白自己的想法,眉头皱起还在还想解释什么,苏景却摇头,直接说道:“做老虎就是入乡随俗?若你本就是虎呢。”

  “只想着做老虎会随波逐流,”苏景望着方先子:“却没想过,你本来就是只虎。”

  这一回方先子又愣住了,他还是不懂。不能说完全不懂,可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懂在哪里,迷糊,真正迷糊。

  苏景却耐心不多似的,不解释,直接前辈大棒打压,给定论:“你啊,就是头虎。哪条豺狼要伤你,咬死它就是了。”

  “我也是虎,”苏景似笑非笑,话锋却突转:“若有一天你我相争,我死你才能活,你会杀我么?”

  方先子彻底懵了,正要摇头不料苏景忽然笑了起来:“放心,不会有这么为难的时候,若真有那样一天,我舍命救你。”

  笑着说,但绝非说笑。贺余师兄说过,哪个弟子都不能丢弃。长辈的担当就在这句话中。离山的担当就在这句话中。

  莽林残酷,争夺不休,有鼠靠打洞过活,有狼靠集群扩张掠食,有鸟儿靠双翅高飞避难,也有猛虎傲啸山林称霸一方。

  凶猛之虎,谁伤我我吃谁,多快活;

  慷慨之虎,相争于豺狼无比凶残无比贪婪,却能将性命轻易舍弃只要救得儿郎……它的守护。

  所有担当都在这两个字里吧:守护。

  当事情无关于“守护”,环境如此,谁惹我我咬谁,照着死里咬,咬不过就跑,有机会再咬回来实在没机会就算了,与豺狼无异,或者说这时的虎就是个头大些的豺狼,无所谓。

  当事情关乎“守护”,死战不退!这就是离山之虎了,多简单。

  虎随时能做疯豺恶狼,吃相难看满脸贪婪;觉得自己的肚皮蒙了天,再找不到一件大比着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事情的兽,永远做不得虎。

  这仙天中不是只有豺狼没有猛虎,甚至可以说墨巨灵也是苏景口中的“虎”,而当狭路相逢时候、非得摧毁他的守护才能成全我的守护时,摧毁它!

  大义其实是小义,宇宙才是真正的大、大、大,大到在宇宙中一切都是“小”。

  每头虎都在守着自己的“小义”。

  于苏景自己来说,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正义”的,不是什么事情都会与“护道”相关的,当斗战无涉“小义”,他就只是最最简单的、守护心爱之人,守护身边之人。

  只要有这份守护便足够让苏景理直气壮了,高高在上的那尊佛,不如小贼和他来得熟。

  再就是那件宝贝,人人争得,我不争是我愿意,但谁要说我不能争……啐他一脸:凭什么!

  这番道理一点也不大,苏景望向方先子,后者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苏景笑笑:“不用急,慢慢想。”说着将他收入洞天,远远散出的灵识正急急颤抖着,远天里一阵阵阴冷气意正欺压过来,又有劲敌入场了。

  就在这时候,被雷动放大到三里有余的童棺中突然传出一声怪笑:“我不信!”

  怪笑声中,雷动跳出自己的童棺,带着自己的兄弟跑到蒹葭身前:“看个包子你能做出三十首‘十八褶赋’?做!”雷动伸出手,赫赫然,一枚包子,给蒹葭先生看。

  蒹葭先生左手捻须髯,右手拿起了包子,看了看,微笑着吸一口气,然后把包子吃了,说好的三十赋变作三个字:“稍稍咸。”

  老先生吃包子的时候,人头也飞了过来,从远处飞来,向邪庙。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她真我假,分身一箭

  人头落地,整十颗,个个眼熟。

  拈花神君一眼就认出了那些人头,低低一声惊呼:“啊?是他们。”

  赤目真人眉头紧皱:“依漆太岁和她九个手下,都被人切了脑袋!”

  雷动天尊暴跳如雷:“让你作诗没让你吃,老秀才还我包子!”人人注目刚飞入场的十颗星怪人头,只有雷动天尊在心疼他的包子。

  包皮大馅十八褶!若非苏景拦着,贪吃鬼就要挑起来去抓蒹葭先生的脸了。

  人头就被扔在邪庙前百丈地方……星满天、上紫薇宫那十个人败退逃走,最终却没能幸免。

  很快,苍老声音从西北方向传来:“西北天还有无漏渊在,轮不到别家什么人来指手画脚,星满天的依漆老怪如此,离山的苏景小妖如是。”

  随说话,一顶轿子飘然入场,轿杠轿梁皆为黑色石骨,轿呢轿帘却是艳艳红纱。红纱轻薄,依稀可见轿中端坐一头面色青黑的老鬼,身着金仙滚边的黑色长袍,袍上无漏渊标志醒目。

  蚀海大圣微扬眉:“红纱帐?”

  烈小二点头,补充:“泰骨。”

  即便苏景孤陋寡闻,也能明白来人的身份了,西北天无漏渊,泰骨红纱帐。

  红纱帐,在无漏渊中地位与紫薇宫相若,都是用来豢养凶仙猛兽的地方,无漏渊“红纱帐”分作泰骨、剑脉、水血、火筋、草煞五帐,其中泰骨红纱帐实力为尊。

  在北方星满天中。上紫薇宫宫主是仅次于诸位大星君的高手,泰骨红纱帐相似、但犹有过之。泰骨红纱帐下只有四个人。无漏渊内除去几位鬼主不算,以单打独斗做个排名的话,泰骨帐下四头猛鬼,分别能排入第一、第三、第四、第七。

  ……

  “泰骨红纱帐啊。听说四鬼中的‘泰骨柔’是西北鬼窟里的第一美人,不知比不比得仙子你更美貌,依我看肯定还是仙子更胜一筹。”身在外围、远处观战的金衣汉子口水翻飞,和身旁千仞仙子聒噪着。但话说到此金衣汉子眼中忽有异光闪过,他转头望向另个方向。

  下一刻,金衣汉子就不再理会千仞了。他看到不远处有个更漂亮的小仙子。

  十六七的年纪。浅色茶花长裙,衣着并不出众的小仙子。其实小仙子的模样乍看上去也只是美丽而已,还谈不到惊艳或者妖娆,可若将目光停留片刻便会发觉:越看越好看。小仙子之美要第二眼、第三眼、然后就是沉陷。让目光沉陷让心神沉陷……

  恬静女子。可眼波柔媚难言。

  “难得难得,小仙子天生媚相!敢问怎生称呼?”金衣汉子不理千仞了,飞去了小仙子身旁。

  小仙子并无普通仙女那般拒人千里的冷漠。笑笑回答:“中土涅罗,蜂侨。”

  “中土?”金衣汉子终于被人搭理了,来了精神:“跟邪庙那些英雄是老乡啊,那小仙子也是英雄了,英雄为何不去和老乡相见?不熟?其实不熟无妨,聊聊就熟了,这都好说……”

  蜂侨仍是微笑着,仿佛毫无城府,坦言道:“不少人是熟悉的,但还是不去了,我是假的,她是真的,真要见面说话会伤我道心,可能也会让他们不快乐。”

  她的话外人听不懂,金衣汉子眨眨眼睛,换话题:“英雄的弓很不错啊!”

  这次蜂侨面上惊诧显露,遇造化、得神弓是她前阵子的奇遇。此刻神弓已被她拿在手中,但此弓无形迹不可辩,本来除了蜂侨自己,别人是看不见的,金衣汉子却能看见?

  金衣汉子看得见。他凑到蜂侨身边来不是因为她如何美貌,而是看出了她取得神弓在手,随时准备参战模样:“英雄准备要趟这锅浑汤么?这一战可不存善了,你请三思。而且我没看错的话,小仙子还未能完全驾驭此弓,贸然动射多多少少会有些反噬吧。”

  初相见,蜂侨对金衣汉子全无信任可言,但中土仙子落落大方,既被高人看出形迹她也无需隐瞒,摇头应道:“既然来了,就见不得他们孤军奋战了。”

  不上前叙话,不归入大队,但也不肯置身事外,中土人间七大天宗之中,涅罗坞弟子在此。

  ……

  邪庙前,烈小二尽职尽责,声音不停:“轿中老鬼名唤‘泰骨老’,泰骨帐四鬼中本领最差的一个。”

  小二哥的话尚未说完,身旁忽然咆哮声起。

  “还我包子……双龙出海!”挟丢饭之怒,雷动已经带上自家两个兄弟,跨童棺登长空,六道星索直直打向猛鬼的红轿。

  轿中老鬼可不像依漆太岁那么装模作样,口中厉啸“找死!”人已离轿冲天,他竟以血肉之躯硬挡六道星索猛袭,中,金铁交击声音暴散!

  看似普普通通的老鬼,身体居然比着纯粹太乙精金还要坚硬得多,六道星索同时打在身上,也不过给他添出六道白痕。老鬼中击后只是微微一晃,身形再起继续向着三尸扑去。

  “恁地结实……双龙出海!”

  “只要功夫……双龙出海!”

  “深铁杵磨……双龙出海!”

  “成绣花小娘子……双龙出海!”这一句是赤目喊的,也不是非得每次咆哮都一定四个字,修行之道不拘一格,当随势而变随心而变,这么浅显的道理大宗师都是明白的。

  星索猛击连连,霎时间三尸叫嚷与叮叮当当地打铁巨响轰动四方,老鬼面目狰狞,就在一次次的星索强袭中向着三尸迅速靠近。

  “泰骨老”离开了轿子去应战三尸,可轿子并未空荡下来,在他离开后,轿中仍有一人端坐。

  轿子并不大,只能乘一个人,泰骨老在时轿子里只有老鬼,但他离开后,本来老鬼端坐的位置,变成了一个中年男子,衣袍打扮与刚刚离开的泰骨老一样,中年人的五官倒也俊朗,国字脸悬胆鼻,可他脸上阴气满布,明显也是个鬼物。

  轿子没人抬,轿子自己飞,飘飘荡荡的红纱轿鬼气十足,短短一会功夫已从远天处飘入混乱战场千余里,相距邪庙不过两千里。

  “苏老爷小心,泰骨红纱帐看来也不是一个人来……此獠名唤泰骨夫,帐中排名第三,身手犹胜泰骨老,诺大无漏渊、猛鬼无穷尽,但在鬼主之下,此人本领稳稳坐落第四位。”烈小二赶忙又出声提醒。

  仍是话音刚落,邪庙门前那个红衣男子就笑道:“草,装神弄鬼什么东西,我去揪他出来!”

  戚弘丁拔足、冲!

  不见仙家飘逸,不见高人潇洒,永远特立独行的无双城中,此刻入战便如凡间征战的阵前一卒,他冲,模样笨拙可姿态勇猛,身法平淡却勇往直前!除非敌人死绝,否则不归回的冲锋。

  “你一个人够呛。”蒹葭先生笑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本书,翻开……书翻看,紫金气意冲天而起,蒹葭先生人影不见,他已融身紫金光华中,相伴戚弘丁共赴战场。

  “你们两个人够呛。”

  “你们三个人够呛。”

  紫霄国前任国丈,大巫紫圭开声在前;弥天台飞升圣僧晋光出声在后。大巫挥动黑风滚滚,圣僧化身缥缈禅香,追随戚弘丁、蒹葭先生身旁。

  苏景觉得他们四个也够呛。九合真人、芙蓉须弥天欢喜罗汉、长生大佛陀、小狰狞王、大毁灭王再到佛祖道尊统统都唤作“仙”,可仙与仙之间差异何其巨大。

  尤其道佛妖鬼星五大势力,几乎可以说随便拿出来一个人物都能在仙天中横扫一大片,何况五大势力精锐中的精锐。

  泰骨红纱帐,无漏渊内除了鬼王就要数到此帐,凶名成就万万年的上位猛鬼。中土同族虽不弱,但对付泰骨之鬼怕还力有未逮。苏景欲动,但尚未飞天忽然耳中传入师兄叶非的声音:“你好歹也算主将了,别总那么毛躁,我去。”

  说话时剑光起,叶非遁化剑光,与几位天宗仙家同行。

  书生总有意气在,蒹葭先生人遁光华中,目光扫过身边同伴,笑声传出:“七宗到其五,并肩杀敌,不错不错。”

  笑声开心,但也有遗憾,到底还是差了两宗……非天宗修家不能体会的情怀,“正道七宗同气连枝”始终与他们的凡间岁月相伴,这八个字早在不知不觉里从口号变成了骄傲。

  戚弘丁的冲锋快、蒹葭先生的紫金鸿气快,大巫的风快圣僧的声快叶非的剑快,他们的攻势皆快、扑向红纱轿,但另有一个声音比着他们更快:嘣、弓弦震颤之声。

  来自外围观战群仙中的一箭,来自涅罗弟子的一箭!

  既然同气连枝既然联手杀敌,便少不了这一箭、这个人。

  是箭射,但是箭也是人……刹那前,蜂侨身边人影晃晃,又多出了一个蜂侨。

  本尊持弓、分身登弦,蜂侨以分身为箭!而登弦时候蜂侨分身满头乌发寸寸变白,长发欺雪;弓身开弓弦颤,那“嘣”地一声劲响中,一箭暴射开去。

  劲射如电,蜂侨击轿。

  抢在戚弘丁等人之前的一箭。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中土仙,泰骨鬼

  轿中“泰骨夫”晃身而出,中年猛鬼身法奇快,直接迎上“蜂侨一箭”,鬼爪晃晃掐起一张阴篆咒符向着“蜂侨”额头贴去。

  泰骨夫是符家修。有关符篆鬼法,就连鬼主也会常常向他请教的,手上这张“冥亲篆”在他囊中也算上品了,当初整整用去七十年才最终画成此篆。

  只消符篆贴上“蜂侨”额头,这尊小美人的分身就算被他收走了。虽只是个分身,但也身俱媚骨,泰骨夫很喜欢……

  泰骨夫速度快过此箭、力量大过此箭,他有十成把握将符篆按在“蜂侨”额头,一切尽在掌握,不料就在灵符堪堪触碰到那细腻额头时候,“箭中蜂侨”的白发遽然化作血红颜色,旋即整个人轰然炸碎。

  蜂侨一箭,以分身为射,以分身毁为攻。

  根本就是自毁分身以求杀敌!分身崩碎,箭中神力这才真正暴发开来,泰骨夫不是没有防备,但箭中炸起力量更在他的“防备”之上,巨力直冲荡起轰动巨响!

  短短一瞬间泰骨夫接连打出四张真符。

  “盾海符”以求硬挡、“移花符”以求挪转大力、“迷走符”以求乱去箭向、“脱天符”以求抽身去,他的反应奇快、他的符篆皆具大威力,可仍是不够,巨响隆隆之中泰骨夫向后飞射退开,一条黑色血线自他左目起、直直划过脸颊,到底还是受伤了。

  就在分身爆碎、泰骨夫接箭同时,远处蜂侨吐出一口艳艳鲜血。身体一软摔落星天……

  宇宙仙天,族类无穷大道无数修法更是品类繁多数不胜数,不同种族不同道法之下,修家、仙家的修行之路千差万别。单就中土人间的修者而言,“一气化三清”是重中之重。

  化三清,得三尊本命分身。修家成仙之后,若有机遇还可继续祭炼分身,但“后来的分身”只能算作本法分身了,与前者有巨大区别。

  本法分身不会自己修行,除非专门祭炼否则不会与本尊齐飞共长。这种分身更像是人形法宝。即便被摧毁,对本尊的反噬伤害也不严重。

  本命分身则不然,“本命”二字绝非虚妄,无论从修行上。从命数上还是扩而大之去从自然角度去看。他们其实就是本尊身体的一部分、力量的一部分、性命的一部分!

  本命分身丧则本尊受重创。当初苏景将剑身炼入墨色长剑后足足“大病”一甲子,足见损伤严重程度了。

  蜂侨没有“法分身”,她只有三尊本命分身。将分身入箭……只因如此才能真正发挥长弓威力,可反过来看,她这一击又和“断妖身”有什么区别,燃烧命火、虽死无悔的一箭。

  不止分身丧灭带来的重创,神弓本身还有反噬。

  蜂侨摔落。

  金衣汉子“嘿”了一声,手中一道金光流转,笼罩住正摔落的小仙子,将她收入自己袖中。

  从不安州之战的时候,金衣汉子就在看热闹,但他自己心里明白:他要看的不是热闹、他也不会永远这么看下去,只是还没到出手的时候。在这之前救护下收尸匠的同伴总不错的。

  金衣汉子施法奇快,快到周围仙家根本没能察觉:他们看到蜂侨动击、看到她重伤摔落,然后金光一闪人就消失了,不知去向何处。

  “仙子,你看谁能胜,我觉得小妖怪苏景这次凶多吉少,非得有贵人相助才能……”金衣汉子将蜂侨收入袖中,又重新跑回到千仞仙子身边去了,但新的聊天才刚起了个头,金衣汉子忽然转头,向着背后望去。

  身后百里外,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望着他。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做仙僮打扮,衣着全不起眼,不知是哪处仙坛的侍奉童子。可仙僮、金衣对望中,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异色。

  金衣汉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重新转回头,口中换了话题,无端端问身边千仞仙子:“仙子觉得仙鹤好看不?切,人人都说仙鹤好看,我可就不明白了,小细脖小脑袋大肚子的玩意,好看在哪里?莫说普通鹤子,就是青羽朱喙墨顶鹤,也丑得让我看一眼就想哭。”

  千仞仙子不想惹事,反正金衣汉子也就是废话叨叨,不见有什么恶意。可其他废话给他个耳朵听听就算了,此刻他连“青羽朱喙墨顶鹤”都敢妄加评论,仙子没法不吃惊,急忙摇头:“你莫乱讲!”

  谁人不知,宇宙虽无尽,但真正的青羽朱喙墨顶鹤只有一头,诞生于星辰神光之中,皈依于东方道尊门下,是道尊的贴身仙僮。

  这等高贵上仙,其实普通人敢妄加评论的。

  金衣汉子撇嘴巴,还矫情:“就是小细脖大肚子嘛,它敢长成这样就别怕别人说!”

  金衣人胡言乱语,妄自评判神物宝鹤时候,战场中戚弘丁等几位天宗高人已经与泰骨夫打成一团。

  观战片刻苏景放心、苏景惊喜!

  大家刚见面时正值万仙狂躁、花罗夹攻,战场上乱成一团、那时苏景又在专注寻找猛鬼青吃,是以没太留意同伴的本领,他以为他知道个大概……可现在才明白、大错特错。蜂侨一箭在前,戚弘丁、蒹葭、大巫、圣僧与叶非夹攻在后,稳稳吃定了泰骨夫。

  蜂侨那一箭,远胜普通仙家能够理解的威力,泰骨夫受伤不重可不等调息回复就迎来了中土天宗的联手猛攻:蒹葭先生攻势飘洒写意、变幻莫测;大巫紫圭法的法术鬼怪刁钻、轻易不出手但一动则直逼要害去;晋光神僧的攻势中规中矩但也算得恢弘大气。

  他们的本领,远胜苏景猜测。

  可是他们三个人加在一起。攻杀威力不及戚弘丁、不及戚弘丁两成。无双城主引“勇猛无双”之法入身、斗战中大开大阖,疯魔般围住敌人强攻猛打。

  戚弘丁主导,另外三人策应,稳稳压住泰骨夫。叶非在一旁都不怎么出手。当然不是叶非高傲不屑合击,像泰骨夫这种恶鬼多半修得“玉石俱焚”的重术,叶非不敢逼得太紧,同时也在寻找“抽冷子”一剑夺命的机会。

  另外,叶非心中也是惊讶的,入战来的几位中土高人,他们的本领远超自己预料。看来都在飞仙后有过自己的奇遇吧……尤其无双城主。

  而苏景、叶非心中惊诧。又怎比得上外围观战群仙。

  泰骨红纱帐、上紫薇宫。这样的名字在普通仙家看来根本就是高不可攀的,不过上紫薇宫被灭得莫名其妙,不提也罢。此刻泰骨老、泰骨夫接连出战,对上那群自称“中土来人”的仙家。却占不到丝毫上风。

  一边是一个打三个。一边是一个打五个。都是人多欺负人少,但人少的那方可是泰骨帐下猛鬼!泰骨鬼,哪个不是挥挥手就能抹去一方仙庭的凶猛怪物。中土上来的。只才三五人就能挡下泰骨鬼了?

  无名中土无名仙,才一真正亮相便惊煞八方。

  泰骨老,泰骨夫身陷恶战,红纱围成的轿子却不见停顿,飘飘摇摇继续前行,此时轿子相距邪庙不过千里,轿中人又变成了周身赤裸、丰乳肥臀的年轻女子。

  不着寸缕,但容貌圣洁,纵是端坐神殿的圣天娘娘,也不如她来得更端庄雍容;圣洁女子,却在目光中闪出丝丝媚色,无以形容的眼波,只一闪就让人血脉贲张心头燥热。

  “尤那老鬼……双龙出海!”

  “能换人不……双龙出海!”

  “换小娘子……双龙出海!”

  始终吵闹的三尸更加吵闹了,早知有不穿衣服的小娇娘坐在轿中,他们哪会和泰骨老来打。老鬼混不理会,他已逼近三尸千丈范围,但距离越近“双龙出海”打下的威力也就越强大、三尸合击的速度也就越快,泰骨老承担压力不小,一时还拿不下对方。

  “邪魔田上……双龙出海!”

  “咱们换换……双龙出海!”

  田上冲出去了。无论不听还是小贼,都不喜欢光溜溜的女人,田上领奉主人心思急扑向前,直奔红纱小轿。

  泰骨柔,泰骨四鬼之二。当田上动时,女鬼全不等待,一闪身迎着田上逆冲而去!

  一自庙中来,一自轿中来,两人身法皆快如光电,相遇、相撞于半途……不见巨力轰荡、不闻大响鸣放,两头凶猛鬼物相撞一刻全无声息:泰骨柔散了。

  第一刹,泰骨柔化作了一团红烟、烟被田上撞得四分五裂,浓浓红烟崩做千丝万道,散、但不乱。

  第二刹,崩碎、四散的红烟停滞了散飞之势、尽数化形。无数道烟化作千万个泰骨柔,但所有泰骨柔都只有形迹并无实质,它们是赤身艳鬼,也是虚无烟影。

  第三刹,千万泰骨柔骤扑向前,四面八方无穷无尽,扑入田上身体。

  第四刹,时间在田上身上变得诡异了,只在短暂到无以计较的瞬时里,田上却慢慢慢慢地变化着:乱蓬蓬的灰发变得丰润乌黑、光秃秃的眉毛变得修长、干瘪乌青的身体变得丰润饱满、丑陋狰狞的五官变得精致且圣洁……

  第五刹,四面八方泰骨柔消失去,只剩下一个,田上也不在了。或者说,田上变成了泰骨柔……

  几乎同个时候,呜呜号角声突然响彻天地,一道接着一道鬼煞黑烟凝聚成的暴烈飓风自远天向着邪庙扑来!

  风中藏大军,到底是西北仙天,他们的军马调动更加迅捷……无漏渊麾下,风罗鬼部。仍算不得最最精锐的鬼军,但远比之前的溃败的花罗更优秀。

  其实单兵以论,花罗风罗差不多,但数量上的差距就太远了,若把风落军势当做一方大湖的话,花罗不过一眼老井。

  除却风罗大军,另还有两头猛鬼驾云而至。一头大如山岳身高万仞,一个矮小得……他的云驾不过才茉莉花的一片花瓣大小。

  大小双鬼皆着王袍,大个子鬼是小狰狞王,小个子鬼为大毁灭王,只凭气意相探苏景就敢用自己的左手打赌,这两头鬼王绝非“凡品”,绝非其他那些无漏鬼王可比!

  还有,轿子中最后一头泰骨鬼显现真形了,三两岁的小娃娃,满面懵懂满目天真,但他是西北天诸鬼主座下第一凶獠:泰骨已死。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皮外伤,不太妙

  “随军而来两王尊,王中尊。”烈小二的语速奇快:“大毁灭王尊奉位无复欢喜,小毁灭王尊奉位孝感动天。”

  无漏渊中大小王驾百多人,大毁灭王地位大都远胜小狰狞王,唯独小狰狞王尊“孝感动天”尊贵异常,身份以论,他只排在大王尊之下,其他所有大毁灭王见了这位小王尊都要认真行礼的。

  滚滚阴风天飓冲入战场,已化形浩荡鬼兵,向着邪庙急扑而来。

  无漏渊王尊皆有王号,无复欢喜王尊没什么可说,但小狰狞王尊的称号让裘平安有些好奇,大战在即抓紧时间,裘平安问:“孝感动天?这头鬼很孝顺么?”

  “大鬼主是他义父,很得宠爱。”烈小二有问必应,跟着又对苏景说道:“战力相排的话,大小两王尊,大的第二,小的据说是第六。”

  厮杀将至,烈小二说话也那么仔细了,不过意思尽能明白,猛鬼一脉几位鬼主之下,泰骨红纱帐四头鬼分别能排入第一、三、四、七。

  大小两位王尊就是第二和第六了。

  邪庙四周鼓声隆隆,白骨槌重击仙皮巨鼓,湘大先生亲自擂鼓,为自己带来的潇潇天儿郎助威!

  邪神之庙,一面离山大旗高挑,旗下本来聚集了众多高人,之前与泰骨三鬼相斗之下,苏景身旁还有两大尸仙与诸位大圣。看似本钱雄厚,在强敌到来后立刻就显得单薄了……大小两位王尊无意单打独斗,当有雄兵在手。谁会去打擂台似的比武决胜。

  两位王尊会同大军,直接摆出攻城大阵来取邪庙。

  湘大先生带了大军过来,数量上倒是不逊色,可军阵法度和单兵本领都比不得人家,甫一接战便落尽下风,茅大先生、诸位大圣尽数入战,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将敌人拒之门外,邪神大寺猛做拓展,“张开大口”,鬼军带周围疯仙一口吞下!

  “吞下”并非结束。正相反的。真正的厮杀决战刚刚开始,潇潇天尸鬼兵马、中土一众尸仙大圣与苏景邪庙联手,这才勉强稳住了阵脚,恶战双鬼王尊与风罗大军。

  无漏渊大小王尊直接带兵入战。他们根本未理会苏景……也无需他们去理会。另有一道阴森气意。将苏景牢牢锁定。

  泰骨红纱第一将,泰骨不死。

  小小的轿子一路飘摇直奔苏景而来,轿内鬼娃娃双目死死盯住苏景。

  苏景不能动。除非直面、迎战泰骨不死,否则去往任何方向都会留下无可弥补的破绽,会被强敌直接把握先手。

  泰骨帐中人不擅军法也不喜欢打仗,早在来时路上大家就商定了,大小王尊负责破邪庙,泰骨帐专心拿匪首。

  不听依旧乏力,这场大战她帮不上忙,乱战起时被收入洞天。在黑石洞天内,她对苏景说道:“田上那边还没事,你安心入战去。”

  从大小王尊杀来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田上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他是在不停变化的,一时从尸煞老魔变成赤裸女人,一时又从裸露女子变回凶尸本相。

  夺身侵魂,这是泰骨柔的战法,而田上这具至淳戾气凝结的尸身对她更是大好滋补,她看上了这具尸体。

  可若把事情反来看,泰骨柔的浑厚修为、纯阴鬼魄对田上来说又何尝不是一顿可口大餐。两头凶物以身体为战场,彼此剿杀做生死之战,外人却感受不到丝毫力量,可怕战斗唯一的表象仅是:一会老头一会女人,以及大多数时候的半老头半裸女。

  拍了拍不听的肩膀,黑石洞天内的苏景散去了。至凶险一战,全神投入。

  也就在神识撤出洞天归入本心一刻,苏景亮剑、苏景入战!江山万剑法篆,唤起锐利剑龙直捣红纱轿。

  轿中鬼娃怪模怪样地笑了起来。当长剑铺满视线,自苏景手中绽放、冲杀到小轿近前时,泰骨不死遽然动了,飞出轿、迎剑龙。

  千万长剑汇聚而成的钢铁洪流,饱蕴杀机与力量,但不是真的龙。既是万剑汇聚,那剑与剑之间总会有些“缝隙”,鬼娃娃泰骨不死就在“缝隙”间。

  ……

  每到秋季,中土北方中都会有渔汛,无以计数的鲑鱼汇聚一起,从汪洋中回游淡水。渔汛到得最最丰饶那十几天,江溪深宽处还不显什么,可在河道窄浅地方,肉眼可见鱼群鳞光,大群鲑鱼几乎要阻塞河道,足见其势。

  就在渔汛时,无数大鲑鱼逆流而上,一条小泥鳅却顺流而下:遭遇、穿插、滑溜溜的小泥鳅游得又快又灵活,穿梭于密密麻麻的鱼群,看似狼狈实却从容地继续着自己的前进。

  小泥鳅如何,泰骨不死就如何了……可又哪有那么简单,长剑之龙、寒刃洪流瞬息万变,剑冲剑绞剑急转,无数长剑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但无论剑龙急旋还是猛冲,无论其中剑势如何刁钻游走,泰骨不死永远在“剑隙”之中。

  他的身法太灵活也太迅捷,任谁也不敢小瞧的剑龙在他眼中破绽千万;若这道剑龙打向外围观战那些仙家,恐怕早已横尸片片,可对泰骨不死而言,只是玩耍。三个呼吸功夫的玩耍。

  穿行于“剑隙”,小鬼手舞足蹈,轻轻松松地去敲打身边长剑,仅在三息中他就“敲”过了所有长剑,三息落尽时候,小鬼双手轻轻一拍……无数长剑尽数爆碎,诺大剑龙就此飞烟!

  剑龙自灵符中来,飞升前吃面老道以精血做篆、送给苏景的剑符。虽不如真正的江山剑龙,可那也是难得的杀招。进入仙天以来,苏景不断遭遇强敌。剑龙有被敌人挡下的时候、有被对手避开的时候,却从未有过今日情形:短短三息,举手投足,剑龙摧毁。

  攻势尽毁,泰骨不死不做丝毫停留,继续前行冲向苏景。

  苏景眉目狰狞,足底灼热传来,符中封印的剑气被破,这道大好灵符也废了,苏景心疼这道符!

  苏景即金乌。怒则炽焰焚天!

  熊熊火焰横扫开去。烈焰火海之中一声接一声的剑鸣高亢嘹亮,来自小光明顶的九剑、来自百里骄阳的一剑,离山十剑出!

  剑舞神火,神火成潮。杀敌去。

  泰骨依旧笑得怪模怪样。飞身火海前双手向前猛地一探、抓火。

  他真的抓了火。不是手心两团,是抓起了整整这一片火海。

  本是炽烈火焰汇聚成的汪洋,被泰骨不死抓在手中以后就变成了一块“布”。火红色的布。烈焰还是烈焰,阳火仍是阳火,却再没了摇摆的空间、再没了前进的余地,火海仍在只是再不流淌再无生机!便如被冻住的大海。

  海被“冻住”了,离山十剑也被冻在海中,一声声惊急长鸣凄厉,可又有什么用。

  就在此刻,冰海破!当攻势受阻苏景不存丝毫犹豫、再拔剑。

  从心口拔出的黑色长剑,第十一剑,苏景最最强大的一剑。手舞墨剑,裂开火海“坚冰”,去斩小鬼头颅。

  直到苏景以墨色长剑杀来,泰骨不死才终于有了一声像样的笑声,“哈”的一笑中,小鬼居然猛仰头,嘴巴张开、以他森森獠牙咬住了墨剑之锋。

  如柴刀嵌入磐石。

  小鬼獠牙交错,稳稳扣住墨剑,苏景接连三次催力,剑锋进不了丝毫也抽不回半分,被他咬住了,墨剑竟再拿不回来。就在第三次催力的时候,苏景眉心中一道血痕直入发髻,第三目、望死眼开,神目中一道血芒激射,打向泰骨不死的顶盖天灵。

  泰骨不死是个光头娃娃。

  神目赤芒尚未打到时,鬼娃娃的光头忽然裂开,一条三寸长的青色怪蛇探出头来,嘴巴一张吐出一缕青烟,将苏景打来的赤芒稳稳抵住。

  连番攻势全无效果,苏景脱口一字剑咒:“崩。”

  一剑崩,自从飞仙后就再没用过的剑法了,全身劲力所有修为于一瞬暴发、于被小鬼咬住的墨色剑锋上暴发,苏景不信崩不烂他的那张腥臭嘴巴!

  这一剑无迹可寻,不在泰骨不死的意料中,小鬼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恶鬼终于松口了,下巴都被炸碎,又怎么可能不松口;苏景也受一剑崩巨力反震,身体向后远远摔飞开去,但墨剑仍在手中。

  被冻住火海就此崩碎开去,“离山十剑”也告脱困,追着苏景一起急退……

  当苏景稳住身形、重新站定,小鬼的下巴已经长好了……嘴巴被彻底炸烂时,泰骨不死眼中不见痛苦不见惊怒,只有那浅浅淡淡的一丝意外,跟着他扬起手抹过血肉模糊的嘴巴,手离开时一切复原。

  “哒、哒、哒”,泰骨不死张嘴、闭嘴、磕自己的牙齿,新下巴、新嘴巴,并没什么不适应,和原来的一样好用。

  苏景吸一口气,力气迅速回复,随着体魄变强、随着修为精进,一剑崩后力气归复速度远胜当初,短短片刻就恢复如初。

  小鬼摸了摸下巴,苏景全力一击,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皮外伤。

  手掌一抹就痊愈了,几可忽略不计的皮外伤。

  而苏景挥剑,小鬼咬剑,看上去不分伯仲的较量,其实已经分判高下。

  西北天鬼主之下第一强者,泰骨不死。

  “星索将尽……双龙出海!”

  “如何是好……双龙出海!”

  “誓死一战……双龙出海!”

  即便战场中法音如雷、杀声震天,也遮掩不住三尸的大呼小叫,苏景这边对上前所未遇的强敌时候,三尸的战况似乎也不太妙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不妄动,最谨慎

  泰骨不死再动,一飞冲天,挥手间煞气凝化万箭,万箭齐发激射苏景;赶在箭雨落下前小鬼就冲到苏景身后,弹弹手指将一道厉符打向苏景后脑;不等符篆贴中苏景后脑,森森鬼影一闪,泰骨不死又绕到他面前,小鬼蹲着、一拳砸向苏景脚面;苏景脚急错、小鬼已收拳猛跳起嘴巴大张咬去苏景咽喉,差不多这个时候箭雨呼啸射来、厉符堪堪碰到苏景头发。

  十一剑急舞成风,元吉天都火翼全力扇动,苏景才勉强避过这一轮急攻。可小鬼不知何时又绕转到他身后去了,双手搭上了金灿灿地火翼,准备撕。

  苏景转念、火翼不收反涨,藏于双翼内的九九庚金剑羽暴散去,击杀强敌。

  小鬼退去了。

  小鬼突兀出现面前,口中咬着一枚剑羽,“噗”,口中剑羽射来,同个时候一双鬼爪猛张、对苏景虚按。

  苏景只觉重重阴气如枷如锁,牢牢桎梏住了他的身体,难做后退,但迎面射来的剑羽快如流光,正打向额头。

  仍是靠着墨剑神力,苏景破阴枷冥锁,逃过了第二轮急攻……

  但小鬼哪有片刻停歇,一轮又一轮猛袭急攻不休。泰骨不死,力量胜过苏景。速度胜过苏景,战法斗术也胜过苏景!

  苏景样样不如人,唯一的依仗仅在离山十剑锋锐异常、墨色长剑巨力浩瀚,十一剑并力会让泰骨不死稍稍有些忌惮,全赖如此才能吃力再吃力的支撑下去,几乎就是只能挨打无法还手的局面。

  相斗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数不清多少次遇险,有两次墨剑都险险被抢走,苏景头发被扯去了几缕,背后挨了一记抓挠鲜血淋漓。左手小指指骨也被折断。

  被牢牢压制。这般相斗苏景心里说不出的憋屈,可又能有什么办法!

  苏景被小鬼穷追猛打、疲于招架之际,三尸那边也越来越不堪,双龙不再出海。三个矮子大呼小叫着“星索告罄”。每人拿住最后两根星索又开始胡抡。

  可泰骨老专修阴身横练。连凝聚五人之力的双龙出海都伤不到他,何况现在三尸全无章法的挥索乱抽。

  泰骨老已然逼近身边,三尸全仗身法游斗。抡着星索逃来逃去……他们的情形与苏景完全一样:随时。

  随时都可能被打死,但也没准再能坚持好一阵,看运气。

  苏景的运气很糟糕。泰骨不死挥手打出一片尸血煞,血煞笼罩三千丈方圆化蚀骨法域,小鬼自己也入身法域不断强袭。苏景只能逃,仍是靠着墨剑威力劈开血煞逃到外面。

  但这个退身办法使用过几次了,这回小鬼早有准备,苏景逃时小鬼身形一闪就急追到背后,鬼爪上一根指甲暴涨、化刺,扎向苏景后脑……

  三尸的运气比苏景更糟糕:苏景被鬼甲追刺后脑,命悬一线,三个矮子却已经死了。他们的星索乱抡被泰骨老冲破,随即老鬼狠狠撞来,三位大宗师都被撞爆了,血如喷泉窜得很高。

  谁先死谁的运气就更糟糕,这个道理是不会错的,三尸的运气不如苏景。

  而三尸神陨落一瞬即为重生一瞬,重生于苏景背后!

  “双龙出海!”

  这次不唠叨前面那四个字了,三位大宗师只喊重点,他们口中“告罄”的星索又自袖中奔袭而出!

  小鬼泰骨不死正追在苏景身后,他一直都在防备敌人会出奇招保命,可他无论再怎么提防,防的也是苏景,又哪里想到三尸会突然钻出来。

  双龙出海了,六道星索劈面打来,近在咫尺的狠击!几乎可以看成是泰骨不死主动用脸去追、去接的狠击!

  同个时候苏景亡命奔逃的势子陡转,庇护主人飞逃的离山十剑陡转、始终被他握在手中的墨剑陡转。

  人转剑转,人杀人剑杀人。等这个机会半晌了,十一剑挟全力劈斩泰骨不死,苏景口中暴喝如雷:“杀!”

  星索中、离山十剑中,墨色长剑中!

  这一击来得太快太突兀也太狠辣霸道,即便泰骨不死身法卓绝也躲避不开。只是他还来得及做一件事:抱臂、耸肩、缩头。

  以一双小臂护住头颅要害。

  来自苏景与三尸的反击落下!轰隆大响绽放半空,浩瀚力量涌动,苏景与三尸遭巨力反挫个个向后摔退!

  小鬼也向后摔出,他的身体打着旋子、翻着跟头,好像个被从高处扔下的破烂娃娃。

  气浪轰涌,四下散开,苏景把持群剑稳住身形,但是不等他带上三尸再飞上前去,气浪中忽然传来咯咯笑声……两三岁孩子的笑容,满是稚嫩。

  笑声之中,气浪退散开去泰骨不死又复显身。

  小鬼两条胳膊上的皮肉都被打烂了,左臂明显扭曲,右臂却依旧平顺,因他抱臂护头的时候是左臂压右臂。

  胳膊上的血肉稀烂,却只能算是皮肉伤,不伤根本。就是左臂断了有些麻烦……偷袭在先、合力猛击,苏景与三尸只打断了对方一条胳膊!且并非斩落,只是骨折。

  泰骨老怒声咆哮,飞纵到泰骨不死身边,老鬼面色狂怒,小鬼却轻轻松松,挥手拦住了欲做扑击的泰骨老,交战以来第一次真正开口说话,笑呵呵:“好家伙,还有这等诡变。”

  苏景神情阴冷,虽然准备斗战的架势没什么新鲜,可他摆出的气势已经一目了然:准备赴死一搏了!

  这个时候忽然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传来:“泰骨,去拔旗取宝吧,这头小妖你不用管了。”

  苏景循声望去……声音是从那顶红纱小轿中传出的,轿子里竟还藏了人。

  泰骨不死、泰骨老闻声面色,一个平复笑容一个收敛怒意,整肃神情恭敬应道:“谨遵我主法谕。”言罢微微躬身行礼,小鬼带上老鬼,再不理会苏景向着邪庙深处冲去。

  三尸的脸色变了,面面相觑;苏景的脸色变了,瞳孔微缩。泰骨不死是什么人,无漏渊鬼主驾前第一猛鬼!能被他如此尊敬、被他唤作主上的,还能是什么人。

  无漏渊鬼主驾到。

  原本空荡荡的红纱小轿中多出了一头鬼物,看上去花甲年纪,着皇袍戴皇冠,身形瘦高。

  一掀软帘猛鬼离轿,不见如何凶恶也不见太多威严,鬼主还算和气,微微笑:“我名廿一心漏,你可曾听说过?”

  听说过,他的名字不如道尊佛祖响亮,但也不遑多让!无漏渊第三主,廿一心漏。苏景早都听说过他的大名。

  ……

  从灵宝出世开始,乌刽喧笑等诸王,轻纱白骨老尊,九相大菩萨,青吃,猛鬼花罗部,上紫薇宫……来多少苏景杀灭多少,纵观战事,苏景等人的打法算得个个击破。

  对夺宝众人而言,会被个个击破,一来自视太高、以为自己能胜过离山邪魔;二来赶到地方就急急进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邪魔苏景只是“小患”,别家大势力遣来夺宝高人随时会到,这才是棘手的事情,非得要抢在别家敌人到来前夺宝才会胜算更大。

  可青吃死后,六位鬼主中相距“出宝地”最近的三鬼主就传下号令,命快要赶到地方的属下不可再贸然进击,先在场外等候,什么事情都等他到了再说。

  无漏渊列位鬼主之中,廿一心窍是最最谨慎的,有件事他不太想得明白:宝物已经出世,苏景却为何一直不走。

  其实群仙有此疑问的不在少数。苏景正在收炼宝物应该是最简单也是最好的解释了,不过这也是最荒谬的解释,怎么可能!得傻到什么样的人,当重宝出世后不会先抢了重宝逃走,而是留在原地、当着无数虎狼眼前收炼宝贝。

  这个事情真的说不通,三鬼主想不通。是以他传令手下莫再一个一个地上前去凑数,先等他去看看情形再说。

  在上紫薇宫之前,泰骨红纱帐四鬼就赶到了,奉主公谕令,隐形匿踪等候在外面。

  不多时大毁灭王尊无复欢喜赶到,又过片刻三鬼主抵达。

  三鬼主来的时候,正遇到小猫第二次踩翻依漆太岁。

  上上狸让球妖官问太岁“可知我是谁”纯粹是猫儿顽皮,打闷棍总比着明火执仗更有趣,老太婆若不知道她是上上狸,这记闷棍就算打成了。

  依漆太岁真不知道自己倒霉在谁脚下,可观战群仙在最初震骇之后,又哪会联想不到那只“仙天第一猫”,连普通仙家都能想到,三鬼主又怎么可能不知上上狸真正身份。

  这又让三鬼主惊疑了好一阵子,当然他不晓得上上狸真正本领是以他不觉得自己会输给那只猫,一脚踩翻依漆太岁,他也办得到。座下第一,座下第一而已,这个第一和“座上”之人有云泥差距。

  三鬼主很是纳闷,上上狸为何会帮苏景?这里面了怕是有事。

  在三鬼主眼中,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即使自己到了也不敢妄动,他接着等,再等等看,会不会又有其他动静……他等,他是廿一心漏,谁不知廿一心漏最最谨慎。

  等了好半晌,确定上上狸真的离开了、远去了,三鬼主始终没等到什么动静,倒是等来了另一部自己人小毁灭王尊孝感动天以藏天袖带了风罗部赶来支援。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他若动,旗中人

  等了好半晌,确定上上狸真的离开了、远去了,三鬼主始终没等到什么动静,倒是等来了另一部自己人:小毁灭王尊孝感动天以藏天袖带了风罗部赶来支援。

  再怎么谨慎,该去抢夺的宝贝也是一定要抢到手的。身边有兵有将有精锐属下,让人惊疑不定的上上狸远去了短时间回不来,三鬼主不再浪费时间,一声令下群鬼突进。

  这次算得谋定后动,大小两王尊率领风罗大军,剑指邪庙;泰骨红纱帐吃定庙中核心高手;三鬼主藏身轿内主持大局。

  廿一心漏从不妄自菲薄,他晓得自己有多么凶猛,能在无漏渊做到第三位鬼主,靠得可不是运气。就凭邪庙中那群妖魔小丑,如果三鬼主出手,无需片刻便可轻松扫灭。

  不过三鬼主不会轻易现身,他还想不通苏景为何留在原地不肯走,他以为事情有诈。

  他怀疑苏景还有厉害杀招或者背后还藏了什么凶猛人物……无论是私藏杀招绝技还是强大援兵,直接去面对苏景无疑都是件危险事情。

  三鬼主不会把自己当做试金石,这么危险的事情让手下去做就好了,泰骨不死正好,这个小鬼身法快本领强脑筋也还说得过去。

  直到片刻前,三鬼主果然见到了小妖苏景的保命绝招,原来那三头矮子灵怪有不死之身、陨身后可直接返回苏景身后重生再做奇袭!好家伙,真是狠辣手段了。还好泰骨不死的本领的确大,硬是拼下了这一杀。

  逼出了对方的绝招,无论这绝招不是真的强大,都让三鬼主松了口气。他能感觉苏景已经黔驴技穷,毕竟,苏景在斗战泰骨不死时候险象环生、几次都险些丧命。还有,小妖在最后一杀未能奏效后,身上散去了同归于尽之势,困兽顽抗、再无退路时候才会有的气意。

  三鬼主这才显身,制止泰骨不死继续出手。命他去拔旗取宝……这么做的原因也不是没原因的:上一重。这场夺宝之战中,最最危险的关键莫过两个,一是邪庙妖魔的首领苏景,他可能藏有后招。对付他是危险的;另则是取宝。宝贝周围没准会另有埋伏。此刻试出了苏景后招。第一个“危险”不那么危险了,第二个危险仍不可知,谁去探?仍要辛苦泰骨卿家。

  下一重。三鬼主人在战场,渐渐察觉到邪庙中透着一份幽冥真意,不同于无漏渊的鬼气,邪庙中的冥意并不浓重,可那份气意的纯透、本真,即便三鬼主也不敢小觑!

  廿一心漏联想不到阎罗神君那边去,冥王只有十三位,个个名动仙天,若真是他们,三鬼主必能认出。总不可能是多年不见人影的阎罗神君又收了第十四个冥王吧,是以三鬼主以为,这个小妖苏景应该修行了非常厉害的丧家法门,是法门厉害,但苏景修得稀松可笑。

  毕竟邪庙中透出的阴冥气意太纯正了。

  十斤黄金,与百万里的纯铜,哪个更值钱?自然是后者。邪庙的冥气可以看做前者,三鬼主的修为可看做百万里纯铜。三鬼主看中的也不是区区十斤金子,他在意的是炼金之法。若得了此法,安知不能将自己的百万里纯铜炼做同样大小的真金!到那时他又将是怎样强大。

  邪庙是苏景的。三鬼主打算抓个活的。

  但是从之前斗战他也看出来了,泰骨不死胜过苏景不少,杀敌取胜不算太难,可小鬼想要生擒苏景就不那么容易了,弄不好小妖就会死掉。

  取宝可能有危险,苏景没什么危险了,苏景要留活口,小鬼抓不了他的活口。所以三鬼主现身亲自擒拿苏景,命泰骨不死去取宝。

  三鬼主调度有方。

  ……

  泰骨红纱帐现身!

  大小王尊现身!

  三鬼主现身!

  围拢在远处观战的仙家群情耸动。接连变化、接连现身的无漏强者,足够让人激动了。苏景一伙表现出的战力着实不俗,可三鬼主金驾已到、尘埃落定!

  果然还是西北天啊,最先展现出强大实力的就是地主。群仙都是一样的心思,花落无漏渊,这场争夺就快结束了,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点热闹可看:看小妖苏景如何负隅顽抗、再看他如何被三鬼主轻易抹杀。

  群仙大都激动,夺取宝物的机会始终没有出现固然遗憾,不过能见到三鬼主亲自出手也不枉此行了。

  除了激动,也有小小一部分仙家略感失落:说句心里话,小妖苏景一伙表现的太狂妄,不讨喜。可先是不安州再是蔷薇州,他可真敢干、脱光了膀子地干!打了佛打星,打了星打鬼,一次次地打一次次地赢。星天之中已经多少年没出现过这样的狂徒、凶徒了?星天之内五大势力高高在上,已经多少年没人敢向他们挑战了。

  小妖苏景邪性得很,他挑战了,且还挑翻了众多高人、战胜了不少上仙。抛开什么正邪善恶对错,只用最最单纯的目光来看……看着不可动摇的被动摇了,看着不可战胜的被战胜了,这本就是件让人兴奋的事情。所以苏景小妖是让人兴奋的。

  可惜,到此为止了。虽然早就知道离山苏景注定败亡,可是看到他败亡的时候,还是会让小小一部分仙家觉得失落。

  千仞仙子就是小小一部分仙家中的一个。仙子平时没什么表情,但心思是细腻的,心中浅浅叹了口气,然后她忽然发现,耳边似乎安静了、安静了一会了。

  简直不可能啊,金衣汉子不聒噪了?下巴脱环了么?下意识的,千仞仙子侧头去看身旁的金衣汉子。

  金衣汉还在,真就不说话了。人还是那个人,却和之前既然不同了。他的目光专注,遥遥盯住战场深处;他的神情肃穆,安静得像一汪古井,但水面下正有烈焰疯狂燃烧的井;他的身形微弓,看上去好像有些驼背,可是没道理的,千仞仙子就是觉得,他将动,随时会冲出前去。仍是没道理的。千仞仙子就是觉得:他若动、战场颠覆。他若动、天轰地动,他若动、星沉月碎,他若动,生杀逆转!

  千仞仙子的修为还是差了些。修为差目力就差。是以她看不出。其实金衣汉子一直在动,前、后、左、右,他的身形在极小的幅度内迅速摇摆……蓄势、足力、冲则穿空、只要那战场真的需要他时。他一定能赶到!只是他摇摆的幅度太小他又动得太快,所以看上去依旧“完整”、依旧“安宁”。

  ……

  战场之中,泰骨不死带着泰骨老,向着邪庙深处急行去。中土尸仙、大圣等人正率兵与无漏鬼军做殊死之战,无人能去阻拦他,邪庙法度疯狂旋转,分出重重杀劫狙击二鬼,可泰骨不死的修为太强,邪庙打来的杀劫在他眼中与清风无异,全不受阻拦。

  “诸位,待会我会离去片刻。”另处战团中,正策应同伴围攻泰骨夫的叶非传音入密,与身边的天宗同伴招呼道。

  戚弘丁道:“但去无妨,争取在你回来前我打死这个……”前面的话是密语,只入同伴耳中,说到这里的时候无双城主撤散了传音法术,改作大声吆喝、目光瞪向正把符篆撒得仿佛下雪似的泰骨夫:“大煞逼!”

  另一边,泰骨不死突进奇快,他不知道宝物藏在哪里,但无妨,邪庙中那面离山大旗醒目非常,他向着旗子奔去。

  之前不安走一战,苏景迎抗无数强敌只为竖起这面离山大旗,足见此旗在他心中位置了,旗子即为要害地,说不定宝物就和旗子在一起;即便不在也没关系,拔旗也是大功一件,先拔旗再寻宝。

  果然,越靠近大旗邪庙的狙击就越狂猛,但是有什么用,此刻来冲阵的可是泰骨不死!随手打碎杀劫重重,很短时间泰骨二鬼就冲到大旗耸立之地!

  大旗,还有旗杆下那个头戴金砂锅、呆呆躺在地上的木头娃娃。

  先前木娃娃不显丝毫灵气,全无起眼,可今时不同往日,灵宝已出世,帽子显形也显灵异,泰骨不死只消一撇就知:灵宝在此!

  霎时间,鬼血沸腾;霎时间,鬼心狂喜!居然真的在一起,宝物在此,离山大旗在此。

  三主有令,取宝、拔旗!

  也就在泰骨二鬼将动未动一刻,高高在上的那盏离山大旗猛做招展,一个人从旗中走出。

  青衣人,手中无剑、面上有疤。

  从额角划过脸颊直没领口的伤疤。

  叶非在旗中。

  也可以说,旗子就是叶非……

  前阵子,苏景一行在寻找不听途中,曾遭遇漏中来的风暴,风中凌乱风中无向,唯独叶非敢冲出邪庙去风中炼剑,去去回回从容往返。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方向混乱的风域中,他怎能找回邪庙。

  因为邪庙中有旗,仙天宇宙中第一面离山之旗;因为叶非已经炼身、炼魂、炼魄入大旗。

  不安州恶战之后,他把自己与旗子融为一体。从那以后,人在旗在、旗灭人亡!

  这倒不是说以后叶非就只能是旗子、只能挂在天上飘。若他愿意的话随时可以离开大旗,去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可是他的命根魂基留在了旗子中,好处是只消一个心念他就能回到旗中;坏处则是:累赘。大累赘,旗子若被毁了,他有再大本领也会就此丧命。

  不过,随时回到旗中算什么好处;旗子会影响性命却是个大大的坏处。

  苏景本是不同意师兄这么做的,旗子是象征,当奋力守护没错;旗子也只是旗子,它重逾万钧可它也轻若鸿毛,一重虚名,以离山之道,不值得一个离山弟子、哪怕只是最最普通的记名弟子为它殉葬。

  苏景劝不住,叶非执意要炼身入旗。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天黑了,起风了

  苏景劝不住,叶非执意要炼身入旗。

  原因他不说,可又有谁能不明白啊,他是离山弟子,却从未真正地、发自本心地为离山做过什么。在人间时本有大把机会,但是叶非都错过了。

  “那一剑你刺错了。但也不用再怕了,商照没怪你”,这是叶非苦苦逃避也苦苦追逐了几千年的真相,上一次八祖与叶非交谈的最后一句话。

  听过了这一句话,得知了事情真相,明白了逆师一剑的对错,之后叶非很快他就飞升了。

  可离山仍在人间!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待”。

  离山从不需要弟子报效,自九位仙祖开始,离山长辈从不觉得晚辈亏欠自己什么,但同样的心思翻转过来的角度,叶非觉得自己亏欠离山,亏欠师尊。能守护的时候他在恨,他不恨时候已人在天外无可守护。恨早散去悔却长存……直到小家伙胡闹又在仙天中竖起了一面离山大旗,又在宇宙中喊出了那句他再熟悉不过的“剑出离山”。

  的确是胡闹,可这面大旗是在千万仙家眼前竖起来的,竖起这面大旗的是离山门下最最重要的弟子,所以这面旗子了也就真正象征了离山。

  叶非是别扭的也是执拗的,他看这面旗,就是离山!

  凡间世界座座崩碎又如何,满天神佛尊尊陨落又如何,无尽星月个个熄灭又如何,只要离山安好便是叶非心中的安宁所在。

  叶非是个戾气很重的人。他不在乎离山的“承天护道”,他也不喜欢做好事行善人间,那是傻瓜蛋才喜欢做的事情。叶非不是傻瓜蛋,他喜欢的事情……那个傻瓜蛋门宗安安稳稳、名震八方。

  中土第一天宗不错,宇宙第一天宗更好!

  仙天之中,第一面离山的旗,叶非炼命入旗,以命护旗。

  从苏景亮出这面旗子的时候,叶非就决定了,这面子要亘古长存。

  ……

  灵宝旁会有高人守护。这是常识。怎会意外,泰骨不死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他没想到护旗护宝的根本不是高人。疤面剑仙啊,小鬼早都注意过他。比起普通仙家此人本领算是了不起了。可在“西北天鬼主之下第一高人”面前还远远不够看。

  泰骨不死懒得废话。飞天动法!杀人夺宝、杀人夺宝,得先杀人!

  叶非比泰骨不死更懒更没废话可说,纵身拔剑。

  还在人间的时候。叶非就将自己炼成了剑,普通斗战中他最强大的战法就是以身化剑。但这一次不是,他没变成剑,他真的拔剑……从自己的脸上、从脸上的那道伤疤拔剑!

  而当长剑在手,他左颊上那道深深长长的伤疤就不见了。

  离山第一代弟子,离山中戾气最最深重、犯下过顶顶大罪的叶非,他将自己的那条疤炼成了剑!

  那曾是刻骨蚀心一剑、让叶非就此沉沦但也让他终得涅槃的一剑留下的疤。凝聚了他所有修行、所有经历、所有或苦痛或彷徨的疤,被他炼成了剑。

  面无疤、剑在手的叶非!

  杀。

  ……

  “拜奉吾主、侍奉吾主!微臣柳叶儿参见主公!”

  片刻前,当泰骨不死带上泰骨老向着邪庙深处突进的时候,白白胖胖的笑面鬼撒腿如风,一路大呼小叫着跑进战场。

  之前从幽蓝蔷薇州逃走的随风富贵王不知从何处又钻回来了,三鬼主根本不理会,最小的小狰狞王,再怎么巴结也巴结不到三鬼主的。

  三鬼主不看随风富贵王,他望向苏景:“受我禁法束手就擒,可以免去诸多痛苦,且我只取主凶与宝物,你降,你那些手下同伴皆可活;你顽抗,所有人尽化飞烟。”

  苏景是冷的。自从鬼主显身,苏景身上就缓缓散出一份阴冷气意,仿佛顽固的冰。全无意外,苏景摇头:“你不知我真正身份,不可能归降无漏渊。区区鬼主,没资格受我的降。”

  再普通不过的嘴硬罢了,但苏景身周忽有灵光闪烁开来……真元变幻、他更袍换服。

  修为浅薄者无以察觉,三鬼主却能清晰辨认,就在因“更袍”而起的灵光中,藏得龙吟虎啸,藏得凤舞凰飞,藏得琼花万倾藏得曼妙真威!小妖不是说笑的,他正显露一重不为外人所知的强大身份!

  三鬼主对今日夺宝之战早都存了重重疑惑,见苏景要显现真正身份,三鬼主微微眯了下眼睛,未动:“真正身份啊,我等着看。”

  “要跪拜的。”苏景周身玄光流转越来越快,原先穿着在身的离山剑袍已经变成一团青色光芒,将他完全包裹起来。

  闻言,三鬼主笑。

  就在笑容完全绽放于鬼面时,玄光崩散去,苏景更袍已罢!

  之前,他身着离山剑袍,此刻,他身着离山剑袍。

  之前那身衣袍干干净净,但并非崭新;此刻再幻出的袍子颜色簇新衣型板正,袍子换了,样式没变。离山弟子当然要穿着离山的袍子。

  玄光散去新袍加身同时,苏景肃容道:“真正身份,我是你的……”

  “离山爸爸……双龙出海!”本尊与三尸心意互通,三尸怪叫着喊出苏景的“真正身份”跃到苏景身前,三个矮子、六条短短胳膊齐扬,六道星索急打向前、直击三鬼主面目!

  星索动,长剑动,十一剑尽起。

  只是这种偷袭,对上泰骨不死都差得远,何况三鬼主廿一心漏。

  不是偷袭,是笑话。

  五人之力,六道星索击到面前,三鬼主嘬唇吹了口气,差不都就是凡间人吹灭蜡烛的样子……就只轻轻一吹。泼天罡风!六根星索性寸寸崩碎,三个矮人飞灰湮灭,而“一口气”余力未消继续扑向苏景,苏景不得不收回正攻出去的十一剑,及时结剑成域这才勉强挡下罡风。

  堪、堪挡下,风尽时剑结之域也告破碎。

  一气吞吐,杀灭无边!这就是鬼主的实力了。

  三尸前边损丧,同时后边复活。转活一瞬又告跃起:“好大口气……双龙出海!”

  六臂齐扬,星索再出。

  毋庸置疑,双龙出海是好打法。只是要看对是谁。在三鬼主眼中,六道星索的威力其实不比一只蚂蚁……在三鬼主眼中,天黑了。

  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天黑了。有东西遮挡了天也遮蔽了天光:星索。千万条粗大星索遮天蔽日。疯狂打落。三尸绝学,双龙出海!但这一次再不是一人两根星索,三尸挥打出的。九千七百四十三根星索!

  其中六百道索暗蕴玄机,藏得合击战法之妙。另外九千多根只是被三尸全力抛出,不止掩人耳目掩护攻击主力,那些“普通星索”也都含蕴大力!

  双龙出海,双龙出海,从三个矮子现身开始逢战便是双龙出海,来回来去就这么一招,他们没打烦别人也早都看腻了。

  也不是没人想到三个矮子可能会有其他妙招,但之前“身死偷袭”、“营救苏景”这等危机时候他们还是那一招,大家也就觉得他们三个不见得有什么新鲜本事了。然后、此刻,三尸口中大喊着“双龙出海”,甩出了的星索遮住了一方天空。

  就算三鬼主连吹十口气也吹不散的星索,三尸绝杀出手。

  三鬼主心底是愤怒的,头皮是发麻的,怒叱声中满头鬼法迎天而长!鬼法凌风,烈烈飘摇,逆冲正倾泻的星索大阵。

  未等星索鬼法交击,苏景也动了,大好时机岂能错过!不过三鬼主应变奇快,一道本元阴息自丹田中急急提起,又是一口气向着苏景吹去。

  前后两口气,第一次只是随便吹吹,这回却是本阴聚法本煞凝罡!

  满天星索轰落,威力胜过普通“双龙出海”无数,三鬼主倒是大概能判断出这道法术还是打不死自己,可被打得头破血流是难免的。众目睽睽,堂堂鬼主岂能如此狼狈,他得小心应付星索,不能败也不能伤,由此绝不容苏景小妖再捣乱分心,一道厉罡打去,以小妖苏景那点修为,对上“这口气”就算不死也得变成废人。

  未料,苏景居然疯了,应着厉罡飞来,他不躲不避,他也嘬唇、呼地一声吹了口气。

  旋即,风暴。

  一口气,万万激流万万风!无以计数的狂风、厉风、凶风就此暴发开去,无以计数的乱流疾风冲荡开去,直扑三鬼主。

  “轰”地一声,远天处观战群仙惊呼暴发,只因苏景一口气吹出的风!只因他这“一口气”就足以让他“晋升”到天圣、鬼主、大星君那样的身份,甚至更强。

  三鬼主的厉罡顷刻就被风暴击碎,而无尽乱风激流不停,继续扑杀、必杀三鬼主!

  观战群仙真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无形大手攥了一把。小妖苏景究竟有多深厚的修为,他呼出的那是怎样一场狂猛风暴!

  曾经,宇宙中有一场大风暴,因漏而来、风中凌乱。陷入其中永远迷失是最好的下场,仙天之下仙家无数,但有资格迷失的没多少,绝大多数仙家陷落风暴就会被立刻撕碎……苏景此刻“吹出来”的就是这样的风暴了,而且、原汁原味。

  抽风十五年,不是白抽的。

  此刻“吹”出去的就是当年的“抽风”了。

  但不同于当年那场“漏中来风暴”的地方有两处,其一,没了风中凌乱,毕竟乱流互撞错乱时空,暗藏了天地玄机,苏景可没那么深的道行能领悟这重玄机;其二,千万激流尽指一人。当初那团自然风暴中,激流乱撞,人在其中、于一瞬间面对的激流了不得百十道,其他激流都在自相残杀。可现在苏景打出的风目标一致、力量统一……

  三鬼主与苏景的斗战挺滑稽的,两个人对着吹了一口气。前者是货真价实、凭着本命真修“鼓风”;苏景是货真价实、吹气就是吹气,不存法度不存力量,顺便放出了封印在大圣玦里的风。

  起风了。

  星索从天上来,风从迎面来。

  气疯了。

  三鬼主谨慎但不胆小,生死大难时候他不觉害怕只是生气,矮子有这样的“双龙出海”,小妖有这样的“一口大气”,轻轻松松就能杀灭泰骨鬼,他们却煞有介事、又拼命又耍诈用尽手段地跟泰骨鬼打得热热闹闹。

  同个时候,邪庙深处、离山大旗所在地方,有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只看一眼就让观战仙家觉得心胆具寒的剑芒。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我的剑,鬼的心

  叶非这孩子是个天才。

  这是大祖刘旋一说过的话。那时九子安好、正道昌盛。那时苏景连名字还没有,正在幽冥中做个小小游魂,为了转世重生的机会拼命争杀着。

  离山弟子不缺天才,尘霄生、贺余、林清畔这些人哪个不是天才?唯独叶非,曾得大祖亲自点名。

  大祖的意思很明白,天才中的天才。

  随后几千年中,叶非自己一直在证明着这一点,无论他是不是离山弟子,他都是天才。可能是他“四、五两圆混血”的原因,也可能与血统无关就是单纯的天赋异禀,原因不打紧,结果才重要。

  凡间修行里,叶非几起几落,从离山精锐弟子变成惶惶之犬,被彻底击溃信心又重新崛起,精血养剑身蕴真龙……从驭人世界恶战归来,剑废了龙废了,一盆龙元真水也被十六喝掉了,叶非变成废人,可短短几百年再回归时,他又修成了“化剑”之法直接晋入“人王”。

  突然崛起,不是没有缘由的。

  剑、龙、修元丢光,以斗战而言他是废了,和普通人也没太多的区别。但修元、真气没有了,修行并未沦丧,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一个“拐点”。

  以前他以身养剑,养下的、炼成的那些锐剑、龙魄、剑元,对他身体本有的力量不存太多改变,却对他的体魄改造极大,不是说他的身体怎样结实、如何钢筋铁骨。而是剑锐浸于血,剑意渗于髓。这为他后面修成“化身为剑”打下了再好不过的基础。

  短短几百年,从凡人修成人王,这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叶非从来就不是一个凡人啊,他只是在某一年里失去了力量,变成了不比普通人更强大的人。可是再之前几千年里的积累并未全部消失,这些积累表现在力量方面的那部分消失了,但它们仍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这才成就了叶非人王。

  当然这其中也脱不开“天才”的原因,叶非是天才中的天才。

  刚从驭人世界返回中土。叶非曾对苏景说出当年被陆角追杀的经过。说出了自己的心结所在,也坦言相告将来自己的修行方向:找到“若我当年如此,就不会怕他”的修法。

  他修得以身化剑之法,很强大了。可还远远不够。即便当年他如此。也还是会怕陆角。直到叶非再见陆角,得知事情真相、得知自己那一剑刺错了,静思后终告恍悟:“若我当年如此就不会怕他”的修法根本不存在的。

  “若我当年不那样。又何必怕他”才是真谛所在!

  飞仙之后,叶非不再修炼以身化剑之法,开始炼“疤剑”,自己脸上的疤就是自己的脚下的路,自己脚下的路……会不会就是他的天道?

  这才是他自己的修行,真真正正的自己的剑。

  本来他以为自己会修成威力强大的一剑,但让他惊诧的是:这一剑是没有尽头的。

  修不完的一剑,只要生命没有终结,这一剑就永远炼不到极致,每甲子、每年、每月每天每时每刻,叶非都在精进,他的进步奇快。他走在了最最正确的道路上:修自己。

  修天修地,修佛修道修自然,不如修自己。

  这个题目挺有趣的,前阵子师兄弟两人试炼剑法的时候,叶非大概给苏景说了说“修自己”的道理。

  仙天之中大道三千,仙家各信各的道,“自己道”也不过其中之一,乍听上去也不见得多高明,叶非没过多解释,在说过“修自己”这回事后,他又强调了一句:道士修道和尚修佛,但道尊之前无道家,佛祖之前无佛家。然后就说完了,剩下的苏景自己去想,爱懂不懂……

  邪庙深处、离山旗下,一剑出手。飞仙之后,叶非第一次全力施展“我的剑”。

  斗泰骨二鬼。

  一剑后,叶非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右半边身体,肩膀、胸口、肋下、小腹、大腿,五处伤口都有鸡蛋粗细、洞穿,鲜血汹涌。还有,无可忍受的撕裂之痛,那是神魂的创伤。

  低下的头没能再抬起头,叶非沉陷浓浓黑暗中,双目闭合,摔坐在地,但他背后有旗杆,撑着他没倒下。

  离山大旗飘摇依旧,叶非没了呼吸没了意识,依坐旗杆下,头颅低垂、血染剑袍。

  ……

  叶非那一剑光芒冲天时候,三鬼主大难临头。

  闯千万激流的风暴,和千万激流凝成一股劲劈面打来根本是两个概念,三鬼主惊骇于心但施法不存丝毫犹豫,就在狂风袭来一刻,他双手急急扬起,右手画了个圆,不大,茶杯口仿佛;左手划了个“一”,很长,三尺有余。

  七万年前,东北星天的不死三今神殿,五位首领真君携宝贵灵丹三十一粒、珍惜冥色牡丹十七株,外加一份附庸契来到无漏渊求援。求请无漏鬼主念在大家都是丧修一脉的份上,拯救不死三今神殿。

  不死三今神殿实力不弱,他们曾和赫学堂廷打过一仗,虽然输了但未被灭门,足见实力了。但一场自然孕育的星尘暴正步步逼近,星尘暴风过处无论凡间世界还是仙家听厅坛都被撕扯粉碎,神殿自觉抵挡不住,大难临头只能来求无漏渊。

  无漏渊收了礼物,三鬼主去了趟不死三今殿,当风暴袭来时候,三鬼主就用右手凌空画了个圆圈,当时他画的圆子很大,差不多井口相若,千万里以计的狂猛尘暴,就这个圈子套住了。

  巨大尘暴尽入圈中!最后化成了一块玉,井口那么大的星玉,很漂亮。

  尘暴过后八千年,不死三今神殿与其他附庸无漏渊的七十三家尸鬼仙坛一起造反,其实也不能算是造反,他们没敢痴心妄想去摧毁无漏渊,只求能摆脱鬼主的控制,哪怕将岁贡降低一点点也好。

  去谈判的是三鬼主,按照约定自己一个人来到叛军大帐。

  大帐中集结了叛军中几乎所有上位高手,且行布九阴赤罗奇阵守护,守御算得万无一失,三鬼主入帐后抬起左手凌空划了个“一”,当时他的一划得很短,七寸左右,“一”画完,大阵摧破所有叛军首领身体崩碎神魂飞烟,三鬼主平叛。

  圆以圈空,一以裂宇。“右圆左一”之修即为三鬼主的绝杀法技,最重手段!

  其中“圆”越小越威力越大,“一”越长劲力越足。

  当年圈住星尘风暴他的圆大如井口,杀灭叛军首领他的一只才“七寸”。

  此刻面对突起暴风他的圆不过茶杯,他的一长逾三尺,三鬼主催转十成修为,这次真的是性命之忧,非得全力以赴不可!

  当圆成,狂风前锋陡化虚无,就那么凭空消失一大截;当一成,劲锐力量陡然横扫开去,将“中军”之风寸寸斩断。疾风断碎再无威力!

  而、圆一成法时,三鬼主急剧苍老,只在瞬息就从花甲之人变做耄耋老者,身体佝偻了、头发苍白了、皮肤变得晦涩黯淡就连目光也随之浑浊。精血元气尽已入法去,再维持不住往日身威。还有,三鬼主头破血涌、血流披面——事分缓急,头上打来的星索可怕,但迎面扑来的疾风更凶猛,是以迎抗星索的力量大半被挪来“画圆划一”,只留少少一点法力去挥舞鬼法,尽量化解最致命的星索,其他那些、随它们砸,砸得头皮开花也只能忍着。

  而、圆一成法后,苏景唤起的强猛风暴也只被摧毁风头、斩碎风身,还有风尾继续扑来。混浊眼珠中猛地闪出决绝厉色,三鬼主大口张开猛做提息,剩下那三分之一的暴风,他一口吞之!

  三鬼主最最强大的地方,不是他的拳头不是他的神魂,而是心。

  还是普通鬼仙时候,机缘造化之下他得了一枚三芯莲子,他将这枚莲子炼化入心,再经漫长苦修,莲子先是化作三枚心莲,继而每朵心莲花开七瓣,一莲瓣炼就一枚戾煞心,三鬼主所有修为都从这二十一颗心而来。

  这是一件“颠三倒四”的事:

  因为有了二十一颗神佛难求的宝贝心,三鬼主炼就了强悍的体魄与深厚的鬼元,可若没了身体与元力庇护,那二十一颗心又什么都不是了。

  二十一颗心远比三鬼主的体魄更强大,却只能依附身体而生,身死,则心亡。

  剩下的风吹回来,三鬼主的身体、元魂必被摧毁,是以他将风吞下、同个时候心窍大开,他要用自己的心去收了这场狂风!

  狂风入口入心再入身,三鬼主把这场“风”放进心中去斗。就在风暴消失于战场时候,苏景挟剑杀到!十一剑。

  三鬼主喝风,苏景搞不清楚对方究竟在想什么,可苏景至少能明白:那风是那么容易吞的?必会大闹鬼主肚皮,如今强敌元力损耗严重,身魄遭星索重创,肚皮里正刮着狂猛飓风,正是杀他的最好机会。

  苏景必杀三鬼主,同样三鬼主又怎会放过苏景。

  谨慎但不胆小更不怯战,廿一心漏成名至今从未有过一战退缩!何况,就算自己狼狈至极实力大打折扣,小妖苏景的十一剑仍只是个:笑话!

  苍老到几乎与尸体无甚区别的三鬼主厉声咆哮,不退反进纵身扑向苏景。即便被打成现在这个样子,三鬼主的扑击仍比先前的泰骨不死快,快得多。

  第一千二百章 双剑合,双阳崩

  即便被打成现在这个样子,三鬼主的扑击仍比先前的泰骨不死快,快得多。

  鬼爪空空不执法器,三鬼主左手握拳挥挥,直接迎上炽烈之剑、十剑。饱蕴阳火真威的离山十剑仿佛十根无力茅草般,就被他的拳头直接打飞开去。鬼主右手则一摊、一抓,直接握住了苏景正刺向自己墨色长剑。

  何其锋锐、何等力量的墨色长剑,三鬼主的手抓在剑锋上,只被破开浅浅一层油皮,连一滴鬼血都不曾流出。

  三鬼主面露痛苦,心剧痛。肚子里那场战斗绝不轻松,心与风战带起的撕裂之痛无以复加。

  越是痛苦就越是狰狞,三鬼主自己都记不清了,究竟有多少年未动过这等强烈的杀心,非要活活撕碎面前的苏景,否则无以宣泄心底狂怒。

  鬼主暴跳如雷,苏景何尝不是通红了双眼,离山十剑被打飞,墨色长剑被攥住,生死仇敌相距不过三尺,苏景怒开口,又对三鬼主吹了口气。

  三鬼主正打算张口,喷一道天罗烟烧焦苏景的脸,不想苏景吹气比他更快,三鬼主大吃一惊,小妖的口气太大,实在让人受不了!

  不过这次没风,苏景口中喷出的是一道金光……身周包裹着灿灿金光的小金乌。

  金乌小元神飞出,却并未攻击鬼主,而是将双翅张开,昂首暴发一声响亮啼鸣。

  乌啼扬、剑鸣起,来自被打飞的离山十剑;乌翅展、阳火绽。仍是来自那十柄剑,十柄好剑同时化作辉煌金火!

  火勾连光交融,十团火焰融做一团熊熊之焰,就于这团烈焰之中,一柄长剑激射而出,落入苏景手中。

  墨色长剑在苏景左手,新出一剑飞进空着的右手,与此同时小小金乌也一头扎进了新来长剑中去。

  剑鎏金,灿灿如骄阳之色,十剑归一化骄阳之刃。剑上两字纹篆:金鸦。

  离山十剑结自阳火中来。十剑归一是最最简单的一变,稍有造诣的剑仙都能料到这一变,算不得太神奇;十剑归合化作一剑,威力自然要胜过原来十剑的力量总和。否则还归一做什么。这也不算意外。

  金鸦剑动。不去刺三鬼主,剑在苏景手中急急颤抖起来,而随之暴起的力量又哪里是“一剑”那么简单!

  苏景的左手还有一柄墨剑。

  当金鸦剑颤抖时。墨色长剑也自剑身中绽放出嗡嗡低鸣,古怪韵律、彼此呼应。

  一光一暗,一阳一墨。光为始暗为末,阳为生命之源墨为寂静归处,这两柄绝不能共存的长剑共同拜奉一个主人,同为苏景双手所执时候,除了双剑本有的锐意、犀利之外,另一重晦涩、灰败颜色的风迸发于双剑之间……哪里是什么风,分明是一道有颜色的力量,灰色力、混沌力,不如何磅礴澎湃却劲锐无匹,打向三鬼主。

  奇力,奇袭。

  三鬼主的双目变白了。

  只剩眼白,乌珠不再!

  当双剑的“灰色劫”起时,鬼主的黑色眼珠忽然“流转”开来,仿佛两条盘身沉眠的小黑蛇苏醒,流转、流出、一双乌珠化作两道黑气,直直钉向“灰色劫”。

  鬼主煞,目中戾。

  神魂中精气凝炼而成,主掌五感也主掌出手神通的灵犀指引,可以说这一双眼中煞就是三鬼主真正的眼珠。

  眼珠从来都不是用来厮杀、拼斗的。可那道灰色劫来得太突兀,三鬼主唯一办法只能舍去“双珠”,从今以后至少千年,他都会五感模糊、力量再打也难准确击中千丈外的目标。

  但此刻近身肉搏,影响不大。

  自毁双珠一瞬,三鬼主开口、挥爪子、提足。

  开口一道飞罗烟喷向苏景面门;一只手抓着墨剑,空着的那只手猛抓住犹自急颤的金鸦神剑,两柄剑被同时抓住,再无法颤鸣合振;鬼足提起蹬向苏景小腹。

  鬼主动作如电。

  苏景绽开望死眼,血光入箭破去飞罗烟,可他避不开那一脚,当苏景双手放开双剑、身势起却还未及飞退时候,三鬼主的脚已经贴上了他的小腹!

  就在这一刻,苏景与三鬼主战团的四面八方,突兀禅唱轰动禅香暴散禅光尽染八方,十六名灰衣老僧同时显形、各执宝器向着苏景与三鬼主狠重重狠狠打来。

  也是这一刻,金色长剑中一声长啼高亢嘹亮;墨色长剑内一声嘶吼低沉窒闷,两枚小小太阳自双剑跃起、三鬼主手中炸碎。

  金鸦剑,金色太阳;墨色剑,墨色太阳。

  三鬼主凄厉惨叫,他已耗力干涸,他心中狂风轰杀,他脑袋都被星索打得凹陷,本已强弩之末,而剑中迸出的骄阳威力奇巨,受此猛击他再也支持不住,一双鬼爪被齐腕炸碎!

  金色骄阳,小小泥丸,崩碎强光中,九十九头神鸦显现真形,四十九对比翼双鸦与小小金乌元神。比翼双鸦原先本领平平,如果没有苏景他们什么都不是,可入炼小光明顶、又得百里骄阳天火真髓滋养,再将自己成功炼做“金鸦”剑灵,他们已脱胎换骨,虽非金乌阳鸦,但也货真价实地成就了自己的烈火神鸦身份;黑色太阳,小小泥丸,崩碎墨色中,一头巨大金乌双翅展开……是神鸦没错,三足锋锐,头有神冠尾拖长翎,可它通体乌黑、哪有丝毫金辉。

  显身即开口,墨色天乌声音淬厉,一字仿佛银瓶之裂:“杀!”

  虽只一字,可三尸还是听出了她的声音,齐声喜悦叫道:“阳三郎!”

  墨金乌阳三郎根本顾不得理会三尸,她在忙着杀。杀和尚、杀千刀!

  百乌齐聚,成十十之美!黑金分明,成生杀本根!墨色金乌冲在阵前,小金乌与九十八头烈火神鸦紧随其后!

  阳三郎修得杀千刀前六百三十一刀。

  小金乌和乌鸦卫修得前三百四十四刀,他们单独施展或许不见太多威力,可阴阳合阵后的杀千刀谁敢小觑!百鸦冲阵,被突袭变作了突袭,向和尚!

  和尚原来是和尚,后来是普通仙家,再后来变成了疯仙。最后又做回和尚……来自西天。尘缘了断四大院中的断慈悲院。

  尘慈航院。缘普度院,了众生院,断慈悲院。

  领奉佛祖法旨,四院高僧乔装散仙进入西北天。断慈悲院十六高僧早在灵宝出世时候就赶到了幽蓝蔷薇州。他们的画皮法术出自七宝大士之手。除非西天本门高僧。否则无人能看穿。

  莫说苏景,就连三鬼主也未看不穿他们的假皮。可是有一位佛门大菩萨,因是本宗之故。知道他们的身份。

  大菩萨是第一个闯入邪庙、出手夺宝之人。他不得不做这个“出头鸟”有三个缘由:渎职怠旨,漏查宝物就在幽蓝蔷薇州,他非得将功赎罪不可;身俱九相,莫大能为,他以为自己有本钱与苏景一战;第三个缘由,他以为自己有援兵,断慈悲院十六位高僧就在外面,危机时候会出手相助。

  断慈悲院十六僧没来援救他,因他们无罪在身、不着急,因他们觉得时机很不好,不妨再等等看。

  果然被他们等来了好机会,无漏渊猛鬼青吃蛊惑群仙疯狂冲击邪庙,十六僧不受他鬼法密法,但也顺势跟着一起“疯”了;果然机会越等就越好,大战起厮杀剧,而疯仙都没人会特别留意。小妖几乎与三鬼主拼到了同归于尽的地步……可真的会同归于尽么?那样的可能太小了。断慈悲院僧侣不去碰运气,待苏景与三鬼主缠杀一团难解难分的时候,才是真正将两头怪物一起打掉的好时机。

  只是高僧们没想到,九相大菩萨并没死,苏景掀了他的头盖,没伤他的脑子,大菩萨被打散修为封入黑石洞天。当然不是苏景心软,只因白象倒地、濒死时候回头望了苏景一眼,它以目光哀求、以最后一点法力传神,愿以自己一命换他活。

  白象忠诚,远远超过了大菩萨的理解,也超过了苏景的理解。

  所以九相大菩萨未死,因恨断尘缘僧侣不来援手,他告之苏景外面还有乔装的佛门弟子,但具体是谁,九相狞笑却不说话了。

  苏景不确定高僧们就混在疯仙中,不过他愿意等一等。

  但苏景也远远没想到三鬼主强悍可怕,连“抽来的风”都打不死他,当风暴结束、最后的激战只在弹指间,无论“疯仙”是否会显身他都会发动自己最后的依仗:剑上天阳,阳里神鸦。

  乌鸦们去对付和尚了,苏景却未参战,纵身赶去邪庙深处:一剑过后、师兄未归。

  当三鬼主命令泰骨二鬼去取宝拔旗时,叶非传音苏景,主动要去对付泰骨鬼,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苏景想拦也拦不住,何况他要面对从修行至今最最强大的敌人……

  赶到地方。

  大旗之下,泰骨老碎成了一滩血肉,泰骨不死双目张开、目光异色流转,明明还活着但他端坐在地一动不动;叶非成了血人,低垂着头依靠在旗杆上,不见生机。

  苏景大惊失色,抢步上前去看师兄,结果竟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

  就在他摔倒时候,叶非忽然开口了,声音嘶哑、微弱:“用抽风了?”

  苏景动风在前,叶非出剑在后,当时叶非能察觉前方战场的动静。

  霍然大喜!苏景都顾不得爬起来就应道:“用了。”

  “我那两成?”

  “用没了。”

  “混账。”叶非气若游丝:“还我……”

  苏景赶忙点头:“一定想办法还,百年为限!”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心乱跳,一颗牙

  苏景赶忙点头:“一定想办法还,百年为限!”

  这时候苏景背后人影闪闪,三个矮子跳了出来,三尸个个面色苍白脚步虚浮。

  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形,三尸经历再凶狠的打斗,只消转生回来立刻生龙活虎,唯独这一次……这就是动用杀手绝招的后果了,六百星索合击威力巨大,但这重手段三尸并未修炼圆满,合击勉强能够发动,之后三尸就会虚弱异常,即便转生也无法恢复气力。须得长长一段时间休养。

  其实早在无漏渊恶鬼到场前,星满天上紫薇宫依漆太岁到来时候,三尸就打算用绝招了,辛辛苦苦修炼传来的大本领,岂有不快快显摆的道理,不过三尸这重本领于这场大战中只能用一次,他们心里多少有些顾虑,是以当时雷动问苏景“你还有后招么、多不多”。

  得到肯定答案,三尸得意洋洋出战依漆太岁,准备十足十让同伴们震惊一下子,不成想猫来了,那次没打成。

  随后猛鬼大举来攻,苏景与三尸又都开始“憋着”,倒不是他们提前知道三鬼主入场,而是苏景莫名觉得眼前这场大战不似看起来那么简单,藏于眉心的望死眼有不安感觉,果然,强大鬼主显身了,大家的杀手锏也都憋到了三鬼主头上。

  显身之后,雷动看看小鬼泰骨不死,又看看叶非:“你俩谁赢了?”

  长长疤痕已经冲回叶非左颊,闻声如实回答:“他赢了。”

  叶非决战泰骨不死。差不多就是两人换了一招,叶非勉强避开了致命要害,但半片身体中了鬼爪一击,身体被洞穿五个大血窟窿、神魂也遭受重创;泰骨不死中了叶非一剑,如果以伤害计较的话,这一剑的创伤并不严重,但叶非一剑另有巅妙之处:小鬼被他刺了一剑,也被他在神魂要害中种下了一道蜈蚣剑裂。差不多就是一枚青瓷瓶上拔出长长的裂痕的情形。

  这伤势不算太严重,只是“蜈蚣剑裂”蔓延遍布于要害中,丝丝相连根根勾结。真正牵一发动全身。以小鬼的本领。至多三个时辰就能控制住伤势,届时就能恢复一战之力,可在成功控制伤势之前他不能稍动,只消稍稍一动泰骨不死就会彻底崩碎。

  再来看叶非的伤。别说动弹了。没有半年休养根本都下不了床;小鬼的伤。几个时辰后就能成功压制,谁胜谁败一目了然。

  不过,叶非输了却能活。泰骨赢了但必死无疑。苏景拔剑刺向小鬼。

  泰骨不死的目光阴狠且毒辣,苏景则平静安稳,剑自泰骨不死的眉心祖窍而入,洞穿其身并绞碎神魂。西北天鬼主驾前第一个高手丧命。

  苏景将师兄叶非收入洞天,由三尸簇拥着又向前方战场赶去。

  ……

  院落,小塘周围,七个人围座,皆肃容闭目、手掐法印……拔舌不在,大家结阵施法时候安静安宁。

  忽然,七个人中的唯一一位女孩子睁开了眼睛,秀目中光芒闪烁,满是惊诧、惊喜!

  片刻,女孩子突兀开口,大声喊:“哥!哥!哥你快来!”

  “三哥,怎了?”围潭、结圆而坐的八个人,正对女孩子的书生关切开口。书生排行第八,封号鸣冤王。

  被唤作三哥的女孩子还在喊:“哥!快来!”

  神君驾前诸位王驾,大的喊小的都是“老八、十一”之类,小的喊大的就按着排行喊几哥,被略去排行直接喊“哥”的只有一个人,大冥王。

  凭空里,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白白胖胖的娃娃出现在三王身后,胖娃娃面带倦容、刚从被窝里跳出来的样子:“老三怎了,唤我何事。”

  大冥王,小囝囝。大眼溜溜长相挺讨喜。

  “哥,替我入阵,我有十万火急事情!”三王阿伊语气焦急。

  阴风自大冥王身中起,围绕着三王转转,片刻后小囝囝坐入阵位双手结印,三王阿伊撤身阵外。

  入阵后大冥王继续追问道:“究竟发生何事?”

  三王笑、露出尖尖虎牙:“十一的心,乱跳啊!”言罢轻轻一顿足,一阵清香氤氲、人已消失不见。

  “你……”大冥王呲牙瞪眼:“把心给我我去不是一样!我正当休,接老三也好出去玩也好,都当是我,是我、是我!”

  三王早都跑远了,大冥王还在喊着。

  ……

  邪庙深处,左边雷动拽了拽苏景的左袖:“跟你商量个事。”

  不等苏景回答,右面的赤目又拽了拽苏景的右袖:“你可一定得答应!”

  苏景才一点头,身后的拈花拽了拽他的衣袍后襟:“泰骨不死算我们哥仨杀的成不?”

  人都死了,谁杀的又算什么大事,何况三尸和苏景本就是一回事,苏景笑道:“成啊。”

  三尸霍然大喜,异口同声:“西北天鬼主驾前第一高手泰骨不死,丧于吾之剑下!”

  这可是好大的威风!

  三尸是天生怪物,最不要脸却又最要面子……矮子欢天喜地,苏景也想笑,可嘴角才告翘起,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身体一软向后栽倒。

  纠缠激战时候,三鬼主那一脚蹬到了苏景小腹,到底还是伤了他。即便那时的廿一心漏已是强弩之末、即便双剑升双阳及时炸碎了他的双手让他向后摔去,可他仍是三鬼主、仙天宇宙中最最强大的五门势力之一的君主!

  对三鬼主来说,那一脚的力量和自己全盛时候远不可比。却仍伤了苏景,不致命但伤得很重。之前因惦念师兄,全凭一口气强撑着。到得现在再也支持不住了。

  三尸也没力气,苏景一倒他们合力都扶不住,大家一起摔成了滚地葫芦。

  四个人摔成一团,洞天内不听大惊失色,只能干着急,她连飞出洞天的力气都没有;庙中诸位邪神可随时洞察寺内一切事情,可他们正全力施法与鬼兵恶战,无人能腾出手来相助。四个人挣扎着起不来,正狼狈的时候,他们身边忽然人影一闪。多出个人:“又挨打了?”

  声音带笑。很是熟悉。

  少年人,十五六,模样清秀身形修长,身上普普通通一件黑袍子。看上去文文气气的读书郎。唯独一样奇怪地方:他闭着眼睛。

  闭着眼睛也能洞察周围一切。少年人俯身、伸手、扶起了苏景。

  苏景先是一愣。因为他太意外,也因为太惊喜,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愣过后便是脱口惊喜叫道:“十一哥!”

  不用再扶苏景。三尸自己能爬起来,个个都是满目狂喜:“二明哥!”

  本在人间养伤,多年不见音讯的瞑目王觅明觅明,竟然出现在邪庙深处、出现在苏景身旁,这不是做梦是什么,都被真人搀扶起来了苏景还不敢相信眼前事情,握着十一王的手使劲捏,看自己是不是在梦境。

  瞑目王使劲望回抽自己的手:“松开松开,跟谁学的臭毛病。”

  心中喜悦绽放再绽放,苏景哈哈大笑!一笑就咳嗽,一咳就有血涌出,可即便不停咳血他仍忍不住地笑!

  “十一哥什么时候上来的?取回心脏已然痊愈?”苏景好容易制住笑声、咳声,问道。

  瞑目王摇了摇头:“前阵子有位自称白板先生的人,进入中土找到了我、助我疗伤,能够再飞天外。”说着,瞑目王伸手在自己胸口一抹,前胸贯穿之背后,他的心口仍是一枚空空大洞。但在“洞中”、心脏位置,静静悬浮着一样东西。

  雷动瞪大了眼睛:“一颗牙?”

  赤目瞪大了眼睛:“一颗大门牙?”

  拈花眼睛瞪大更大:“一颗这么白的大门牙!”

  黑袍重整、遮掩心口,十一哥改作传神,复杂事情一念传清。

  一个人去到中土幽冥芙蓉塔,找到正在休养的瞑目王,此人自称白板,本是一颗牙,奉主人之命来到中土,请瞑目王重返天际去。

  是一颗牙,但牙中附着仙灵真念,化形成人自天外进入中土世界。可是,既然附着仙灵,这颗牙也算是仙人了,中土世界外有厉害法术封禁,仙家怎能进来。

  对瞑目王疑问,白板先生从袖中摸出了一副字:老店馨德。落款,苏景。

  “说”到这里时候,瞑目王还将那副字取出来给苏景看。苏景当然认得,这是他亲笔题篆,送给又一栈的。

  白板先生就是凭着这副字进入中土的。其实这副字写了什么不重要,真正关键仅在于苏景的名姓落款。

  苏景在中土人间有个“佑世真君”的大身份,而当年飞升前人间迎战墨灵仙、墨巨灵,离山、苏景一脉奋勇入战,庇佑世界。所以他飞仙后香火非但不曾凋落,反倒愈发旺盛了。人间处处都是他的仙祠神位。

  仙天高人凭借真君本人亲笔书写的名字,与中土人间香火成功“搭桥”,再凭着这座“桥”,成功将自己的一颗牙送入中土世界。

  当初墨巨灵以特殊办法进入中土,今时白板先生下凡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过大家的门路不同法术有别。

  白板先生还曾说过一句“请瞑目王重归仙天后,对苏老爷说一句,又一栈东家恭贺贵客故人重逢之喜,团圆大喜”,话说完长得四方板正的白板先生就化归门牙本相,飞入瞑目王胸口空洞中。

  门牙上依附的天仙真灵散去了,但牙中仍有奥妙法度,能暂时代替冥王的心脏,为他重连血脉再系经络。

  因为是假心,二明哥的本领远未恢复,不过重新飞往天外是没问题了。另外门牙上还藏了一重“穿宇大遁”的法术,瞑目王才飞出中土就直接来到了苏景身边。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太委屈,踏平我

  事情经过就是如此了。这边的战事他还全不了解。

  苏景也借鬼袍传神,把事情经过仔细讲过。

  传神之中,苏景、瞑目王、三尸重返战场,此刻西天十六僧已经击溃,三鬼主廿一心漏头壳凹陷周身染血,双手炸碎不见,身上另外被湘大先生插了十三根钉魂天骨刺,被茅大先生贴了九道青犁缚阴大篆,另外还有蚀海大圣的一颗毒牙锥顶,一枚十六老爷的鳞片封心,阳三郎的两根墨翎钉足,外加三尸离去前层层捆绑其身的星索。

  如此还嫌不够,乌上一乌上二两头大火鸦就站在三鬼主双肩上,随时警惕。

  鬼军与邪庙、苏景一脉的厮杀则打乱了套,三鬼主遭重创被生擒,入战鬼军皆已大罪在身,不敢不狠打硬拼,拼了命也要再把主公救回去。

  天外群仙早都看得心惊肉跳,泰骨帐猛鬼有去无回,三鬼主被打得残废遭生擒活捉!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明明白白地摆在了眼前,真相啊,太颠覆!

  来到战场,瞑目王忽然眉峰一挑,旋即,欣喜而笑。

  不过他没解释什么。

  与阿骨王不同的,觅明觅明是老牌冥王,瞑目王之号早都传遍仙天!不过这名声不是他自己传的,是早年时其他王驾打架后替他扬名,十一自己自从飞升天外后,就一门心思地去钻研创造世界的本领了,根本都没真正在仙天亮相过。

  是以瞑目王的名声响亮非常。可真正认得他的仙家几乎不存,此刻瞑目王也未将王袍披身,只凭他闭着双眼,群仙还联想不到这个清秀少年就是阎罗驾前第十一王。

  鬼军在拼命,可是主公惨败提振起来的士气根本都不能算作士气,只能算是亡命戾气。血性虽足可心已空空、看似勇猛但章法渐乱,打得的确是热闹,不过明眼人只看片刻就能知道,此战结局已定,鬼军必败无疑。

  苏景伤势不轻。三尸气力衰败。瞑目王的“门牙心脏”不好使,三大拿两冥王此刻都是弱小之辈,就不去入战了,否则还会拖累别人来照顾。三尸摆出自己的小棺材。请十一哥坐一个。给苏景坐一个,他们三个并排挤坐一个。

  大家落座观战,瞑目王问道:“十四。打了这么久,为何不亮袍?”

  夺宝一战越打越大,而阎罗一脉久不曾出世,苏景亮出王袍也未必有多大用处,但震慑一下、让敌人心中添出一重忌惮总是没问题。

  “袍无威,神君之威。”苏景应道:“冥王这个身份是神君赐下的,但我飞仙后还没机会觐见他老人家。未见面,就升袍请出神君之威来震慑敌人,礼数上说不通了。”

  “再就是这一仗打下去,没准会坐地撒泼没准会狗急跳墙也没准会惶惶逃命,”苏景笑了起来:“撒泼也好跳脚也罢,都是我的事情,可我要更袍升位后,那岂不是要给他老人家、给诸位兄长丢人了。”

  “坐地撒泼狗急跳墙……”闭着双眼的少年摇头而笑:“那为何又穿着离山剑袍。怕给神君丢人,就不怕会折损你离山的颜面么?”

  兄弟聊天,无需遮掩什么,苏景怎么想就怎么说:“死缠烂打或者撒腿就跑都没关系,离山的面子不在我怎么做,只在我如何想。”

  离山从不会因为弟子打架输了、弟子不敌败退就觉颜面有损。群仙夺宝无异恶狗争骨,此事无关善恶,不算苏景打赢打输,都与离山之道无涉。

  与道无涉,就与离山的坚持无涉,输赢不要紧,只要不违背本心,放手去干就是!

  瞑目王笑了笑,他觉得离山挺有趣的,离山弟子也有趣。

  “啊!”瞑目王忽然低低惊呼一声,旋即笑道:“刚刚没认出来,那是田上老贼啊,这也算故人重逢吧。”

  重返仙天,十一冥王兴致高昂:“对了,还有件事,你看那个不顺眼就告诉我声,这颗牙齿心脏不太好用,我现在不比普通散仙高明多少,不过我在人间这么多年的休养也不算白过的,得了这颗牙、如今能凝聚全盛时候差不多……差不都六七成的一击,只能打一下子,你看谁讨厌,我替你打。”

  战场之中,两位冥王相聊聊说说,苏景满心欣喜……战场外,远远观战的金衣汉子也是满心欢喜,刚刚他找到知音了:三鬼主遭擒后,金衣人暂时放松下来,嘴巴重新活络,又开始和千仞仙子聒噪,他就是口舌滑溜、爱说话的臭毛病,本也没想着会有人真来理会他,万不成想自己正说得起劲,居然有个人来主动搭腔。

  是个刚刚赶到不久的仙家,中年,神态轻浮目光闪烁,满面油滑笑容,看着不像什么好东西。可此人也是无比能说,说的话题也是无比驳杂,正正好好与金衣汉对上了牙茬子,如此一来可就不得了了,两个人从你说我听我说你听到咱俩一起说,快活得不行……

  战场中,丧主之勇并未维持太久,小半个时辰过后鬼军渐露衰败之向。

  田上与泰骨柔之争已见分晓,小贼那边的进展越顺利,田上的力气就越大,泰骨柔可就没那么好的后援支持了,终告落败。本想吃点心的女鬼成了人家口中的点心。

  田上完成自己的厮杀,不及“消食”就驰援去中土仙家与泰骨夫的战团,那还有什么悬念,片刻泰骨夫落败,未及引动玉石俱焚的戾法就被田上和戚弘丁活撕了。

  之后众人不做片刻休息,再度入战,相助尸仙、大圣与自家军马,本就显现颓势的无漏风罗更无法支持了,小狰狞王尊孝感动天被斩杀当堂,大狰狞王尊无复欢喜也遭重创,如此,兵败山倒,再过燃香过后战局终告崩溃。

  没了王尊主持与高手支持,鬼军大阵被彻底打散;失去大阵依托,群鬼各自为战再如何凶悍也都没了意义,被邪庙法度与苏景一方群仙无情扫灭。

  这一仗肯定是胜了,赫赫功勋赫赫威名,几乎将无漏渊鬼主座下精锐高人一网打尽,就连三鬼主也被打了个半死,可以说这是五大势力成形、今时仙天格局固定之后,漫长时间中最最狠辣的一战了。

  不过苏景等人赢得也绝不轻松,苏景叶非三尸不必说了,两大尸仙中湘大先生情形还好,茅大先生负伤比着叶非也好不了多少,裘平安黑风煞和裘婆婆也都伤得无力再战,邪庙损毁严重,潇潇天兵马伤亡不轻。

  一模一样的战事如果再来一遍,苏景等人就死定了。可是在看看敌人……且不提佛、道、星满天,单只无漏渊还有五大鬼主和无尽大军!

  战事接近尾声时候,远处有香风飘起,香风中一个虬须大汉掩口媚笑着飞进,冒牌骚戚东来又回来了,相距老远就连串娇笑,老鸨对贵客似的一个劲地道喜,恭喜苏景打下这样一场大胜仗。

  对此人苏景挺无奈也挺好奇的,问道:“你究竟是哪位?”

  冒牌戚东来正要说话,突然号角声穿透穹宇,无漏渊的旗号遮蔽西北,军容比着之前风罗部更要盛大许多的鬼军迅速接近,四位大毁灭王与十位小狰狞王引兵而来。

  鬼王之流,不可小觑但也不必太过重视,可是他们带来的那支浩大鬼军……凭邪庙现在的状况,怕是经不起他们的冲阵了。

  “戚东来”咧着嘴倒吸了口凉气,返身从苏景面前飞走,不过这次他没临阵脱逃,而是战战兢兢地迎着无漏大军飞去。

  靠近是绝不敢的,摆个迎向大军的样子就成了,远远地止住脚下香风,“戚东来”柔声开口:“天魔弟子骚、戚东来见过诸位无漏王驾,诸位贵人有所不知,其实那个离山苏景也不似看上去那般可恨,这样打打杀杀不是个事情,是以小人斗胆……”

  “便是说,天魔坛与离山小妖勾结一起了么。”

  不等“戚东来”把话说完,猛鬼大军阵中就传出一个阴测测的声音打断了他。

  声音传出,中军大旗也高高挑起,真正统带兵马之人哪里是那些大小鬼王,而是无漏渊第七鬼主!

  七鬼主只出声不见人,天魔霸道没错,可就凭天魔坛下一个小小魔崽子,远没有资格见到鬼主金面。

  猛鬼扣来的帽子不小,“骚戚东来”赶忙摇头:“鬼主明鉴,不是那么回事……”

  仍是不等他说完,统领前锋的一位大毁灭王猛然暴喝:“滚!”

  “戚东来”先是打了个激灵,跟着……委屈、委屈、委屈着,眼圈红了。

  威风大汉、钢针般的胡子满面,一副委屈模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那么幽怨地望着喝骂他的大毁灭王。

  大毁灭王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双目凝煞,阴森道:“既非结盟,便不必多说,速速让开道路还可活命。苏景小妖为祸仙天,伤我圣主,无漏渊与他不共戴天!莫说你这无名之辈,今日就是你家主尊金铃天,敢当我圣主大军之路,也当踏平!”

  叮铃,叮铃,叮铃。

  先锋大毁灭王的话刚说完,一连串悦耳的铃动声音就告响起。

  “来踏平我。若踏不平,无漏渊中鬼就是王八养大的。”长发倒冲天,赤膊挎红裙,赤双足踝挂金铃的魁梧大汉踏破虚空,边走边说。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撒娇么,与我失

  “踏不平我,无漏渊中鬼就是王八养大的。”

  长发倒冲天,赤膊挎红裙,赤双足踝挂金铃的魁梧大汉踏破虚空,边走边说。

  大汉前进时候,一道道奇光自天穹坠落,落于大汉身后、奇光碎去化作人形,高高矮矮、男男女女,三百人。

  哄一声,观战群仙低低喧哗,金铃天驾到!

  有些见识了得的仙家与同伴小心指点着,那是忠义天魔秦吹、那是嫁衣天魔轩辕叮当、那是护花天魔张小花、那是玉树天魔秦锥……

  金铃天带三百人,三百上位大魔。

  呜一声,满心委屈的“戚东来”终于哭出声来,自家人来了啊!他捂着脸扭身向大天魔跑去。

  可把金铃天腻歪坏了。

  若是敌人、凶兽,哪怕道尊佛祖阎罗神君这般强大神祇向着大天魔冲来,一群上位魔尊哪怕不敌也会誓死阻拦,可冲来的是“骚人”,群魔非但无人护驾反倒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半步。

  古往今来,无数年头,能让众多天魔齐退半步之人,只这一个!

  “去照看苏锵锵吧。”金铃天及时开口。

  万幸中的万幸,“骚人”这次很听话,抹去泪水认真点了点头,乖乖的好像一只小小狗,转头跑向了苏景。

  苏景身边,瞑目王略显诧异:“十四,你和魔坛的交情这么好?”

  瞑目王在中土混过好长时间了,知道老十四和空来山天魔宗有交情。也知道他曾得记忆混乱的忠义天魔拜奉、尊为帝婿。

  可是和凡间的天魔宗交好、与一位上位天魔有缘,和整座天魔坛投契是两回事,生死存亡之际金铃天率三百大魔直接对无漏渊宣战,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苏景也意外:“没啊。还有……金铃天知道我……雅号?”

  磨刀而来苏锵锵,这个绰号不是秘密,可也不是随便谁都晓得的。

  这边两位冥王相顾诧异,远天群仙面色惊骇,大军阵前金铃天昂首而立,目中有笑意、有凶狠、有桀骜、有狂猛,独独不存畏惧。

  天魔。怕过谁!

  猛鬼大军分阵。前锋左右两开显露中军,二十出头、虚弱男子模样的七鬼主显现真身,眉头微微皱着,望向金铃天……

  天魔是一流的实力。无漏渊是顶级的势力。不在一个档次上。无漏渊根本不会怕天魔,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实际情形却是另一回事。

  不妨这么说。无漏渊是一尊洪武巨炮,天魔坛只是一副铁弓雕翎箭,二者杀伤威力判若云泥。可如果双方只相距百步内,炮手手执火炬准备点燃引信,箭手长弓在握好箭搭弦……

  这就是天魔坛的可怕之处了,金铃天自己实力不逊色于鬼主,且整座魔坛个个都是疯子都是毒蛇,他们不计较得失不计较性命,一旦开战就是不死不休,他们能拼却自己一身剐,哪怕只拔敌人一根头发。

  以他们的本领,以金铃天的修持,与他们为敌之人会只拔掉一根头发么?何况现在的无漏渊已经元气大伤,实在不想和金铃天拼也实在拼不起。

  不是说无漏渊实力不如天魔坛,只是杀灭了天魔坛又如何?除了更伤元气再无其他好处。

  天魔疯癫,恶鬼不疯。七鬼主长吸一口气,开口时语气平稳:“金铃天,此事与你无关,现在退下,我迟纵走晚自己欠你一个人情。我家儿郎在此,满天仙家在此,共为中证决不食言。”

  七鬼主名唤迟纵走晚,不以无漏渊之名,但以自己名义来欠天魔一个人情,其实已经是软语相求了。

  金铃天应:“和踏不平我一样,你不来踏我,你就是王八养的。”

  “金铃天!”七鬼主目光陡然犀利:“你道我真怕你了么?朕是念在天魔坛好歹也算得仙天元老,这才心生怜悯,你若一意孤行,昨日辉煌魔坛,明日野坟枯冢!”

  金铃天皱眉、凝望七鬼主。凝视了几个呼吸工夫,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忽然,金铃天又笑了:“七鬼主,你这是和我……撒娇么?”

  忍无可忍,天魔做事从不留余地,七鬼主就算想下台也没梯子,暴跳如雷:“如此、便罢,尔等寻死……”

  话未说完,苏景忽然扬声,插口道:“大鬼小鬼,再进一步廿一心漏便被挫骨扬灰。”

  苏景没想到金铃天会亲自为自己出头。天魔足够义气,苏景也不能真看着天魔为自己丧命。无漏渊来的不止是七鬼主,还有浩浩荡荡一只精锐大军,大天魔却只有三百人,这样的情形与凡间一群武林高手面对百万铁骑一样。

  是以苏景及时出声,三鬼主的性命是个很好的缓冲。

  但苏景万不曾料到的,他的喊声未落,不远处突然暴起啪啪脆响,重伤垂垂、又被层层厉法封印的三鬼主竟一跃而起,周身禁制就在啪啪大响中接连粉碎!

  星索重击,十五年“抽风”巨力,十剑归一、双剑合鸣、乌金双阳……接连重击下的三鬼主竟又恢复了些许法力,挣脱桎梏。

  只在这一瞬间,苏景胸中飞转的心念并不是惊讶、恐惧,而是:坐井观天。

  离开破烂囊后,游荡仙天、接连征战,尤其不安州大战之后,苏景再没了刚刚飞升时的敬畏之心,直到此刻敬畏之心重归于身。这就是鬼主的实力么?这才是鬼主的实力么?!

  如果三尸的绝杀星索落在自己头上,苏景自忖必死无疑,更毋论那场凶悍风暴。而三鬼主连受重创,不仅没死,竟还在如此短暂时间里恢复了不少元气,轻松破开身上禁制。

  再就是……三鬼主此刻散起的威势。虽远逊他全盛时候,但也足足胜过泰骨不死数倍!

  莫说现在他还比着泰骨不死强得多,就算他只有泰骨不死八成法力,邪庙之中就无人能敌。

  三鬼主面色狰狞,厉声咆哮:“老七,与我失……”

  苏景则全无迟疑,急声唤到:“十一哥!”

  就在苏景喊叫同时,他身边的童棺上,一道人影如电闪去,跟着、啪!

  耳光。

  一声只要听一听都会觉得脸疼的耳光淬烈。正开口叫喊的三鬼主就被那个始终闭合双目的清秀少年一记耳光抽在脸上。

  堂堂三鬼主。躲不开挡不住,硬生生被扇成了一个“车轮”,脸中击、身横飞,脑袋着地。就此栽倒、未死但三千年内。他再爬不起来了。

  与我失?

  其实是“与我杀”。但“杀”字才刚出了个头音,瞑目王的耳光就到了,三鬼主后面的话就再喊不出来了。

  三鬼主勉强恢复的修为不足一成。瞑目王可动的聚力一击却是他全盛时的五成以上。

  简直拍苍蝇!

  瞑目王坐回棺材,用闭着的眼睛自己右手,笑:“以前可不晓得,扇鬼主耳光的手感这么好……起开!”

  来照看苏锵锵的“戚东来”抓了瞑目王的右手,满脸心疼地嘬唇轻轻吹,吹瞑目王手心。

  邪庙内外,仙天八方,寂静无边!

  七鬼主心中巨浪翻腾,瞳孔收缩、死死盯住瞑目王:“你……阁下究竟何方神圣!”

  文弱、虚弱的闭目少年,看似无害,可他刚刚暴起那一击……七鬼主是明眼人,他能看出的,只凭那一击,文弱少年就足以与自己一战!

  不过七鬼主不晓得,二明哥就只有那一下。

  “七冥主,你又何须管他是谁?既知他是小妖苏景一伙、既知他是不可共存之敌,引兵冲阵斩杀此獠便是。”谦和声音从西方传来,随说话一道道禅光氤氲开来,四位老僧鱼贯现身。

  又是哄一声,远处观战的群仙再度喧哗,四位神僧,不、四位佛陀鼎鼎大名,群仙中识得他们的人不在少数,西方极乐尘、缘、了、断四院首座,四尊大佛陀!

  同为佛陀,但四院首座与长生大佛陀、一世慈悲大佛陀天壤之别,相距万扎遥远!

  大雷音寺前有偈言两句:红尘不到诸缘尽,万劫无亏大法堂。

  尘缘了断,正应了上一偈,能与大雷音寺上偈同意佛堂,岂是随便什么佛陀菩萨能够比拟的。

  尘缘了断四位大佛陀同时显身,不引出群仙喧哗倒奇怪了……

  “鬼”这个字,无论放在哪座凡间都不是什么褒赞之词,以“冥”替“鬼”,算是个敬称,四位西天来的大佛陀对七鬼主的敬称,不过和尚们没想到的,他们犯忌讳了,犯了另一群鬼的忌讳!

  冥王之上,神君为尊。

  冥主?算什么东西。

  见到西天高人,七鬼主的心中愈发警惕,神情上却放松了许多:“四位大佛陀也来了啊,我安心许多。”

  四僧之首微笑相应:“好叫七冥主知晓,不止我们四人,七宝大士也来了,很快就会抵达,他老人家见到陛下,必定欢喜。”

  七宝大士也来了。

  东道西佛,十万山无漏渊星满天。

  仙家都说这个排名不分先后,但五大势力中的核心人物都明白,佛道两宗永远排在妖、鬼、星之前不是没道理的。道尊佛祖高高在上,永远崇高,没人知道这两位老人家上次出手是什么时候,但是只有在不算这两个“大家伙”的前提下,妖、星、鬼才有资格与佛道并列。

  五大势力称霸仙天,这个说法是不错的,因为道尊佛祖未说什么,若他们反对,今日仙天怕就是另个样子了。

  七宝大士,西天佛祖驾前能排进前十的人物,据说这位大士是陪伴佛祖打天下、立西天的十位弥勒强者之一。

  七鬼主从不妄自菲薄,但他有自知之明,至少这位七宝大士不会逊于自己。

  场面越发复杂了,金铃天显身、带三百魔头;尘缘了断四位大佛陀显身,还有一个七宝大士即将到来。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柳叶刀,十三王

  这个时候苏景又开口,不是他不甘寂寞,只因他身上也有一份来自凡间的佛门传承。

  鬼可恨,但鬼本就是凶残狡诈的生灵,无漏渊从不会否认这一点;可是佛不一样,佛说:四大皆空慈悲为怀;佛说:慈航普度众生安乐。他说过的话和苏景所见他做过的事不一样。

  比起恶鬼,苏景更厌恶仙天中的那尊佛。

  “魔作沙门,也敢称佛。”苏景的目光锐利但也平静:“若我能活,宁愿西天空空。”

  扑哧一声,尘缘了断四位大佛陀都笑了,他们的笑容里竟透出了一丝媚色,为首佛陀笑道:“若你能活……你,你身边妖孽,活不活你说了算么?”

  “你说了算。”金铃天忽然开口了,身形晃晃,不再理会无漏大军,大天魔来到了四个佛陀面前。

  大魔尊一动,三百魔头随之而动,阵仗摆得明白,不理恶鬼、对付秃驴。

  金铃天实在太给面子了,又让苏景意外。

  “你说了算。”一个笑呵呵地声音传来,白白净净笑容满面的四尺鬼从西方显现身形,无漏渊小狰狞王随风富贵,在小鬼王手中还拎着个包袱。

  七鬼主驾前一位大毁灭王皱起眉头,叱喝道:“随风富贵,你搞什么,七鬼主在此还不快来觐见?”

  随风富贵永远都是笑呵呵的,转头看了那位大毁灭王一眼,没说话。

  大毁灭王本想发作。可与之对视,大王驾真就觉得,随风富贵的目光仿佛一双冰针,从自己的双目直直刺入、直接扎到了自己的神魂!无可抑制的巨痛与阴寒,大毁灭王惨嚎一声,双珠爆碎鬼血长流!

  天外观战群仙只觉:乱了,乱了,乱了!小狰狞王造反了?最最没本事的小狰狞王只凭一瞥就瞥瞎了大毁灭王的眼睛?

  目中煞一放即收,随风富贵又恢复原样,对苏景笑道:“我送你的三个盒子。可还在?”

  十六老爷的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随风富贵王为庆离山开坛之喜,送了三个盒子,名曰好头匣。

  苏景侧头看了瞑目王一眼,这时候去看瞑目王。只因他在笑。开心、舒畅、欢愉、亲切地笑。

  “你要喊他一声十三哥。”瞑目王给出了答案。

  苏景发愣。三尸可不发愣,蹭地从小棺材上跳下来:“莫说十三哥,十三叔都喊!”

  随风富贵王则笑道:“快把盒子拿出来一个。好头匣,好头匣,自然是装大好人头的!什么尘缘了断、大毁灭小狰狞的,还配不上我送你的盒子。”

  说着,手中包袱一抖,内中一个圆溜溜的脑袋飞出、直接滚到苏景面前,是个和尚。

  首级显现一刻,尘缘了断四位大佛陀失声惊呼一刻!他们倚为傲援的强大人物、这次佛家在西北天夺宝的领军高僧,七宝大士的首级!

  七宝大士来了。

  七宝大士来不了了。

  四位大佛陀刚刚还在借七宝大士的威名大吹法螺,哪成想此刻大士已然尸首分家。

  万没想到啊,裘平安当初居然说中了,好头匣就是用来装大好人头的。

  “随风富贵王”送给苏景三个匣子,其实就是要为苏景杀三个人。鬼主、天圣、星君、七宝这等级别的三个人。

  老十三本来是三王阿伊的趁手兵刃,他不会别的,就杀人砍头最拿手。

  十三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十六老爷甩着尾巴飞蹿到苏景身边,“忽啊”一声将三枚好头匣吐出来。苏景取其一,将七宝大士的首级收入盒子,盖好。

  匣子空空时候,几乎不存灵元动荡,可收拢人头后匣子四壁立刻有淡淡禅光闪烁开来,滚滚灵力翻腾缭绕,围住匣子不停打转。

  随风富贵王呵呵笑着:“过一阵脑袋会被匣子炼做‘好头枇杷’,枇杷内蕴首级主人全盛、全力一击力量,到时你可再将果子炼入法器。”

  兄长冥王会赠新晋兄弟一份见面礼,当初十一哥送了苏景一座麒麟宝库,十三哥则借着“离山立坛”的机会送了苏景三个盒子、且还附带人头。

  ……

  三王阿伊曾经的随身兵刃是一柄柳叶刀,刀名眼色。所以这件兵刃开灵转生后的名字就唤作柳叶,字眼色。

  柳叶柳眼色。

  他有两个身份,做十三冥王的时候唤作柳眼色,做无漏渊小狰狞王的时候他叫柳叶。阎罗驾前第十三冥王当然是“正业”,去到无漏渊做个小狰狞王……不算卧底,不存大任,就一个缘由:玩。灵宝转生而来之人,天性里永远永远一份泯灭不掉的顽皮。而柳眼色本就是“宝人儿”,赏宝鉴宝是他天生的能耐。

  三王阿伊的宝刀有鞘,在刀子转活后,阿伊亲自出手,帮十三将刀鞘祭炼成他的本命分身。十三冥王真身为百丈大汉,魁梧凶猛不怒自威;分身则是四尺鬼物,白白胖胖笑容满面。

  神君或者冥王兄长那边有事时候,十三王就留下分身在无漏渊应付着;没有差事的时候,十三王就会将真身并入分身,开开心心地来做随风富贵王。

  漫长年头里,冥王一脉都知道十三弟在无漏渊玩得开开心心,无漏渊却始终不知自家的小狰狞王竟是阎罗神君的爱将、大将!

  不安州刚出事的时候,苏景曾发动心念,分别向金乌、冥王两支强大“同族”求援,十三王头发断了一根,即为灵犀传至、“同伴有难”的隐兆。

  可苏景的法力实在不怎么样,他借王袍传出的冥息灵讯不明不白,且十三王不晓得自家多出了个老十四,是以十三王开始时候是很纳闷的,不明白自己断头发的灵犀究竟来自谁,究竟怎么回事。

  直到苏景亮剑不安州。同为冥王一脉,即便苏景始终没有亮出王袍,十三王只消一见他本人就知道了:这个是新来的小兄弟啊。

  不过相认是不着急的,十三王以无漏渊随风富贵王身份守护一旁,既然他到了肯定就不容十四出事,但他还想看看这个小家伙究竟有什么本事、能掀起多大妖风。

  本领差劲没关系,要是为人懦弱那就无趣得很了。

  苏景大战不安州,十三王看得挺开心。那一战结束后柳眼色仍未上前相认,年轻人嘛,让他自己闯荡闯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再到二十多年前,随风富贵王偶然进入幽蓝蔷薇州,见到了已经见到木头娃娃的小贼,十三冥王本为宝物转生,他一眼就看出了木娃娃的奇特之处,不过他没想到是小贼夺宝,以为即将出世的西天灵宝本身就是小贼,大家同是灵宝一脉,十三王不打算谋夺宝物,但他也不会主动相护,只装作不知、给“灵宝”留一条生路,至于能不能活下去,看灵宝的机缘与造化了。

  二十几年一晃匆匆,在灵宝就要真正出世前,随风富贵王特意来赐一道“破阵符”,也是同样的心思:给灵宝留条活路。不过那一次,十三王就从小贼的眼睛里看见苏景等人了。

  这让十三王又惊讶又好笑,上一次不安州灵宝出世是假的,苏景大闹一场;这次宝物出世是真的,他又来大闹了么?

  十三王擦亮了眼睛,准备看好戏。但看戏是看戏,无论现身还是隐身,他都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还是那句话:既然自己在场,就不能让苏景出事。

  再过不久,真正的惊喜就来了,许久不见的十一哥竟然现身神庙!

  而瞑目王从神庙深处走入战场后就欢笑起来,也是因为王袍气意勾连、他发现了老十四之外其他的兄弟。

  但瞑目王传出灵犀一道,让十三先不用过来相见。今天这样的场合,苏景总要更袍升位的,做兄长的要给他捧捧场……是以十三王暂未上前,返身出去转了一圈:真正意义的冥王升座,第一次,当有大好性命祭奉!

  大好性命、大好性命,能让冥王看上的大好性命其实也不太好找,不过十三王运气不错,他遇到了七宝大士。

  冥王本领参差不齐,十三算是比较差劲的,比起无漏渊鬼主、星满天星君强不了多少,真要与七宝大士决战的话,胜算大概六成。但他是兵刃转生,他很擅长杀人,且随风富贵王实在名气不小,这重身份是个很好掩饰。

  不是说七宝大士不防备无漏渊恶鬼,但大士把十三冥王当做小狰狞王来防备,那可就没有活路了。

  七宝大士死得很冤,十三王杀得很开心。

  此刻场中配得上的好头匣的人头、配得上冥王升位的大好性命,还有三个,金铃天是自己人,不可能动;七鬼主藏身大军中,十三王杀不到他;三鬼主已被生擒活捉,杀他没意思。

  但、无妨,今天这场大热闹此刻才刚开锣,还有鬼主会来,还有星君会来,佛道两脉要紧人物会来……

  王袍传神,复杂经过一念讲清,随后十三王又想起了一件事,问苏景:“打廿一心漏的时候,你挥出的那道风暴很有意思,什么来头?”

  “启禀十三哥,那是抽风。”苏景口中回答,心念传神已将“抽风”事情告诉了十三王。

  十三王笑了,“抽风”这个名字很有趣,跟着他转目望向瞑目王:“十一哥,今天事情怎么说?”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我不在时,你即阎罗

  十三王笑了,“抽风”这个名字很有趣,跟着他转目望向瞑目王:“十一哥,今天事情怎么说?”

  “照理说,今天的事情轮不到我做主。冥王规矩,从来都是大的做主小的起哄……但今天十四当更袍升位,烟云汇聚风雨摧城,场合正好。由此我觉得,今天谁说了都不算,十四说了算。”瞑目王神情平平静静,他的声音开开心心:“十四怎么说就怎么来。”

  “十四,你的情形有些特殊,王袍、王位都是真的,可为你加封的并非神君本人而是他老人家的一道灵念。是以有件事你不晓得。”瞑目王的语气加重了些:“神君为我们兄弟奉位赐袍的时候,都会说一句话的:我不在时,你即阎罗。”

  看这仙天,诸多势力无数强者,随便哪个鬼主、星君麾下都有万万天兵效命,更不用说佛祖道尊,唯独阎罗神君,他手下只是十几个冥王,没势力没地盘也没有大军。

  但,“我不在时你既是我”这句话,除了阎罗神君之外,还有哪方豪强上神敢对手下这么说。

  这是何等信任与自负,冥王之言即为神君之言,冥王所为即为神君所为,无论冥王做出什么事情,统统都有神君为他们兜下来!

  十一王挥手指了指周围:“你的邪佞大庙被轰得快塌了,你的亲朋好友大都负伤不轻,就连你自己也被打得疲惫、狼狈……不必理会缘由、不必追究善恶,更不用管他们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只消想着两件事就对了:其一,你是冥王。其二,神君不在此地。”

  我不在时,你即阎罗。

  阎罗的神庙被人摧毁了,阎罗的亲朋好友都被人打了,阎罗神君自己负伤不轻……

  此时此刻谁会来计较是非对错,莫说夺宝事情本就不存黑白之分,就算真的是苏景罪大恶极无可饶恕,将来也是神君问罪冥王追责,除了他们。别人再无资格。

  如今十一、十三只看:十四王被打了。

  不同于不安州之战。那一战虽也凶狠激烈,但自始至终苏景都占据上风,都是他在打人。这一次他却货真价实的受了重伤。哪怕到现在为止他也还是赢着,打他的人远比他的下场更惨。可他到底也是被人打了。

  我不在时。你即阎罗。

  你被欺负就是阎罗被欺负。

  你敢去闯这滔天大祸。就是我闯大祸滔天,因你是我封下的王。

  宇宙仙天势力林立,神君却不争天下。三王阿伊曾专门提起此事,她愿为主公开疆僻壤、打下一方天地,神君却摇头说生前坐拥万里江山,死后不过七尺土冢,我们做鬼的要是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就太可笑了。万万鬼仙效忠、对我叩头,我是阎罗;没有一个鬼认识我、都道我是个老酒鬼,我还是阎罗。争天下这种事无聊得很,不必再提。

  阎罗不争天下,是不愿而非不敢,更不是他性情随和与人为善。正正相反的,阎罗凶恶阎罗霸道阎罗护短阎罗时时刻刻都等着看:看谁敢来惹我。

  “反正就是你说了算,不着急,多想一会也无妨。”瞑目王笑道,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待会更袍升位,算是将你的冥王身份昭告仙天,我们这些做兄长会有个像样礼仪对你,倒时你不必惊慌,这是惯例、也就这一次。”

  三兄弟外加三个矮子在邪庙前聊天,天外西北方向统帅雄兵的七鬼主心中惊疑起伏、面色阴晴不定,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能联想到对方是阎罗一脉,毕竟神君和冥王太久不曾出世了。这种事是一层窗户纸,若捅破了丝毫不觉稀奇,如果捅不破就算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真相。

  惊疑对方三人究竟是谁,同时暗暗计较着实力,只那三个人还好好说,还有一群大天魔摆明了相助邪庙,更麻烦的是三鬼主被人家生擒了,三鬼主的性命老七不能不忌惮。

  七鬼主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只是以眼前情形而论,对方人数虽然但精锐得过分,就算挥师突进也难有胜算。且七鬼主刚刚收到灵讯,五、六两主已相距不远,正急急赶来;无漏渊鬼军中最最精锐的天、修、煞三部中的煞罗部也由在途中,过不多久便能增援到场。

  与其盲目开战,不如在等候片刻,待得鬼主汇聚、大军并队再打不迟。现在七鬼主只需做好两件事就可以了,一是小心防备不要让对方逃了;二是最好能打探出来“随风富贵王”和闭目少年的真正身份。

  ……

  七鬼主踌躇时候、观战群仙也跟着一起惊疑紧张时候,正北方向上两个汉子正聊得眉飞色舞。

  “温兄,这仙天宇宙我也跑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仙人,可像你这般投契的、才见面就能聊得心花怒放的,可还是第一次遇到!”金衣汉子眉花眼笑。

  中年瘦子开怀点头:“正是,正是,我这都记不清上次如此惬意畅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阳兄真是妙人,寰宇第一妙人!”

  金衣汉子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喜色闪闪:“这便是缘分了,你我偶遇、却气性相投一见如故,不如就趁着灵宝出世的吉日,义结金兰拜做异姓兄弟如何?”

  中年瘦子面露难色:“阳兄有所不知,我家本是十三兄弟、不,十四兄弟歃血为盟,要再从外面拜兄弟,得问过其他人,还得问过老爷子,是件麻烦事儿啊。依我看,结义兄弟怕是不成了,不过你我可认作父子,做父子他们就管不着了。”

  金衣汉子快活地眼睛都着火了:“你愿奉我为爹?”

  “你这年纪轻轻的,如何做得我义父,我是阿爹才对。”中年汉子摇头纠正。

  千仞仙子就在不远处,听着两人聊到这里忽觉开心异常,聊到这个份上、常理以论接下来俩人就该打架了,一对绕舌鬼自相残杀,最好能同归于尽,还这宇宙一个清净。

  不料两个汉子一点没有打架的意思,他们是认真地在讨论如何才能把彼此关系拉近再拉近,没法结拜兄弟、又没人想当儿子,那就再寻他法。

  “温兄可有姊妹待字闺中?”金衣汉子又想了个主意,想给中年瘦子做小舅子。中年瘦子叹了口气:“倒是有个姐姐,不过她肯定不会嫁人的,她把自己当爷们。阳兄呢?姐妹几个?”

  “我家姐妹倒是不少,但她们都想嫁给同族,怕是不会与外族通婚……这可如何是好。”金衣汉子手捻眉心。

  “阳兄之言,又让我心生一计。”中年瘦子昂首微笑,智珠在握。

  金衣汉子也在同时想到新的大好主意,笑道:“巧了,我也想到了办法……莫急着说,你我写下来,且看默契。”

  各取纸笔,背身相对,两人都开始写字。

  每人写了三个字,再转回身拿自己的纸条给对方看,两人同时纵声欢笑!

  千仞仙子好奇不已,偷眼去看他俩的字条,只见金衣汉子写了“姊妹花”,中年瘦子写的“一担挑”。

  一担挑也叫连襟儿,大姐夫和小妹夫的关系。

  且看默契,真正默契!两个汉子要去寻一对漂亮姊妹仙子,各娶一个。如此方能成全彼此交情、方能做得异性亲人,成就一段义气佳话。

  “敢问仙子可有姐妹?”两个汉子异口同声,一起望向千仞仙子。

  “没有!”千仞仙子的声音切金断玉、干脆异常。

  “阳兄”也不失望,手摸下巴心里琢磨,待会与收尸匠相见了,可让收尸匠将飘渺仙子请出来,问问她是否待字闺中、是否还有仙子姐妹。

  ……

  西北方,七鬼主心中准备了一份说辞,打算去探一探苏景身边两人的真正身份,但未等他开口北方忽然一个笑声传来:“七冥主啊,你究竟在忌惮什么。”

  笑声又尖又细,闻声让人觉得耳膜刺痒,没法说地难受。而笑声响起时候,强大威势就此暴发、自北方天空浩浩铺展开去!

  随威势铺展,来者显现身形,一头千丈身形、身背四十六对斑斓翅膀的巨大蜈蚣。

  飞天蜈蚣不算罕见,苏景在中土就收过一头蜈蚣老怪做妖奴,但北方那头蜈蚣另有奇特之处:他长了一张猿猴面孔,背上还有一副裸露在外、森森长长的巨大脊椎骨链。

  不看大小只看形状的话,分明人的脊椎无异。

  只看这副怪样子,不用问也晓得这怪物来自星满天。“星满天古崇原,九星君中位列地四。”烈小二低声对苏景说道:“此人口臭,最是狂妄除了自家大星君外他谁都不放在眼中,不过法力是不含糊的。北方九星君,他排在‘一个半’。”

  这样的场合里还敢现身的,必是顶顶人物了,来者星满天九大星君之一。

  “一个半”的排名也是有说法的,北方九星君中,大星君本领最高,据说正常斗战的话,其他八位星君合力,才能勉强胜过大星君。而这个四星君古崇原,单打独斗以论在九位星君中排在第七八位的样子,算是差劲的。

  可是古崇元与第九星君单蝶儿另有一套合击妙法,一旦施展开来,只凭他们两个便能与大星君斗个平手。所以他排到了“一个半”的位置,大星君之下,他本领排到“半个”,另外半个是九星君单蝶儿。

  四星君非独行,在他身后还有一座巨大天星,星上军马陈列,密密麻麻的北方星怪,阵容比不得七鬼主但也绝不算小了。

  烦,七鬼主烦,烦不胜烦!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连襟兄弟,空手少女

  烦,七鬼主烦,烦不胜烦!

  可是夺宝事情就是这样子,宝物出现在西北天,无漏渊近水楼台占了便宜,却无法彻底封闭广漠西北,别家的高人还是会赶过来的。

  其实仔细想想,这次夺宝事情,相比其他几门大势力,无漏渊的确占尽了先机,只恨苏景作怪,让先机变成了杀机。

  七鬼主心里烦躁,面上则微笑从容:“古星君有何见教,迟纵走晚愿闻高论。”

  “高论不敢当,我不过觉得……算什么东西,天魔算什么东西,靠咬人不放口成名的疯狗,到底也还是狗子;苏景小妖算是什么东西,自不量力狂妄无知,井底之蛙罢了。蛤蟆得了机缘占下灵宝出世地方,但他能守到几时;疯狗追着骨头香气到来,想要分一杯羹,却自知力有未逮所以暂与蛤蟆结盟……哈哈,哈哈”四星君欢笑起来:“可其实呢,蛤蟆未必不在找机会毒死疯狗,待强敌尽去时候疯狗怎么会不吃蛤蟆。蛤蟆和疯狗结盟了?看上去联手并肩,肚子里各怀鬼胎,放在一起又算什么东西。”

  正如烈小二所说,这只猴头蜈蚣嘴巴奇臭自以为是。不过他说的话也是不少仙家的心思:天魔坛突然到来,是真为了帮苏景?天下哪会有这么好的交情!金铃天率三百大魔入场,心里想的还不是那件宝贝。金铃天帮苏景,或许有些故人香火在,但过往渊源不过是个顺势联手的好借口罢了。他们的结盟脆弱不堪。

  四星君的声音不停:“西方的和尚、东方的道士还有南方的妖精,用不了多久可都会赶来了,到时候只会越来越乱。七冥主,你若真有胆量的话,不如你我先联手打下这片地方,斩杀了这群自以为是的东西。等他们死光你我再做决战,且看你无漏鬼凶猛还是我北风星势强、且看灵宝究竟花落谁家,岂不痛快!不管宝贝最后落入谁手中,总归逃不出你我两家,总好过眼前晃荡着这伙子不知所谓的家伙……来得好!”

  他正口水横飞说到一半时候。强敌忽然动了:苏景与闭目少年身边。白白胖胖的“随风富贵王”身形消失,化作一片碧青叶身血红叶脉的细长柳叶,飞射北方远袭而来;铃音暴涨、仿佛洪钟大吕震颤星天,大魔尊金铃天周身腾起万丈黑色魔焰。纵身扑向四星君。

  同个时候:

  七鬼主扬声开口:“杀!”滚滚阴风横扫西北。浩荡鬼军铺天盖地、向着十里碎星发动冲锋;残破邪庙再度暴涨开来。自十里猛阔三百里,庙中守军各执法宝飞纵起身;三百大魔并未追随首领,奉金铃天心念大令。齐齐施法铸就七彩护篆一道守护于邪庙之前,他们要与无边鬼军接第一仗;四星君背后,磅礴天星上,万千莫怪振翅飞天,尽数动身、动法,准备汇合星君斩杀来敌!

  “嘿,大驴粪球赛的。”雷动天尊遥执星君背后巨星,点评。赤目拈花二人用力点头……一枚巨大的驴粪球,上面爬满了苍蝇,忽然一块石头扔过附近,大群苍蝇受惊嗡一声飞起来,就是此刻四星君背后巨大天星的情形了。

  恶战再起!随风富贵王、金铃天、邪庙、天魔、鬼军、星怪,每一方的行动都不出意外,但“不出意外”之外,仍是这同一个时候,另还有几重意外发生:四星君张口一吐,一枚翅展百丈的漂亮蝴蝶飞出,只是这只蝴蝶长了六条人手、拖了一条金红色的牛尾,星满天第九星君山蝶儿。两星君是一起来的,这才是蜈蚣怪物敢如此狂傲的真正本钱。他俩联手合击堪比大星君。再加上身后整整一颗天星的雄兵,斩杀“随风富贵”和金铃天绝非难事。四星君满面欢喜,斩杀金铃天,何等荣耀啊!天注定,今日古崇元威名轰动仙天!

  一道阴风悄无声息,从北方观战群仙阵中、于相距星满天人马不远地方卷扬而起,无声且奇快,就在九星君单蝶儿显身刹那,阴风已到,风中一个满面油滑笑容的中年汉子嘴巴一张,长舌如电急打单蝶儿眉心。

  在星君原本的盘算里,单蝶儿一现身就会与古崇原施展合击之法,迎头痛击金铃天与随风富贵王,可阴风来得全无征兆且时间拿捏恰到好处,单蝶儿若要施展合击就得先被那条长长的鬼舌头吸干脑子,这又如何使得,第九星君无奈,只能退身躲避同时动法反击偷袭怪人,如此一来合击妙法便无法成行了。

  身旁突然钻出来个家伙,四星君古崇原不是没防备,可即便小心防备了也还是没防住,唯一办法只有催动厉法去击杀长舌怪人,奈何、此时随风富贵王杀到、大天魔金铃天杀到,四星君自顾不暇、无法再去相助同伴。

  合击成阵,实力大涨的如意算盘就此落空。

  阴风起出的同个地方,并有一道金光震铄,但与阴风不同的,金光飞向了四星君背后,正正截断在四星君与那颗天星中央。那枚天星比着中土还要庞大得多、何其磅礴,可是当金光中的金衣汉子将双臂一张……

  烈火爆散、强光迸绽,火与光的喷薄之中,连串烈烈长啼刺穿星空,一头灿烂神鸦显现真形,它的翅展无以计它的身形无以计,那颗巨大天星在它面前不比着一枚鸡蛋更大。

  真正金乌,真正神鸦,光热之祖炼日圣兽,大金乌!

  熔浆如海,火浪滔天,天星怪物想去驰援主公?看谁能过得金乌这一关!

  也是这个时候,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苏景和瞑目王面前。

  乌黑长发、身形窈窕,因为太白皙甚至显得有些虚弱的女孩子。她对苏景展颜一笑、她将一颗金色的心塞进了瞑目王的胸口。

  同一刻,诸多事。

  第一瞬结束了,可大战才刚刚开始……第二瞬,窈窕女子纵身飞去,她的快远非言辞能够形容,穿出邪庙跨越天魔,少女来到了西北战场的最前端,此刻鬼军前锋相距她不过十余里。

  受七鬼主统辖、正发动冲锋的鬼军,最最头前负责打先锋的群鬼们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来历莫名、有些虚弱却好漂亮的女孩子。在笑!

  几枚笑纹、一抹笑意。正因她微微抿起的唇角绽放开来。

  纯真、妖冶、欢愉、残忍……就在这个介乎梦境虚幻与真实存在的笑容间,少女双臂一撑,人影万憧!于她身后,从高远天到深渊地。无以计数千千万万个一模一样少女同时出现!

  她是闭狱王。她是神君麾下第一悍将。她杀孽太重以至头发可能都会发臭还是神君亲自帮她寻了一记洗头方子这才能永远都香喷喷的……她一个人就是一支大军。

  第三瞬,少女冲、大军冲,少女空手、大军空手。少女活撕、大军活撕。

  无漏鬼兵血飞溅身散碎,鬼血成滂沱大雨鬼尸堆积如山!

  三百天魔对望,觉得自己也别闲着,掩杀!不过他们得抢着杀,稍稍松懈就会无人可杀,三王很能抢。

  第四瞬,邪庙中大笑开怀,闭着眼睛的少年先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手心里多出一颗刚掏出的大门牙,跟着他又将右手握拳、使劲锤了锤自己的心口,咚咚有声……心归来,伤正迅速痊愈。

  半死不活太久了,当力量重新充盈于身,这感觉太美好,美好得入坠梦境。

  第五瞬,大笑之中瞑目王一飞冲天,入战去!

  苏景懵了,真懵了。

  大金乌?长舌头?长发少女……三哥长得可真漂亮!瞑目王说过,他的心在三哥手中,见到少女来“送心”苏景怎会猜不到她的身份。

  让苏景发懵的不是他们都谁,而是他们怎么来了,他们居然来了!

  再如何纳闷,也不耽误苏景的热血沸腾,沸腾、沸腾、沸腾,能有今日这样灿烂经历,以前吃过再多苦也都值回了。

  二明哥入战北方星怪。

  第六瞬,二明哥冲入战团;第七瞬,金铃天与几位冥王忽然做了个换位,金铃天放弃四星君飞身怒冲九星君,大魔君神力通天、逼迫得九星君连连后退。

  长舌汉、二明哥,柳叶儿则全不顾及身份,合战四星君。

  单打独斗,四星君有没有逃跑的希望要看运气,如今对上三人联手更没了活路,尤其……冥王之间的默契是开玩笑的么,法术衔接攻袭调度娴熟到没办法更娴熟,虽非阵法却比着阵法全不逊色。只才几个呼吸工夫,蜈蚣的舌头就被拔舌王拔掉,背后翅膀被十三王整整齐齐地剃掉了左半边,瞑目王己所不欲必施于人,挖了蜈蚣的心。

  星怪的虫身不是白长的,他们的生命力旺盛异常,四星君被挖心还没死。

  不过也只是没死而已,四星君废。

  废却不杀,拔舌王又再拆碎四星君背后的森长脊骨后开心笑道:“我最喜欢蝴蝶儿。”说着翻身扑向九星君。

  星满天九位星尊中,单蝶儿是最最差劲的一个,未能与古崇原施展连击之法,只对付金铃天一个人他都不是对手,哪还敢再面对三个不知身份但本领无边的凶仙,怪叫一声转头就逃。

  九星君一逃,天星上的星怪兵马再无斗战之心,美其名曰追随王驾,立刻逃散开去。

  对逃散兵马和九星君,三位冥王未做追杀,拔舌王笑嘻嘻望向大金乌:“连襟儿啊,就知道你不白给。”

  大金乌晃晃身体,又变回了金衣汉子,同样笑嘻嘻:“心照了,心照了,那是我家收尸匠。”

  四星君肚皮超天,在半空里浮浮沉沉,猿猴脸面上呲牙咧嘴无比痛苦,却连动身都难了……

  这个时候,另边战场上,漫天漫眼的“长发少女”陡然消失!

  憧憧人影消失,就只剩下一个女子,悬身于七鬼主面前,与之相距不足百丈。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冥王升位,参拜神君

  那个少女就已横扫猛鬼前锋、洞穿军马大仗。七鬼主看得到她入战、看得到她杀戮,却未能看清楚她究竟是如何欺入中军要害的……相距百丈。

  这个距离于仙家高人来说,已是生杀交界阴阳边缘。

  七鬼主心中掀动惊涛骇浪,可是再有万般惊悚无数疑问,此刻也没是工夫去追究了,心咒急急催转、毕生修为蓄势。他明白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那个长发飘摇的女孩做成的事情他绝决做不来,但束手待毙不可能,就算死也要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他可是无漏渊七鬼主!

  入战前一瞬间,唇边扬起的笑意已经散去了,长发少女的面上没什么表情,不萧杀不肃穆也不寒冷,很平静。

  忽然,她的目光变了。

  七鬼主从她眼中看出深深深深的哀伤。鬼主能看懂,那双眸中的哀伤不是祭奠、不是感怀,那只是最最单纯的……善良。

  江南的少女见到路边饿殍、塞外的孩子发现了倒毙的马驹才会有的目光。

  少女眨了下眼睛,长长睫毛一剪,竟然两行泪珠垂落。她流泪了。

  不再杀人了,甚至都不再去七鬼主一眼,转身飞回邪庙。由得七鬼主留在原地愣愣发呆……

  正北方,同样大获全胜。

  “阳兄果然家大业大啊,家里还养着专门的收尸匠。”

  “家里人虽不算太多,但分布八方,身亡在外总得有个归宿不是。这头蜈蚣温兄不杀么?”

  “这里有个由头,待会我给阳兄细细道来。”

  “好啊好啊,我最爱听由头……”

  两个汉子说说笑笑,金铃天与十一、十三两位王驾互相点头示意,五个人同样返回邪庙去了,也如少女一般。这边的三位冥王都不去多看四星君一眼。由得他在半空里痛苦挣扎,无人上前取他性命。

  大金乌、金铃天、三、七、十一、十三冥王六位绝顶人物连同三百大天魔同时回到邪庙。

  此时此刻,星天沉寂。无论七鬼主身后大军还是远远聚拢四周的观战仙家。只是惊讶、疑惑已经微不足道,心中眼中只剩恐惧。只有恐惧。

  苏景又惊又喜。同时心里还有些恐慌:三哥怎么哭了?

  重逢喜悦。流泪难免,可苏景眼力再差劲也能看得出,三王阿伊的眼泪是因伤心难过而来。

  “唉。”拔舌王叹了一口气。声音唏嘘:“十四,你有所不知,你我三哥是厉鬼身神、菩萨心肠啊,最最慈悲不过的。”

  “我没事。”三哥摇摇头,素手扬起抹去眼泪,眼圈红红的、声音也还有些哽咽:“就是杀人太多,心里不好受。”

  十一王接口:“每次都是这样。”

  三王阿伊居然点点头:“嗯,每次都心里难受得很,忍不住要哭的。”

  苏景不知掉该说点什么,杀人之前笑得开心残忍,杀人之后伤心落泪,这就是自家的三姐……三哥么?

  来到邪庙的人多,天魔是朋友,金乌是同族,冥王是兄弟,苏景本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但此刻心情激动一时间也有些慌乱,倒是大金乌说道:“我不急,我不急,你先忙着,我离你远点,等完事时候说两句话就得。”

  金乌眼中收尸匠晦气啊,帮忙打架没得说,真要有难并肩赴死没得说,可没灾没祸的时候还是敬而远之为妙,一边说着大金乌一边往后退:“丫头,你怎么这么黑?按理说咱这族再怎么晒也晒不出你这颜色。就听说有乌鸦神血觉醒炼就金乌的,没听说哪头金乌炼着炼着把自己炼回乌鸦了。”

  大金乌去找阳三郎聊天去了。

  阳三郎一点也不黑,白白嫩嫩穿着金裙子,漂亮得很呢。大金乌说她黑指的是墨金乌本相时候。

  金铃天也对苏景道:“天魔坛与你有话说,但不急,等一阵无妨。”

  虽知苏景已经大概猜出刚刚显身的两位冥王的身份,瞑目王还是做了个引荐,两位新到王驾,一位三王闭狱,一位七王拔舌。

  神君麾下,一个最能打一个最能说两位王尊驾到!

  拔舌王到得有一阵子了,最近他都在西北游荡,没打算夺宝可各大势力夺宝的大战他是一定要看的,不成想遇到自家兄弟不算还认了位连襟。

  十三王一直都在战场中,后来明明苏景重伤、十一哥心脏未归身体虚弱,他还敢出去转一圈、斩杀七宝大士,也是因为得知自家七哥到了,否则柳叶儿哪敢离开两位残疾兄弟半步。

  三王阿伊手上有瞑目王的心脏,通过心脏躁动得知十一弟进入仙天了她才动身赶来,这一趟路途遥远,就算她身法再如何了不起也不可能及时赶到,不过十三王本来是她的刀、她的本命法器,两人之间做灵犀勾连后即可行布遁穿法阵一道,无论天地遥远,一步可到对方身边。

  苏景欲行礼,之前对十三哥也没来得及问礼,正好现在补上,不料被瞑目王伸手拦住了:“行礼不急。”

  拔舌王大点起头:“不错,就算行礼也得更袍立位后再说。”

  正说到此,邪庙正上方天空高远处,忽然闪出六点火星。

  高高天空,六枚火星排列一线,每一枚火星相距万里遥远。

  先是火星闪烁,旋即火焰翻卷开来,火如涟漪波浪,向着四下里迅速扩散开去。

  自东向西排列开来,六道天火鼓荡。火光颜色却并不相同,第一蓬火颜色乌黑,第二火惨惨蓝绿,第三火幽黄如狼目,第四火纯白如玉,第五火殷红胜血,第六火淡金神圣。

  肉眼可辨深邃星天正六蓬颜色各异的火焰被迅速烧光,只在短短几息光景里,小小火星就将天空烧出六枚千里大洞。

  跟着天窟中人影显现,迅速清晰。烈小二抬头张望。口中道:“启禀苏老爷。六道掌尊者来了,佛门的高人。”

  东方第一窟,一个周身伤痕累累、面目筋肉都被烧融掉的怪人端坐,无以形容的丑陋凶恶。额头上烙印一枚卐字佛印。地狱道娿难尊者。在他身后有熊熊火光闪烁,无数人影于火中挣扎翻滚,隐隐可闻哀号惨叫声音;第二窟。獠牙恶鬼,面生九目,头上带着一顶璀璨佛冠,饿鬼道苦口尊者,此人背后鬼气缭绕,无数鬼影飘忽;第三窟,身形巨大的黑狼,口中馋涎滴答,身上却裹着一件艳艳大红的如意袈裟,巨狼背后万兽厮杀,争抢血肉。

  三恶趣,后三道。

  西方第一窟,身披羽衣目泛七彩的巨人,端坐莲花宝座,天道无色尊者,在他身后祥光流转天鸟欢唱;第二窟,背生双翅矫健俊美的年轻的男子,左手持戒刀右手擎法棍,阿修罗道障月尊者,他身后世界血海浩荡、海面上凶兵成列;第三窟,老年僧侣面色慈悲,手中轻轻敲着木鱼,咄咄轻响悠扬飘飘,人间道缘法尊者,他身后是为人间世界,男欢女爱滚滚红尘。

  三乐趣,前三道。

  佛家有六道之说,未能修炼成佛、超脱世外者就只能在这天、阿修罗、人、畜生、恶鬼、地狱六道间轮回,是以西天中专门设下六道尊者法位。

  六道尊者每人“掌”一道,不过他们并非六道之主,除非佛家大统宇宙独霸万万世界,否则何来六道之主的说法,最最简单的,冥王就是恶鬼,他们可不念佛。

  所谓六道尊者,只是佛家六道的象征人物。相传这六位尊者皆为宇宙间的大威能大法力仙神,都曾与佛祖为敌,但后来被佛祖收服、诚心遁入空门拜奉西天。待到他们对佛法有了足够领悟后,佛祖设下六道尊者法位,由他们分别担当一位。

  今日他们都已经是金身佛陀,但毕竟是“半路出家”,虽然都有绝顶修持,可地位远远比不得佛祖身边亲信,且在法持上也时时刻刻都需要高僧的教诲与指点,以免他们又起心障再入魔道。

  佛祖指派、专门为六道尊者持法的高僧就是七宝大士。十三王送给十四王、刚刚被进好头匣的那颗脑袋。

  七宝大士与尊者之间以师兄弟相称。

  为教化方便、随时能掌控六道尊者的思知心向,七宝采六位尊者每人一滴心间血,分别炼入自己双目、双耳与太阳双穴,同时也炼化成穿天如意法一道,七宝大士能随时他们六个人唤来身边。

  但七宝遭十三王偷袭,死得太快,没来得及请出自己手下的六大尊者。待他死后不久,六个尊者领受噩耗灵犀,勃然大怒下发动穿天如意法,于此刻显身,要为师兄报仇。

  六道尊者可不是长生、九相那样的光杆佛陀,当初他们与西天鏖战时曾统御大军,后来皈依佛祖也带有大军归降。

  六窟连线,大洞千里,其中性情最为暴烈阿修罗道障月尊者最先开口,声如牛吼、沉闷却也响亮:“何方妖邪狗胆包天,胆敢伤我师兄!”

  地狱道娿难尊者随之开口,声似朽木摩擦:“佛祖慈悲与尔等,尔等却道我佛好欺,今日我虽皈依,但我手中仍握刮骨之刀!”

  六道之首的天道无色尊者未吐半字,但他纵声长啸,声如崩玉,其怒闻声可知!

  “六尊者,少要与这群无名邪魔啰嗦,贵宗七宝大士就是被这邪庙中人所弑,个个邪魔、皆为邪魔啊!”已经重伤到不能动弹的四星君乍见六道尊者显身,本来痛苦扭曲的脸上又显现些兴奋,拼足力气闷声吼叫,他的舌头被七王拔走了,靠腹语大叫。

  敢与西天为敌的仙人不一定都强大,但打过西天、杀过高僧再投降还能被佛祖留在极乐的。就一定一定是了不起的神魔。

  论起法力神通,六个人都不如七宝大士,但六人中随便两个联手,七宝就必败无疑。何况他们身后泱泱魔族无数大军!

  不约而同的,本就已经距离遥远的观战群仙有向后退去,六道尊者真要引着自己的人马从天上杀下来,必定又是一场激烈大战,波及范围必是大得很了。

  四星君聒噪就由他聒噪,六尊者叱喝就由他们叱喝,诸冥王看都不看。三王阿伊目光环扫同伴:“该更袍升位了。”跟着她纤指一点苏景微微笑:“十四。你稍等。”

  说话时候,就在三王身上遽然狂风暴散,风列阵、扫四野,散去三万里!狂风之中杀声震天。无论西北方的鬼兵、天空上的尊者还是远远悬浮观战的群仙。每个人耳中都仿佛被硬生生塞入了一座正疯狂杀戮的战场。战鼓声、号角声、兵刃交击、冲锋嘶吼与濒死惨嚎!

  风起时,三王更袍,黑色的长裙就此化作冥王王袍!

  三王追随神君无数年头。经恶战无数斩强仇无数,她是货真价实的冥王,岂是苏景这种“白捡了个袍子穿身上”的王可比,阿伊身上早都蕴出王驾真威,当她更袍升位,王驾之威凝聚真形,化作乌黑猛虎天云。

  窈窕女子,身着冥王蟒袍,端坐黑色猛虎……王威直映本真心,闭狱王是个心藏猛虎的女子。

  黑色巨虎仰天咆哮,腥风再起虎啸星月!

  就在猛虎长嗥之时,第二道狂风自七王身周暴散去,七王更袍升位。

  与三王阴风中饱蕴杀伐不同,因七王而起的狂风中,满满哀号无尽啼哭,拔舌之王满手血腥,而丧于他手的亡魂无一例外都被拔掉舌头,只能嚎叫哭喊却再不能说出一个字来!

  王袍加身,王威化形,一枚七弦古琴,琴身璀璨碧绿甚是雅致,但琴弦却是道道血线。七王坐琴云,面上笑容不变,可是此刻又哪还有半分油滑,只有残忍,喜欢拔人舌头的鬼,岂有不残忍的。

  七哥升位后,无数恶毒咒骂无数不甘怒嗥自第三阵阴风中横扫开去,瞑目王升袍!王号瞑目,实则毕生览尽死不瞑目!濒死之怨、咒骂之声尽在瞑目王荡起的阴风中,那是千千万万的声音,何其恶毒何其愤怒,那些最后的诅咒谁来听!

  瞑目王更袍,王威所化,好漂亮的一片荷叶,荷叶上有小小蛙儿、也有湛湛水珠。

  再随后,拔刀声,锵地长鸣贯彻长空,十三王更袍,端坐百里剑光。

  剑光即为冥王真威化形,十三王是一柄刀,他心中有剑却非他爱剑,正相反……刀子恨不得砍断天下所有剑!什么道剑慧剑神剑仙剑魔剑鬼剑,统统砍断去。

  四尊冥王接连升位,周围星天早已轰然大乱!

  冥王,竟然是冥王。

  群仙或许不能认他们的样貌,或许没见过冥王袍的真实模样,可群仙领略到冥王升袍时候刻意绽放的威势,何须再有半字解释,人人皆知他们就是冥王!

  阎罗一脉,神龙无踪,他们已经太久不曾出现在仙天世界,但阎罗之名、冥王之名无人不知也没人会忘记。他们不止代表强大更代表着灭亡。

  好久不曾露面的人,名字却仍被所有人熟知,这样的情形唤作什么?

  传说。

  阎罗、冥王,何异传说。

  阎罗、冥王,本为传说。

  突然之间,四大冥王已真身显现,谁能不惊。

  之前七鬼主的大军与三王交手,七鬼主已经隐隐猜到了对方身份,但真正见她们亮出神袍,仍是心猛沉脸苍白。

  四王接连升位震慑仙天,苏景还在等着,刚三哥说了,让他稍等。

  因为这次是昭告仙天、老幺十四正式升位,所以其他几位王驾在他更袍前会有个小小的礼数,向他致敬。

  这是从大冥王延续下来的传统。

  二冥王受封大位正式更袍前,大哥曾对二弟执礼相谢:二冥王能被阎罗封王,必是为神君尽心办事、立下了绝大功勋。可是从大冥王的角度来想,二王完成的任务、立下的功勋本来应该是自己要做的事情才对。就因为自己无暇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没能去做,所以二王去完成了。

  这等若二王分担了大王肩头的重担,所以大冥王要对他执大礼以做谢。

  从大冥王开始,这个传统一直延续下来,当初十三王升位前也曾得兄长们的谢礼,如今轮到老十四了。

  王袍在身,这时候几位冥王似是终于想起天上还有强敌,她抬头望向天空……

  从天空鸟瞰,和身处同地平望,因为角度限制所以看人模样差异很大,再加上先前几位冥王未更袍也没人抬头,是以六道尊者个个凶猛……直到此刻,王披袍,王抬头。

  六尊者之中身份最高天道无色尊者面色陡然苍白,拔舌王正对他遥遥招手,带笑。

  六大尊者显身后,他们出声喝骂,唯独大尊者无色只暴发了一声怒啸,不是他不想叱喝,是他没舌头、没法子骂只能咆哮,他的舌头就是被拔舌王拔掉的;而六尊者中修为最高本性最最残暴的地狱道娿难尊者直接惊呼出声,清晰可辨那团烂肉似的凶恶怪物在瑟瑟发抖。

  娿难尊者原来就算长得不好看,至少也不像现在这么丑陋,他的脸都被烧烂了……被三王阿伊掐着脖子送入无极星火窟中走了一趟,两人一起,出来后三王毫发无伤,娿难尊者则被烧成了烂肉。

  更让娿难尊者恐惧的是,他被烧的时候就已经是娿难尊者了!

  皈依西天后娿难尊者外出行走,巧遇三王、得罪三王,但当时阿伊有事在身没做理会,三百年后窈窕女子骑黑虎只身去往西天要人。

  佛未露面,而是传声一问:不杀可不可?

  闭狱王应道:行。然后佛祖就把人交了出去。

  佛不怕三王,可即便佛祖也不能不忌惮阎罗神君。

  区区娿难尊者,本领虽强但地位普通,他远远代表不了佛;佛却知道阎罗神君对自己的十三位王尊说过“我不在时你即阎罗”。

  六道尊者凶神恶煞,却只在几位冥王一抬眼后,噤若寒蝉。

  望向尊者时候,闭狱王的目光漠然得不存丝毫情绪,收回目光又再望向苏景时候,灵秀双眸里却添出了开心笑意:“你站好了,没动也莫慌。”

  接下来四大冥王齐齐后退一步,同时抱手深躬。无言辞也无需言辞,所以谢意、所有疼爱都在这一礼之中。

  四王行礼时,星天大乱时!本来就乱但此刻更乱,惊呼之声汇聚巨大声浪远远播散。

  突然间,远天群仙中有人高声大喊:“下位小仙寿王府郑之花拜见阎罗神君!”

  一边大喊,此人纵身出来对着遥遥对着邪庙中的苏景行大礼参拜:“阎罗神君天寿无边、阎罗神君逍遥永驻、阎罗神君慈悲宇宙、阎罗神君真光万扎!”

  一人大喊,人人恍悟,惊呼什么、怪叫什么,快快行礼才是真!

  乱上乱,乱更乱,一时间四面八方、大群仙家呼喊“拜见神君”,对着苏景行做大礼……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明白人,一颗枣

  乱上乱,乱更乱,一时间四面八方、大群仙家呼喊“拜见神君”,对着苏景行做大礼……

  三王闭狱,神君麾下第一将,血海踏浪斗战无双,她若开心便是乾坤安好,她若皱眉必会鲜色侵天;七王拔舌,爱说爱笑更爱拔舌,与之为敌不一定会死,但一定会被拔掉舌头,他不是特别喜欢杀人;十一王瞑目,清秀少年双目常闭、安静从容游走在阴阳两界,传说,此人不可不瞑目,若有朝开目则星沉月落、红日化灰;十三王贪乐,神刀转生天性顽皮,最爱玩耍,玩得开心便如何都好,玩不开心时候就只好杀人为乐。

  四位冥王都是真的,袍为凭、真威为证。

  神君麾下冥王,个个凶狠魔鬼,不拜天不叩地,道尊相见只当路人佛祖降临全当空气,除了阎罗神君外他们拜服过谁!

  而此刻,四大冥王并肩肃立、抱手合礼向着一个平凡布衣?

  又怎么可能真是平凡布衣,能让四位冥王同时施礼的,除了那位高高在上、象征着死亡与毁灭的神君,还能再有谁。

  相传,平常时候阎罗无相,你心中最怕的是谁,他在你眼中就是什么样子。但这并不是定数,说不定阎罗老爷微服私访、又或者化身无名仙家游走宇宙间,上位的神君仙尊都喜欢这么玩。

  这次他化身一个小小少年,根本不值奇怪……

  群仙大乱。因为四位冥王一起对苏景施礼。误把苏景当做阎罗神君的仙家不在少数,乱哄哄地问礼乱哄哄地叩拜。

  苏景这个人从没什么大志气,除了攀一阶一阶看一景一景之外就是喜欢个热闹、贪图个排场……可眼前的排场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贪图啊。与冥王兄长相见的惊喜,到现在全变成了惊吓。

  邪庙门前,苏景身上冷汗都出透了,手足无措一个劲顿足:“怎敢如此,不可如此啊……”

  三尸就跟在苏景身后,雷动天尊一个劲地劝:“没事没事,神君说过,我不在时你即阎罗。这话虽没亲口对咱说。但咱照样得听不是。”

  赤目真人点着头。口中话跑了题:“你即阎罗,我们和你是一回事,我们也是阎罗,受他们的礼数不冤枉。堂堂阎罗。还是一溜四个。他们不该行礼么?再说远处仙家的兴致正浓,你别扫兴啊。”

  拈花没出声,满脸享受、双目半闭着。口唇嗡动正默念着什么。只嘴巴动但没出声,不过细看口型倒是不能分辨,他正念叨着:群仙免礼、爱卿免礼、小娘子快快免礼。

  ……

  远远星天,东方,五、六两位鬼主统兵急行。

  两位鬼主的面色森冷,灵宝出世于幽蓝蔷薇州、自家先前布置的大阵崩碎、青吃惨死在前,三鬼主与无漏渊精锐高手损丧在后,老七已率兵赶到但根本控制不住局面、把持宝物之人竟是阎罗一脉,坏消息一样接着一样的传来,尤其最后一道灵讯,让他们心惊、且头疼。

  不过不管怎么说,都要急行再急行,尽快赶到战场才好。

  正全力飞驰中,突然后军骚乱,两位鬼主察觉异常,五主怒道:“后面怎了,因何生乱速速查明、回报。”

  不等回报传来,骚乱就蔓延到了中军、蔓延到了王旗所在!

  两位鬼主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一只小猫从自家的队伍后面跑来,一路踩翻所有挡在它面前的鬼兵鬼将,一边小跑着一边还拨拉着一只毛毛球,前行不辍。

  早有大将、王驾动兵动法想要轰杀了这只莫名其妙的猫,可无论什么攻势法术打过来,堪堪触碰小猫那身光滑皮毛前都会归做清风,消散无形。

  小猫并不反击,反正谁挡了路它就踩翻谁,对于其他小猫不闻不问,它的小跑跑成一条直线,所以它踩出的“鬼路”也是一条直线。

  猫根本不看路,它正回着头:猫非独行,在它身后还跟了特别老特别老的山羊胡老头子。

  布衣老者,或者说乍一看是个老者模样,想要再仔细看,任凭鬼仙再如何凝聚目力,眼中老人都只是“一团模糊”。认真看反倒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了。

  “明白人,苏景得了那件宝贝了。”猫向前跑、向后看,望着也问着身后老者:“你说我抢是不抢?苏景和我处得还不错,他媳妇长得也很好看,就比我差一点点,她没漂亮尾……抢的话有点不忍心。不抢我又觉得自己太委屈了,明明是我的宝贝。”

  猫眼看天下,什么好东西都是我的。

  老者笑笑:“你爱抢不抢。”

  “我爱抢啊,可又怕苏景被抢了会郁郁,毕竟大家挺熟的,他还请我烤火来着,不过我也请他吃小鱼了。对了,你抢不抢?如果你要抢,那你说我要不要和你抢?”

  “猫啊,以前没觉得你这么多话。”

  猫点头:“是呢,最近舌头又长长了一点点。”

  说着话,小猫和老者从两位鬼主身边经过,继续前去,继续踩翻。

  鬼主带兵全力飞驰,猫儿在小跑、老者在漫步。

  猫和老者自背后来,踩穿了千里猛鬼大军,继续向着邪庙方向前行。

  “这支鬼军真没意思,都没有一条咸鱼修行成的鬼。”猫的抱怨声从前方传来……

  十里碎星,邪庙门前,四大冥王每个人脸上都笑成了花,尤其已经化归百丈巨汉的十三哥贪乐王,他的笑容最是开心灿烂,怎么看怎么好像大仇得报一般。

  差不多的情形,他也经历过,不过那时还是在中土幽冥,一场乱战之中。也是阎罗不在场。

  场面不太一样可情形多有相似,当时被一群猛鬼围住了叩拜着喊参见神君,贪乐王吓得都流眼泪了。他是三哥的宝刀,三哥爱流眼泪这个毛病他也继承下来。

  本以为神君不会再收新王,贪乐王以为自己没机会“报仇”了,不成想,老十四来了!

  还好,没让苏景无措太久,礼毕后的七王拔舌纵声大笑,转头望向群仙:“本想骂你们有眼无珠认错了人。不过想一想。认错人也是因为你们对阎罗神君存了一份敬意,如此一来可就不能骂了。”

  瞑目王微笑接口:“非但不能骂,还要谢。觅明觅明谢过诸位。”说着十一王再合掌,遥遥对着群仙还了一礼。

  三王闭狱自己开心过就行了。懒与群仙应酬。迈步走到苏景面前:“莫怕、莫动。”说着她右手伸出轻轻按在了苏景的心口处。

  她与苏景四目相对。苏景真就觉得闭狱王目中那份清澈清凉,自虚无目光化作涓涓细流,如微风如细溪。从她眼中涌出、流入了自己双目。

  清凉入目亦入脑,苏景灵台微一痛、一震,旋即光明大作!

  按在心口的手,阴森寒意透出,但三王掌中寒煞不侵苏景身骨,而是直接送入他的阿骨王袍。

  第一次真正升位,冥王需有真威才能震慑天下,苏景更袍只是一转念的事情,升威却还做不来……其实王袍真威和修为实力并无太大关系,这重气势是映衬本心的,心中有念、气派自成。

  不过这其中另有个麻烦之处:苏景是阳身人。袍早认主、随他心咒行法无碍,可因阴阳格格,王袍无法将他心中本念化作威势。

  三王此刻,就是以本元真煞相助苏景,跨过阴冥袍、阳火身的隔阂,直接将他灵台念根接驳于王袍。

  此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绝不容易,阎罗一脉中能成功为苏景“连袍”的也只才三个人而已:阎罗本尊,大冥王、三冥王。

  三息过后,三王撤手,她的面色愈发苍白了,显然动用本元真煞对她消耗极大,可三王的笑容是开心的:“可以了。”

  “多谢三姐……三哥三哥,多谢三哥!”苏景脸都白了,刚得三王的元煞通灵,苏景的心念还有些涣散,喊错了名字。

  “哈,打他!”七王、十一王、十三王异口同声,都大乐开怀。

  三哥也笑了,对苏景道:“只这一次,下不为例。”说完窈窕少女侧目另外三个兄弟:“你们次喊错的时候,我不也没打。”

  “我头次喊错就挨打了。”拔舌王争辩。

  三王应:“那次不是你太碎嘴说得我烦死。怎么就那么巧你就又喊错了……言多必有失,果然金玉良缘!”

  “言,三哥,金玉良言,果然言多必有失。”七王拔舌眉飞色舞。

  说笑几句,拔舌王双掌并拢搓了搓,再开掌时一道青光自他掌心直射天穹,行法做镜、此地兆景传遍仙天!

  瞑目王扬手一拍苏景肩膀:“十四,更袍吧。”

  再没什么可说的,苏景闭目、提息,动念勾连王袍……顶着个群仙敬畏的天大身份,飞仙千余年却混成了个五大宗人人喊打的妖邪小贼,直至此刻,请出王袍、还我凶狠面目!

  心念转转,阴风咆哮声起,自苏景身中席卷开去,横扫八方!

  狂风之中,黑煞阴云八方汇聚,簇拥苏景脚下翻腾滚滚,遽然一声惊雷轰动,煞云化形、王威凝结真形,苏景脚下,那是……好大的一枚枣子。

  蜜枣。

  不止化形且还变色,刹那前还在疯狂冲荡仿佛怒龙张牙舞爪的乌黑煞云,此刻变成了一枚三百里巨大的紫皮蜜枣。

  就是中土江南的蜜枣,香香甜甜不要太好吃,不听最最喜欢的零食之一,不过大出了千万倍,足够不听吃上几千年了。

  威势之形,即为冥王心中本念。

  闭狱、拔舌等人全都吓了一跳,自家十四弟心中真念是颗枣?他很爱吃枣么?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阿骨之威,没个名堂

  王驾更袍升位,人人都在注目阿骨王,是以没人留意的,当苏景动念请袍时候,与他相伴同生的三尸都好像发了癔症似的,一起双目翻翻身体急颤……

  也就在惊雷炸碎、煞云化枣同时,三尸之首大天尊雷动突然在“嘭”地一声轻响中化作淡淡白烟,旋即烟入巨枣去、枣中传出雷动疯狂咆哮:“本座此生无谓生死,只求一口香甜滋味!打我骂我皆无妨,便是他来扇我一记耳光又如何,但、至少打过我后要给我个枣!打过不给枣,本座炖他全村!”

  其声如其名,雷动的喊声真就如天雷滚滚四下回荡,从冥王到敌人再到外面群仙全都懵了,这喊得是什么胡话。

  话说完,烟散出、雷动重新回到两个兄弟身边,三尸并排、两眼翻翻哆里哆嗦打摆子。他们三个整齐得很,幅度都一致的。

  “蜜枣”崩,煞云再度翻腾开来,一息过后第二声惊雷划破天穹,煞云再凝真形,金光灿灿三百里,大大的金元宝!

  三尸之次赤目真人身化血红飞烟、遁去元宝中。

  “本座此生无谓宠辱,只爱金银财宝!我苦我累无所谓,身份贵贱不在乎,卖了力气挣金银,挣到就好!哪个打我金银主意,不是不行,须得卖力于我。卖力挣来身价买力出,天公地道最好不过。”赤目真人声音贪婪,满满邪恶:“但、谁若于我卖力之后不给钱,谁若不肯卖力图我钱。本座卖他全村!”

  元宝散,赤目归,王威煞云第三变,软红香笫三百里好大的床,帷幔起伏不停掩却无边春色,三尸之末拈花神君化粉烟入床去,下一刻淫笑声音荡漾仙天:“本座此生无谓得失,只愿沉沦花丛间、春梦醒不来。今夕欢好明朝散,我盼她安好;一朝缘尽随他去,我望她快活。弃我叛我皆无碍。唯盼欢好之初有真心……但、若她对我本无心,与我相伴不为情……即为骗心贼!骗我心者不可留,本座睡她全村!”

  拈花回原位,红床归煞云。

  冥王袍直问苏景本心。三尸和苏景又是一回事。当王袍生威时先把三尸的本心“问”了出来。这可是几位冥王都不曾想到的事情,个个面色诧异、惊笑混杂。

  三尸这种怪物,说复杂就复杂无边。说简单却也简单异常,三个人癔症似的“本心威喝”其实都是一个简单意思:有所贪且贪得无厌,贪中自有贪之道,破道不可为,破我道者皆可杀,杀全村。

  三尸出身中土,他们的想法其实也是中土大多数人的认知。不过不像三个怪物那么夸张。

  闭狱、拔舌等几位冥王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笑意,自家的老十四果然邪性得很啊:当晓得,三尸还是苏景的三尸!

  三尸是怪东西,自有灵智自成体统,他们的本照真心肯定不会和本尊一模一样,但“路子”、“痕迹”必定是重合的……苏景也贪,贪得无厌,不过苏景贪的是老祖信任,是亲朋开心,是大小师娘快乐,是离山之道,是如何才不会辜负所有曾喜爱自己厚待自己的那些人。

  不辜负,也算贪心的。只要不辜负便可百无禁忌。为了不辜负哪怕立地成魔。

  仙天寂静,没几个人能弄清楚苏景在搞什么,更袍升位绽放威严而已,蜜枣元宝大红床都算怎么回事……

  三尸又整整齐齐地打了个激灵,苏醒回来了,各自瞪大眼睛显然不知刚才发生何事,面面相觑着:“怎、怎么了这是?”

  裘平安凑过来低声说道:“三位仙尊威猛,这么一会都毁仨村子了。”

  话音刚落突然空中再度暴起轰动巨响,乍听上去好像雷音,但远比雷声更让人心悸恐慌,那大响之中满满的毁灭之意!群仙悚然循声望去,骇然见:天崩塌。

  真的是天崩了,原本深邃高远的星天此刻布满狰狞裂璺,正如蛛网一般拔裂、散碎,一片接一片的天穹好像碎瓷残陶似的坠落纷纷。

  倾落“碎片”之后就再没了天,只有浓浓灰暗、不见尽头的灰!

  先是“几片”散落,只刹那就彻底崩裂,无限天碎裂做万万残片,于急坠中化飞火流星,就那么“遮天蔽日”地向下轰来。

  天崩天坠、风雷涌动,旋即响亮咒唱、法宝鸣啸也轰地一声暴发开来:猛鬼军马、观战群仙尽数施法,封于顶护于身!天塌了无处可躲,慌乱逃窜就免了,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碎天”直接来砸碎自己的脑袋,能不能挡下不可知、奋力抵挡着看看吧。

  短短三两息,陨落天轰入群仙阵中。

  也是到了此刻,无数仙家才恍然发觉,砸下来的天原来轻飘飘的,不存丝毫力量当然也没不存丁点伤害。

  幻、蜃?可当“星火天”落尽再抬头眺望,依旧不见星天,只有无穷无尽地灰,沉沉压住了所有视线……又三息,“灰”中突然映出了一个巨大身影。

  原来的天有多辽阔,后来的“灰”便有多辽阔;而后来的“灰”有多么庞大,此刻显现的人影就有多么庞大!

  巨大人影越来越清晰,他年纪轻轻,面目秀清,目光清澈且宁静,他自上方“灰”中来,他向着十里碎星的邪庙中去。

  最后三息,那个只能用“铺天盖地”形容的灰中影,没入邪庙门前站立的苏景身内,一影一人完美融合。融影后的苏景……六条赤蟒盘结于黑色长袍,无尽威严凝聚袍中。

  更蟒袍、升王位,第十四位王袍目光朗朗,面色朗朗,正微笑!

  也在“人影相融、阿骨称王”时候,漫天灰色散去。缥缈星天重归于众仙视线,还有,先前那份莫名而来、紧压于群仙心底的可怕威严也悄然消散了。

  “十四,怎么如此古怪的动静?”十三王柳叶发问。

  苏景应道:“十三哥有所不知,我在人间修行时候,参破的第二重天道是‘天无道’。”

  袍映本心,而心中本念“天无道”,所以阿骨王更袍时散起的真威便是天崩去、我行来!

  十三王稍一琢磨,再问:“无法无天?”

  苏景微笑着,但他的回答很认真:“有法无天。”

  十三王眨眼。旋即大笑出声。不评价,不过他笑得欢畅无比。

  “十四,可知王袍真威为何会直连本心?”三王闭狱问苏景,但不等他开口三王就给出了答案:“袍子是神君赏赐的。袍中法度也是他亲手封下的。真威通联本心。即为行事直问本心。神君不在时候,冥王行事只需直问本心即可,也只有直问本心。才不会辜负神君的期许与栽培,十四,这一重你当牢记。”

  瞑目王从旁说道:“三哥的意思是,做事无需畏首畏尾,大可放开手脚。更不可有的:因怕连累神君所以违背你自己本心……若如此,才是真正辜负了神君!”

  十三王也随之开口,对苏景道:“要紧的,不是万事自有神君撑腰;关键在,神君选择王驾不是没道理,只有直问本心做出的决断,才是神君想要做的事情。”

  “成了成了,一个一个啰嗦得要命,安安静静地不好么?”七王拔舌之言硬生生地把三王给气笑了:“十四虽年轻却不笨不迂腐,你们让他自己来。”说着,拔舌王拍拍苏景的肩膀,同时把他推上前了几步。

  “自己来?”苏景不是很明白:“来什么?还请兄长指点。”

  老十三贪乐王笑道:“刚不是说好了,十四弟正式升位,今天事情都由你说了算。刚才咱们小小打过一架,勉强算是把该打的打了,可是没打完,因为该说的还没说,你上前去说吧。”

  究竟要说什么,几位兄长并未具体指点,不过苏景能明白他们的意思。

  苏景眼中有光芒。

  “去吧,无需心慌。”三王闭狱最后说道,对苏景点了点头。

  苏景不再犹豫什么,展双翅飞出邪庙,先看半死不活四星君,再看大军伤亡过半七鬼主,似是选择了下,最终先望向七鬼主:“无漏渊七大鬼主,大鬼主和三鬼主就不作数了,还剩五个,你为五个首领之一,也算能做主的人。”

  七鬼主眼色阴寒,不做声回答,只冷冷望着苏景等他的下文。

  下文来了,苏景继续道:“打来打去没个名堂,不如宣战吧。”

  宣战。

  仙天莽林,群仙凶兽,彼此倾轧争夺不休,便如上次不安州夺宝,几大势力彼此敌对、互相攻杀,各有成名上仙陨落。可争斗时再怎么下狠手、再如何说狠话,争完也就完了,这等争斗还远远到不了开战程度。

  但“宣战”两字非同小可!无论哪家仙坛都不会轻易说出口,因两字落地便是摧旗拔寨不死不休的彻底争杀!

  像之前十万山第十一天圣那样不靠谱的“宣战”实在少之又少,以前哪有这等先例,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事情。

  七鬼主深提息、眯长目,沉声反问:“妖……苏景,你以何身份说这两字?”

  “迟纵走晚,你那双鬼目瞎了么?”

  苏景身后,瞑目王微笑开口。只要眼睛不瞎,谁能看不到苏景身上正穿着冥王袍。

  王袍在身,他还能是什么身份,他就是冥王!

  他之言,即为所有冥王之言;他之言,即为阎罗神君法谕。

  阎罗一脉又岂同上上狸那般胡闹儿戏,这群恶鬼中有人说“宣战”,那就是真正开战,当两字出口、再之后阎罗一脉与无漏渊不同戴天、除非一方死绝死净,否则决不收兵!

  也可以说,以后冥王再见无漏渊中鬼……见一个、杀一个。

  远处群仙低低议论声音飘散开来,大都惊讶冥王的凶横,也都再盼着七鬼主的回应,应战、还是俯首认错尽量挽回?

  七鬼主眼中光芒闪烁得厉害。应还是不应?冥王都是光棍仙,算上这个新来的苏景,加在一起才十四王,可就算把苏景扔出去不算,十三个冥王哪个不是强大凶悍之辈,顶顶实力的穷凶极恶鬼,何况冥王之上还有个传说里翻手倒转阴阳、一叹泯灭乾坤的阎罗老子!

  苏景不再理会七鬼主,如即为冥王兄长指点,彻底放开胸怀,爱怎样怎样。我只做此刻我最最想做的事情。他又望向北方半死不活的四星君:“我与星满天也是如此,没名堂的仗打厌了,正经宣战吧。”

  远处群仙的低低议论声音提高不少:

  前后两次夺宝,无漏渊是被打疼了。可说到底西北还有无穷大军、千万鬼仙。主力犹存;再看星满天。他们的伤亡远比无漏渊要小的多,到现在也不过废了个四星君、毁了个上紫薇星宫,它的庞大、强大并未受到影响。

  冥王宣战。同时打两个!

  “不过,”苏景又把话锋一转:“你们之前不知我的真正身份,这一仗也不是非打不可,俯首认错、受我禁法从此侍奉神君,可免灭顶之灾。一炷香的工夫,仔细想。”

  三王闭狱素手挥挥,一株长香在手,点燃。

  似是觉得香头火不够旺盛,闭狱王对着香轻轻呵了一口气。

  一气幽兰,吹出、吹过,长香突然疯狂燃烧,只在弹指间长长一炷香烧了个干干净净。三王微微笑:“时间到了。”

  大家兄弟,心有灵犀,苏景笑道:“开战。”

  开战!

  七王拔舌飞天去,北方,长舌吐向半死星君;十三王急急追:“七哥,七哥,人头我有用,给我杀。”

  瞑目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一仗不轮不着他出手,因为三王闭狱已动、向西北!

  三王唇角,又次抿出了欢欣、残忍之笑。

  七鬼主怒叱一声,早就蓄势的凶狠法术出手;之前交战,三王只是摧毁了他的前部大军,在七鬼主身后还有半支兵马、大队猛鬼,此刻皆随同主公一起出手,施法催宝猛攻闭狱王。

  但出乎意料的,飘飘女子并未迎战,而是将于飞驰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弧,从敌军面前绕到了鬼兵背后。旋即,三王口中长啸冲霄,她身后再显千万个自己,一人一支大军,大军冲袭!

  七息,只才七息,千万女子归并一身,闭狱王又次出现在七鬼主面前,仍是百丈距离。

  此时的战场,情形异常诡异,三冥王与七鬼主百丈相距,无漏渊那半支大军仍在,却仿佛被冻住了,头头猛鬼张牙舞爪、仍还维持着自家的大阵,凝固在半空一动不动……

  仿佛时光倒流,七鬼主又从已经归复漠然的三王眼中,看出了深深悲伤。

  闭狱王流泪了,就在晶莹泪珠滑落瞬间,被她甩在身后“冻”在半空的半支鬼军、列阵整齐的大队猛鬼,突然鲜血从头顶冲起,跟着身体左右两分!

  无一例外,除了七鬼主外,军中所有无漏渊猛鬼,神魂皆已崩碎,身体被从中剖开两片。

  这一刻,尸如雨下。

  三王阿伊的目光却飘过了七鬼主,望向苏景:“说完了?”

  “还没有。”苏景如实回答。

  “继续。”三王道。

  苏景抬头望,天上一直有人,西天中人、六道尊者:“你们做得了主么?”

  六道尊者,以天道无色尊者为首,此人双目眯起,虽在心底对冥王忌惮之极,可是此刻也不容退缩,扬手一挥,几枚大字显现身边:“何事,但说无妨。”

  六道尊者地位不高,但“不高”是相对而言,比起七宝远远不如,不过他们的身份也是极尊崇的。

  “还能是什么事情,宣战呗。”苏景对六道尊者说道。

  六道尊者面色骤变。

  哄一声,远天处的议论之声终于变成了喧哗。

  同时与无漏渊星满天开战已经足够狂妄了,竟然还要再惹西天!西天有佛祖!

  那是“宣战”啊,不死不休没完没了,有阎罗就没佛祖!

  疯了,十四王疯了。但其他冥王居然和他一起疯,听得苏景之言,他们几个都在笑。

  六道尊者无人敢应,这事莫说他们,就是七宝大士复生也不敢做主。

  冥王慈悲为怀,冥王宽宏大量,苏景对他们挥手笑道:“做不了主还似模似样留在这里做甚,换个能做主的人来吧。”

  灵宝出世之日,苏景与四位冥王相见,更王袍升王位,旋即宣战于西北猛鬼,北方星怪,西方极乐。

  群仙甚至觉得,若西南十万山和东方道家的人在场的话,十四王多半就一并宣战了、开战了。

  无论如何,曾经三王手上的那根香烧完了,开战了。不管西天如何应对冥王的逼迫,至少阎罗一脉,已经决心铲除无漏渊,星满天。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见面礼,莫起身

  天上,六道尊者皆沉默。

  苏景对他们的态度轻蔑、惹人恼怒,可来自阎罗一脉的宣战,也确实不是他们六个“半路出家”的仙魔敢答应、敢做主的。

  西北,半支无漏大军被三王闭狱轻松扫灭,只剩七鬼主一个人,三王不急动手,两人正对峙。

  北方,十三王贪乐输了。

  输给了拔舌王:星满天四星君的脑袋被拔舌王抢先一步扭了下来。

  十三王急赤白脸:“你还真和我抢人头……你可是我亲七哥啊!”

  拔舌王笑嘻嘻地不答话,人头收入袖中身形一转飞向邪庙,十三王紧随其后,改抱怨为央求:“七哥,七哥,人头送给我成不,十四升位我得送礼,我把我那三个好头匣送他了,说好的还要帮他配人头,能配上那三个匣子的好头不多。”

  他说话功夫,拔舌王已经返回十里碎星前,但双足未粘地、正下坠的身形突然一转,如光如电飞扑西北!

  在拔舌王身后的十三王似是早有默契,飞驰身法也猛地提高无数,与七王拔舌一起飞扑西北……冲向三王与七鬼主对峙的战团。

  七鬼主无漏诸君主中最差劲的一个,三王却是众冥王中最强大的。

  单独对战,三王斩杀七鬼主差不多就是大汉杀鸡。但再如何轻松,也不如和老七、十三一起下刀子更轻松。力气是好东西,能省一分是一分。三王所以有耐心和七鬼主对峙,就是在等自己两个兄弟。

  之前七鬼主没走,一是众目睽睽,自己就这么逃走实在不像样子,二是援兵就快赶到、自己只需再撑一撑,更关键的是他毕竟是一方大势力的主脑,冥王虽横也不能随便斩杀他,哪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宣战了。

  待到三王一口气吹光那支长香的时候他再想逃已经没机会了。

  与三王直面相对,七鬼主晓得自己这次凶多吉少,可他又哪里想到对方明明能独立击毙自己却还要等帮手、而且帮手还是偷袭。

  元法动、鬼影飘。怒叱到一半变作了惨叫。体魄不算太庞大七鬼主,被拔掉脑袋后喷出的鬼血足以灌满一座人间汪洋!

  “三哥,商量个事,人头送给我成不。这人先算我杀的。过几天我再找人头还你。”十三王又追着三王闭狱央求。这次十三仍没能赶上“砍头”。七鬼主的头被三哥砍下、拿走了。

  三王不搭理柳叶儿。返身回到邪庙,对苏景说道:“看你升袍时绽放的冥王真威我便知,你是狠勇好斗之人。我有句话想说。”

  苏景肃容:“请三哥教训。”

  “教训谈不上,算是嘱咐吧,”三哥说道:“对敌当狠勇是没错的,但能人多打人少时候,千万别傻乎乎去单打独斗。”

  说到这里,窈窕少女笑了起来:“你是披着老钟的袍子上来的,情性又凶狠,当是喜欢公平决战。估计你不喜欢听我这样的调子,觉得会有失公平,不过没关系,现在觉得不好听无妨,以后闲暇时候多想一想就是了。”

  三王阿伊眼力了得,能看得出苏景的冥王袍脱变自钟大判的一品红袍,可她今次只是与苏景初见,又怎会晓得自己的老十四是个多么正直良善的正道君子。

  三王一席话,从老学究蒹葭先生到大都平安大圣全笑了,苏景都不好意思了,赶紧点头:“谨记三哥教诲,苏景绝不敢忘。”

  小兄弟听话,做兄长的自然开心,三王将手中七鬼主的人头递向苏景:“这颗头是我替十三割下的,算他送你的,放入好头匣去。”跟着阿伊又扬起右手,先是手平摊、继而用拇指指甲在中指指尖轻轻一按,指甲割破皮肤,一滴艳艳血珠涌起。

  血珠凝结指尖,湛湛欲滴。

  但很快苏景就发觉三王指尖血其实是一滴水,只在水滴表面蒙了浅浅一层鲜血,不多时“表皮”鲜血褪去,露出水滴本来面目,无色、晶莹剔透。

  “看出端倪?”三王问。

  “剑。”苏景应道,今日苏景也算登堂入室,无愧“剑道行家”这四字称谓,真识向三哥指尖水珠探去,他能清晰察觉水中藏蕴剑意。

  能化作一滴水的剑,苏景以前有过一柄,出自江山剑冢、由长老任夺转赠的北冥神剑。

  “北冥”那滴水很神奇,辨尘入微可见水珠内其实是一片广漠大海,海中巨鲲游弋,煞是威风。三哥现在手中的这滴水就平凡许多了,水就是水,内中空空无一物,只有丝丝袅袅的剑气映于苏景的灵识之中。

  这个时候,不远处一直在和阳三郎聊天的那头大金乌忽然“咦”了一声,笑道:“这滴水有意思,剑舍空空,虚位以待啊!”

  三哥闭狱王微扬眉,望向大金乌:“阁下好眼力。”

  “三冥王不必客套,虽未成亲但我与你家七王拔舌已是连襟儿,大家一家人,‘阁下’这种称呼就免了,唤我名字阳炯炯就是。”

  剑做双形,可化长剑也可化作一滴水珠,化作水珠时候内中有剑舍一座,但舍内空荡。

  得北冥时候,苏景不过五境一小修,运起目力能从水中看出沧海、得见巨鲲;如今他已成大气候,即便不如鬼主、星君等人,至少也算得仙天少见的凶物,却看不出水内藏剑舍,更毋论剑舍内有什么。

  不止苏景看不出,他之上十三位冥王中,就只有大冥王能出水滴内中的详情,三王阿伊仅能看到水中有剑舍,至于舍内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她是看不清的。

  未料,这头大金乌居然能一眼洞穿真相。三王不由惊讶,对阳炯炯点头道:“神君曾说,金乌一脉、造化神奇,我先前不曾太多接触是以不觉什么,今次却是晓得了,果然了不起。”

  金乌没有不爱说话的,阳炯炯客气:“也不是这么说,论斗战冲阵,我再长出三双翅膀四条腿也比不得三王,不过我的眼力还算不错。就这点自傲的本钱了。”

  刚才已经和阳炯炯聊过半晌的阳三郎插口。对苏景道:“金乌七将,阳炯炯为‘真’。”

  “神鸦真将?”拔舌王接过话题,望着他连襟儿,面色里有些惊诧:“你那么能说话。我还以为你是燥将嘞。”

  “咳。少跟我提燥将。那家伙太啰嗦烦人,我见他都躲着走,要不活活吵死!他那张嘴也不怎么炼的。恁地聒噪!”阳炯炯提起“神鸦燥”时满脸不耐烦,一个劲摇头。

  神鸦七将,燥风真知生杀诡,“真”为神目将。金乌的天赋本钱不少,目力精强是为其中之一,能在本就目力强大的同族中修成“真”将,阳炯炯的眼光何其毒辣。三王阿伊都得靠大冥王指点才能知晓的“水”中情形,他一眼就可看穿。

  是天赋,也是精修结果,不过目力与斗战是两回事,真打起来的话,阳炯炯比十三王强上一截、比拔舌王略逊半筹,绝非三王对手。

  晶莹水滴在三哥手上奇光一闪,化作长剑真形,锋锐、闪亮,但也仅次而已,至少映射在真识中,此剑藏蕴威力还比不得苏景的离山十剑。

  “据说道尊珍藏了四柄利刃,两刀两剑,两刀名曰龙雀、龙舌,两剑唤作甘霖、雨霖。龙舌已在大战中崩毁,龙雀、雨霖两刃被道尊分别封印在左神幽无、成德隐忍两重天。”三哥长剑倒转将剑柄塞入苏景手中:“这就是另外那柄甘霖剑了。”

  看不出神奇,不是剑的错是苏景眼力不够。苏景握剑惊诧非凡,道尊的神兵利刃又怎会在冥王手中。

  七王拔舌插口:“早年间道尊和咱家神君打赌输了,他本想赖账但阎王爷岂是好糊弄的,天天去堵老道的门,道尊无奈这才愿赌服输,赔出了赌注,便是这柄剑。神君又不缺兵刃,就把剑赐给了咱大哥。大哥得了好剑欢喜不已,一做祭炼才晓得道尊可恨,这剑只能阳身人把持,不能为厉鬼所用。”

  大冥王炼不了此剑,可剑本身是好东西,是以大冥王又转赠给老三闭狱王。毕竟三哥是诸位冥王中最最精擅斗战、且最会打磨兵刃的,说不定闭狱王有办法收服此剑。

  甘霖好剑落入闭狱王手中漫长年头,其实最初三百年过后,三哥早都不钻研此剑了:收服不了,何必浪费时间浪费心思。这柄剑一直被闭狱王带在身上。

  “我早已不用兵刃,刚好你又是火阳身魄,此剑送你权当我的见面礼。”闭狱王对苏景微笑说道。

  不等苏景道谢,七王拔舌也把四星君的人头取出往苏景手中一塞:“和三哥一样,这颗头也是我替十三摘的,算是他的礼物,快快装入匣中。”稍加停顿,七王望向另外几位冥王笑道:“我就说十四足够聪明吧,偏你们、非得罗里吧嗦地给他讲解道理,生怕他不敢向无漏渊、星满天和西天宣战似的。”

  跟着拔舌王再望回苏景:“之前咱们留下四星君、七鬼主不杀,就是因为少了个名堂,尚未真正宣战就宰杀了他们,有点不太合适。阎罗一脉,须得出师有名。”

  话是对苏景说的,其实也是在向他连襟儿交代“为何之前没直接杀四星君”的由头。

  阳炯炯却皱起了眉头:“不做无名之杀?十三王杀七宝大士时应该没宣战吧?”

  “我是用随风富贵王的身份杀的,”贪乐王笑道:“再说我杀七宝的时候旁边也没那么多人看着不是……诶,走了不少啊。”

  远处观战的仙家之中,不少人已经悄然离去。现在走的都是相对谨慎的仙家。

  灵宝出世、来看热闹另外再碰碰运气,或许能等出个夺宝的机会,群仙心中算盘是这样打的,但现在情形骤变,阎罗一脉正式对大势力宣战。

  相比夺宝。宣战的热闹更大,用不了多久无漏渊的雄兵、星满天的厉害星君就会赶到,万一开战前那些上位大仙要群仙站队,又该如何是好?

  当然这样的情形不一定会发生,可万一发生了岂非大麻烦,趁现在赶紧走。

  拔舌王不在意观战群仙的动静,重新望回苏景笑道:“今日初见十四弟,我另有一份心意。”

  话一出口,三王、十三王同时瞪大了眼睛,十一王瞑目的眼皮也跳了跳……这么多年。七王之下哪个兄弟封王升位也没见拔舌王给过见面礼。始终“欠着欠着先欠着”,今次他转了性子了?竟要主动给苏景送礼。

  话说完时,七王迈步上前、双臂大张,一把抱住了苏景。熊抱。

  “好兄弟!我家十四!今日起我又添出一弟。心欢喜、大喜。”七王抱着苏景大笑。然后放开、退后、完了。

  十四弟升位,七王的见面礼就是这一个熊抱了。

  “送过礼”,拔舌王一敲额角。望向瞑目王、贪乐王:“二明、柳叶儿封王的时候我也没表个心意,正好现在补上。”说着张手去抱十三王,口中还说道:“兄言为令,你别躲、不许撇嘴,开心才对嘛……”

  他就不要脸了,谁又能真有办法,连三哥都无奈,干脆假装看不见。

  难得清静一阵,苏景收过七哥的“见面礼”,无意中看到十六老爷,跟着就把西瓜想起来了,赶忙又招呼着新来同伴吃西瓜,这是夫妻团圆的甜喜宴,亲朋好友都要吃的。

  “收尸匠啊,我且问你。”阳炯炯吃西瓜不吐籽,躲得苏景远远的。

  “前辈请讲。”

  “不必这样称呼,神鸦七将平辈相论,收尸匠入封神鸦诡,可与我称兄道弟,”阳炯炯摆了摆手,话归原题:“你真要对西天宣战?与无漏渊、星满天开战也就罢了,这两家虽不弱,但至多也就和你们这些冥王打一打,凭他们的本事,还吃不到阎王爷的热屁。西天却不同,极乐之中佛祖端坐!”

  阎罗、佛祖、道尊,孰强孰弱不可知,他们没打过架,但在天下仙家的认知里,这三尊庞然大物至少是一个层次的、佛祖是有资格伤害阎罗的人。惹上这样的对手,真正是给神君找麻烦了。

  苏景还算轻松:“嗯,还要宣战西天,不然也无法善了,七宝大士都装进好头匣了。”

  红花、长明、九相之流,死了也就死了,或许佛祖不会追究,可七宝大士不一样,论本领,堪与鬼主、星君比肩;论资历此人是最早追随佛祖身边、开创佛家基业的元老之一;论身份更是佛祖身边亲信,他被十三哥斩了,西天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以说,十三哥对七宝大士下刀子那一刻,阎罗一脉就已经与西天不共存了,这比着苏景当年在不安州抡了佛祖一棍还要更严重得多。

  十三王怎敢如此大胆妄为不知深浅……苏景再笨也能晓得:这里面有事啊!

  至于具体什么事情,现在不是时候,留待以后再问。

  阳炯炯点点头,再问:“那你们跟道家宣战不?外面有东天道的人,刚我瞧见了。”

  “道家人早就到了?”十三王神情关切:“来的是什么人,阳兄可曾识得?”

  “青羽朱喙墨顶细脖大肚子鸟。”阳炯炯应道。

  细脖大肚子鸟是阳炯炯对仙鹤的蔑称,可“青羽朱喙墨顶”这六个字绝非捏造,仙天之内就只有一头鹤配得这个名字。道尊的贴身僮儿。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有人开口叱喝:“前面邪庙中人,我家主人法驾到此,还不速速出来迎见!”

  其声高亢嘹亮,隐透金铁煞气却又没法说的缥缈深远意境,刺耳,但异常好听。仿佛鹤鸣。

  苏景等人循声望去,纵声叱喝之人仙童打扮,十四五岁的模样,长得眉清目秀。

  “就是他了。”阳炯炯对苏景、冥王说道……

  外间观战群仙散去不少,但还有六成左右留了下来,依旧是密密麻麻的大阵仗,忽然有人提声吆喝,众人未免吃惊,尤其这僮儿竟敢让邪庙中人来迎见他家主人。邪庙中正吃西瓜的那些是什么人?

  是大天魔。是大金乌,是列位冥王真尊!

  喊了一声,少年仙僮飞纵而起、转身就走。

  群仙见状也不知是该骂还是该笑,喊了一声就跑?跑得了么,冥王是随便谁都能吆喝的?但群仙未料到,邪庙中那群凶悍怪物全无追赶之意,而少年仙僮在飞纵起身后,身中陡然暴散出强大威势,凛凛凶威比起之前的四星君七鬼主犹有过之!

  威势轰动,玄光流转。再看平凡模样的少年仙僮化作一头七丈大鹤。

  赫赫然。玄青长翎、嫣红长喙、漆墨顶绒,双翅摆动中灿灿星辉播撒四方。再转眼仙鹤化作流光一道,向着东方疾驰而去。

  直到仙鹤消失不见,邪庙周围观战群仙才惊呼出声。这头鹤子实在太有名。且它的颜色如此醒目。又有谁能认不出来,它就是道尊身边唯一仙侍,宇宙中唯一珍兽。

  青羽朱喙墨顶鹤。

  见其飞翔。就连一贯看不上鹤族的阳炯炯都实实在在地敬佩道:“肚子虽大,飞得却快,不赖不赖。”

  鹤子已经喊出了“我家主人驾临”,道尊还会远吗?群仙议论纷纷,但才片刻就告寂静,仙鹤又飞了回来,在宝鹤身上端坐着一位老者。

  老得不能再老,留着山羊胡子的老汉。

  乍看上去是老汉,可若仔细端详……越用力就越发看不清楚的老人。

  看不清楚又有何妨,能被青羽朱喙墨顶鹤背负之人除了道尊还有哪个。

  身着布衣、模糊面目,是为了行路方便,驾鹤来到邪庙百里外时候,老人的面目已经清晰起来,身上布衣化作玄青道袍。

  珍鹤悬停,道长手中雪白拂尘一摆,走下白鹤,道尊驾临!

  先是寂静,随即纷乱,四面八方观战群仙忙不迭向道尊参拜问礼。和之前拜见“阎罗神君”是一回事,道尊是仙天中身份最最崇高的神仙,他显身,纵使自家修法与道宗无关,也要向他问礼。

  就连邪庙门前大天魔、大金乌、列位冥王,也都对道尊执礼。即便是敌人,对该敬之人也当有敬意。但因仅仅是致敬并非参拜,所以邪庙一伙只是合掌躬身,做半礼。

  道尊并不理会外面群仙,只对天魔金乌冥王等人点点头,跟着直接望向苏景:“你……要向佛门宣战?”

  “是。”

  “喝多了吧?”道尊言辞全不讲究,语气带笑可目光萧杀,冷视苏景。

  苏景强,但他明白就算自己全盛时候,怕也挡不住道尊一下拂尘轻挥,只是强者已到面前,根本不容退缩,摇头应道:“今天确有喜事,应该喝酒。可还没来得及喝呢,何谈喝多。”

  道尊一哂,伸手向着苏景遥遥指点:“狂徒、大祸!”

  四字后,道尊语气重归平和,仍望着苏景:“你我之间,有帐要算。”

  苏景与东天道,原先是没有瓜葛的,后来他斩杀了道家的穷兵真人……苏景再摇头:“穷兵真人是我所杀,但他已遭邪魔控制,本性泯灭沦为傀儡。”

  无一例外的,四周观战群仙都觉苏景这个说辞未免太可笑了,穷兵真人在道家不算一流人物,但也绝非等闲,尤其道家修行最讲究心持,岂会被邪魔控制。

  果然,道尊漠然道:“你说了不算。帐仍是要算的。”说完再不理会苏景,转头望回仍在对他施礼的群仙:“莫起身,都莫起身。”

  不少仙家闻言,本能使然口称“谢过道尊”就要起身,话说出口身起一半才猛地反应过来,老道说的是“莫起身”。

  跟着群仙又听道尊说道:“免得再次行礼,这些礼节事情能从简就从简吧。”

  而道尊声音落时,西方就传来了一阵欢快笑声:“一个礼两人轮着受?老道啊,你也太会替大家省事了。”

  “反正也不是诚心大拜,只是个礼节罢了,面子事情,何须计较。”道尊笑了起来,同个时候正西方向光明大作!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弘真法,正视听

  金光之中,高大身影显现。

  何需仔细打量,甚至不必等金光中的人影清晰起来,包括苏景在内场中所有人都能知道:佛祖!

  可以说是“直觉”,更应该说是因觉行圆满而生出的无上威严绝不容质疑,他就是佛!

  非法相非念形,正从金光中踏出的那尊庞然大物,就是正身根法、佛祖本人。

  毫无悬念的,仙天再乱,四面八方无数仙家又开始参拜佛祖。

  佛非独行,在他身后,大雷音寺圆满七院首座佛陀、菩提七院掌座尊者、般若七院大位行者,明镜七院殿座菩萨,四金刚四天王五方揭谛八部天龙十八罗汉二十四天……并非法兵僧军,但个个坐享盛名,皆为极乐精锐,法堂殿内精修上仙。

  一尊又一尊大佛陀、大菩萨紧随佛祖身后,自金光中迈步而出。高悬天空的六道尊者面露惊喜,他们就在灵山脚下修行,却不晓得佛祖金身法驾已经赶到西北天灵宝出世之地!

  六道尊者急忙从天窟中跃出,各自率领本部大军列位佛祖身后、最后。

  几步行走,佛祖已从无上崇高的巨人变作常人高矮,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他的身形与道尊平齐,佛祖头上的肉髻、道尊头顶的道髻,不高一分不矮半寸,平平齐的高矮。

  道尊身边清静,只有一位童子;佛祖队伍庞大,西方诸多强者随行。只是那一尊尊上位大神,无论身形如何强壮、无论气势怎样浩荡。当他们与佛祖并立一方天地时候……就没了他们。

  人都在,却不显,像极了月中时的清朗夜晚,当人昂首仰望天空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月亮。

  星星也在、星也入眼,但永远难于明月争辉。

  佛祖驾到。

  这一方仙天之中光华沉黯,所有颜色尽归于佛祖一身……除了道尊。

  仍是月中时候的清朗夜晚,但大地上一座高塔耸立,塔尖有熊熊火焰燃烧,抬头仰望时候,究竟是那重人间之火更醒目还是天顶的皎洁明月更醒目?

  道尊像极了那团火。

  无论佛祖还是道尊。都未刻意做什么。没有绽放仙威没有流转气势。

  一个隐居在东方逍遥乾坤,一个常坐于西方极乐世界,漫长年头中不曾现身仙天的两大巨头先后抵达战场,相距百丈、相视而笑!

  对道尊点点头。佛祖转目望向周围正向他叩拜行礼的群仙。佛祖微笑还礼、认真赐福。真正慈悲。无论他诽我谤我笑我。我都盼他安好。

  应酬过群仙,佛祖重新望回道尊。

  道尊直接问:“你来杀人夺宝?”

  佛摇头:“我来弘真法正视听。”

  “一回事。”道尊的语气带笑。

  “你呢?来做甚。”佛反问。

  道尊应道:“弘真法正视听。”

  佛失笑:“真好听。”跟着佛祖话锋一转:“灵宝之争,不妨放一放。你我之间什么都好说。”

  佛祖、道尊已至,那件灵宝再无落入旁人手中可能,要么花落东天道,要么佛祖携宝归,只剩这两个结果了。

  道尊痛快点头:“那就是先算账了,我和苏景有帐未清。”

  “我和他们的账目可比你大多了。”提起人命帐,佛祖面上微笑散去,变得平静了:“红花、长明、九相、七宝……”

  道尊插口:“他还打了你一棍子。”

  佛祖扬起手,居然真的摸了摸脑门,又笑了:“他还要对我宣战啊。”说到这里,佛祖终于转目望向了邪庙,但他看的不是苏景,而是望着在场冥王地位最高的闭狱王:“阎罗一脉,真要与我西天宣战?”

  争夺宝物、向苏景寻仇,与对阎罗一脉开战,根本是两个概念。阎罗之威,佛祖也不能不忌惮。

  佛祖不想打,不过真要打他也是不怕的,尤其面前局面,他已吃定前方几个冥王。

  三王闭狱与佛祖对视片刻,转头望向了苏景:“怕么?”

  苏景想摇头,可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道尊、佛祖,且不说他们身后势力,只说他们两个,宇宙间最最强大的巨人!

  怕是应该的,不怕就不是人了。

  闭狱王笑了,眼角余光扫过十三王,她搓了搓手心:“我好多年没动刀了。对了,你我兄长、大冥王最爱吃油炸耳朵。”

  三哥的强大毋庸置疑,尤其她这些年已经放下屠刀全靠手撕,当宝刀在手时候当能绽放更强大的力量,可要说她能敌得过佛祖或者道尊,未免太夸张了。但三哥不退,苏景绝不会退缩,当知在场诸位冥王本就是为了他才站出来的。

  拔舌、瞑目、贪乐三王都对苏景点了点头,意在鼓励,在诸位兄长面上看不到丝毫怯意,正相反的,他们的神采焕发,皮肤仿佛都透出了晶莹光彩……那是熊熊战意!

  冒牌的戚东来拉了拉裘平安的袖子,传音入密:“大都督,这仗没得打啊。”

  大都督眼中先是傲然一笑:“没得打也得打!”跟着眼中精光乱窜:“反正现在跑也来不及了。”

  “这倒是。”冒牌骚人似是踏实了,跟着眼睛一亮:“没准神君也会显身呢?”

  他们说话的时候,苏景已然望向了佛祖:“嗯,宣战。你是佛祖,地位崇高,可网开一面,自割双耳进献可免战祸,西天极乐人人能活。”

  自始至终,佛祖都没去看苏景一眼,闻言目光转动,依旧不望苏景,他看向了金铃天与阳炯炯:“天魔、金乌又怎么说?”

  “哪怕是个坟包,天魔落足之处也是天魔本坛。”金铃天直视佛祖,威猛大汉笑容狰狞:“什么开战不开战与我天魔无关,但那个要攻我等立足之处,即为攻我魔坛!”

  “开战不如聊天,我是不喜欢打架的,只求护着收尸匠平安就阿弥陀佛了,对了,连襟儿也要安好。”阳炯炯嘎声开口:“其他事情,与我无关。”

  一个立地封坛,一个庇护主凶,哪还有什么好说。佛祖笑笑,收回目光眼皮半垂,再开口时不知他是在对谁说话:“既然到了,就现身吧。”

  观战群仙闻言心中再生惊诧,佛祖是在对谁说话?莫非阎罗神君也赶来了?!三大巨头聚首,且势成水火必将一战?!只想一想群仙就觉得心底惧畏升腾。

  而惧畏之外,还有无以言喻的兴奋。莫说三大巨头打成一团,就是能得见佛祖、道尊、阎罗神君的一招半式,也不枉此行了。

  可惜,让群仙失望的,阎罗神君并未显身,被佛祖“召唤”出来的,一重又一重强大仙威,东方、五六两位鬼主,大军随行;西北,另一部无漏鬼军,但不同之前显身的鬼军,这支队伍人数并不多,只才八千众,且都是“小鬼”,二尺高、不披甲胄而着藤衣草裙的大头鬼。

  大头小鬼手上也没有法器兵刃,异常诡怪的,八千鬼每人怀中都抱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这支军队没有杀气,倒是祥和满满慈爱满满,小鬼都在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儿”,面露微笑目光温暖。可是观战群仙中认得这一部大头鬼的,大都眯起眼睛面露惊慌:无漏鬼军最最精锐的三部之一,煞罗部。

  北方,一样强大凶猛的气势铺展,一只花蝴蝶,一头背翅花纹古怪的大蝉,一尊生了个蜻蜓头颅的六臂神怪,还有一头人面蝎子,看蝎子的面目,长得与之前苏景见过的“首尾和合星尊”的那颗男人头颇有几分相似。

  或许是佛祖道尊驾临,烈小二早没了平时的镇静,口中呐呐念叨着不知什么来历的保身安宁咒,抽个空子对苏景道:“四个都是北方星君,除了蝴蝶见过,另外三个是老五、老三、老大。”

  鬼主到其二,除自身统御兵马外另有一道真正精锐;北方星君到其四,身后跟了三千星怪,看模样普普通通可是能追随大星君的人马,不用问也是精锐。

  真正的大场面了!

  少不了的,鬼主星君主动问礼,道尊佛祖不端架子,微笑还礼,大家寒暄客套几句过后佛祖转入正题:“无漏鬼主击杀瞑目王,北天星君镇压拔舌王,可好?”

  再不存回旋余地,佛祖直接说起战事。

  既然冥王狂妄,敢同时对佛、鬼、星宣战,就得有承担三家联手剿杀的觉悟;佛祖的安排,也是直接将无漏渊星满天与他的西天绑在一起,杀冥王人人有份,将来无论是其他冥王报仇还是阎罗上门讨债,三家都脱不了干系。

  佛祖不惧阎罗,但帮手谁嫌多。

  无漏渊、星满天两家也不存拒绝的余地,本就有血海深仇,何况他们都被冥王宣战,大家你死我活势不两立!

  “另外还有一事,要和道尊做个商量。”佛祖又望向了道尊:“你不是有帐要和苏景去算么?苏景归你。闭狱、贪乐、金乌、天魔和一众闲杂人等,皆由我西天镇压,可好?”

  苏景也是冥王。

  如果能把东天道也拖下水,何乐不为。

  道尊又不傻,闻言一哂:“这么脏的主意你也好意思说?我和苏景之间的账目,可没大到要和阎罗生死相见。他们又没对我东方宣战。再说苏景不止冥王,他还是头金乌。”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账清了,明白人

  “所以我不止要镇压那两个冥王,那头大金乌也由我斩杀,佛道不分家,粪坑一起跳啊。”佛祖笑呵呵的,继续道:“再说不会让你白跳,你诛灭苏景后另有好处……”

  说到此,佛祖话锋一转:“当战事了结,大家都散去,你我却还得接着忙,忙着争夺宝物,老道,你吃亏啊。”

  东道、西佛,两大势力不相伯仲,但就以此间战场而论,佛祖身后高手无数,其中法力不逊于鬼主星君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再算上地位不高可本领了得的六道尊者,实力何其了得。

  反观道尊,身边只有一头鹤僮儿。

  打灭邪庙、遣走星君、鬼主之后,道尊佛祖再凭拳头争宝的话,道尊妥妥吃亏,吃大亏。

  对此道尊只做漠然一笑:“我带了刀和剑。”

  佛徒微扬眉:“龙雀、雨霖?”

  锵……一声轻响中,道尊右手多出一柄刀,丈刀!

  柄长一尺七寸,刀身八尺三寸,刃宽尺半的长刀!柄末铜雀兽吞口盘龙头,刀身遍布铜钱大小的紫金鳞。

  刀出,道道紫烟自刀身紫金鳞中氤氲飘出,紫烟轻飘却不散,化作一条条细小但再清晰不过的紫龙,围拢长刀缓缓游弋。

  “刀、剑都带了,不过雨霖有些不妥当,就不用它了。”枯干瘦小的道士,斜提着一柄比他还要高大的刀,模样异常滑稽可笑。

  龙雀刀。

  刀很大很漂亮,紫气龙烟缭绕长刀也算好看。不过也仅次而已,看不出其他神奇了,裘平安问神目阳炯炯:“这刀很好?”

  不等阳炯炯回答,他连襟儿拔舌王就低声来应:“货比货得扔。要用龙雀比十三,三哥就得把十三扔了。”

  此时佛祖突然笑了起来:“难得,难得!难得道尊亲自亮刀,大饱眼福啊。”

  道尊摇摇头:“不用客气,这刀本来就是为你带来的。”

  “灵宝出世,道家势在必得啊。”佛祖依旧欢笑,但眼中哪有丝毫笑意。静静与道尊对望。道尊要来夺宝。什么鬼主星君苏景冥王都不值一提,唯一有资格与他争的就是西天佛祖。

  道尊携刀带剑,皆因可能会遇到佛祖。

  佛祖继续道:“你要晓得,我有七宝加身。纵然你有龙雀在手。也未必砍得翻我……其实你又何必砍我。只消斩杀苏景,我便与你一个公平机会,你我下棋来争灵宝可好?不伤和气、公平棋盘。来争这件宝物,若你取得灵宝在手,从此何惧阎罗?若我侥幸得胜,带走灵宝……当在满天仙家面前,我立誓,三甲子内剿灭阎罗一脉!怎么算你可都不吃亏。”

  灵宝诱人。而斩杀苏景,对道家来说只是私怨,真有一天阎罗要来兴师问罪道尊也能交代得过去,毕竟小妖残害穷兵真人在前,何况东天道底蕴深厚上仙如云,也根本无惧阎罗神君。

  更要紧的,道尊与佛祖厮打便如猛虎搏雄狮,胜负生死都不在掌握中,不到万万不得已的时候,道尊又何必冒这个险。

  道尊目中精光闪了几闪,哈哈一笑转头望向苏景:“小妖啊,这就与我清帐吧。”说着,道尊遥对邪庙,缓缓伸出左手,手平摊。

  空手摊、道尊再开口两字仿佛惊雷:“还来!”

  还什么?无需谁来解释观战群仙个个明白,他是要苏景还穷兵真人的命来。

  苏景真就觉得全身毛孔都在紧紧收缩,风火真元急急行转,即便自己在道尊面前只能算只苍蝇,此刻也只能做一只勇敢的苍蝇了。

  不是他想勇敢,是不能不勇敢了。

  若是其他场合遭遇道尊这等敌人,苏景必当泼展风火大吼一声“与尔拼命”随后转身就跑……

  苏景全神戒备、小心提防,但当道尊将自己的空空左手摊向他摊开时候,苏景突觉剧痛钻心!

  根本未见对方施展法术,苏景就觉自己身体仿佛要被撕裂开来一般,血脉膨胀五内如焚!下一刻,一道璀璨流光猛地苏景胸口窜出,飞去道尊手中。

  一件被苏景养在身内的宝物,就在道尊一摊手间被硬生生地夺走。

  流光散,道尊空着的左手上多出一面镜子。

  七寸铜镜,正面平洁光润,背面纹刻了一副侍女图。

  苏景疼,但自己身魄自己了解,疼得要了命了却未受真正伤害。还有,与其说是铜镜被道尊夺走,倒不如说是铜镜主动飞回道尊手中……

  大战不安州、完美骄阳灵气成形之前,曾有一道墨色大阵袭来,墨巨灵引以为傲的大阵:十七真色长亭。曾经轻松毁灭赫学廷堂的凶戾法术。当时不安州上的护界大阵正与十七真色长亭阵激斗时候,曾有一镜飞来,替苏景横空挡下了墨色凶法。

  就是这面镜子了。

  挡过一阵此镜元气大伤,离去时被佛母夺下,随后又被苏景抢回来,铜镜却不走了、就留在了他手中。苏景将其养在身内,以金乌炼世的法门为镜子做祭炼、助它恢复元气。

  苏景始终不知镜子主人是谁,直到此刻……道尊早已出手,不安州之战时他就曾出手,相助苏景相斗墨色大阵!

  当时苏景曾热血沸腾,虽不知镜子主人是何方神圣,但这仙天之中有大能为者与自己同仇敌忾,视墨巨灵为仇敌大害。今日苏景剧痛加身,可依旧心血澎湃,那个人是道尊!宇宙中最最强大的三个人之一。

  仔细想一想,从不安州到幽蓝蔷薇天,一真一假两次灵宝出世,打不尽杀不绝的西天佛、西北鬼、北天怪物,但道家从未对苏景伸出过一根手指头。

  见过佛陀贪婪,见过星怪无耻,见过恶鬼的“人敬鬼一尺鬼欺人三丈”,也见过妖怪的混不讲理强取豪夺,唯独不曾见过东方道人有过不良、不端。

  唯一结仇原因,仅在穷兵真人遭墨巨灵侵染。

  铜镜到手,道尊照了下镜子,跟着又对苏景挥挥镜子:“小家伙,帐清了。”说完,道尊笑了。干枯面皮、深深皱纹,仿佛朽木似的山羊胡老头子,一笑却是温暖如春。只在春天才会有的熏熏暖意,直直落入苏景心底。

  自入场,道尊就说与苏景有笔账,人人都道是人命帐,原来与性命无关,只因苏景手上有道尊的一面镜子。

  佛祖眼中一丝异色闪过,狭长双目一眯、一松,恢复原状,神情不做丝毫改变,轻而又轻地叹了口气……

  “咳咳,这事闹的,光顾着看佛祖了,有个要紧事情刚忘了跟你说了,”拔舌王的密语传来:“以前神君跟咱说过,道家小杂毛就是咱家小杂毛,要爱护,反过来也是一样。”

  拔舌王呵呵笑,三哥十一哥十三哥也面露笑意。

  他们不知道道尊会来,可他们都晓得,道尊来了他们就更可以无法无天了。

  神君说过,一家人。

  没人跟苏景提这茬,兄长们想看看小老弟啥反应。

  道尊无恶意。

  苏景心中大定、特别特别地定,同时目光里显出些犹豫颜色,道尊看出他有话想说,转头问身边童子:“僮儿,对阎罗门下,我以前如何交代你的?”

  “回禀道尊,您老说:老阎王的孤魂野鬼儿就是咱家的孤魂野鬼儿,要爱护,别欺负他们也别让他们挨别人欺负。”

  “听到了?”道尊重新望向苏景:“在我面前不必拘礼,有话就直接说吧。”

  “请道尊前辈指点,穷兵真人的事情……”

  不等苏景说完,道尊知他的意思:“嗯,你说穷兵遭邪魔侵染变成傀儡,这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穷兵确是遭邪魔侵染,被斩杀、本心方得解脱,多谢你。”

  苏景也说不清是该心花怒发还是该摇头无奈,追问:“前辈既知真相,为何还要传谕要追杀晚辈。”

  “不安州战后,西天、西北、北天对你传下追杀之令,西南十万山也同样传令,之后那只猫就跑到了我家,让我也传下谕令,她说五大势力一起传令追杀一个人才有趣,看看苏景会不会吓的跳起来,你也知道那只猫有多烦人,要不答应她我就不得清净……再就是年轻人当多磨砺,给你些压力也没什么不好。不过那道谕令只是表面文章,东方没人会真碰你。”

  道尊的意思,为何传下追杀令?猫烦人。

  “道尊前辈与上上狸……”

  “早年偶遇,指点过她几句,从此惹下大祸,大事小事,从当如何炼真归虚、天地穿漏究竟怎样道理,到为何有的猫怎么吃都不长胖她却吃吃就胖、为何鱼肉就是比羊肉好吃,只要她有不明白的事就会跑去问我。她唤我:明白人。”

  这个称呼是不会错的,道尊要不是明白人,这宇宙间就再没有明白人了。再就是……这仙天腌臜,妖魔鬼怪自不必说,就连佛也喝血吃肉,但至少还有一座东天道洁身自好!

  去甚、去奢、去泰,无为而无不为。这宇宙实在太大了,即便道尊也做不来他理想中的“一人正而化天下正”,可他至少让东天正,让道宗正,他不是明白人,还有谁是明白人。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中土人间,完美世界

  上上狸与道尊,老交情老朋友了。

  由此苏景恍然大悟,为何不安州大战时候上上狸忽然向东天道泼脏水,硬说道家杀了十万山前面十位妖圣,又是讨寇诏又是宣战,大锣大鼓的喊打杀……大家自己人,闹一闹也没关系啊。

  猫喜欢胡闹但不笨,同样的“讨寇诏”要是发给西方极乐,这事可就没法收场了。

  静静望向道尊,片刻,忽然苏景一揖到地,他心中的欢喜无以复加、以至声音都变得虔诚:“中土晚辈,离山苏景拜见明白人,谢谢明白人。”

  为何开心,为何要谢,不是因为道尊“临阵倒戈”不来对付自己,而是因为苏景发现自己错了,这仙天宇宙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堪。

  因为自己错了,所以太开心。若这种情绪也能叫做情怀的话……并非苏景自己的情怀,这是离山情怀,这是中土情怀!

  “说到中土啊,”道尊岔开了话题,永远不变地微微笑,但微笑与微笑不同,对佛祖时的漠然对苏景时的欣然:“那方乾坤被唤作完美乾坤,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我以为它完美的缘由,和阎罗以为的不同。阎王爷的想法回头让他自己给你说,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想法?”

  “愿听前辈教诲。”

  “你看这个佛祖,和你们中土拜奉的一样不一样?”道尊手中龙雀一指佛祖,问苏景。

  苏景如实回答:“长得一样。人不一样。”

  中土拜奉的佛祖,劝人向善,劝人积德,或许苏景不认同“不修今生修来世”的说法,但至少他不会否认,佛的信仰帮助了许多人,救护了许多人,他见过虔诚大德为救济贫民殚精竭虑,他见过佛家高人为庇佑中土不惜生死。可是再看这尊仙天中的佛,什么东西。

  龙雀刀很大。似乎很沉。道尊又把刀子放了下来:“你不知道,中土所以佛教大兴,就是这尊佛祖曾遣分身前去传教。有什么样的本尊就有什么样的分身,怎样的人就会说怎样的话。这等佛传下的经传。又会是怎样……”道尊皱眉、措辞。沉吟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摇摇头:“怎样的王八蛋。”

  实在找不出讲究辞说,千言万语。尽在“王八蛋”三字之中。

  “你是没见过,中土最初流传的佛家经传,哈哈,金铃天看了都会骂娘。乍看慈悲为怀,细想却是‘我杀你是为了你好,你的肉我吃了你终得自在’越看越憋气。”道尊呵呵笑:“可佛祖分身,何等能威,刚刚开智之人得见难以想象的浩瀚大力、磅礴神迹,不敢不信,没法不信他的经传。”

  “不过,”道尊加重了语气,老头字字铿锵说不出的痛快:“当中土之人渐渐发展,渐渐智慧,这群小蚂蚁就觉得手中最初的那套佛经不太对劲了,非说不可的,小蚂蚁胆子真大,他们觉得这事不对,他们就开始改经传,他们可真敢改!偷偷摸摸地改,劝人真正向善,劝人真正自律,劝人真正得自在……你把中土世界的佛家经传拿来,和这个佛祖的最初传经对一对,仔细看就能发现,九成九都还是原文,可个别几个字改了,关键几句话改了,所以意思大变,从伪善变做了真善。小家伙,有酒么?后面我要说的事情就更有趣了,当下酒!”

  苏景有酒,急忙取出,道尊喜上眉梢:“太好了,你有酒我就不用给你酒了,佳酿难得、能省则省。”

  山羊胡老头子从袖中取出小小一坛酒,遥对苏景一举,大家各喝各的,酒入肠,道尊欢笑:“小蚂蚁可真聪明,他们篡改了佛经,变坏经成好经,可是吓死小蚂蚁、它们也想不到的……他们改过的经文才是真正经文啊!”

  他们改过的经文才是真正经文啊。

  短短一句话,仿佛天雷灌顶,苏景真就觉得灵台中强光暴散、真就觉得耳中巨响轰鸣!道尊话中有话,苏景隐隐猜到了什么,他的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怎、怎么说?”

  “曾有真佛,真佛传真经。”道尊一口酒。

  “真佛不再,假佛篡位,篡改真经。”道尊一口酒。

  “假经传世,中土小蚂蚁再做篡改。”道尊一口酒。

  “真经被篡改,变成假经。假经入中土,再被篡改,”道尊一口酒:“可篡改再篡改,小蚂蚁不知道,他们竟改回了真正经!”

  道尊一口酒,纵声大笑:“曾经,古时真佛送真经,我一部阎罗一部,那家伙死乞白赖非得送,不收都不行。”

  “待到假佛主大位,真经尽毁去,浩浩宇宙就只剩两部佛家真经,我一部阎罗一部,万不成想的漫长年头过后,居然又出了第三部真经,来自你那中土、人间!”

  “凡人智慧,岂能与仙佛相提并论?”

  “凡人心思,不过我要吃饱我要娶亲我要生个孩儿。”

  “可中土凡人,他们竟然、竟然就凭着自己的瞎蒙、自己的愿望、自己觉得正确的念头,又把假经改回了真经,简直匪夷所思!”

  “小家伙,你自己说,能完成此般只堪以‘奇迹’相称的壮举,中土人间不是完美世界是什么!”

  “万千凡间,千万仙神,除了中土人间,再没谁能还佛家真经本来面目!中乾坤不是完美世界是什么!”

  “小家伙,我是道尊,我是道士,佛经在我眼中,不完美不全对,但我不会视之为妖邪,我知它是好的,我觉得它很好但还不够好,不如我的道好。但不管怎么说,误打误撞也好极致巧合也好又或者中土人身内真藏了什么大智慧也好,终归,有一个人间还了佛法真义,我替真佛高兴!”

  一句话,一口酒。

  道尊喝,苏景也喝。

  而道尊说到这里时候,苏景再也忍不住眼泪,眼泪烫心更烫,真想放声大哭!

  之前觉得自己错了,因为仙天并非沆瀣一气,东天道洁身自好。

  此刻发现原来自己是对的,道是道,佛更是佛,一切只因误会一场,而误会皆因:假佛作祟、妖邪作祟!

  中土人间信奉的佛祖,才是真正佛祖。

  中土人间是完美世界,所以人们拨乱反正,虽然他们自己不知道,但人们真的还原了佛家存在的真正意义。

  苏景哭了,江山剑域、摩天古刹、南荒天真、三身凶獠……离山剑宗、天元道宗、弥天台、无双城、涅罗坞、紫霄国、大成学……所有中土人的坚持都是正确的。

  我可以输,我可以死,我可以断子绝孙,但我不想错。

  中土人间,完美世界。

  苏景磨牙,望向佛祖:“你他妈的,到底什么东西!”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不存偷袭,公平一战

  苏景磨牙,望向佛祖:“你他妈的,到底什么东西!”

  “你又是什么东西呢。”佛祖反问。

  当着无数仙家面前,道尊已直言今时佛陀为假、为孽;苏景更出言不逊直接骂街了。佛却全不见恼怒,他的声音平静和蔼:“宇宙之中,凡间、灵州、仙坛仿佛恒河沙数数不胜数,多少地方都有我神位供奉、有我经传流传?这世上有万万部真经流传,独你中土经传与众不同,就凭着一部你们自己篡改的经书,便说其他世界的经是假的、便说西天极乐的佛是假的?哈哈。哈哈……”

  佛祖笑了起来,雍容并从容:“中土苏景、离山苏景、金乌苏景、冥王苏景,还不都是一个苏景,只才飞升千多年的小妖,我理会你,未免太给你面上贴金了。妖魔小丑,随你如何蹦跳,我只看只笑,看到不想看时,你自飞灰湮灭。”

  说着,佛转目望向了道尊:“道尊就不一样了,东天之首,逍遥之主,身份高了口中话自然就沉重了,你说我是假我总要有个回应。”

  说到这里,佛稍顿,四方寂静。

  似是很享受此刻安宁,佛祖眼帘低垂、微笑惬意,长长提息后重开目再开口:“道尊,假的。”

  道说佛是假的,佛还说道是假的呢。

  佛之言看似儿戏,可所有辩解、所有道理都在这四个字里了。空口白话谁不会讲,你说假的就是假的么?

  道尊一耸肩膀。笑:“甭管是人是鬼,只要他不要脸了,别人可就拿他没辙了。”

  这个时候,东方忽然传来个熟悉声音:“明白人,你说……咦?要打架啊,老头骨头脆,小心闪了腰,我帮你,但你得请我吃你家池子里养的鱼。”

  上上狸小跑颠颠地追来了,猫眼睛看着道尊手中的龙雀刀。闪闪发亮。

  之前她从战场离开。去接道尊,两人一起走了一阵,猫又被一只路过的七巧白雀给引跑,捉鸟玩去了。此刻才回来。刚刚战场中的事情她一概不知道……

  抛开那件灵宝不论。场中情形已经很明白了,道尊与阎罗摆明一家人,他要庇护冥王。而苏景身上还牵扯了大金乌和天魔一脉;道尊直斥佛祖是假的,东西两家、道佛两宗已做彻底决裂;冥王宣战西方、西北、北方。只阎罗一脉的宣战还好些,这一伙子人凶狠异常可人数少,一位神君加上十四位大王,十五个,没别人了。可道尊与阎罗站在一起,一下子又多出了东方兵马。莫说伤亡惨重的无漏渊,就是此刻仍羽毛丰满的星满天,想一想将来的战祸也觉心惊肉跳。

  阎罗加道君,无漏渊和星满天又哪有活路,除非抱佛脚。

  至于佛祖究竟是真是假,和无漏渊、星满天又有什么关系。

  北方星和西北鬼根本没得选,只能去抱粗腿。既然要抱粗腿就得及时表忠心,呵斥道尊不敢,怒骂冥王也不妥当……待会肯定大战暴发,现在惹了他们,不就等若告诉他们:到开打时候你们先打我!看看长发飘摇目光安宁的闭狱王,最好别惹她。

  欲向西天表诚意却无门,正好猫来了,猫和老道关系不错,她能算作道尊那边的人……西南十万山本来不是好惹的,不过真正凶残的是那前十位天圣,谁不知道老十一上上狸是因为兄长们宠溺爱护才坐上了个天圣位子,她自己没什么本事。

  如今前面十天圣都生死不知,就剩个小猫撑门面,不可笑么?若非中间冒出“灵宝出世”这么个茬,星满天与无漏渊早就商量该如何瓜分西南朝了。

  是以大星君沉声开口:“上上狸,此间焉有你开口余地!敢与佛祖为敌,保你死无葬身之地。”

  大星君身边,六条手臂蜻蜓头颅的三星君冷笑嗡嗡,附和自家大哥:“这等小妖何须佛祖出手,我就剥了她的皮。”

  大蝉模样的五星君和九星君单蝶儿未开口,他俩不约而同向着无漏渊两位鬼主望了一眼,星君目光里透出一份笑意……在这场乱局中,星满天、无漏渊两家地位相若、处境一样,都要抱佛脚表诚意,可眼下机会只有一个,星君们开口及时,抢到了。心里挺得意的。

  星君比不得道尊佛祖,但个个都有真本领,是仙天宇宙中一等一的人物,护身灵觉何其敏锐,大星君话音刚落便察觉有人向着自己望来。

  循灵觉转目,大星君看向邪庙,发觉望着自己的正是今日主凶、阎罗驾前十四王尊,再就是……苏景小妖的目光异常古怪。

  与大星君对望片刻,苏景面色萧杀,冥王自有担当!冷声对星君道:“欺负小猫,好大的本事。有什么事情都冲我来。”

  这边火星四溅,上上狸却没事人似的,全当没听到星君的话,舔舔爪子话归原题:“对了,明白人,咱到底抢不抢苏景的宝贝?宝贝啊!”

  这个问题早就问了,道尊一直没搭理猫,直到此刻老头手捻颌下山羊胡:“这件灵宝,落入西天手中,要抢;落入星满天手中,要抢;落入无漏渊手中,要抢。”每点一名,老人手中龙雀就会对其首脑遥遥一点。

  当被龙雀刀锋点指,无漏鬼主北方星君都觉心胆具寒,眼中无可抑制流露恐惧,只有佛祖,微笑在在无动于衷。

  “唯独落入苏景手中,我就不抢了。”道尊声音缓缓,继续对上上狸道:“我劝你也别抢,不抢比抢更赚。”

  上上狸不解:“怎么说?”

  道尊笑着应道:“你自己不也问过苏景么,若你不和他抢,他就欠下了你好大人情。将来你我有事,要用那件灵宝时候就找苏景,他哪能不带着宝贝来帮忙?账目清楚得很:我得宝贝,我自己用,了不得也就这样子了;但苏景得了宝贝,我想用就能用,且他还得一起过来,又多了个帮手,万一他自己不够看,估计还会喊上其他冥王或者大金乌……稳赚。”

  道尊看事情很准,今日苏景若得了宝物,将来只要道尊一声招呼,他必带上小贼全力相助,喊几次他去几次……道尊今日拔刀相助、阎罗道尊两宗交好、宇宙间还有东方正气、苏景为人处世之道,随便哪一条缘由都足够了,何况四条占齐。

  小猫也是一样,只凭她不来争抢宝物,苏景就承她一份天大人情。

  奈何猫矫情,摇头对道尊:“你和阎罗相交莫逆,我与神君却没半点交情,哪知苏景以后会不会来帮我……苏景,你会如明白人所说,以后我随叫你带着宝贝随到?”

  苏景笑笑,点头:“必到。”

  “就因为我今天不抢你宝贝?”猫再问。

  苏景不爱说大道理,也无意多做解释,再点了点头。

  “会有这样好事?我不信……”猫侧头,似是狐疑:“难不成你还喜欢我?”

  一下子苏景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眨呀片刻后试探反问:“我若说不是,你会不会还来抢宝贝?”

  猫眼中露出笑意:“不抢了,我早都看出来了。”

  苏景无奈满目:“什么跟什么,你就看出来了,你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明白人是因为你发狠了,不光不抢你宝贝,还要拎着刀子为你护法、护宝。”上上狸又开始抻懒腰,她一点不笨,就是喜欢胡闹:“明白人曾助我修道,若没有他……其实有他没他无所谓,我都能修成今日大本领,说不定现在还能更厉害些,不过明白人的好心肠我是记住了,他跟我一伙,他要护着谁我就帮忙一起护着呗。”

  上上狸总算把态度亮得明明白白,说完,想一想又补充一句:“何况你喜欢我。比起不喜欢我的那些瞎眼怪,喜欢我的人更讨我喜欢些。明白人,我还有个事没明白,你不是和佛祖挺要好的么,现在翻脸了……为何不在翻脸前突然给他一家伙?”

  猫说话,话题来回乱转,突然又去问道尊了。不过她所言也苏景一伙心中“遗憾”:道尊与苏景“清帐”之前多好的局面,看似佛道两家达成共识和气团团,那个时候佛祖就算有防备也不会太周全,道尊未趁机偷袭实在太可惜了。

  可道尊何等尊贵,他自居身份不愿去做偷袭事情,冥王、天魔、金乌这群晚辈也不敢指摘他,此刻猫言无忌,直接问了过来。

  没料到的,道尊摇了摇头:“你道我不想偷偷摸摸一刀砍翻这个假货?不是你们想的样子,是你们修为未到,所以不明白,到了我、到了这个邪物的修持,世上就永不存偷袭一说了。我偷袭不了他,他也突袭不了我。无论怎样起手,怎样打,都是公平一战。”

  不存偷袭一说?苏景望向闭狱王,邪庙一伙人中以三王修为最深战力最深。可阿伊摇摇头,她也不理解这句话。

  此事佛祖开口,顺着道尊的话说道:“能与道尊公平一战,不枉我这趟西北远行。”

  说着,佛祖转身,与道尊正面相对。

  话总有说完的时候,当敌友完全分明、阵垒彻底清晰,便是大战暴发的时候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冬夏两瞬,佛唤灵山

  道尊、佛祖正面相对一刻,苏景的灵台识海中一道清灵光芒闪烁,三王闭狱传神、问:还好?

  堪堪大战。

  莫说才刚飞升千多年的小小苏景,就是大天魔、冥王、鬼主星君这些早就驰名仙天的巨獠凶物也从未经经历过如此重大的战役,东方道尊对上西佛祖!

  冥王一脉亲如手足,做兄长的对新上来的小兄弟格外关照,特意多问了一句。

  苏景想都不想,回应:不好。

  闭狱王稍显惊诧,再问:怎地?

  自己本事太差劲。差劲也还罢了,偏又负伤在前,动动嘴巴用唾沫耍横没问题可真要动手就不成了,此刻苏景战力不比一个普通仙家,根本无法入战。适逢大战,既是道佛决裂也是关乎正邪气运的关键争斗,自己却只能看着,还得被同伴护着,苏景能觉得好才怪。回念于三哥:过过再打就好了。

  闭狱王笑了。

  神念交流于瞬息,就在少女冥王唇角笑纹浮现刹那,直面相对的道尊、佛祖,各自提左脚向前跨出一步。

  两人相距百丈,两人都做普通人身形,两个人的跨步不见飞纵、穿遁或者逾距游身之类身法,就那么轻轻松松地、和寻常凡人走路全无分别的、向前走出一步。

  ……

  中土人间,初秋晴夜。

  永远不会衰老、永远明艳不可凡物的年轻男子坐在海滩,潮水迭迭、一浪一浪冲于滩、腾于滩、退于滩。海滩无人。但绝不寂静,随着潮水海龟爬上沙滩,摇摆着前行、笨拙地挖坑,然后趴伏、产卵。

  大大小小,无数海龟,若非它们的动作太缓慢可笑,当真会有些大军攻滩掠海的气势。

  终于,有一头海龟爬到了美艳男子面前,它看上了他端坐的地方,这片沙子用来下蛋很好。男子并不起身。身形却轻飘飘地向后掠去。把自己的“位子”让了出来,那头海龟开始挖坑。

  尘霄生最近迷上看海龟了。四月开始,看过春天看过夏天又看到初秋,他都在这片海滩看海龟下蛋。

  海龟登滩产卵。早在几万万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候中土第五圆还没有人……逗留海滩。关乎一悟,除了修悟之外,于此飒爽时节置身无人却繁忙的海边。也的确是种享受。

  尘霄生面带微笑,目光平静。

  就在此时,身周温度突然升高,就在毫无征兆间,原本清凉的海边变得闷热起来,尘霄生眼中陡显惊诧,一纵飞天!

  尘霄生未飞升,但他也是仙,比普通天外仙家更强大得多的留世仙。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留身凡间护界有功、所以完美乾坤对他多有回报的缘由,这些年里他机缘不断,修持疯长。

  若是时空相错、让当年为祸中土的两个墨灵仙首领施萧晓、元一遇到今日尘霄生,妖人根本不会有活命的机会。

  以他今日修持,就是被丢入阴阳司炼戾冥火大狱,凭那地狱烈火烧灼三百年照样毫发无损,海边小小的一点炎热算什么,何须大惊小怪。但尘霄生又何止是惊,他的眼中甚至显现一份悚然!

  因他是留世仙,他的真识勾连于整座乾坤,是以他能察觉不止在这片海天,而是中土乾坤、天下各出都于这一瞬里变得炎热。

  也因他是留世仙,他的灵犀与整座天地相融相依,由此他能得知为何世界燥热的原因。再简单不过,入夏。

  这才是真正让尘霄生惊骇的原因,本已初秋的中土,竟在这一刻里,突然盛夏降临。

  盛夏降临为第一瞬。

  尘霄生登临九霄,开真目追查天地!肉眼不可辩,法目却能清晰得见,整座天地都弥漫着淡淡青光,稀薄缥缈却无处不在,再也明白不过的,道传无为青宵法芒。

  人间入夏是受一份道家大势影响。

  而第一瞬未过,盛夏才告铺展,天空中陡然寒风卷扬,大雪纷纷。

  风自天上来,雪自天上来,风雪之间隐藏禅光,佛传鎏煌本色。盛夏时北风呼号大雪翻飞,来自另一份佛家大势的影响。

  夏天没有寒风,更不会有大雪,由此“盛夏”破碎,第二瞬,才告扫灭清秋占据乾坤的盛夏直接崩散去,整座大地寒冷萧杀,入寒冬。

  寒冬笼扣,第二瞬。

  夏散了,道之光也不复存在,风雪与寒冬里灿灿禅光闪烁。可第二瞬才刚刚开始,被风雪阴霾遮掩的苍穹上,陡然响起隆隆雷音。真的雷,巨响贯穿天地,强光撕碎黑夜,雷电之中再现道青宵光芒。

  冬苦寒,但冬无雷。雷起则冬灭,风隐无形雪消无迹,惊雷划过长空后也再不复返。第三个瞬间里,月朗星稀清风徐徐,中土人间回归原来模样。

  初秋时节,清爽袭人,有风拂于面,说不出的舒服与惬意。

  “并非针对中土。”吃面老道的声音响于尘霄生识海,道长传神。

  “当是天外有佛道巅顶人物对决。”影子和尚的传神同时抵达。

  天外之争,于己无关,美艳男子眼中惊诧散去了,他的目光重归平静、平静却明亮,仿佛月色皎洁。

  ……

  并非针对中土,也绝不止中土。宇宙八方、三千世界,所有凡间都于这短短片刻间,见过盛夏见过风雪见过寒冬见过惊雷又再恢复原样。

  也是这短短的片刻里,道尊、佛祖各自向着前方走出了一步。

  百丈相距、并进一步,气争于威,意攻于势,两位巅顶强者的无声之争,当他们的气意与威势彼此碰撞剿杀一处时候,两人身周不见丝毫异常,所有凡间见过了一场夏雪冬雷、天季晃错。

  道尊落足、佛祖落足。

  相对,向前迈步,单独看他们每个人都向前了走了一步。可是两个人间的距离不见半寸缩短,正正相反,当他们向前的那一步落下、踏实,原本相距只百丈的两个人,已然相距三千里遥远。

  “身边无异状”,在场诸多势力、大群强者大都不觉得如何,就只有上上狸、闭狱王与佛祖阵中的盖世尊者能明白知晓,若是自己置身于那两位强者面前、或者说道尊佛祖刚刚那一步是向自己迈出的,此刻他们最好的情形也是身魄崩碎、神魂重伤。

  还有,星满天的大星君、佛祖坐下大弟子和拔舌王,他们觉得若自己迎上佛祖或佛祖的那一步,多半会身体受创、萎顿呕血。不是他们三个比着上上狸、闭狱王和盖世尊者更强,相反,是因为他们不如前者。修持差所以觉不出真正的厉害,觉不出厉害,所以以为自己不会伤得太重。

  六个人而已。除去这六个人,其余场中强者根本察觉不到道尊、佛祖各自一步有何异样、有何杀伤……

  脚步再动。道尊佛祖。

  先一步动左足,此事提步动右足。但这一步并非“跨出”,只能算“跟上”,大抵就是跛脚人一步拖一步的模样,稍稍有些滑稽,而两人再次立定时候,彼此相距的三千里变作了八千里。

  再就是……自道尊脚底,向着下方宇宙延展无限深,重重鲜花盛放!只在夏天才会盛放的娇艳花朵,盛开无穷。道尊脚下,盛夏灿灿,道夏;与佛祖头顶平齐的,却是肉眼可见的森森寒风,裹挟鹅毛大雪与细碎冰渣!佛祖头上,隆冬号号,佛冬。

  冬夏皆为真实存在。鲜花、冰雪皆为真实存在,它们不是两位巅顶人物气意凝结化形,而是因两人的威势影响、使得它们自虚空而生。

  把气势凝结成一朵花,因气势所至让虚空中长出一朵花,相差天地。

  相隔八千里,两人都站定,人在西方的佛祖双手一并,合十、却不施礼,气意相争不分伯仲,谁也压制不了谁,动法斩杀便是。

  佛动。

  ……

  在一间摆满明镜的大屋内放入一盏灯火,整间屋子都会骤然明亮,亮堂得甚至不显本源灯火如何光亮了。

  西方极乐世界。

  西方极乐世界就很明亮。

  谈不上金银璀璨或者仙色迷离,谈不上多漂亮,只是明亮,堪称圣洁的光、明。

  无尽须弥海,广阔音乐天,四部州、五方界、七金山……围绕在灵山四面八方的一切都如此明亮,以至灵山都不怎么显眼了。

  当然,单独来看灵山的话,它仍是晶莹的……突然,山晃晃,旋即晶莹散去灵山消失。

  仙凡两界所有佛家门徒心中的圣地、承载着佛祖法堂大雷音寺的灵山,不见了。

  而灵山消失一瞬,整座西方极乐世界骤然沉黯!

  灵山就是那盏“灯火”了。

  当灯火消失,屋中再有多少面镜子也没用,也会被黑暗吞噬;当灵山不见,再来眺望这座西方圣洁天地:晦暗、破败、阴森。天地山海,没了灵山的西方一切,看起来像极了死去的兽,身躯开始腐败,利爪与獠牙却依旧狰狞的尸。

  ……

  佛所在,即为灵山所在。

  灵山消失于西方极乐,灵山轰现于道尊头顶。

  佛唤灵山。

  当然不是靠着灵山来砸人。灵山为圣地,灵山有法堂,就算所有星辰粉碎所有日月崩碎,灵山也永远是佛祖的禅持法域。

  道尊若在灵山中与佛祖搏杀,何异巨鲨登岸与熊罴相争。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弥勒无涂,银盆游龙

  道尊、佛祖孰强孰弱?

  没人知道,就连道尊和佛祖本人也不知晓,以前从未打过。但至少可以肯定的、佛祖肯定:若自己与灵山合击,道尊必死无疑。

  灵山显则法堂显,法堂显则禅域开,苦海尽头娑婆之外……释之圣大姿彩堂、佛之极尽安乐廷!滚滚红尘至此化作无嗅清风,千万缘法到头变为无形天水。

  而这无嗅风无形水,便是无不杀无不灭,唯、佛独独在。佛祖杀!

  可也就在灵山杀灭刚刚铺展,佛祖堪堪踏入自己的圣堂去击杀今生最大强敌时候,道尊突然大笑一声,就此消失不见。

  敌人已经动手,但赶在夺命之劫临头一瞬,道尊离开了。

  佛安然,他知道道尊逃去何处……

  西天与灵宝出世之地相距万扎,灵山奉佛祖召唤立刻出现,靠得是破裂虚空之法。斩虚空、开妙路,灵山瞬息而至。

  但虚空开裂、妙路传山,这道裂、这条路不会立刻闭合,须得一个短短瞬息才能“痊愈”。

  之前佛祖合十,动念唤来灵山,动法封闭一切虚空,唯独一条路不能封,灵山来时路。否则灵山就来不了了。道尊就沿着这条“路”逃走了。

  也只有道尊能发觉“此路”的存在,换做上上狸,换做闭狱王,即便明知又这样一条路她们也找不到,哪有何谈撤走……

  道尊未应战。他跑了。

  人人吃惊,唯独佛不惊。不惊反笑,那是一条死路。

  路通向何处?灵山自极乐世界正中央来到战场,道尊从战场进入此路,他还能去哪里,当然是一步跨入西天的正中心,原先灵山所在之处。

  佛祖心中是佩服道尊的。佛是假佛,假佛却是因真佛而来,所以假佛有一重“死穴”,这“死穴”就埋藏着极乐世界的核心处,破死穴则假佛飞灰。此事为绝顶机密。但瞒不过道尊。

  平时佛祖坐镇西天。即便强如道尊,想要只身去往西天破这重“死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佛祖不在,西天各部灵地都有大篆守护,那是佛家无数年头的经营。想要从外攻破难上加难。

  但现在佛和手下一众精锐高手都在战场不是么。西天空空。无大佛坐镇;那条传山妙路又是佛祖亲自打开的。西天中所有守护阵法都不会针对这条路……道尊杀入西天!

  这便是说,道尊可能早都料道佛祖会唤灵山,开妙路?

  不与佛祖争杀。而是借其漏隙遁入西天直击要害,道尊是个厉害人物啊。所以佛祖是佩服道尊。

  可道尊又怎么可能知道,真佛走后,假佛主持西天漫长岁月,最大的成就莫过抽法于“死穴”:那重“死穴”中存有真正佛祖的本真根慧,借这段真慧,衍出一道“弥勒无涂”法阵,凡敢靠近死穴之人必做诛杀。

  即便今日佛祖本人,若不带阵珠入阵也怕凶多吉少。

  严格来说,死穴仍在,戳破、则假佛必死。但原来本身不设防的“死穴”得假佛引法,自我保护了起来,没有人能够接近它。

  唤灵山,漏出妙路,道尊借机钻进这条路,以为佛祖会想不到么?假佛早都猜到了。所以佛祖佩服道尊、更佩服自己。

  西方极乐各部,未随佛祖出征的众尊者菩萨佛陀,早都领奉了佛祖法谕,避去西天四大部州,免得和道尊直接冲突无谓伤亡。

  弥勒无涂大阵凶猛,就算道尊强再强大、强大到他能够破去此阵,至少也得在阵中被困上几十年……何须几十年,只消盏茶功夫,佛祖就能杀灭邪庙,摧毁冥王天魔等所有人并夺下宝物。到时再回西天去,会同灵山、大阵,当能轻松杀灭道尊。

  道尊走得是一条死路,不止他自己要死,此间一切妖魔小丑都得死。

  ……

  借佛路,道尊提刀一步跨入西天核心,要害之地!

  四下阴森,天地沉黯,空荡荡的并无一人。曾经灵山所在,此刻只有深不见底的巨窟。时间紧迫,道尊不存丝毫犹豫,嘴巴一张吐出一道温养舌下三千年整的风火真篆。

  风为呼吸,火即心识,道之“风火”是为性命交合,这道真篆可替主人探险闯路。真篆凌空化作人形,身体晃晃向着巨窟纵下,道尊也不停留,紧随其后跃入深窟。

  才入窟,遽然惨叫传来,前方“风火真篆道人”身躯散碎,惨死。

  窟中有风,无形无迹无声无息,防无可防,但风起处无坚不摧无命能存,弥勒无涂第一杀,随风散去。

  道尊亲手做篆,温养许久的大好符撰,化形后,寻常仙家结队行阵全力打杀五百年都坏不了他的一片衣角,在这无影风中却连瞬息都活不了。

  风再起,起于道尊面前,风起时便是风杀时,杀于面!

  龙雀在手不动,另只空着的手急急一翻,道尊取出了一部书。

  ……

  灵宝出世之地。

  道尊不在,佛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谁还能看不出,今日恶战至此大局落定!邪庙一脉必败必亡。

  北方诸星君喜上眉梢,西北猛鬼目露狂喜。本以为会是一场生死大战,不料道尊根本没动手直接退走了。

  那还能再有什么悬念,这一仗简直不用打了!焉能不欢喜。而欢喜同时,他们再望向冥王等人的目光,从戒备变作了轻蔑,看死人才会用到的眼神。

  鬼主、星君不约而同心中闪念,这时候非得赶快表明一个态度不可:不争宝物,那件灵宝归奉佛祖。

  其实真要论一论本钱,无漏渊、星满天也没那么差劲。毕竟是一方雄主,坐拥大军无数,如果拼命的话,就算西天稳稳能够得胜,至少也得掉几块肉。可长远看,冥王已经开始对他们索命,东方道家死撑阎罗,鬼主星君想要以后继续过好日子就得与西天结盟;再看眼前……佛祖在此,门下诸般大佛陀在此,这时候再争宝贝?得多傻。

  不过还不等鬼主、星君开口。另个凶狠声音就抢先响起。

  “呔!佛身孽心的怪物!”邪庙之前、苏景身边。三尸之首雷动天尊抬手指点佛祖开声怒喝,虽然“双龙出海”之后疲惫不堪,但喝骂时依旧气量十足:“少要再逞凶作怪了,道尊已走……你还不快去追!”

  “咕”地一声。佛祖笑了。佛祖展颜。鬼主、星君都一起跟着欢笑起来。

  可是佛祖面上的慈悲笑容才刚刚散开。眼中陡然显现惊骇,手印一转就此消失不见!祭起归巢密法,佛祖急返西天去!

  一弹指间。佛祖消失不见;

  第二弹指,灵山奉召离去;

  第三弹指,战场中所有西天高人、佛家仙神领受佛祖法谕,祭起归巢心咒,急急返复西天去。

  不到一个呼吸,佛们走了个干净,此刻两位鬼主、四位星君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

  “你别走,你别走,来与你家赤目真人大战三百回合!”

  “拈花神君在此岂容你撒野,小和尚休逃!”

  赤目、拈花不知佛门为何退兵,但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耽误他们对着佛祖离去的方向跳脚邀战,神气十足。

  ……

  元罗山,东天道宗七十二福地之一。

  三万三千里山连绵起伏,山中青青道家灵气氤氲缥缈,山间座座精巧道阁林立。

  每座道阁中都有道家弟子端坐,阁大小不同,弟子人数或多或少,但无一例外,所有道家弟子都以七星阵位凝身稳坐,背后的长剑早已解下,横置于双膝膝头。

  一座福地,七千七百二十一位弟子,除了一人外,余者皆闭目、一动不动。

  唯一睁着眼睛的道人在山巅长亭,元罗山掌界真人、乙末仙。

  乙末道长与另外六位持界真仙也结七星法位而坐,也将长剑横置膝头,与界内弟子的不同之处仅在于他们面前放了一只银盆。

  盆中有水,水中有龙。紫金色、比着泥鳅还小的龙。

  小小的龙,张牙舞爪着,在盆中游来游去,偶尔会张口吼叫一声。

  龙小,所以叫声也不大,但它每开口吼喝一声,天空中必有一道血色惊雷呼应。

  乙末真人睁着眼睛,他在看着银盆中的龙。整座元罗山,就只有他和六位师弟知道,盆中的龙还有一道烟霞影,影子不在银盆中、甚至不在东方,它的影子与龙雀刀在一起……

  玉琼彭山岛,洞天道宗三十六洞天之一。

  七十一万里岛屿辽阔,九万三千道家弟子于此修持,于此逍遥,于此淡看风云笑谈乾坤,但此刻无人笑,皆坐位七星,闭目凝神、屏息以待。

  掌界真人为女冠,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女,秀美女冠潦潦仙。

  潦潦与六位师兄共守法位,秀目睁着,她的目光认真并专注,注视着身前的银盆,盆中有水,水中有龙……

  大音阁,东天道本坛五大阁之一。

  阁为化境,幅员只三百里方圆,但、天高三十扎、地厚三十扎。

  大音阁内一百四十八位仙家常驻。端坐七星依旧,膝头横剑依旧,一枚银盆盛水游龙依旧。不过大音阁的掌座真人不在,首列七星阵是阁内七位护剑真人围坐的。

  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洞天,本坛五大阁……整座东天道。

  东方安静肃穆,气象庄严且凝重,所有道家弟子都在等。

  这仙天从未太平过,可东方道家已经沉寂太久了,他们是仙庭中的隐者,不惹纷争不做倾轧,千秋万载地安宁、只求守护心中那一道逍遥灵光。

  但逍遥不再时,隐者入世。

  ……

  西天深处,灵山挪去后的深窟中,道家尊主周身禅光缭绕。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道佛两宗虽有共同之处。核心本义却是天壤之别,修道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修成佛。

  道尊不是佛,但他身周禅光却至真至粹至慧,浩瀚且纯正的禅家气意庇佑其身。道尊手上捧着的是一部佛经。除了中土人间外,无边宇宙中仅存的两部佛家真经之一。

  护身禅家气意就从他手中真经而来。

  弥勒无涂大阵来自真佛本慧,真佛真慧识得真经真力,是以这座凶猛大阵中的一切杀劫都告收敛,没有一丝法术去攻击道尊。

  不过只是不攻击而已,弥勒无涂阵存有护界壁垒,壁垒不开、道尊想要深入地窟。还需得“开凿”。跟拆墙撞门差不多。

  弥勒无涂阵可怕之处在其杀不在其守。以元力硬生生砸碎护阵壁垒,对道尊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得耗一点时间,十息即可。可惜。没有时间。就连十息都不存。佛祖与“弥勒无涂大阵”有识慧相连。远在“幽蓝蔷薇州”前发觉自家大阵竟对道尊不闻不问,他立刻赶回!

  什么宝贝也不如自己的性命重要,佛祖心中惊诧着“怎可能、为何大阵不理妖道”。动咒回西天。

  道尊叹了口气,他能查知身后空间急急颤抖,知晓佛祖返回来了。

  只差十息,却遥不可及。不可及便不去及,道尊不存丝毫犹豫,提纵、转身、挥刀,龙雀劈斩半空!

  道尊选的地方当然不会错,所以佛祖返回西天的时候,眼前只有一把刀。

  简直分不清是长刀斩落,还是佛祖主动撞向刀锋。

  长刀鸣啸,金血泼溅。

  ……

  安悦世界,凡间乾坤。

  名唤安悦,其实此间一点也不安、一点也不悦,这世界没有过一座王朝能坚持三十年统治,烽火绵延诸侯崛起,打打打杀杀杀。

  比起中土天地,安悦世界有三重不同,一是此间人能生育,一胎三五孩儿,要是谁家媳妇一胎就生了一个,简直就是奇闻了;二是此间人贪长却短命,七岁即成年健壮,能活到三十五岁就是人瑞、罕见的老寿星,若非能生、速长,就以安悦天地的频繁打杀征战,这世界的人早都打绝了死光了;第三处与中土不同的,这座天地中的所有人就只有一重信仰:奉佛。

  不止寺庙,不止家中,这里每个人都会随身带着一尊小小佛像,随时拜奉随时敬礼。

  詹勾礼是安悦人,他是寿王的兵。三个月前寿王与燕王开战了,各驱大军摆开阵势,大战在即。

  就要上战场了,詹勾礼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小佛像,虔诚祭拜,求请佛祖保佑自己能活命,保佑自己能立功,最好是能亲手斩杀燕王,绝大功勋……

  此世为佛界,所有人都拜佛,对峙两军、无数军卒都在战前做着同样祷告、拜着同一尊佛。这是天规戒律,战前礼佛。

  但詹勾礼就没想到的,他的祷告正半、他的礼数未完,面前那尊小小的木头佛像突然爆出“咔”的一声轻响,佛像的头颅裂开了。

  其实不是“一声响”,而是一阵响、一片响,千千万万“咔”声响于一刻同时响起,战场两端,十几万正膜拜的大军,每个人面前每一尊小小佛像,头颅皆告开裂……

  又何止这座战场,安悦世界每个角落,所有佛祖像,无论端坐皇庙的金身大塑还是寻常百姓随身携带的粗糙木佛,头颅尽裂;又何止一座安悦世界,宇宙中所有凡间,除却有真经的中土外,只要有佛家信仰之地,一切佛祖像,头顶裂;又何止凡间信佛地方,仙天之下所有奉佛灵州,无论净土还是禅州,只要是佛祖像,便、头裂!

  仙天宇宙,举凡佛祖神像,头全都裂开了。

  因为佛祖的头裂开了。

  在西天中心,在自己的神域圣堂中,佛祖被一刀斩得脑袋裂开。

  佛祖伤,则万万佛祖大像皆伤。

  朽木般的道尊,平时都笑呵呵的老人,下手狠、如屠夫。

  事情是这样:在片刻前,道尊借路去西天,若佛祖不在战场逗留直接去追击,道尊怕是没有转身机会,就算挥刀,佛祖也能轻松抵挡;若一切都按照佛祖想象,道尊被困在弥勒无涂阵中,根本没有向佛祖挥出这一刀的机会,就算道尊不被阵法所困,佛祖只要从容些,先传谕聚集四部州的大军来袭,道尊想要砍他这一刀也不容易。

  奈何,佛祖算错一事,先机逆转,是他自己给了道尊挥刀的机会,道尊真没客气。

  挥刀之人是道尊,道尊挥的刀是龙雀。

  佛也躲不开!

  不是全无防备,但防备了也躲不开。

  刀破护身禅,刀开头顶髻,刀自佛祖头顶切入,一路向下,斩至鼻梁处……直到鼻梁被破开,佛的法度才告行转,佛左掌翻、白玉杵上撩,“当”的一声悦耳轻响中,杵架住了刀,佛保住了自己奇长的人中;佛右掌翻,紫金钵倒扣向道尊。

  道尊已抽刀后退,佛祖钵落空,能够一扣揽中三千星月的钵,空空垂落。

  头颅被一刀开到人中,佛却未死,伤得着实不轻但还不会死,他可是佛。

  道尊笑,此刻算是明白了为何不安州时候那个苏景小子打了“佛祖”一棍后会笑得那么没出息,原来打这个家伙,真的让人很快活啊!

  这刀砍得太容易了,大开心。

  佛那双离得比平时要远些的眼睛满满血色,死死盯住道尊左手上的真经:“不可能!纵有经书在手也不可能,谁为你加持经义……他回来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一簪一血,一拳一刀

  道尊,阎罗手上各有一部真佛赠送的真经。

  佛祖亲手馈赠经书,意义非同小可。可单凭这部真经就想让“弥勒无涂大阵”不做攻杀,仍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有人将佛家无上正法加持于真经。

  不是说随便谁都能给经书加持法力的。关键在于,道尊手上的是真经,要加持此经、开出经中真正藏蕴的力量,就非得是原法修持不可。

  何为“原法”。原来的佛传下的原来的法。

  假佛已经主持西天无数年头,今日仙天世界中所有菩萨、佛陀、尊者行者皆为他信徒。曾经的真佛弟子、大威能圣者早都不复存在,哪里还有旧经义的修者……就算有旧佛信徒,比如中土的佛家弟子,但是凭着他们的法力,想要加持道尊手上真经,根本不可能。

  不过道尊凭着手上的经部,真就“蛊惑”了弥勒无涂大阵。

  这便是说,至少有这样一个人,他修持真佛原法,的修为深不可测,他以原法为道尊加持了真经。

  今日佛祖上半只脑袋被龙雀刀砍了、两开,裂开好大一口子,金色血浆咕嘟嘟地冒出来,顷刻侵染了他满脸满身,可佛祖本人恍若未觉,他只死死盯住道尊手中经部,等着道尊的答案。

  他回来了?

  “他”回没回来不可知,刀回来了,道尊再挥刀,毫无花俏,甚至连力劈华山都算不上,只能算老汉锄地。

  刀就是锄头。佛祖那颗裂开一半的脑袋就是地,才刚刨出了个口子还不够,刨个大坑才是正经。

  刀再起。

  刀临头。

  佛摊手。

  佛不见。

  道尊眼中,佛祖消失不见。

  不止佛不见了,深窟、金山、沉黯阴森的天地皆告消失不见。道尊所在的世界变了……地面璀璨绮丽,天空湛蓝清澈,四野光明透彻,全无过度的,手中的刀还在劈落,道尊从之前的沉黯西天进入莫名的光彩世界。

  若有人观战。若观战之人将视线拉高拉高再拉高。当能观览全景、由此恍然大悟:一尊琉璃巨佛。

  佛大无边,他的左掌即为无边璀璨大地,此刻正摊开,道尊就在他左掌。微如尘埃。挥舞着一柄刀。

  琉璃佛之巨。中土骄阳不如他目中瞳孔,浩瀚银河不如他束袍衣带。

  佛说,我为正大。正为四向。大为天地,于今日佛陀的经义中,正大意指乾坤自然。主掌一切生命的“环境”。

  是以他一念观想即可唤出七彩琉璃心像,大无尽高无尽。心像巨神,自成乾坤,摊手为广漠大地,纳道尊于手心。旋即,摊开的左手攥拳。

  被道尊砍了一刀,是因为佛祖自己将先机送到了人家手中,绝非佛祖差劲。即便此刻伤得不轻,他仍有一战之力。受伤的猛虎,再被彻底杀死前也照样能与健壮雄师打出一个风生水起。

  摊手为乾坤,握拳则天崩地裂,烟尘无存。

  道尊不为所动,他面前明明已经没有了佛祖,却仍挥着手中龙雀向下砍去……同时吸了一口气。

  只一口气,提息,无边巨佛突然模糊了,大像变成了碎石,碎石变成了砂砾,砂砾变成了尘烟,尘烟变成了一道流光,一次次的变化都那么清晰明白,可所有变化仅在一个瞬息间、仅在道尊一提息间。

  一吸,无边琉璃神佛化作一道流光,被小若微尘的道尊吸进口中。

  道说,乾坤炉鼎。天地为炉,道身为鼎。炉炼外气,真体纳容,管那是怎样的天地世界,随道尊一咒提息,尽化精气入身来。佛起须弥,则道收自然。

  破!

  无边琉璃巨佛变成一道光被道尊张口收了,景色归于正常,佛祖重归眼前,道尊依旧劈斩,佛祖摊开的左手已经扭曲了。龙雀刀锋再入头顶,仍是之前那个裂,道尊砍得准!

  还是这个口子,他要接着劈。

  就在龙雀切入伤口一瞬,佛祖闭合双目……道尊身边景色再变:空空空空。

  无风无气无声甚至连光都没有,彻彻底底的虚无境地。

  佛说,本无一物。天地间什么都不存,甚至天地本身都是不存在的。什么都没有,连你都没有!你看周围,空空无物,其实周围看你,也是个空空。佛根本都不存在,你又怎样弑佛?在这虚空中稍待片刻,你也同样消失无迹,你不存在了,又怎能再弑佛。

  佛闭上了眼睛,一切便都不存在了。

  化身天地无法镇压道尊,那就“送他”虚无,佛祖第二念、第二道大神通施展,道尊落入无尽虚无。若不能破,用不了多久道尊就会融化在这虚无中。

  虚无荡荡,只有一个身形正在迅速浅淡的老人和他手里刀。

  刀仍在挥斩,不见丝毫停顿……还有眨眼。

  道尊眨了下眼睛,而他双目再开时候,老人那双昏花眸子忽然“乱”了下。

  真的乱了,双眼乱了,左目中乌珠儿扩散了开去,瞳孔中的黑色迅速侵染入眼白;右目正相反,眼白散散顷刻侵占乌珠,只在瞬息,道尊左目全黑右目彻白。

  黑白目,太一目。漆黑虚无中陡然绽裂七彩强烈的风,风乱撞乱闯但终归无处可逃,尽数被道尊收入双眼。

  道说,虚无炉鼎。无形无象无涯无际的虚空为炉,一颗精炼万载的道心祖识为炉,纳无限虚无补入无限之心、无限之身……人即虚空。

  我本虚空,你又如何化我。我的虚空就是不断受纳虚空而成的虚空,你的虚空又如何能收得下我?倒是我收了你的虚空才对。

  佛说虚空,只消闭目则万物皆空;道说虚空。早已空空又何须闭目。

  破!

  争于力争于法,更是争于玄意与大道。

  正大乾坤,无尽空虚,皆不敌道尊的:我为鼎。

  虚空尽没,景色再次归于正常,道尊依旧身在西天中心,龙雀刀继续下落,终于有手感了:长长的刀割裂了长长的人中。

  又一次金血泼溅,佛祖口中怒吼低沉,趁着嘴巴尚未剖开还能说话。急急吼一声:“掌!”

  言出法随。佛说掌,就一定会有手掌。

  青色的手掌,很小,能出现在脑袋里的手掌不可能太大:一双小小的青色手掌突然从他正被劈开的脑袋中伸出。一左一右、双掌合十夹向龙雀宝刀。

  佛有七宝加身。

  白玉杵。佛思即杵至。可做三千扎穿空突袭,破一切护阵守篆,无需提前施法转咒。三千扎内佛祖动念时宝杵击落时候;紫金钵,一钵揽尽三千世界,千万天兵难当钵盂一扣;青元掌,掌中藏真奥,专破宝器祭炼本篆,一双手夺尽天下宝物……“啪”地淬烈响声惊起,青色手掌夹住龙雀宝刀。

  双掌坚如磐石,稳稳扣中宝刀。佛祖双手宝物再挥,白玉杵出手猛击,紫金钵斜斜扣下。只这三件宝物也还罢了,道尊稳稳能够应付,可就在此刻八方天地骤然光明,原本阴森昏暗的极乐世界重现圣洁,灵山归落。

  诸般佛陀与大群菩萨随灵山齐归,回归途中所有佛家高人皆入山、入位,而灵山归回一瞬即为起法一瞬。

  道尊、佛祖正做贴身搏杀,灵山从天而降。降落半途里万仞灵山凌空一翻,化作一尊周身赤焰翻腾的巨灵金刚,挥掌向道尊狠狠拍下。

  这一瞬里道尊能走,就如他来时那样,自灵山过来的“路”撤走……除非放弃龙雀宝刀。

  刀为东天至宝,老头子则是个要刀不要命的人。

  道尊猛甩头,头上发簪激射而起,交击于白玉杵,挡下佛祖迎面之杀。一念驱杵三千扎击灭?道尊曾以宝簪画天河!

  宝杵崩碎发簪裂!

  而发簪射去、发髻披散开来时候,道尊咬破舌尖一道血箭打出,正打入佛祖斜扣下来的紫金钵。血入钵盂,钵盂猛做暴涨、再不攻击道尊改作凌空翻腾急转……一钵揽尽三千世界?道尊舌尖精血湮灭八千星月,且看这只铁饭碗装不装得下!

  血箭飞灰钵盂碎!

  左拳横、击于天,右手振,夺龙雀,道尊口中三字大吼:“滚滚滚!”

  轰隆巨响,道尊与灵山所化巨力天火金刚对一击,一抹诡异绯色自道尊脸上闪烁,苍老仿佛朽木一般的身躯却岿然不动,倒是那尊大得无边无际的巨灵歪斜飞一旁去。

  佛祖低声痛吼,脑袋里那双青色小手十指扭曲虎口溅血,夺尽天下宝物?那要看是什么宝物、要看宝物本在谁的手中,道尊抢回了龙雀刀,但因抽刀之势所至,他向后退了一步……

  等一步退过,周围的天地又次变化了:佛祖消失不见,灵山消失不见。亭台楼阁、煌煌大寺之中,披头散发的苍老道人显得异常渺小。

  灵山还在,佛祖也在,不过灵山已经完全归回原位,佛祖也回到他的圣大真法堂。道尊此刻也被收入大雷音寺中。

  一簪一血,崩宝杵破金钵;一拳一刀,震灵山破神掌。刚刚那场争斗道尊占尽上风,他赢了。

  只是这场仗还没打完。

  此间为西天,佛祖回来了,灵山回来,极乐世界诸天佛陀都回来了。唯一能离去的时候道尊没离去,虽然赢下刚刚争斗、一口气破去佛祖三件宝物,但也就此失去先机。

  须弥海、音乐天、四神州、七金山……佛家所有净土灵地的气意都与灵山接连一起,西方天地每一尊仙佛的元修法力都与灵山接连一起。

  陷入大雷音寺便等若:以一人之力迎战整座极乐世界。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听人头,身后事

  寂静,大概十息的光景。

  幽蓝蔷薇州前,道尊和西方满天神佛突然离去后,寂静了差不多十息光景,大眼睛恶鬼瞪着小眼睛妖怪,战场两端目光迥异,有人目中带笑有人眼泛凶光有人眸中流露绝望。

  其实这十息里也不是谁都没动,三王阿伊就动了,先是将一道心念传入苏景灵台:“开你锦绣囊禁制。”

  待苏景解去挎囊禁法,闭狱王便将一道冥识打入他的乾坤囊中。

  冥识入囊,遁化人形,闭狱王本尊仍在邪庙门前,笑容残忍盯住了敌人;另一个闭狱王则笑眯眯地走在苏景锦绣囊中。

  “这么多东西哇。”一只小猫突然出现在“阿伊”身边,惊叹、兴奋、眼睛亮晶晶。

  闭狱王分神入锦绣囊,此举别人全无察觉,但瞒不过上上狸,猫的眼睛是最尖的。进入人家的藏宝囊,这么好玩的事情她不晓得也就罢了,只要赶上了怎么可能不跟来看看。

  藏宝囊啊!想一想小猫就觉得自己要好奇得死掉了。上上狸真身未动,趁着苏景开囊放三哥入内时候她也分神一道锦绣囊。

  两个女子一般强大,若是以往相遇,就算没有冤仇互相之间多半也会看不顺眼,不过多了明白人和十四王这两重关系,彼此也就没了隔阂,三王阿伊微笑道:“有两颗人头,须得抓紧时间研究一下。分你一个,一起研究。”

  “什么人的头?有什么可研究的……好漂亮的瓶子。苏景,送给我吧。”话说到一半,上上狸忽然发现了一枚琉璃瓶。

  瓶子不大但猫也不大,整只猫抱住了瓶子。

  空瓶子,没什么奇特之处,但是晶莹剔透,很漂亮。

  瓶子本来在不听手中。帝姬帝婿大婚第一年用来装红豆,一年之后开始往外拿红豆,因帝婿忙于朝政怠慢后宫,豆子没拿几次就拿空了。飞仙前不听把瓶子送给了苏景。带在身边是一份念想。

  奇珍异宝上上狸不理睬。偏一眼就看上了这只瓶子。

  苏景吓一跳,赶忙也分神一道入宝囊:“意义重大,快还给我。”

  “就要!”猫呲牙。

  “休想。”苏景坚决。

  “苏景!你不喜欢我了?!”

  “别闹。”

  “哦。”上上狸甩了甩尾巴,放开了瓶子。前腿撑后腿卧坐在地上。低着头看自己的前爪。没法说的委屈模样。

  苏景“咳”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不料猫儿抬起头说道:“我就喜欢这么看自己的猫爪。真好看,总也看不够……”话说一半,上上狸又目露好奇,撒腿跑向了阿伊:“就是这两颗头啊!”

  闭狱王不看其他东西,直接找到了贪乐王送给苏景的三枚好头匣,将其中两枚打了开来。

  两枚匣子,分别装了四星君与七鬼主的头。

  并不将人头取出匣子,闭狱王自己趴下了,将耳朵贴上七鬼主的头顶,秀目闭合开始仔细倾听。

  苏景不明所以,上上狸却晓得三王在做什么,猫眼睛一亮,跑到四星君的人头旁,有样学样也凑上耳朵去听。

  忍不住好奇,苏景问:“听什么?”

  “听咒。”两个女子异口同声……

  闭狱王、上上狸进入锦绣囊的时候,拔舌王也开口了,对鬼主、星君说话。但这个时候拔舌王的话锋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喊打喊杀,话题绕在了“宣战”之事上,言辞中透出一个意思:星满天,无漏渊对十四王不敬,必须要教训一下。但鬼主、星君中都已有人死了,这场教训来得不算浅薄了。

  接下来也不一定就要继续打杀。打或者不打冥王无所谓的,就看星、鬼两家对阎罗神君敬意够不够虔诚了。

  话未明说,不过意思很明白了,敲竹杠。

  星满天一位星君阵亡,无漏渊损丧了三位鬼主,再加上数不清的手下猛将陨落,两家与苏景、冥王的仇恨何其深刻。可今日事情牵扯到了一重重大关键:道佛之争,孰胜孰败?

  星君鬼主可不晓得道尊直接杀去西方极乐,他们只看到两大巨头甫一开战道尊就消失不见,跟着佛祖面色骤变带了全部人马匆匆遁走……以此情形,谁看不出佛祖好像不太妙啊。

  万一若是西方一败涂地,星满天和无漏渊焉有活路。若是西方大胜东方惨败,那时再翻脸、会同佛家势力去向阎罗、冥王算账不迟。

  局势太模糊,谁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大星君态度似是缓和了不少,无漏渊两位鬼主也不去硬撑,口中说着“对阎罗神君满心尊敬,之前不知十四王身份这才多有冒犯”,以求给自己争取一个回旋余地,不过心中的戒备不曾放松半点的。随时能打更随时能逃。

  后面怎么样和苏景不存半个大钱的关系,他现在是个残废,真打起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由得七哥去敲星君、鬼主的竹杠,由得三哥、小猫在自己的囊中听人头,苏景不管这些,他大半精神都放在一个人身上:道尊贴身童子。

  道尊独自离去了,把僮儿丢在了这里。

  仙童已从珍鹤变回人形,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以金乌神目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那个清秀少年魂不舍守,目中深藏戚戚。

  苏景招招手,请乌上三帮忙,催起云驾带着自己向仙童飞去。

  他一动,星君鬼主全都如临大敌,苏景则轻轻松松,不看敌人一眼径自飞到珍鹤面前,依着离山礼数合掌施礼,请对方去邪庙。

  去邪庙是站着,在天外也是站着。其实没什么差别,但请朋友来自己家站一站,入门吃块西瓜,至少是苏景的待客之道。

  僮儿犹豫了下,随着他一起回到邪庙,与三哥打了声招呼,苏景暂时脱离战场,引着僮儿进入邪庙,待到确定外面的敌人再看不见自己这边的情形时候,苏景才问道:“道友可是在担心道尊?他老人家……”

  “道尊去了西天极乐。”珍鹤回答。

  苏景面色一变!

  就算见识再差劲。他也能晓得。即便道尊比起佛祖强上许多,只身落入大慈悲寺怕也难全身而退。何况之前佛道在此曾有过一场气势之争,两人伯仲之间。

  “你说说你,就算肚子大模样难看。好歹也是头珍禽好鸟。如此失魂落魄不嫌丢人么?”刻薄声音响起。大金乌阳炯炯也跟了进来,以苏景的金乌目尚能看出僮儿的担忧之色,神目将更是一目了然。

  阳炯炯的嘴巴好像刀子。心却是好的:“莫看你跟随道尊多年,可就凭你那点眼光、那点修为哪里量得出道尊的本领,老头儿敢往西天极乐里闯,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你还怕他会出不来?再说,自古以来道佛平肩、并位称尊。他是与真佛平齐的人物,现在的佛不是后来才有的假货么,必定比不得真佛,当然也比道尊差远了……诶,诶,你怎么还哭了。”

  阳炯炯的话才刚开了头,正准备长篇大论时候,珍鹤僮子忽然眼圈一红,泪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道尊早已元气大伤,远比不得全盛时候了,这次去西天的确也有法术准备,可、可他老人家也对我交代了后事。”

  话音刚落,锦绣囊中正抱着大星君人头听咒的上上狸,元识之形突然散去,邪庙前的小花猫本尊也身形一晃,化作流光急急奔赴西方!

  片刻后,留守西南十万山的诸尊妖王齐齐接到十一天圣的灵讯大令:兵发西天极乐,火烧大雷音寺!

  差不多就在上上狸离去时候,邪庙天外天外忽然传来一阵稚嫩笑声:“我的个阎罗老爷保佑,十一归来,十四登位,来晚了,来晚了!十四何在,快来给我瞅瞅!”

  笑声响起同时,一个小娃娃咧嘴欢喜,显身邪庙前。

  白白胖胖的娃娃,光头赤足挂长命项圈,身上却似模似样地穿了件小王袍,看上去既可爱又可笑。

  邪庙前三、七、十一、十三四位冥王同时面露欢喜,尤其瞑目王,眼皮跳得厉害。若非小娃娃及时伸手捂住他双目,瞑目王就要睁眼了。

  苏景也急忙迎出,大冥王驾到!

  遥远院落中,七位冥王行转大阵一座,大冥王被自家老三骗入阵位,但没一会功夫本当休息的四冥王进入院子,本来是闲呆着无聊来找兄弟们聊天的,结果被大冥王骗进了阵位。

  算上苏景,冥王兄弟十四人,其中三王与十三王之间可做互相穿遁,除了他俩之外,还有大冥王,施法一阵即可破空赶到任一位冥王身边,他出阵后即刻施法,赶到灵宝出世地来见自家兄弟,来凑这场热闹。

  见大哥,苏景正欲施礼,却被三哥拦住了,阿伊有一道神识在苏景的锦绣囊中,是以珍鹤道僮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密语道:“道尊可能有些麻烦,他来之前交代过身后事,此刻人在西天极乐。”

  大冥王闻言面色一沉。

  他只是个小娃娃,稚嫩神情讨喜五官,可他沉面时候,苏景只觉得整片星空都变得阴沉森然了。

  前一刻喜眉笑眼的小囝囝,后一瞬岳停渊峙的冥王首尊!

  大冥王不似上上狸那么毛躁,没有破空咒法,全靠飞驰根本来不及,再快也得几个月才能飞到西天,待大家赶到时西方之战早都结束了。

  不问事情经过,甚至连一句“此话当真”都没有,大冥王沉声道:“你们这边该怎办怎办,其他不必多想,我去回禀神君,这件事非得他老人家回来才能办得成。”

  话说完,他双手伸出,分别用力拍了拍刚回来的瞑目王和刚升位成了自家兄弟的苏景,跟着坐地施法,不片刻身形消失。

  “神君他老人家金身何在?”苏景问身边三哥。

  闭狱王应道:“神君在阵中。”

  苏景还没去过那座院子,是以不晓得,院中法阵就是七位冥王轮替结印、围住一座小水塘打坐,根本不见阎罗神君的踪影……除非他老人家在池子里。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神龙化血时,道起东天

  灵山回归后,西方极乐世界本已重新明亮、圣洁。但现在又再度沉黯了下去。

  无边净土,浩瀚世界,甚至包括灵山在内,都变得灰暗阴沉,唯独大雷音寺光明万丈金碧辉煌。

  宝刹蓄力,它凝聚了西天所有的力量,因、道尊在寺中,必做杀灭。

  吭、吭、吭、吭!

  有笑声响了来,这笑声无处不在,来自大雷音寺每个角落,佛祖之笑,欢愉却又阴沉,很难听。

  佛祖居然发出这么难听的笑声,不过道尊不怪他,道尊知道他的鼻子受伤了,伤愈之前很难再笑出好听声音。

  就在憋闷、古怪的笑声之中,大雷音寺内,每一鼎每一炉每一瓮每一坛、内中所有香火都点燃开来,但非青烟,香火如金烟如金。

  金烟缓缓,磅礴大寺愈发明亮了。金光闪闪。

  道尊不觉得自己和那尊佛还有什么可聊的,不去理会对方的笑声,更不看寺中飘散蒸腾的金烟,道尊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龙雀,就在此刻他手中龙雀忽然轻鸣了一声。

  道尊什么都没做,好端端地,这把刀自己“叫”一声。

  刀鸣苍苍,深邃却也悠扬。道尊笑了,苍老面孔上深刻的皱纹,在笑容里似是泛起了些光泽。道尊很老,可这一笑很年轻。跟着他说了句怪话:“五息”。

  喃喃自语,他对自己说:五息。

  “杀。”

  大雷音寺中,佛祖的声音无喜无怒。就在龙雀自鸣时佛祖法谕传下。

  “杀。”

  乙末真人一字轻轻,他正看着面前的银盆,当西天里道尊手中龙雀鸣唱时候,远在东天元罗福地的乙末真人面前铜盆中,那条小小的紫金龙变成了一滴嫣红的血。

  游龙凝血,血在水中,凝固不散煞是好看。

  乙末真人一直在等,等盆中神龙化作道元真血。

  东天道七十二座福地三十六座洞天与五座道阁都有银盆,银盆中都有小小神龙,小小神龙都化作了一滴鲜血。所以这一个“杀”字不止出自乙末一人之口。而是响于东方每一座洞天福地和道阁的首座真人口中。

  神龙化血时,道起东天。

  包括道尊在内,所有东方道宗弟子都在等候这一刻……道家重阵,一道集结所有道家弟子才能施展出的摧破杀法。

  有趣的是这道法术的源起。不是道尊也不是道家众多弟子。而是龙雀刀。

  东方道家仙早已集结。道尊早已带了龙雀宝刀出征,只等东方诸地银盆中的神龙化血,这重法术就能够施展了。不过盆中神龙何时化血。道尊说了不算、道家弟子说了不算,要看龙雀刀的心情。

  刚刚龙雀那一声轻鸣,东方的道人们等待好久了,终于等到、可以行法了。

  从行法到成法需得五息的光景,孤身闯荡大雷音寺的道尊只需要再坚持五个呼吸工夫……

  西天动!

  东天动!

  西方大雷音寺,道尊独立的空旷院落,氤氲升腾的淡淡金烟中突然踏出一个人,鎏金身躯,宽阔背膀,满头肉髻满面慈悲,不是佛祖是谁,不过这个“佛祖”的头壳是完好的,不见劈裂伤口。

  道尊不惊讶,长刀在手,这仙天宇宙之中就再没有值得老人惊讶的事情。未见法术奥妙只有泼风贲烈,道尊提刀、进步、斩。

  佛的微笑清宁且神秘,扬起手迎向龙雀,好像举臂去摘一片树叶的动作,他只用两根手指、拈花摘叶似的,竟真的捏住了道尊的龙雀。同个时候,一声洪钟一声闷鼓。

  院中有钟鼓二楼,随钟鼓声音,那尊大钟、那尊皮鼓内,又有两人踏出,披宝衣顶宝冠,也是佛祖!又两个佛祖左右而来,各执降魔印遥遥向着道尊扣下。

  这个时候,院中一棵菩提树的被风轻轻摇曳,一枚菩提叶飘飘落地。菩提落叶之中,第四个佛祖踏出面带笑容对着道尊吹出一口气,金口一开,雷火天川……

  东方逍遥世界,所有端坐的道家弟子齐齐开目、齐齐手掐剑诀叱咤:“疾!”那一瞬里长剑出鞘声音冲透东天,本来安安静静横置于主人膝头的宝剑尽数出鞘。

  千万弟子千万剑,万剑飞旋、逆刺噬主。

  剑气寒芒,锋锐一点刺入主人眉心。

  只是浅浅一刺,入肉浅浅,不过划破肉皮而已,道家弟子却无一例外地面露深深痛苦。

  “啪”地淬烈响声,于同个瞬间暴发、暴发于每一位道家传人头顶,他们的发簪齐齐爆碎去,发髻散但长发不落,仿佛身处飓风杀眼中,他们长发扬扬、狰狞飘摆……第一息过,第二息起。

  东天道域,长剑鸣啸!

  眉心血内藏了一点道元灵精。千万长剑千万血,无数长剑整齐划一,带上一滴主人眉心精血,随主人剑诀指挥,就在凄厉鸣啸之中,染血长剑遁化寒光一道,飞射去本界首座面前银盆。

  剑、血、尽入银盆去,银盆中的水色顷刻嫣红,先前盆中那一滴“神龙化血”本不溶于灵水,但得无数道家仙尊精血为媒,最先那一滴血化开了。

  剑采血、剑送血,剑回归主人身畔,但剑不入鞘,而是围绕主人身周七尺方圆开始急急大篆,剑化寒光,如银色灵飓。

  剑旋,人亦旋,洞天福地五大阁内所有道家弟子皆起身,悬地七尺整,身旋急急风。

  剑转人转,银盆中的血也旋转开来,由缓入急……

  大雷音寺,四佛现身四佛联手,不是那些普通佛陀,无论金身、模样、宝相还是他们的出手,皆与真正佛祖一般无二。

  四尊佛祖。道尊却只有一个人。

  就当降魔印扣来、雷火天川当头打下一瞬,道尊空着的左手轻轻一拍自己头顶,金、红、青三道气意自头顶喷薄而起!一气三清,一气三清,中土人间连孩童都知晓词,这个词从何而来?

  从道尊来!

  这宇宙,他是第一个一气三清之人,他开创了无为逍遥之道,他是道尊。

  三清冲,分身显,各自迎向强敌,太清、上清两身迎向钟鼓中来的两尊佛祖,一模一样的动作:双手探出,扣住两佛正结印的腕子用力一扭,两佛惨声嚎叫手腕被硬生生扭碎。

  不止腕骨碎裂那么简单的,更要紧的是自家降魔重法才施展到半途,遭强行打断会有可怕反噬。

  玉清法身直接出现在菩提叶佛祖面前,此佛正喷口喷雷火,忽觉口中一紧、一疼,竟直接被玉清法身拔掉了舌头!他伤得更重,却被舌筋堵了咽喉,想叫都叫不出来。

  当一截佛祖舌头被扔在地面时候,道尊手中龙雀寒光绽烁,劈开了那只抓住刀锋的手,破手破腕破臂破肩直直斜破身魄,第四尊佛祖惨败。

  哀号与惨叫声中,金色血浆喷薄在地,四尊佛却消失不见。

  同个时候,大雷音寺外院护法金刚神殿中,四大金刚金身残损,两个手断了,一个口中鲜血长流,一个身体斜断。

  这就是佛祖法堂的力量了,此乃佛之堂,堂内无处佛不在,殿中无人不是佛。

  大雷音寺内所有头陀罗汉菩萨尊者皆可化身佛祖本相。

  不止得到佛祖的样子,还能得到佛祖的力量,根据各大菩萨、尊者的修为不同,得到的佛祖之力也不同,但最少可得三成佛祖力,修持精深者动击时甚至可得七成佛祖法力。

  外人在此与佛祖斗,须得斗战千百尊、佛祖!

  四金刚惨败重伤,但未死,也是因为此处为佛祖法堂,只要佛祖还在他们就不会死。

  四金刚落败一瞬,伽蓝神殿祥光湛湛,十八尊护法神起身离位去;普度神殿禅香流转,三十六尊传法头陀起身。下一刻五十四尊鎏金佛祖出现道尊四周。

  三身归体,长刀扛在肩膀,道尊继续向前迈步,望着一群佛祖老人咧嘴一笑,与之前一样,朽木枯老的人、年轻光耀的笑。

  迈步刹那,第二息过、第三息起……

  金色手掌从天而降,度魂净水地面涌出,护法真龙奉召而来,降魔大印道道翻飞,不存半字啰嗦显身时即为动法时,诸般重法全力出手!

  法如狂风暴雨,永远祥和安宁的佛家圣地、大雷音寺内,铺天盖地、夺命的劫。

  扛着宝刀的道尊却不见了,而那座布满佛家重法的金色院落中,多出了一只好漂亮的蝴蝶。

  凭暴风雨何如狂猛凶狠,蝴蝶永远从容,自在翻飞于风雨中。

  道尊化蝶。他都忘了自己上次化蝶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过他记得上次一时兴起、化蝶飞舞于星际,不料遇到了一只眼睛明亮却又鼠目寸光的小花猫,真是头疯猫,居然敢扑道尊化作的蝴蝶。

  那时的猫还是普普通通一妖仙,在这残酷仙天中自保都难,道尊却是巅顶全盛时;如今淘气猫依旧淘气,可她已经是仙天里罕见的凶狠家伙了,如今翩翩蝴蝶依旧翩翩,但道尊知道,自己老了。

  大雷音寺,正殿大座上佛祖端坐,两位大菩萨分立两旁,各自伸出一只手,从左右按住佛祖的脑袋。

  被龙雀刀从头顶豁开直过人中,要是不扶着点,这颗大脑袋就会分开两掉了。但佛无暇疗伤,他得入主大雷音寺法持,无暇顾及自己伤势。

  突然一道神识传入佛祖识海,道尊的笑声呵呵:你伤得可不轻啊,这群小家伙如此无用!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北斗长存,七星不灭

  佛家升堂法度升腾,内中每中每一禅家修持之人都可得佛祖真身真相和三成到七成的修为,但佛祖是带伤入阵,脑袋几乎被彻底劈开……他受伤了,之后再入阵,阵内佛徒就只能得他重伤后的力量。

  佛的双眼血色侵染,此乃伤势所至,而血色之下,他的目光却是平静的,同样以神识作答回应道尊:杀你足够了。随神识送出,四方神殿中金光大涨,殿内七十二位持戒行者纷纷自神位中起身、化佛、迈步、奔赴战场!

  剿杀蝴蝶的佛,再添七十二尊。

  以三尸的说法:行法如炖汤,行法如攒钱,行法如勾搭小娘子,法术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即便时间再如何短暂,这个过程本身也是由缓入急,从慢到快的。大雷音寺如是,先只是金刚四佛,随即伽蓝十八佛、传经头陀三十六佛,再到此刻持戒行者七十二佛,这“化佛”重法越行转也就越快、越圆满,寺中将化佛将入战的敌人会越来越多……

  东天道家亦如是。

  剑飞旋人飞旋,银盆中的浓浓血水也在飞旋。

  血转盆不转,是以“啪”地一声锐响刺破耳鼓,所有盛血的银盆尽于此刻破碎!

  血在盆中时候不显什么,可当盆碎血出……那是灭地之洪、那是吞天之海!小小银盆中,盛下的是足以湮灭几座乾坤的浩瀚血海。

  血海涌动,血海急转。道家弟子与道家剑人在血海中仍就狂舞不休,人人须发贲张,人人目光狂热,这是百万年中,东方道家最最盛大的一场舞,能够参与其间何其有幸!

  而血海涌出一瞬,无论三十六洞天还是七十二福地,所有道家治下灵州,也开始疯狂旋转。

  整座东方神坛,转转转。

  灵州侵血而急旋生风。血红色的风自每座洞天福地周围卷扬开来。

  每一座灵州都于急旋中挟起浩浩疾风。风也在转,化天飓!

  灵州幅员有限但狂风延展无极,顷刻间一道又一道赤红天飓彼此碰撞,却不存丝毫冲突的勾连一起。风融于风。彼此勾连。眨眼三次再看东天:那是何其磅礴何其惊心何其壮烈狂野的漩、飓、阵!

  整座东天道,化身血漩赤飓。

  每个弟子,每一把剑。每一滴血,每一块石头、每一片神州,都是这样壮烈漩涡的一部分。

  第三息过,第四息起。

  ……

  刚刚消失的大冥王忽又显现邪庙门前,来不及说话直接将一道元识打入几位冥王脑中:“十一、十四、道家鹤僮儿随我同去!”

  之前走得匆忙,半路上忽然想起十一、十四与鹤僮儿可能会有“用处”,大冥王又归来要带上他们一起回去。

  三哥到底是女子,她的心思细致,不忘传神苏景:“你放心去,此间一切有我照料。”

  这句话就算不说苏景也不会担心什么,他早就“领教”过了,冥王间的义气不是开玩笑的。有闭狱、拔舌、贪乐三王在此主持大局,小贼夺宝、同伴安危无需顾虑。不存丝毫犹豫,苏景迈步上前搭上了大冥王的手。旋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形重新稳当后,耳中传来一片欢呼,眼中一座清秀小园。

  欢呼声来自围坐小小水潭的七位冥王,不认识苏景,可之前苏景更袍升位,天上有兆镜显映天下、同时他“蜜枣元宝大红床、跟着天塌了”的冥王真威绽放,其他冥王都有感应,此刻哪会认不出是他是自家的老十四。再加上十一消失好久终告归来,阵中诸位冥王哪能不欢喜。

  入身阵法内,想要跳起来给个熊抱是不成的,但这声欢呼免不了。

  “皆收声,道尊或有难,我须得唤请神君。”大冥王沉声道,阵中七位冥王都面露惊讶,立刻止住声音。

  “我当唤请神君,你们三个随我一起,就一句话,我说你们学,可听明白了?”大冥王回过头望向瞑目王、苏景和珍鹤僮子。三个人怎会不知事关重大,立刻点头,尤其鹤僮子,把头点得尤其用力。

  “这便开始了……”大冥王带着三个人跨上几步,来到小小的水池边,长提息,再开口时高扬声:“阎罗诶,神君诶,快快回来诶,小的有事找您诶。”

  大冥王的调子,民间村妇为受了惊吓高烧昏迷的孩儿叫魂时用的调子一样。

  苏景懵了,但他不是最懵的那个,珍鹤比他懵得多,倒是二明哥,想都不想就开口跟着喊:“阎罗诶,神君诶,快快回来诶,小的有事找您诶。”苏景总算反应不慢,从第四个字开始跟上了,一起喊。

  他的喊声刚落,忽听得身后也传来了一声:“阎罗诶,神君诶,快快回来诶!”

  三尸自裁赶到,这等大事怎能少了他们三个,显身一刻即为开口一刻,喊得调子比着大冥王还正。

  大冥王看了三尸一眼,目带嘉许,觉得他们喊得挺好。接下来声音不停,又连喊了两遍,苏景等人都跟着,可有哪有丝毫动静,水池子平平静静,不见阎罗神君跳出来或者游出来。

  “神君真在这池子里?”雷动听大冥王不喊了,赶忙问出口,脸上尽是纳闷。

  “这池子很深么?神君潜得太深了?”赤目还想接着喊:“咱再大点声试试?”

  “不必那么麻烦,我下去摸摸看,把阎王爷请上来。”拈花开始脱衣服了,苏景赶紧把他拦住,这个时候可不敢胡闹。

  大冥王也摇了摇头,面色沉肃,倒不是不觉得三尸怎地,而是事情结果不如意:神君唤不回。

  其实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神君人在阵内没错。但他更是在一重玄妙法术中,偶尔他会“换口气”、缓出一份心神来听听“上面”的动静,但他若凝神入法中就再没什么事情能够打扰他。

  是以唤请神君无需法音、神令之类咒言,就照着“老规矩”喊上三声,他老人家能听见的话自然会传念过来问发生何事,若听不见就算喊破了咽喉也没用。

  大冥王另外带了三个人和他一起喊,十一王遭难归来、久别重逢;十四王新晋王位、从未真正见过阎罗;珍鹤僮儿为神君老友的门生。这三个人在,能在呼喊中添出一份“冥冥迫切”,与法术无关,算得通玄之意。万一阎罗身处“可能听见也可能听不见”的边缘。这三个人跟着一起喊就会有用处了。

  奈何。神君现在是“完全听不见”,他老人家在忙。

  大冥王顾不上多说什么,又从囊中摸出几块黑色玉玦,手上微用力全部捏碎。珍鹤僮子面色沉沉。求助阎罗这条路走不通。忽然。大冥王闷哼了一声。并无痛苦或者惊讶,只是强大之人探查到强大力量时的本能轻哼。

  大冥王探得,极远处正有巨大力量正在迅速凝聚。东方。珍鹤没有大冥王的深厚修为他,但他知道自家的法术布置,抬头望向星空,瞩目于北斗七星。

  与大冥王同时闷哼的,西北天邪庙战场中闭狱王阿伊,她也感受到东方正渐渐饱满、迅速膨胀的凶狠力量!

  “连襟儿啊,北斗星有点不对劲儿啊。”大金乌阳炯炯昂首望着北方星天中最最明亮的七个星。

  术业有专攻,神鸦真、明目将不是金乌自己没事封着玩的,除了诡中收尸匠外,其余神鸦七将中的每一将都是修炼到极致后得“天封兆”才能立其位、得所名的。

  论打的话,道尊随便吐口口水能把阳炯炯淹死十八回,可说起辨真、凝远、望断的眼力本领,阳炯炯就算比不得道尊也不会相差太远。

  连襟儿拔舌王循着阳炯炯的指点望去,北斗七星。

  ……

  北斗七星,凡间故事无尽,数不清多少法门教派都将七星奉作天君神祇,膜拜供奉。不过凡间里的故事,比起仙天中流传着的、有关这七颗天星的说法就要逊色得多了。

  宇宙间天星无数,但无论骄阳、明月、灵州、凡间又或是冰冷沉寂全无生机的大小星石,都不是永恒的。从诞生到强壮、从强壮到衰老直至最后毁灭,星星是死物,不过也有“生老病死”的过程、有诞生发展毁灭的规律。

  星星是有“寿命”的,而仙天传说,满天星辰皆有陨落时唯独:北斗长存,七星不灭。这七颗星星是不会死的,永远悬挂星天,永远光华闪耀。

  传说而已,没得考证,反正北斗七星现在还挂在天上,谁要对“北斗长存七星不灭”有所怀疑,唯一证明的办法就是使劲活,活到有天北斗真熄灭坠落了,那位仙家便可大骂一声:骗我!

  北斗七星何时会陨落不可知,北斗七星何时诞生同样无人知。

  阎罗、道尊、佛祖、大金乌、龙凤以及这满宇宙的神仙,号称“与宇宙同寿”的一抓一大把,可真正“与宇宙同寿”的一个也没有。

  就算仙家拥有无尽寿命可以活到时间尽头,他们也没有资格“与宇宙同寿”,因为他们至多能够坚持到宇宙的结束,却没人能见证宇宙的开始。

  先有宇宙,有了浩渺无尽的空间与流淌无限的时间,才有的生灵和神灵。普通仙家不值一提,即便阎罗、道尊、真正佛祖也是“后来者”。他们封仙成圣的时候,这宇宙早都存在了不知多少年。

  不过可以肯定的,北斗七星即便不是“不灭之星”,至少也是“长寿之星”。便以道尊而论,他活的年头已经漫长到无法计较了,今日星天与他初成圣时的星天迥然不同,那时的万万星九成九皆已陨落,今日的万万星九成九是后来诞生。

  漫天星斗,绝大部分比着道尊要年轻,北斗七星却算得道尊“前辈”、老前辈。

  他成圣时候北斗七星就存在、且已闪耀了不知多久。

  宇宙在前,道尊在后。道尊与阎罗神君、真正佛祖算是“一代人”,但他们不是第一代,早在他们之前宇宙里就有仙有神有各种强大怪物。这种事就和凡间繁衍差不多,时间在不停的流淌着,太多强大的生命湮灭其中,太多凶悍的种族悄然绝迹。古仙古神曾经真实存在过,只是没能坚持到现在。

  “人”没了,可还有痕迹可循,翻一翻古时仙神留下的记载,总能看见“北斗七星”的记载。且古神的记载中说。古神的古神也有过北斗的故事……这七颗星星“老”得简直没有边际。

  北斗七星的“长寿”堪称神奇,在人间在仙天都有美丽传说,可实际里这七颗星星一点也不美,正相反的:它们狰狞。

  七星就是七颗大火球。但与金乌铸就的骄阳截然不同。

  太阳。不一定都在照耀凡间。有不少金乌铸就骄阳只是单纯的为了修炼,若修炼地方周围连颗星石都没有,太阳成形后自也就谈不到“温暖凡间孕育生机”。但如果有谁好事、将一枚藏蕴生机的天星搬过来摆放在合适位置,这颗天星就会有黑夜白昼、有春秋四季、渐渐开化出生机变成一座繁荣乾坤。

  七星则不然,因它们的光中也存有可怕杀伤,能感受其温热之处,也同样会领受它们的光之杀噩,根本没有普通生命能在七星的照耀下存活……

  飞抵临近便能发觉,那七颗星时时刻刻都翻腾着可怕毒焰,巨大的爆炸随时发生,每次都会将饱蕴剧毒的白色熔岩喷出千万里,普通仙家莫说靠近七星,只消被喷出的毒浆扫个边也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莫说普通仙家,就是星满天中修为最强的大星君也不敢登上北斗七星,所以七星虽在北方,星满天一脉从来都是绕着它们走,更毋论插旗立坛。

  道家五大阁的掌座真人本领深浅不一,不过算起来他们大概都是和大星君是“同个范畴”内的强大人物,凭五阁真人的修为还不足以进入北斗七星,不过此刻他们都在七星中。

  他们带了道尊封下的灵符护身。

  自龙雀铸成之日起,道尊就封于丹田、以元道宝身为炉鼎以至纯道家真力为薪火、时刻不停祭炼了无数年头的符咒。

  符分上下咒。

  上一咒:定今七星上紫咒;下一咒:伐古七星鸿蒙咒。

  其中上一咒分做七道,下一咒只有一道。

  五大阁掌座真人各领一道“上咒”,不敢有丝毫怠慢、认认真真地贴在了脑门上,这才能登上七星、安稳落座、安稳施法。符很宽也很长,贴于印堂就看不见脸了,且连肚脐都能遮掩住。

  五位真人分别入驻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五星。最重要的天璇天枢两星则有另两位道家高人掌入主。

  太白、太乙二仙,与道尊兄弟相称,这两位仙家的本领堪与冥家闭狱王尊、佛家盖世尊者比肩,他俩的修为胜出五位真人许多,他们也领了上咒,但贴符不用像五真人那么夸张,贴在脸颊上就足以护身了。

  可以说东方道家之中,除了道尊本人之外,就以二仙五真人为尊了,如今就在北斗七星之中,且已经来了十年里。之前大方阁首座以影形相见道尊,就是因为他的真身元魄在北斗。

  十年间,七人以道尊传下的大咒不断加持于七星,时时刻刻都在等着,等一瞬:整座东方道宗于急旋中勾连成一体的瞬间,便是现在。

  七位真人同时暴发长啸,同时扬起右手,再同时将早都紧握于右手的一颗不知来自什么怪物的长长獠牙深深插入身下、七星!

  下一刻:

  东方,本来疯狂旋转已经勾连一体的血色狂风突兀消失,从福地到洞天再到五阁所有道家弟子全都跌落在地。无一例外,施法前黑发者尽数白头,年长白发者则更显苍老。

  北方,七星突然熄灭……不止熄灭,而是彻底消失了,原先北斗七星位置所在,只剩下七个疲惫深深的道人。

  西北,正随着阳炯炯指点眺望北斗的拔舌王:“我草!没了!”

  算算时间,此刻正是道尊深陷大雷音寺后、龙雀刀自行轻鸣的第四息末。

  第五息起。

  大雷音寺中,风暴中的蝴蝶也开始了它的反击。

  蝴蝶的反击很简单,飘摇中、飞过去,落下来。

  摇摇摆摆,飞舞缓慢的蝴蝶,但没道理、那些身形快如光电的佛就是躲避不开,甚至他们都找不到蝴蝶在哪里、无法查知蝴蝶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肩上、头上。

  蝴蝶只是轻轻一落就飞走了,不见它有任何停留,更看不出它施展过什么手段……一道金紫色的狰狞伤口,一蓬金红色的血浆喷薄!道尊变作了蝴蝶,龙雀刀与他一起消失不见。

  虽看不见,可那柄宝刀还在道尊手中!蝴蝶落处即为神刀落处,这群冒充了假货的假假货哪个当得龙雀一斩杀!

  惨叫连天血浆四溅,伽蓝护法、传经头陀、持经行者,迅速登场迅速溃败再摔回本座神殿,金身扭曲面色惨白。

  端坐大宝殿正中的佛祖同样察觉到了东方暴发了巨大的力量与威势,对此佛祖全不觉惊讶。

  道尊独闯西天,东方要是安稳如昔那才是真正古怪了。

  东天道终于有了动静,但佛祖唯一的情绪仅仅是:可笑。

  便如佛祖可以随身带着灵山一样,道尊肯定也能调运出道家的大威力神通。如果大家在邪庙相遇时候,佛唤灵山道请东天,打起来的话还真是个胜负未知的局面。

  可现在情形变了,佛不知于灵山归一,还与整座西天归一,凡人征战还讲究个地利,何况巅顶仙佛之战。道尊就算把所有道家弟子都弄过来,照样也会全军覆没,因为此间是西天极乐,早都被佛法佛光侵染个透。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若西天所有佛结队跑去东方逍遥世界核心去打仗,一个也回不来。

  佛笑,送出一道神识给道尊:负隅顽抗,有失你的身份啊。

  动念同时,雷音寺中“化佛”法度也告圆满,座座大殿光辉迸放,十八正位罗汉、一百零八守关罗汉,五百真威罗汉……尽化佛。

  这还只是罗汉,大雷音寺内尚有诸佛诸尊诸菩萨诸行者,借给道尊十把算盘可算得出于此一刻会有多少尊“化之佛”入战来。

  院落不见了,大雷音寺不见了,蝴蝶眼中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无处金光不再无处佛祖不在。

  人人纵法人人施劫,蝴蝶能穿跨暴风雨,但此刻它面临的又何止风暴,这片乾坤彻底被强悍法术湮灭,根本是海!

  青光道气绽烁,蝴蝶化归道尊。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提刀入西天,唱道雷音寺

  眼光之内,处处佛祖。

  神通与劫数彻底湮灭世界。

  没了空间,轻灵也就是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蝴蝶再没用,道尊破去蝴蝶身相,化归本尊,那个老得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的人,提着盈丈的刀。

  跟着老人挥刀、提纵、冲锋!

  佛祖安坐大殿中,放声笑:“找死!”

  佛祖遍布道尊身边,齐齐放声笑:“找死!”

  道尊竟也在笑,一个字的呼喝:“死!”

  比风更快比火更烈的冲锋,他有个老朋友唤作阎罗,他有个老朋友唤作佛祖,他此刻化身阎罗、斩佛祖……

  蝴蝶,道家毕生追求的逍遥真意的体现方式,所以修行之人都晓得,如果与道人为敌、如果那个道人化身为蝶,那可一定要小心应付,这重身相代表着大威能大力量。

  相传,万万年前道尊参透道之真意,道尊写下了“逍遥”两字,随即两个字飘起银光、幻变做千万蝴蝶,翩翩飞舞仙天、飞入人间。

  蝴蝶,就代表着逍遥。

  只是外宗人不知道的,甚至道家本宗内普通弟子也不知道,“逍遥”两字化作蝴蝶无数没错,可那“逍遥”两字,道尊是用刀剑写下的!

  蝴蝶即逍遥,但逍遥来自刀刃。

  当蝴蝶再无法存留,至少道尊手中还有刀;当逍遥两字被岁月剥蚀被邪恶模糊,就再用手中宝刀重新镌刻那两字:逍!遥!

  老人提刀猛进。他的身法何其迅捷,以至身后拖出长长残影,可他身后残影:分明是一条狰狞的紫鳄。

  龙雀刀斩,惨叫声接连不休,道尊一击三千丈,沿途所有佛皆杀灭,败出战场,道尊也接连遭受敌人重击,他用的根本是泼命打法,只攻不守又岂能不中击。但他非但不见颓败。反而……年轻了,皓白长发变作灰白,脸上皱纹浅淡许多,从耄耋老人变作花甲年纪。

  战场中乌云滚滚雷霆万道。佛光法芒激烈绽放。可无论深深晦暗还是强烈光芒。都遮掩不住那道冲天身影、那道淬烈刀芒。

  第二斩,提纵向天去,再击三千丈。残影长长拖去,一头斑斓之虎!沿途杀破一百三十佛,道尊身中十九劫。他在三千丈天,他身后只有自己的影子再无半个敌人,而他须眉长发尽数转做黑色,老人彻底消失不见,大雷音寺中唯一的道人,四十年纪面色威严……口中长啸洞穿西天,再提刀、西北向、斜向下,人与刀仿佛流星倾地,又是三千丈!

  三千丈杀灭。

  残影化白鹿,温和的灵兽双目如血,威严的中年道长却在放声大笑,再斩佛一百四十尊,再中击二十九记,就在大笑中道尊更加年轻了,目光从狠辣变作清透,身形褪去几分魁梧显得更加修长,长长须髯随风消失,皮肤也泛起年轻人独有的光泽。

  道尊变青年,眉清目秀,面庞上甚至还透出几分青涩。他七窍沁血,他纵声大笑,即便周围无尽邪魔他依旧忍不住的笑:年轻真好。

  时间滚滚向前,永远不会有丝毫停留,就算我能万寿无疆、就算我得长生不老,可也永远找不回来旧年曾经,找不回来年少时我!直到……我身将残,我法将末,我道将沦丧时,才能再得回片刻“从前”。

  从前,不太好,却真的很怀念呵。

  短短瞬间,道尊三击,于无数佛围攻下斩其数百!只是敌人不见减少,反倒越来越多,大雷音寺法度已经完全发动开来,寺中诸院诸堂诸法众尽化佛相蜂拥而来。

  再提刀,第四击!逍遥两字未能重做镌刻,道尊誓死不放手中宝刀。

  残影显,青龙翻腾。

  三千丈,金血喷溅。

  道尊化身疯魔,任由无数神通轰击在身,任由七窍中鲜血长流,他的刀不停他的杀不停……以前从未想过是以不晓得,来大雷音寺撒野原来这么过瘾,死也值得了!

  宝殿中,大位上,佛祖死死盯住战局,他全不掩饰自己的惊诧,道尊会拼命会发疯都是预料中事,可疯成这个样子还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佛祖惊诧。不过也仅仅是惊诧罢了,大雷音寺有多少人?到现在道尊才斩杀了多少?不值一提。

  打得再如何壮烈,死得照样轻若鸿毛!佛祖笑。

  就在佛祖笑容展露时,第五息末。

  刚刚结束了第四击、身形已经无法抑制地开始摇晃颤抖的道尊,于喷出一口黑紫血浆的同时,将手中龙雀宝刀奋力向天空一抛。

  道尊口中鲜血涌出,却掩不住他的吼喝:“道!”

  道字落,暴风起!

  风自刀中起,翻飞于半空的龙雀宝刀、生风。

  风非虚妄中来,此刻刀中贲起的狂风,片刻前曾在东方……就是那起自东方每一剑每一人每一洞天福地、又把整座东方道坛勾连一处的血色天飓。

  那风万万里,那风中藏纳了东天道所有弟子力量。杀灭之风,爆于西天极乐大雷音寺!

  风起突兀,杀灭突兀,血色飓风来得何其磅礴与猛烈,四面佛猝不及防,风轰动一瞬三百众全无抵挡机会便告飞灰。

  宝殿中佛祖猛扬金掌,“啪”地一声重重拍在自己的宝案上,一掌之喝,传告阖寺弟子:区区风,何惧之有。

  血色飓风急急扩展,越发强猛。但佛众多,应变奇快,又再被风扫荡四百佛后,众多佛便已结圆成阵,将道尊、宝刀、血色狂飓围拢中央,佛扬手,每一人都扬起左手,手中金光如虹向着飓风压去。

  飓风旋转狂猛,群佛打出的金光初与风触碰,一众假佛面色皆告惨白,身形摇晃不休,他们打出的金光也堪堪就要狂风撕碎。可下一瞬,又一更大圆结布于外,又有大群佛入战来,扬手喷薄金光打向飓风;再眨眼第三圈成形,金光威势暴涨,死死镇压住到刀中狂飓。

  而四面八方重重祥云翻腾招展,一尊尊佛从巨大无边的雷音寺各出飞出,快如电光赶赴战场,第四圆、第五圆接踵成形,血色之风再无法狰狞,于金光重压下被层层打灭,风形越来越小……

  佛层出不穷,继续赶赴战场。

  血色狂风才告施展就被镇压,不是东天道差劲,只因双方拼斗之地是在西天极乐。

  大局已定,宝殿中的佛祖纵声大笑:“道尊,还要再拼么?”

  道尊与他的刀就要被镇压,金光阵下的年轻道士满目杀气,几近枯竭之身,仍拼出全力支援着自己的宝刀,可大势已去,莫说佛祖本尊,就是这大寺中最最差劲的小沙弥也看得出:徒劳挣扎、徒增笑柄。

  血色飓风层层打散,那风笼罩的范围只剩百余丈,勉强护住道尊,苦苦支撑、堪堪崩碎。

  道士的面色却平和下来,年轻正迅速的消逝,他又渐渐衰老回去,可就在层层显现层层深刻的皱纹中,有笑意蔓延开来,他的声音朗朗,他的唱响亮如天音:“知不知,上。”

  “不知知,病。”

  道尊唱道。大雷音寺建立万万年,此间从来只有佛音与禅声,何时也不曾有过道唱之声……直到今天,道尊提刀杀入西天,道尊唱道雷音寺!唱到此,刀中风只剩三十丈,道尊目光平静,闭上了眼睛,而唱声不休:“圣人不病,以其病病。”

  “夫唯病病,是以不病。”

  唱到此,刀中风仅剩十丈笼罩,道尊已经彻底变回了老人,相比之前更要老的多,他的身体佝偻,他的腰几乎塌断,他的声音仿佛朽木摩擦,可他仍在唱,重复唱:“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唱着,道尊重张双目,颤抖的手指遥遥点向西方、点向大雄宝殿内端坐的佛祖本尊:“你就病了,得治!”

  话音落,刀中狂风彻底碎去,四面八方金光扑涌而来,佛祖没说留活口,直接杀灭便是。

  金光就要打中道尊,道尊取出一张好大的符篆,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挡住了脸也挡住了自己的身体。

  符篆贴于额头时,本已威力全失的龙雀刀遽然长鸣。

  长鸣之中,白色的火,白色的光,白色的星……七颗天星就于毫无征兆之中,出现在道尊头顶、三千丈天。

  天星出现一瞬,天星轰落一瞬,天星爆碎一瞬。

  这才是道尊、这才是东天道的真正一击,接引北斗、炸碎北斗、崩于西天极乐大雷音寺!

  北斗爆碎时候,佛祖大惊大怒,脱口嘶吼:“妖道尔敢!”挥手将两位“扶头”菩萨打去一旁,纵身向外扑出。

  道尊在大笑,刚刚喊过的一个字此刻又再重复:“道!”

  七星轰碎,饱蕴剧毒的光、火与摧毁巨力摧毁重重圆,随即横扫大雷音寺……

  道佛一战尚未分晓,而仙天宇宙再无北斗。

  道家群仙隐居东方,与世无争洁身自爱好,可当逍遥不在当妖邪横行时,道出、北斗崩。

  北斗七星炸于大雷音寺时候,邪庙门前十三冥王贪乐才抬起头,循着七哥的目光望向北方星空,看他大惊小怪个什么,顷刻,贪乐王就骇然发现北斗七星不见了。

  贪乐王本为闭狱王的刀,这么多年里早都养习惯成本能,一遇惊骇事情第一个就想到三王阿伊,忙不迭拉了拉三王的袖子:“我草,三姐快看北斗没……三……哥……”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焉知将来,因果怎样

  真佛与道尊关系很好,道尊与阎罗交谊深厚,阎罗和真佛却一般一般、没啥交情。

  倒不是佛祖对阎罗有意见,是阎罗神君嫌佛祖太爱没事找事。

  今日仙天中已经没几个人知道的,真正佛祖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家伙。

  好奇心重不算毛病,可好奇心只要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地去做、去试,什么都敢干,这就是问题了。

  比如,有一阵子佛祖总想知道宇宙边缘在哪里、宇宙的外面又有什么,所以他去了西方。

  当然不是西方极乐,而是西方的西方的西方的西方,一路向西坚持前行,从繁华仙天到荒凉星域再到空空寂静的广漠空间,佛祖继续西行,无边空荡和越来越寒冷的风,佛不回头,他非得一条路走到头不可,然后他就没了消息。

  晃晃千多年,佛祖不知去向,那时一位曾经到地狱中给阎罗王当过副手的大菩萨坐不住了,先去东方找到了道尊,两人又一起去找阎罗神君。

  佛祖的事,阎罗神君一般是不会管的,可道尊上门开口他不会拒绝,而且那位大菩萨和神君也极熟络,就给些面子吧,是以阎罗出山与道尊联袂去往西方寻找佛祖。

  一找就是六百年,深入极西极寒地方,阎罗与道尊要联手施法才能抵挡住那份来自宇宙深处的奇寒,就在两人都被冻得有些发僵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佛祖,佛祖已经被冻成了大冰块。正飘着。

  大威能者总会说“当怀敬畏之心”,这句话不是随便敷衍的,宇宙永远值得敬畏,因为宇宙远比所有人都强大,它的奥妙无人能完全看穿,纵是佛祖……在极寒中挨冻久了也会结冰。

  佛祖在冰块里对两个老头眨眼睛。

  敲开冰块,将被冻得硬邦邦的佛祖救出来。佛说:谢谢你啊。阎罗神君都不稀得理他。

  又比如,有次佛祖躺在大雷音寺的伽蓝殿顶上看星星,看着看着他就看见北斗了,跟着他就想为何北斗七星常旺不衰?这里面有事。我得去看看。

  佛祖直接从大殿屋顶上升起七彩云驾。向着北斗去了,才刚飞出没多远,一位大菩萨就追出来:“我佛,您去哪?”

  “我去看看道尊。他需我为他解惑。”佛说。

  那位大菩萨是佛的亲信。可就是太亲所以不讲理了。佛要直说“我去看看北斗咋回事”,大菩萨一定得拦他,一定会话里话外地点出:您就别总没事找事了。

  “真的?”当时那位大菩萨不太信。

  “佛不打诳语。”佛微笑。打发了手下。

  佛到了北斗星,结果出事了。佛祖受困七星间,因为对门生没说实话,实在不好意思从自家搬救兵,就给东天道尊传了灵讯:别问,快来救命,你自己来就够了,得快。

  那时道尊刚刚炼就龙雀、龙舌两柄绝世宝刀,闻讯带上双刀就赶去北方。

  当道尊赶到时候,佛祖正被七头怪物结阵闷打,佛祖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七头怪物的强大毋庸置疑,但还抵挡不住巅顶时期佛祖、道尊两人的联手,一场大战之后七头怪物都被斩灭,可道尊的双刀也毁了。

  佛祖得救,对道尊认真点头:“谢谢你啊。”

  打完以后道尊才知道七头怪物是北斗七星“天胎”。

  其实就是山胎了,也叫山天大畜,一品山脉汲取天地灵气,可孕化神胎,不过七头怪物的来头稍稍大了些,它们是北斗七星孕化的“山胎”。根性凶恶但尚未成年,还只是“小崽儿”,若等它们将来成了气候,怕是每一头都能有佛祖或者道尊的本领,毕竟,北斗七星远胜于其他星宿,若将其他星宿看做凡人,那北斗就是神、凶神。

  佛祖来探七星,以他的法力是不惧怕七星毒火的,一个劲地往星星深处钻,终于惊醒了凶物,七星本并蒂,七兽连心神,一下子都跳出来围住佛祖就开始一顿好打……

  早早杀灭了七星天胎算是做了件善事,佛祖没事找事找来的善事。

  佛祖是讲义气的,陪着道尊一起心疼两柄刚刚炼成就被打废了的宝刀,龙舌彻底废了,救无可救,龙雀的情形好一些,还有挽救的余地,是以佛祖相助,就以七星天胎恶兽重新祭炼龙雀宝刀。

  重新祭炼宝刀的事情上,佛祖是出了大力的,他对道尊说:不用谢啊。

  今日龙雀刀上的细细紫鳞,即为北斗天胎凶兽的心头鳞,刀中封印的器灵就是七头天胎凶兽。凭着这柄刀,再配以道家大阵能引动七星做爆烈一击。

  重炼宝刀的时候道尊一个劲地埋怨佛祖,佛祖开始还老实听着,后来就开始和道尊矫情:一切有缘法,今日算是种一因,焉知将来会有怎样果。对了,这事内情你别说出去,就说我去东方找你论道,后来发现北方有邪灵作祟,咱俩就来大战一场降妖除魔,说好了啊……

  焉知将来,因果怎样。焉知将来有一天,真佛帮助道尊重新祭炼的龙雀宝刀唤北斗、炸七星、轰于大雷音寺!

  再就是,真佛、道尊、阎罗都不晓得的,当年佛祖在西方冻成了大冰块,冰块被敲碎后大都消散于宇宙无尽风中,唯独一块碎冰存留,不断漂移向东、向东,渐渐变成了一尊大石。

  后来真佛离去伪佛立位,有座下弟子深入西方捡了这块石头回来,最最西方的石头,是称大真西灵石。

  今日结一果,回头看,曾经必有一因。佛说:我家最有趣的说法莫过于此。

  ……

  古时,北斗天胎被斩杀,七星的灵性算是被连根拔掉了,可七星本身的力量依旧存在。

  北斗是七颗大火球,不同于太阳的是七星之火只杀不生。但既然是火就脱不开一个根本道理:得有的烧才能烧。

  一根柴能烧半刻,一棵树能烧半天,一片莽林能烧两个月,其他的燃烧星辰或者普通太阳如果是柴、是树,长寿长旺号称“永存不灭”的北斗七星无异就是一片莽林了。

  能烧半刻的柴或者能烧半天的树,如果于刹那里燃烧殆尽,它会释放出怎样的火焰与光热?一片森林也在弹指间烧光呢?

  就是这个道理了,七星虽强大,但只用来轰砸西天,今日那群佛还不放在眼里。可道尊唤起的重术又何止轰砸,集结整座东天的力量,彻底点燃、燃爆这七颗星,本来还能再燃烧万万年的七颗巨星于此一瞬彻底绽放!

  那是怎样的力量、怎样的毁灭!

  毫无悬念的,道尊飞了,被炸飞了。

  他有灵符护身,符绝不普通,是用北斗天胎凶兽的精血与灵气炼就的,不受北斗巨力所伤,道尊是抱了同归于尽之心来到西天的,可是能不死的时候当然不要去死,他及时取咒、伐古七星鸿蒙大咒护身。

  北斗七星爆炸,道尊不受其害。

  不过大雷音寺冲腾起来的巨力又何止北斗爆炸之威,还有群佛法力、有宝刹护篆、有前后无数佛家高人加持的深深禅力,诸般巨力纠缠对冲,腾起的气浪冲荡千扎不止,道尊就被一股气浪掀起、掀飞、飞得远远的!

  本已斗到强弩之末、深受重伤,受气浪裹挟道尊再无定身之力,翻滚着飞,天旋地转,老人转头望向大雷音寺:无边火海,湮灭一切的火!

  被气浪裹挟着,道尊飞了很远,飞出了大雷音寺,飞过了七金山,又飞了一阵后他掉进了海里。

  仍是西方极乐境内,佛家海,四部州所在的浩荡大海。

  坠入大海一刻,道尊奋力望向灵山方向,不见灵山,白色的火冲腾、肆虐,横扫!

  道尊无力动弹了,坠入大海一路向下沉去,因为毗邻一部州的关系,这片海不算深,只才七百丈,很快道尊就跌落海底。

  勉强再勉强地坐起来,可还不等屁股坐热,道尊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和尚。

  和尚年纪轻轻,眉目清秀大眼溜溜,凑到道尊面前压低声音:“大雷音寺炸了……你炸的?”

  大雷音寺炸了,灵山都要被烧塌了,四部州上佛徒众生东倒西歪惊骇无边!但也有些智慧者惊而不乱,一面派人急赴灵山查看,一面调遣军马升天入海,戒备四周且搜寻敌人。

  这等大毁灭威力,敌人多半死在雷音寺了,但不是没有趁乱逃走的可能……

  如果找到敌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拼命!西天众生都疯了,气疯了。

  贪乐王柳叶儿也快疯了,吓的。

  始终小心着,小心着,心中无数次警醒千万别再把三姐喊成三姐,哪成想发现北斗不见了,惊骇之下一疏神又给喊错了。

  北斗没了?自己弄不好就要被三姐打没了才是真。

  三姐的目光望过来了,满满难过,到底是自家的兄弟、曾经万年相伴的灵刀锐器,打在十三身上疼在三王心中,所以三王每次要打十三的时候,都会是如此悲伤难过的目光。

  不过只望了一眼,没打。不是不打,是不在外人面前打,记下了,跑不了。

  十三王见三姐没直接过来揪自己头发,稍稍放松了些,可还不等一口闷气呼出,忽觉识海灵台剧烈摇晃,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立足不稳一个跟头摔倒在地。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灵慧吉祥光

  不止十三王贪乐,邪庙中、邪庙外、邪庙四面八方所有仙家都于此刻惊呼连连跌倒在地。即便修为远远高出同辈的闭狱王也不例外!

  并非外力侵袭,只在灵台识海的冲击,让所有人都于此刻眩晕、再难掌控身体。

  看似玄奇其实道理简单,只因北斗七星炸碎于西天极乐。虽力量的冲击波及不到此处,但因巨力而起的玄灵冲击足以波及仙天,仙家的灵识、识海收其轰打自然天旋地转。

  这是对神魂与感识的冲击,修为越高受到的冲击就越强烈。不会有具体伤害,但眩晕是免不了的。

  就那么一下子,灵宝出世之地无数仙家全都惊呼跌倒,而两位鬼主、四位星君在摔倒后根本不等爬起,就此发动归巢心咒、逃!

  从佛祖离开战场,鬼主、星君就想逃了,有三王阿伊在邪庙坐镇他们全无胜算,可也是因为三王的修为太强让他们连动咒逃跑都没十足把握,不成想良机从天而降,此刻不逃更待何时。

  而鬼主、星君动咒逃窜之时,三王阿伊的身形也同时消失!

  闭狱王分出冥识一道进入苏景的锦绣囊不是去玩的,她听头,听七鬼主被收入好头匣的头,就是为了探明、破掉鬼主养在头内的归巢咒……在三王面前,鬼主和星君没有逃跑的十足把握,反过来也是一样,三王也没有阻拦他们逃跑的十足胜算,是以要去了解、破解他们的咒法。

  冥王心意相通。三王去解咒的时候,七王明白兄长的心思,这才放软了口风,说些“敲竹杠”之类的言辞。当时事情看似有了缓和余地,但冥王心里明白:神君不再,咱即阎罗,咱们之中不管谁宣战都是阎罗神君宣战。

  神君宣战了,冥王就要:杀灭!

  突变来得意外,可敌人会找机会逃跑早在意料之中,拔舌、贪乐、大天魔大金乌不及追击。但三王早有准备。遁身追杀去!

  ……

  西天、海底,再无力施法的道尊静静看着面前的和尚,青年和尚也和部州上众人、天外群仙一样,刚刚一句话问完。识海灵台就受巨大冲击。一个跟头摔翻在海底。正扎手扎脚地爬起来。

  道尊心里知晓自己终归还是落入了邪僧的手中,这次怕事在劫难逃了,可他既敢来这西天就已经做好赴死准备。是以无惊无怒,一晒反问:“榆钱?还有么?以前吃过几次,有点甜。”

  年轻僧侣面色惊诧:“你……怎知榆钱的?”

  “你嘴里有股子榆钱味儿,一说话我就闻见了,挺香的。”道尊放松得很,笑笑回答。若他放松不下来,他就不是道尊了。

  年轻和尚上次吃的东西的确是榆钱,可上一次吃东西的时候,他还在凡间,他还未飞仙,那是千多年前的事情。

  和尚飞仙前是个小沙弥,一天路过自家寺院栽种的一棵老榆树,见榆钱儿串串一时兴起,飞身起想要摘一串来吃,未了人半空时忽觉识海中光明大作、双耳内惊雷滚滚……然后他就在半空了定身悬浮了几百年。

  再然后他进入菩提真境,他破出菩提真境,他顿悟佛法真意,他得脱自由时适逢妖邪作祟神州,他的寺庙几乎被妖邪彻底摧毁。

  和尚奋起反击,和尚与同伴斩妖除魔,和尚证得大道飞升天外,和尚法号果先。

  当年,中土人间七大天宗里,最最出色的年轻弟子,有果先,有苏景,有蜂侨,有紫霄尚尚,有木恩先生。

  当年,果先总算把那串榆钱摘到了手中,飞升前他把榆钱吃了,辛苦那么多年才摘来的,岂能浪费。

  果先不是普通的和尚,所以他才飞升就得西天接引,直接去往极乐世界,可是让果先迷惑异常的是,就在自己满心欢喜去往极乐途中,灵台忽然一痛,一个肥壮魁梧的大和尚显现真形。

  大和尚显形于识海,这是真识入侵!对方能不经自己同意就直接入侵识海,足见此人修为远胜于己,若他愿意,怕是随便动个念头就能让自己的灵台崩碎,可把果先吓坏了,急忙动念、正心正觉并以禅雷天音喝问:“有事……好商量。”

  那个胖大和尚的模样凶狠可怕,添上些头发就能去做屠夫了,闻言嘿嘿笑道:“好商量,好商量,两重关键你且牢记。”

  “上一重,我要蒙你灵慧吉祥光,不过你放心,我还会传你一咒,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动咒撤去我的蒙蔽法术,但是你动咒之时就是选择之时,要么拜西天里那尊怪东西做师父,要么立定决心修行真法,谨慎、谨慎、去了那边后仔细看仔细想再做决定。”

  “下一重,你先看看这部经,不好看但是能保平安,认真看、背熟了,能活命!”

  言罢胖大和尚挥挥手,将一部经书直接打入果先识海。

  果先不是个坏和尚,但他也不老实,或者说是假老实,一看这部经书立刻在心中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玩意?乍看与中土的真经差不多,可细细看来,关键地方、可能几个字、可能是一句话,好似不经意的篡改,却让整部经书“味道”大变,从真善变作伪善,从除魔变作扶魔!

  凶和尚却不解释什么,再挥手蒙蔽了果先的“灵慧吉祥光”又再传下一咒,就此消失不见。

  得接引入西天,是一道破空法,只在瞬瞬;而灵台发生的事情,不过一转眼,也是瞬瞬,赶在果先进入西天之前,凶和尚就离开了他的灵台。

  由接引头陀引领着,果先直接来到灵山脚下,小和尚满心的欢喜。听接引头陀说,待会佛祖驾前第一高手盖世尊者会亲自来迎他、领他入大雷音寺。

  竟然可以直接进入大雷音寺,果先很是开心,不过开心之余也有些纳闷:看头陀提起“第一高手”的羡慕、尊敬甚至畏惧的模样,果先有些不解。

  我佛弟子,除魔卫道是本分,可是在中土流传的佛家经义中,武力或者法力从来都不是僧侣的评判标准。虽然高僧一定是能打的,但能打的不一定就是高僧。第一高手这种称呼实在不该出现在佛门里。

  至少。不应该出现在佛门弟子口中。

  而接引头陀隐隐约约的、对果先的巴结和不太对劲的热情,也让果先心中皱眉。

  不过果先没多问没纠正,小和尚长得人畜无害,实际聪明得很。尤其会装傻。总能呆呆的而且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可以永远呆呆的下去……

  多个心眼、多看多听少说话总是不会错的。当年辰光方丈说过:厚道不老实,才是菩提果。

  果然,如接引头陀所说。盖世尊者亲自来到灵山脚下迎接他。但见面时只一对视,果先便觉心中一寒、奇寒!虽然才入仙天可果先也能明白,这种感觉绝不应出现在同门之间。

  而盖世尊者在仔细打量过果先之后,也很快皱起了眉头,问接引头陀:“就是他?”

  头陀急忙点头,盖世尊者直接将手搭在了果先的头顶上,一道真元侵入果先经络,来来回回游走又是好阵子的查看,尊者最后对果先一笑:“好好修行吧。”然后他又对头陀道:“弄错了,你带他去西牛贺洲吧。”言罢盖世尊者转身走了。

  说好的大雷音寺不让去了,果先一头雾水,那位接引头陀对他的态度也一落千丈。但果先嘴甜笑容甜,追在头陀身后一路巴结着,大概问明白了真相:不久前大雷音寺中专责探查“本门佛徒升入仙天”的九目尊者察觉有一道“灵慧真光”出现在宇宙中,当是有大前途大潜质的佛门弟子飞升了上来,立刻查找方向、找到了果先。

  灵慧真光非同小可,接引头陀赶去引领果先,盖世尊者亲自下山迎接,可见面以后就发现这个年轻和尚根本没有那重“真光”。

  无人能不犯错,真正佛祖还被冻成过大冰块,何况假佛的弟子。弄错“灵慧光”这种事以前也偶尔发生过三两次,盖世尊者只道九目师弟看错了,果先在他眼中资质平平,自然没有上灵山的资格,就安排去四部州了。

  果先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当然不会自己揭破真相,暂不声张先看看情形再说。等他真正落户“西牛贺洲”这才惊讶发现,西天中的“真经”竟与中土不附,与凶和尚传给自己的“篡经”却一模一样。

  万幸那个凶和尚提前为自己传下假经,这才在僧侣间彼此说法、讲经时候没被揭穿,否则果先在西天里说一部“假经书”,这种事情说无所谓或许就无所谓,可要说会招惹大祸、也许真就惹来灭顶之灾。

  当知,西天极乐与外面那些佛州、禅境大不相同,极乐之内人人虔诚,四部州内人人讲法论禅,果先实在听不惯他们的法和禅,但西天有规矩:被领入西天者,两千年内除非有佛祖法旨,否则不得擅自离开。于西天修行满两千年后要想离开,也需得通报部州首座佛陀,得应允后才可离去。

  其实要换成其他和尚,哪怕也是中土上来的高僧,见西天如此情形,怕事会先怀疑自己的传承是否有误。但果先非凡,他的佛缘来自“镇地龟、自然佛”。当真假难辨时,至少还有善恶可供选择,若果先连经文善恶都分辨不出来,当初那只“小乌龟”也根本不会选他做传人。

  听不得他们的假经,又不能飞去天外,果先干脆离开部州,一个人跑到海底去静坐。

  以果先的打算,自己才刚上来、本领不值一提外加什么也不知道,就现在此刻修行两千年,增长修为也算添些本钱,待两千年后找借口离开这座西天,再去寻找本宗长辈和中土旧识。

  此地的经不正、禅不纯,可这里说到底是西天。须弥海音乐天四部州等等所有地方都是真正佛祖开创、且以正法加持多年的,有大好灵力与慈悲本意,对真正佛家的修持很有帮助。

  果先可没想到,自己在坐着坐着,有天就等来了个老道……

  四部州有佛家法术笼罩,不止州上普通弟子不能飞往天外去,那些天外景色州内弟子也看不到。

  是以不安州、幽蓝蔷薇州前后两场大战,一次次的兆景悬挂天外、苏景又是立坛离山又是更袍升位,果先都没看到更未曾听说。他只知道不久前灵山一去一返,跟着雷音寺大乱。再几息之后北斗冲入佛界、炸碎于宝刹。

  在凡间时。从菩提真境内醒来发现弥天台遭邪魔占据,果先心中狂怒,可今天亲眼看着地位比着弥天台崇高无数、宇宙中所有佛家弟子的圣地灵山被人炸了,果先一点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相反。他还觉得挺开心的。

  不过果先也不敢就肯定面前的老头子一定是好人。毕竟事情的经过他一概不了解,果先跳过了榆钱的话茬,跟道尊商量道:“我先把你封住带走。其他事情咱俩慢慢说。”

  外间佛徒已经行动起来,天上海下的四方巡查,老道在这里躲不久,他身上一股子“道味儿”很快就会被佛家弟子寻到,果先不会轻易交人但也不敢随便搭救,先将对方的气息带修为一起封住,让人找不到他、他也逃不了。

  语气是商量,动作可一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果先自囊中取出串串法珠就要往老道脖子上套,没想到的,面前道士眼中突然异光闪烁,居然满脸邪佞地笑起来,分不清他是还要吃人还是要咬人。

  果先的天资、心慧、机缘皆属罕见,可说起应变就差远了,比起苏景差远了。在凡间时候,小和尚身居高塔之中,虽有济世之心但少见风雨,进入西方极乐又觅了个清静一人独处,他算得暖窖中的花儿。

  无论表面如何平静,大雷音寺被人炸了这事都足以震撼内心,再加上果先打算私藏老道,他心里是紧张到极点的。拿着法珠正要去套忽见老头子笑得诡异无比……这一笑是最后一根稻草,真正崩了和尚的已经拧着紧紧的心弦,果先只当对方要暴起发难,想也不想晃手取法棍直直打下。

  “咚”一声,棍中道尊额头!

  总算果先还有些心壑,这一棍打出时候紧张无比贯注全力,但抡下时候就已经察觉对方的眼中并无恶意,先前所以让人觉得他的笑邪恶无边主要是道士的面皮又老又僵、七窍还都挂着血线,这样一笑实在笑不出和蔼。是以果先收力了。

  收力却难收势,棍子还是打下了,但并没太大力气,倒是挺响的。

  道尊被“乱七八糟”地打了个一棍子,当下也是一愣,不过高人不和小和尚计较,摇头笑道:“灵慧吉祥光啊!莫管我了,你自己快跑才是真的,跑跑跑!”

  灵慧吉祥光?

  果先闻言微扬眉,这才发现胖大凶和尚给自己加持的“蒙蔽吉祥光”的法术被破去了:适才雷音寺爆炸,可怕力量透过冥冥冲击所有仙佛的灵台识海,凶和尚的法术就被那巨大冲击给摧毁了。

  果先自己看不出来,但道尊是何等眼力,看得真真的:貌似呆呆其实有几分聪明可还是难脱呆呆的和尚,正发光!

  灵慧真光,灵慧吉祥光,听起来相差不多,可是一重相差就是一重天地。

  灵慧真光,大资质大机缘大前途的佛门弟子的光,高人眼中淡淡金芒笼罩;智慧吉祥光,大资质大机缘大前途、且非得是修行佛家正法真经的佛家弟子的光,金光中还有若有若现的粉色流转。

  果先刚飞升时候,灵山九目尊者只是察觉有带着灵慧真光的弟子飞升上来了,可实际上果先的“法芒”是比着真光更高出一截的吉祥光。他非伪佛门徒,他是正法弟子!

  今日伪佛在铲除异己时全不手软,但他也珍惜好苗子。若果先顶着满头“吉祥光”来到大雷音寺,伪佛当会先收服他,让果先觉得假经才是真经,自己人间所学错漏多多,实在不行再下手除掉。

  可现在伪佛生死不知,西天极乐大祸降临,众多佛徒几近疯狂,果先头上又冒出这样一团“邪魔光”,被别人看到怕是立刻会将他当做奸细,拿下是轻的、直接斩杀了也不奇怪。

  凶和尚不在,道尊重伤无力施法,果先自己不会“蒙”光,身处动荡乱局中,他面临的危险一点不比道尊小。

  此时果先自己还不知道,他所在一片海域正透出金中带粉的流彩奇光,三百里海尽被透染,那奇光正冲天而起、直奔苍穹!已经有精修佛陀察觉异象,正招呼人马飞驰赶来。

  果先心里是慌乱的,可他动作不慢,串串佛珠往道尊脖子上一套,大袖翻翻将老人收入袖中,跟着拔腿就跑,身在海底、向着大海更深处逃出。

  道尊从容得很,人在袖中:“和尚,你在跑?”

  “深海处人迹罕至,先躲躲……”

  不等说完就被道尊打断,笑道:“你那光都照上天了,人家在上面一看便知,怎么躲。往外逃才是活路,得靠你手中棍子了。”

  果先立定,不再徒劳奔跑,皱眉无奈:“冲出去?我又打得过谁啊。”

  “少装傻。”道尊一笑:“那尊假货佛或者他的精锐手下要在,你当然逃不出去,但现在雷音寺炸了,就凭一群虾兵蟹将,你未必冲不出去。”

  果先早就不再装傻、他都真傻好半晌了,闻言惊悚:“虾兵蟹将?你是说部州中那些高人大士?我……怎么可能打得过!”话虽如此但身法已起,直直向上飞去,打不过和打不打是两回事,束手就擒可不是中土人的行事做派!

  道尊看果先态度不似作伪,老头子的见识何其广博,立刻就想通缘由,继续笑道:“来仙天后还没和人动过手吧?打过你就晓得了!对了,你认识一个名唤苏景的小子么?他是冥王,也是离山的。”

  灵慧吉祥光,修持佛家真法才会有的光芒,道尊看出果先飞升时间不长,他的修持来自凡间,而无数凡间就只在中土有真经流传,哪还猜不到果先的出身。

  果然,听到苏景的名字,果先霍然大喜:“你……前辈识得苏景?我与苏景是过命的交情!真正性命恩情牵挂!”

  “哦?看不出,你傻乎乎地的,居然还救过苏景的命?”

  “不是,他救我,救我好几回。他跟我可好了。”

  “嗯,看出你俩要好了,都喜欢不问缘由先往人头上敲棍子。”道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都是要紧人物。”

  说话时候果先已经纵跃出海,正疾飞向天。就在此刻一个怒雷般的声音传来:“果先,你这一身邪魔光芒是怎么回事,还不止步……”

  随着吼喝,一团金云显现半空,云团铺展百里开外,滚滚翻腾不休,一群佛家信徒各持法器隐现身形。

  “打。”道尊坐袖中,一字风轻云淡。

  果先还不知道尊真正身份,但短短相处中,从开始的怀疑戒备到没法说清道理的信任,想也不想果先提棍、向前方金云打落!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真佛弟子,太古遗族

  佛家四部州的样子,大概就是四座“人间世界”的样子,有国有郡有城有县,不过在此居住的不是凡人,皆为笃信佛陀的虔诚仙家,族类上也是林林总总,人鬼妖魔怪应有尽有。

  前来阻拦果先的是西牛贺洲临海郡的一位主事,得封罗汉之位,同样是罗汉,本领却参差不齐,一部州区区一小郡的主事,又如何与灵山上的高位罗汉相比。根本就是不起眼的小角色。

  而果先的心思,像极了当初刚刚飞升到九合灵州的苏景:心怀敬畏……且还是大敬畏。在他想来对方皆为神佛、是寿命漫长且已修行无数年头的大仙,修为神通必定远胜自己,这一仗自己必败无疑。

  可当他一棍打下,果先自己就愣住了……金云崩碎,主事罗汉崩碎,一群追随主事的持法众崩碎!一棍过后,眼前天晴云淡,身下碎尸散落血入雨下!

  果先大吃一惊!

  到底是佛家正统弟子,心中一份慈悲永远与思慧同在,他没想过要对方的性命,只是困兽犹斗而已,哪里想到才一挥棍就直接将对面一群仙都打爆了,自己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不是,不是自己的力气大得超乎想象,而是对方远远比着自己以为的要弱小。

  “先说此地,就是真真正正的西天,但佛祖非真正佛,经书早被篡改、法义皆为邪说,早已变作邪魔之域,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来此拼命。”

  “再说你。天资卓越、身蕴大潜力,你已足够强,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最后说佛家正法,这仙庭之内,几乎没了真经正法的传人,以我所知真正有个大模样的和尚就只剩一个了,你勉强算得第二个。”道尊如今衰弱得不比普通人强,但他的眼界开阔不变,能入他法眼的真佛弟子以前只有一个,今日他又偶遇果先。看出了此子的不凡。把他列做第二人。

  “是以你要活,真法传人只剩两个啦,你若死,佛门就塌了一半。”道尊的声音平静。语气里带了淡淡笑意。很和蔼:“莫慈悲。打出去吧。今日你冲不出去,便再没了弘法净道的机会。”

  话说完,沉静片刻。道尊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语气可就没那么从容了,有些狐疑也有点点着急:“愣啥呢,跑啊?”

  果先凝身于半空,不动。之前因自己一棍打飞一群“神佛”而来的惊讶犹存面庞,眼中有怀疑也有犹豫,重复刚刚老道言说中的重点:“真正佛祖不在了?西天沦为邪魔之地?仙天之中真正像样的佛家弟子除了我就只剩一个?”

  “不错。”道尊应道。

  “再就是……我其实能打?”果先的声音居然有些发颤,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是。比你自己以为的你能打多了。”道尊再应。

  果先再问:“我初飞升时,曾有一位胖大凶狠的和尚侵入我灵台识海,蒙我灵慧光,传我假经文,我才能在这西天里安稳活到现在。他是?”

  “他叫优和尚。真佛弟子两个,你一个,另个就是他了……”说到此,道尊语气忽然变得惊讶:“你作甚?”

  再看此刻果先面上,之前犹豫怀疑尽数不见,除了眼中仅还残存着一点恐惧外,他的神情里就只有决绝!环目四顾,一道道满是敌人的云驾正向他所在地方疾驰而来,果先长提息、执长棍、振身形冲向天空、打!

  不向外打,正相反的,他向着极乐正中,那座已经被烈火彻底吞没、正摇摇欲坠的灵山冲去、打去!

  眼见大雷音寺炸了、眼见灵山烧了,本来果先全无愤怒,他知道这处净土圣地不对劲,他明白佛门和自己在凡间想象的不一样,可他没想到竟是真佛不见、魔作沙门。

  不是他后知后觉,只因从前无人提点,而佛祖在他心中圣洁无垢、威能不败,是以果先不会真的以为佛门蒙难,他以为所有一切都是佛祖安排内中当另有深意,他甚至还想过这是一场试炼……直到此刻,原来魔作沙门!

  只剩两个像样的佛家弟子了?果先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像样,但身为真佛弟子,又怎能坐看佛门蒙难一走了之。他要打上毒火滚滚的灵山,他要确认大魔已死。

  道尊的脑筋很好,顷刻就猜到果先要做什么,“嘿”一声,未阻拦只苦笑摇头:“你和苏景只是朋友?真不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

  大雷音寺,残垣断壁,烈火熊熊。

  有强大力量守护的法门圣地,终归还是抵挡不住北斗七星的轰灭,这座大寺完了。

  烈火焚烧过、几近融化的地面上,半片头颅,好像被摔得稀烂的鱼。准确的说小半片头颅。

  两刀砍在头上,第一刀从头顶砍下、将面门一劈两半;第二刀横挥从人中下、嘴巴上斩入。两刀过后大好人头就会被分四瓣,其中的左上瓣,就是地上那片头颅了。

  佛祖的头颅。

  真身尽数毁灭,下巴嘴巴也被彻底炸碎,就只剩下这么小小的一块脑袋。但他还未死,半片脸上那只完整的左眼还在转动。

  忽然,几近融化的地面翻滚开来,一尊佛钻了出来。

  佛祖,但非金身。这个佛祖的身体仿佛琉璃剔透,晶莹得好像水晶。

  真佛早已不知去向,今日大雷音寺中的佛祖,无论长得再如何相像都是假的。可那尊刚刚与道尊大战的佛祖至少还有份假慈悲、至少看上去总是和蔼从容的。

  而此刻走入残骸的这尊佛祖,虽然剔透晶莹,但无论目光神情、无论身势气意,都透出森森邪气。这种事不靠“感觉”的。比如花儿娇艳美丽,让人一见生怜;比如毒蛇,同样五彩斑斓,却让人心底生寒。

  就是这样的区别了。晶莹的佛,让人心生寒意的佛。

  晶莹佛身后还跟了一位尊者,模样狼狈异常,左半边身体伤口狰狞,右半边身体干脆烧成了焦炭……若今日之前,有人见到他这副模样一定会大吃一惊:谁能把佛祖驾前第一高手盖世尊者伤成这样?!

  俯身、捡起半片头颅,晶莹佛与半片头颅上的左眼对望着:“我已活。”

  残缺的眼皮眨了眨。半片头颅上左目开始流泪。

  晶莹佛陀的动作很轻。为“他”抹去泪痕:“我会为你报仇。”说到这里,晶莹佛开始呕血,大口大口的呕血。

  七星炸毁的威力实在太大,他也受了重伤。他是大真西灵石天地唯我宝像。伪佛最最得意的大分身。

  分身。可以看做本尊身体的一部分。有法力有思想,但分身的法力来自本尊、分身的思想只能是本尊的心慧,这一重上有些像傀儡。他不存在自己的智慧。

  可一万三千年前,这具佛祖大身忽然显出开灵慧的征兆,对此佛祖有喜有忧,忧的是若此像真的开智脱生,自己就会失去自己最好的分身;喜的则是……儿子?

  差不多就是当爹的心情了,无论分身本质是什么样的宝物灵石,到底都是佛祖以本命精血炼化的,说他是佛祖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算夸张。

  说起来有些可笑,但假佛也是真心欢喜、真心喜欢。

  几经犹豫,佛祖决定成全这具大身,助他开智脱生、得到真的生命。

  伪佛无慈悲,篡经文霸西天将一座大好善门改作伪善黑渊,于他眼中万生皆奴仆手下尽棋子,唯独对这尊大身他慈爱有加,不止让他活还倾注大心血为他布灵阵聚天元,更在万年前、大身还远远没到真正转生的时候,佛祖就在自己的宝殿中、自己的大位旁设一空位,封“后身天法金童”大位。

  大真西灵石天地唯我宝象将开慧转生化作真佛,此事为大机密,就只有佛祖的大弟子与最亲信的手下盖世尊者知道。是以其他人都不晓得,佛祖好端端的封下一个“金童”空位作甚。

  助法、施阵、设位都还罢了,尤其让大雷音寺盖世尊者惊诧的,只要是无事闲暇佛都会去大身闭关之地。大身入定,不能说不能动,佛却全不在意,坐在阵旁和他随口说笑着,最近仙天里又有了什么争斗、最近极乐中又有了怎样趣闻,差不多三百年前佛还曾对大身说过:有件灵宝就快出世了,正好拿来给你做转生之礼。

  那时佛曾仔细算过,大身转生的时间几乎就是灵宝出世的时候。

  这还真是巧得很,那时佛也以为:好得很。

  刚刚七星轰落时候,佛祖自知无可幸免,逃不了就不逃了,但逃不了不表示他就只能等死,他还有一件事要做,他还有一个人要去守护。

  大身转生已到最最关键时候,佛不想他功亏一篑。

  七星崩碎一瞬,佛将盖世尊者打入大身坐关之地,命他守护大身直至其真正转生,佛自己则凝聚所有元力、对抗北斗之威、守护“后身天法佛陀”的脱生、涅槃之阵……

  佛的全力守护,保住了盖世尊者与晶莹佛祖,后者仍受到了冲击身遭重创,可至少保住了性命。

  一道金色的光芒从半片头颅上飞出,射入晶莹佛的眉心,是一道灵讯。晶莹佛笑了,口中血浆不断涌出,淹了他的下巴染了他的胸襟:“不用提醒,我都知道。你忘了,我曾是你最得意的大身,你所有事情我都知道。那些人也都会为我所用,我觉得你以前有些太谨慎了。”

  就在此时,轰轰怪响自大雷音寺下传出,灵山终于再承受不住星火毒焰的焚烧,开始崩塌了。

  琉璃佛并未飞天离去,身形随着倾覆的神庙、轰塌的圣山一起向下摔落去,宽大手掌却稳稳捧住佛的半片头颅,那只左眼正迅速黯淡,生机散去……

  盖世尊者传神于琉璃佛,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是时候离开了。琉璃佛却摇摇头:“永驻灵山、传他法门是他毕生大愿。到头来却是宝刹轰碎灵山轰塌……灵山塌成了他的墓,我想送他入墓、再陪他一阵。”

  灵山崩,烈火团团巨石翻飞,琉璃佛身形翻滚着,双手小心护住前一位佛祖的残尸,仅剩的半片头颅。

  ……

  苏景人在院落中。

  大冥王带他过来但未能唤出神君,之后大冥王捏碎了几块黑色玉玦,随即他对苏景等人说道:“我在外面有些‘夜游神’朋友,说不定有在西天附近的,刚刚就是联络他们。看运气吧!”

  所谓“夜游神”。中土第一圆时候的说法,专指居无定所、在入夜后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这在阳间不算什么好词,不过对阴曹来说就是个称呼。并无贬义。

  在这里“夜游神”的意思再被引申。意指行踪无定不断迁徙游荡的仙家。能与大冥王有交情的仙人自然不会差到哪去。可恰巧游荡到西天附近?机会不大,碰运气的事情。

  话说完大冥王就飞身而去,神君唤不来、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即便明知时间赶不及,大冥王还会要赶赴西天去……

  苏景和瞑目王都被留了下来,前一个修为浅薄外加深受重伤;后一个刚把心脏填回来,战力恢复可精神仍萎靡得很,坚持不了几天就会有一场大睡,跟去了却不得不睡觉?还是免了。

  珍鹤僮子也不再逗留,与同门灵讯联络不断,急急赶回东天道去了。

  院落青秀安宁,苏景却只觉得心乱,一是担心道尊,虽只短短相见,苏景却对这位大威能老者的印象极好;再就是……天变了,真正的天变了,东道西佛、冥王天魔、妖家星家鬼家,诸多势力真正决裂,一场波及整座星天的大战从今天起正式爆发,苏景天不怕地不怕的凶悍性子,可人在其中总是不可避免地觉得心肝发颤,不是恐惧也不是兴奋,本能使然吧。

  今日再回想又一栈时,老头子温树林给他做过“全套”后的批言,苏景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三尸可没有苏景那么“多愁善感”,大冥王走后,雷动语气沉沉对两个兄弟说道:“我辈仙圣,逆天而起逆天而活,走在这条逆天之路上,最最要紧地莫过于:锲而不舍!”

  赤目、拈花同时点头:“兄长教训的是。”

  话说完,稍停顿,三尸齐齐转头望向小水潭:“阎罗诶,神君诶,快快回来诶,小的有事找您诶。”

  大冥王才喊三遍就锲而舍之,三尸可比冥王毅力大多了,他们一遍一遍地喊。

  苏景有心约束,瞑目王却摆手道:“让他们喊吧,无妨。”

  不让他们喊,三尸说不定就会围住谁问东问西高谈阔论,相比之下还是让他们“唤神君”更清净。

  阵中冥王对老十四是极友善的,不过真要以亲热而论,十四可远远比不得十一。话题也更多的是绕在瞑目王身上,瞑目王问起诸位兄弟为何结阵、阵中真意何在。

  二冥王摇了摇头:“阵法是神君所布,阵图是神君所赐,具体道理他老人家当初没说,咱们自然也不会多问。”

  “不过这座阵法并非独立,入阵后就能察觉,极远处有另一重法度与此阵遥相呼应,当是两处阵眼,这里只是其中之一。”有关阵法,冥王所知也仅止于此了,十王滔天接口、继续道:“这座阵法行转开来后只需七个人主持,但开阵时候要十一位冥王入法且全神投入,只留一个人在外护法怕不够妥当,七哥这才传讯唤你回来相助,没想到害你被偷袭……”

  怎会是同门“害我被偷袭”,瞑目王立刻摇头,同时转开了话题:“当初偷袭我的那些怪物是什么来头,可曾追查到?”

  阎罗布下的这一阵很是特殊,开阵不止需要法术、法器,还要看天时,当年瞑目王遇袭时相距开阵时间已近,神君无暇亲自追查了,他老人家传出两道灵讯,分别托付了两位老友,一人来追查凶手,另一人帮他寻找二明下落。

  负责追查凶手来历的那人,逍遥之主、东天道尊。

  神君下了池子,入阵后偶尔有“换口气”的时候,人不出水但会与自己老友有灵讯传递,只是没和冥王们多说什么。

  十二位冥王轮流入阵,不当值的时候也会自己去查凶手来历、寻找十一下落,但并没什么收获……话题到此,几位冥王免不了又说起那些偷袭瞑目王的怪物。

  恨意与纳闷混杂在诸位冥王的神情中,怪物的本领非同小可,否则也不能把瞑目王的心给挖了,可是它们的古怪样子,即便以诸冥王的见识也都不识得,怪模样的虫、兽,却绝非星怪或者妖精之属……听着王兄说起那些怪物的模样,苏景心中一动,插口试探着问了几句。

  待苏景说过几句,瞑目王扬眉不睁眼,面色惊奇:“你以前见过它们?”

  苏景说的也是几种怪物的样子,以他描述,的确像极了瞑目王遭遇的那些诡怪东西。

  “是不是还有一种‘人’,肋生双翅、身穿金甲,但不会站起来,四角着地爬着走?”苏景又问了一句。

  “有。”瞑目王声音肯定。

  苏景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他的确见过这些怪物,就在不久之前……寻找不听路上,抽风后蜃景中,百万心猿意马迎战铺满星天的怪物大军。

  大军中的怪物。

  太古凶族了,现在竟还有遗留?

  就在此刻,瞑目王接到大冥王的传讯,听过灵讯后瞑目王面色微喜:“大哥消息传来,巧得很,他有一路七彩仙的好朋友,正在西天附近。”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大天魔,七彩仙

  就在此刻,瞑目王接到大冥王的传讯,听过灵讯后瞑目王面色微喜:“大哥消息传来,巧得很,他有一路七彩仙的好朋友,正在西天附近。”

  跟着瞑目王又望向阵中诸位冥王:“七彩仙?什么说道?”

  飞入仙天后二明哥就痴迷“创世”之术,这么多年与自家兄弟少有联系,对大哥的新朋友并不了解。

  八哥鸣冤一笑:“一群凶狠家伙,本领还说得过去且心狠手辣,为人也算义气,以前大哥帮过他们几次,由此记得了大哥的恩情。对了,算起来他们也是咱的老邻居了。”

  瞑目王正想再问,小院中突然人影一闪,三王阿伊返回院落。

  不等同伴开口,三王就说道:“灵宝出世地的战局已经崩溃,北方、西北兵马溃败而去……”

  话未说完,瞑目王就一皱眉:“三哥受伤了?”

  以苏景目力,根本都看不出三王与之前有何不同,可十一哥说三哥受伤了,三哥就一定是被伤到了。

  阿伊笑了下:“不妨事,有些小瞧煞罗兵了。”跟着又摇摇头:“没兵就是麻烦。”

  灵宝出世地方战局崩散,星君鬼主哪敢再攻击邪庙,趁着西天爆炸轰击群仙识海的机会动咒逃回本坛,三王曾“听头”破咒,星满天和无漏渊的归巢咒都已被她破掉,奈何追杀敌人的机会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星君、鬼主两路人马分别逃散。她只能追一路。

  三王选了鬼主,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星满天的实力还算整齐,无漏渊却在前后两次夺宝中真正伤筋动骨,既然打,当然抓住一个照着死里打、照着一个伤口使劲再撒盐。

  可惜上上狸挂念道君,急急赶赴西天去了,否则两个宇宙间最彪悍的女子正好一人追杀星君一人追杀鬼主。

  三王追击鬼主,西北两位鬼主与麾下大军才催动咒法逃走,忽觉大遁所在的虚空中四下剧震跟着玄光轰烈。三王截断了他们的“遁路”。一大群鬼掉落无漏渊与灵宝出世地之间。

  旋即三王从天而降,大开杀戒。

  两位鬼主已经汇合了“煞罗”鬼部,无漏渊中,“天、修、煞”三部鬼兵是精锐中的精锐。煞罗是为其一。

  三王知道煞罗非凡。但还是小瞧了他们。区区八千鬼兵,合拢大阵后竟暴发出比着鬼主更胜许多的力量。恶战进行得奇快,三王最后仍破阵且斩杀了六鬼主。但五鬼主逃走了,阿伊自己也受了些伤,不过不严重,她本是阎罗麾下的征战之王,这点伤势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有关战事,闭狱王只一带而过,又对苏景招招手:“追过鬼主后我返回灵宝出世地,敌人已尽数溃散,但你家朋友都还在,我先带你过去。”

  说着话三王拉起苏景的手就走。

  十三王仍驻守邪庙,三王凭自己与柳叶儿的联系,转念即至邪庙前。

  把苏景送到地方,三王并未多做停留,与拔舌、贪乐二王低低商议几句后,七王拔舌暂时仍留在苏景身边,阿伊则带上柳叶先归返冥王布阵的院落去。曾经的平衡今朝彻底崩碎,诸方宣战并已开战,大风大雨的时候到了,冥王也再不似往时那么轻松,至少在神君出阵前,他们要提醒十二分的精神守护好阵法平安。

  本来十三王一定要留在苏景身边的,此刻他已从百丈巨汉的真身变回了白白胖胖的“随风富贵王”,非说自己和苏景投缘,请七哥和三哥先回,他来守护老幺。

  三王满眼悲恸地对十三弟说了句“莫以为留在这里就能免了那顿打,要么我在这里打完你再回去,要么我带你回去打”,十三王这才彻底死了心,苦着脸跟着三王回去了。

  两位冥王离开时候,大天魔金铃天也和手下群魔交代了几句,随大魔同来的三百天魔离去两百九十九,连那个冒牌戚东来都走了,就只有金铃天和老天魔秦锥暂时留下来,当是有事情要和苏景交代。

  此刻战事了结,至少灵宝出世地周围邪祟褪去,金铃天身上的凶煞气意退散,但一贯的魔家做派,全不理会旁人直接望向苏景肩膀:“小子,随我来!”

  说话间虬须大汉嘴巴张开,一枚龙眼大的乌丸落地,轰然化作森森凛冽的魔罗大殿。

  像金铃天这等人物,随身带着一座天魔殿混不稀奇。

  大天魔宝殿气象非凡,旁人望去目光里都带了几分羡慕,唯独神目阳炯炯,目光里很有些复杂,只看一眼就完事,他转头望向拔舌王,和连襟聊天去了。

  ……

  手搭苏景肩膀,金铃天将其带入魔殿密探,可苏景全没想到的,外表看上去杀气腾腾气势磅礴的天魔殿,入门后居然是一座雅致小阁,有书有画有琴还有一副撑开来、刚一半的刺绣。书案上小小香炉正氲起淡淡清香,甜甜软软地味道,分明是一处女子香阁。

  而搭在肩膀上的手滑落,直接去拉苏景的手。

  再看身边金铃天,威风不改霸道长存,就是模样变了,目光变了、眼波变了……从虬须汉变成了虬须汉,从金铃天变成戚东来,一笑之际浑然天成、丝丝羞赧丝丝媚。

  苏景又惊又喜,他看出之前那个戚东来是假的,可始终没看出来金铃天竟然是真骚人。

  忙不迭把手往回缩,戚东来攥得还挺使劲的,苏景用力甩,同时讶然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扮金铃天,”骚戚东来跟着幽幽一叹:“好累呢。”

  说话间戚东来迈步走向屋角摆放的铜镜走去,他去照镜子了。看他:大步流星脚步腾腾。可双脚始终踩在一条直线上……能用龙骧虎步的气派走出莲步款款的风仪,中土人间最年轻一代飞仙中的佼佼者之一,骚、戚东来!

  “咱好好说话,你可别撒娇。”总以为自己早都习惯骚人做派了,可再见面时听过他悠悠一叹,苏景还是觉得受不了,不用问了,骚人的憎厌魔本领又有大精进。苏景笑问:“扮成你的那个人又是谁?”

  “憎厌魔本尊,”戚东来边走向镜子边应道:“原本是个歪脸丑汉,后来妄动厉法遭受反噬。身魄被毁。他又给自己炼了个长毛狒狒的体魄。”

  事情越说越离奇,苏景想继续发问、可嘴巴张了张又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从何问起,干脆道:“你从头说吧。”

  戚东来来到铜镜面前,伸手向镜子探去。指尖碰到镜面、镜上掀涟漪。骚人之手探入镜内。再缩回来时候手中多了两小坛酒,妩媚声音自他口中响起、带笑:“真金铃天不喝酒的,自从我上来就天天被逼着喝酸梅汤。嘴里淡出个黄鹂来。藏了好酒平时都没机会喝,今天正好。”

  说着挥挥手将一小坛子酒抛给苏景,又一指闺中的红幔软榻:“坐。”

  中土汉家姑娘请别人去坐自己的床,那可不是普通的交情了!

  苏景不客气,直接往床上一坐,但还不等坐稳当,忽听得背后嘻嘻哈哈地声音传来,三尸又自裁赶来,扔下尸体在冥王院落中,三个矮子直接出现在苏景背后,一个个东倒西歪在软床上打滚,连连赞叹骚人会享受。

  整整齐齐地红榻软寝顷刻就被三尸滚得乱七八糟,戚东来满眼心疼,可他多讲义气,不说话、忍了!

  三个矮子不在床上多待,跳下来这个去照照镜子,那个品评下闺中画作,另个“仙翁仙翁”地拨弄几下长琴,而后三个矮子聚拢到那半幅刺绣前品头论足。

  半幅山水刺绣,意境很好,绣工精美,但还没完成。

  由得三尸胡闹,戚东来早都见怪不怪,坐到苏景对面,在讲自己这边事情之前先问苏景:“道尊的情形如何?”

  大家只知道西天出大事了,可道尊具体情形无人晓得,戚东来本还盼着冥王这边能有些消息,奈何苏景摇摇头,冥王得来的消息也模糊得很,确定不了道尊安危……

  道尊现在还好,不过他自己晓得:怕是很快就要不好了。

  果先大开杀戒,一路打去灵山!

  和尚真正的本领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强大,那些让他敬畏的“尊者”“大士”在他猛攻下陨落纷纷。也许是飞升入“邪门西天”以至压抑太久、今日终得暴发的缘故,果先哪还有半点老实、厚道,此刻化身疯罗汉,而他手中法器也接连变化,从持戒法棍变作卫道禅杖再化作七棱狼牙降魔杵,越变化威力就越大。

  四周血肉飞溅、身后碎尸雨下,这时的果先不是“势若疯魔”,而是真的疯魔了。

  道尊心中“嘿”了一声,他算看出来了,原来这位正门真经的佛家弟子修的是烈血大尊。

  心有慈悲,却斗战成狂。除魔卫道时杀心开则慧目开,是人是鬼尽于心中显映,绝不会伤到一个无辜,但只有一魔尚存便绝不收手。这是一尊暴烈无匹的斗战尊者。

  他的佛性不在度善而在除恶,大尊凶猛,一旦入战便不死不休,可这里是西天啊,就算伪佛一脉精锐沦丧,此间仍有无穷僧兵无穷罗汉,莫说一个果先,就是阎罗家十四冥王悉数到此,也不可能把所有妖僧都杀光。

  何况人家也是狂信者,眼见宝刹毁灭灵山轰塌,极乐众生尽数疯狂,遭遇果先的敌人不逃不避舍命而攻,疯子打疯子岂有善了,短短斗战一阵,极乐众陨落无数,果先也连遭打击……

  道尊倒是挺安逸的,反正他来时就抱了赴死之心,只是有些懊悔,自己连累这个真佛弟子、资质大好的小和尚了。

  其实坏就坏在果先的佛根中有“烈血慧”,知真相、开杀戒后这重真慧觉醒。

  西天如今乱成了一团,果先如果正常,别看顶了那么醒目的法光,只一心退走、循着人少的空子钻的话未必不能逃出生天,可他现在战意炽烈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打去,又怎么可能还有活命的道理。

  道尊倒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果先不防备他,若他凝聚残力做偷袭,是能够让小和尚昏厥过去的,可昏厥了也就任人宰杀了,还不如现在这般疯打。

  果先以悍不畏死的冲锋,一路冲到灵山附近,周身伤口周身血,亲眼看到灵山已经彻底轰塌,疯子般的大笑再大笑,可手上的法术不做丝毫停歇,与四面围拢上来的极乐众拼命厮杀,伤势越来越重他却恍然不觉。

  正在惨烈厮杀间,东方一阵阵的混乱掀起,道尊人在疯和尚袖中举目远眺,只见一队外来仙家正向着灵山方向冲来,人不多、三十个出头,但身手不凡,结一座进冲法阵,冲破极乐众阻挠急速前行。

  来者阵法七彩煌煌,一道道彩虹随阵翻飞舞动煞是好看……七彩仙,大冥王的朋友。

  他们正在西天附近,得大冥王传讯得知道尊被困西天中。大冥王的灵讯只是请他们伺伏西天边缘,若见道尊杀出就请尽量接应下。

  大冥王和他们的交情不错,可七彩仙毕竟不是自己人,大冥王也不能请他们进去送死;七彩仙和道尊没交情,他们和东方没打过交道,可大冥王帮过七彩仙,且从灵讯可知大冥王异常着紧道尊……那还伺伏什么,那还等待是很么,杀进去便是!从无数和尚中找个老道,多大事情。

  七彩仙向着灵山冲进,他们很快发现前方也在乱战,阵中传出一个女子声音:“道尊可在?”

  果先入疯魔战,只遥遥向着七彩仙撇了一眼,慧眼识得他们并非邪魔,不理会。

  对方又问了一声,得不到回应后开口女子似是不耐烦了,冷冷说一句:“道尊是哑巴么。”言罢剑光自阵中冲起,女子随剑光疾驰,她出阵来!

  虽不悦,但受大冥王托付,七彩仙仍要上前查看。七彩仙首领出阵来,一个人直奔果先战团。同个时候其他七彩仙变化阵法,阻挡身后敌兵以掩护自家首领……

  一袭蓝裳、布裙荆钗、不施粉黛的女子。

  剑上阴风缭绕,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女子邪气森然。

  邪佞气意,天生气度。

  而邪气之下女子的容貌是极美的,再就是她的目光迷离……她出身的凡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妖冶迷离的,与邪气一样,天生的:因那个凡间的人个个目环三瞳。

  就在蓝衣女子堪堪冲进果先战团时候,天空中突然裂开一隙,一尊佛门烈火巨灵从天而降,挥掌催动滚滚烈焰向着女子打来,同时口中喝问:“何方妖魔作乱沙门!”

  “莫耶蓝祈。”女子语气漠然,话音落实剑光也落;剑光落时,天上巨灵里裂断七截残躯。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她可是莫耶蓝祈

  极乐世界,清静世界,自从佛祖开辟这方乾坤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乱!

  灵山附近两处战团拼斗激烈,四面八方数不清的罗汉、大士疾飞而来,或对果先或对七彩仙家发动猛攻,个个势若疯狂,悍不畏死地冲击。

  天顶之上,被莫耶蓝祈斩灭的烈火巨灵尸身未落,又有一重重星光闪烁开来,九尊星辰金刚赶到战场,齐齐怒声咆哮,跟着九尊金刚各自唤起一道护法金龙向着蓝祈扑来。

  蓝祈却未反击,身形转转化做一卷蓝风旋风径直冲向果先战团。

  九道护法金龙昂昂嘶吼,飞舞猛攻,它们扑击之快根本再看不出龙形,化作一道道金色的光,围住蓝祈化身蓝色风拼命纠缠。

  一道蓝色风,九重金色光,纠缠一处煞是好看。

  而剿杀拼斗之中,蓝风已经侵入果身前千丈处,风中蓝祈声音传来,漠然且冷冽的态度:“前面的疯和尚,你是何人。”

  果先入身烈血大尊,做生死除魔战,正常神志都已被杀心蒙蔽,若蓝祈问他其它事情果先一概不会回答,但除魔卫道并非无名之杀,是以问及名号他还是会应声的:“果先。”

  果先……果先……舍身战西天的陌生小和尚,不过他的名字让蓝祈觉得有些熟悉啊。

  那些年,静守山核小院中的日子安宁也空洞,后来光明顶被一剑劈开,重返大天地的日子似也没什么不同。陆角已不在,无边世界和小小院落似也没什么区别,都那么空空荡荡。于蓝祈而言,那段时光中不过两件排遣事情:一是听听弟子吹牛,再就是照顾弟子的弟子。

  也是日子太空洞的缘由,苏景吹出的那些牛皮,蓝祈大都还有印象,她记得弟子说起过剑冢采剑经历,什么中土修行道上年轻一代翘楚齐聚剑冢,什么人人无功而返唯独他大放异彩得烧火棍子般丑剑一柄。什么大家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都对他敬佩无比、妥妥中土青秀第一人……她还记得苏景提到过。弥天台送去剑冢的少年天才名唤果先。

  “中土天宗,弥天台的果先?”蓝色风中蓝祈再问。

  果先不停地杀人也不停地挨打,听得蓝祈再问,他面上显出不耐烦。但还是点了点头。

  蓝色风中。蓝祈第三问:“可识得中土离山、苏景?”

  和尚疯魔。这次再不理会了。

  但和尚袖中有个苍老声音费力、使劲地喊出一声:“果先与苏景是过命的交情!真正性命恩情牵挂!”

  话音刚落,蓝色风陡然散乱,正围住旋风猛打的九条护法金龙趁虚而入。分从四面八方侵入风眼,未料下一瞬堪堪就要碎去的风突然暴涨,那一道蓝色风化作通天神飓,敢侵入者尽做剿杀!

  神龙的昂昂嘶吼变作凄厉惨叫,神龙的矫健身躯化作血雨碎肉!风必杀风无涉风中有个大师娘!

  再一瞬风散去,蓝衣女子重现身形,可她面上、眼中哪还再有之前的冷漠萧杀……此刻蓝祈笑盈于面,邪异依旧可又让人由衷觉得亲切。

  不熟之人不假颜色丝毫,有渊源牵挂者却得能她真挚笑容。邪佞气意、迷离目光、亲切笑容,融合一起就是她的风姿绝代。

  她可是莫耶蓝祈。

  苏景是她的弟子也是她的孩儿,这和尚孩儿的好朋友啊……还不错,勉强比得自家孩儿一成。

  盈盈快乐中,蓝祈像极了中土人间里最最美丽也最最柔善的小婶婶,对果先笑着说:“你歇歇。”言罢手中长剑凌空一掷,剑化长虹直击天穹、射向九个正咆哮怒吼挥舞宝杵亲身入战来的九尊星辰金刚。

  剑遁天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战法,几乎会剑法的仙家都能从容施展这一手,可就那么平淡无奇的一剑、一虹却无可避无可躲。

  剑虹所过,九尊体魄若金精坚强、法力号称通天的星辰金刚长声惨嚎,巨大身躯碎裂,淡金色的元神脱壳遁逃。蓝祈临风而立,遥遥对着几道金刚元神微一挥手。来自身躯的惨叫未落,来自元神的凄厉呼号再起!

  九尊星辰金刚彻底抹杀,蓝祈再遁通天飓,果先被她纳入风眼,千丈内所有的佛家弟子个个剿杀,千丈外攻过来的法术尽被抵挡。

  果先却是半疯的,被匡护风眼中不肯安分凝身,脚下金云一展又向灵山方向冲去,但他才要动身,忽又双眼一翻,就此昏厥过去——袖中道尊施法给他打晕了。

  昏厥同时,果先就被蓝祈收入掌心,和尚袖中的老道则被蓝祈“取出”,问:“道尊?”是问也是招呼,和尚堆里冒出个老道,不是道尊又会是哪个,是以蓝祈继续道:“大冥王传讯,是道尊决战佛祖于极乐之巅,我进来看看。”

  蓝祈只是交代下自己的来历,以免道尊心存疑虑,她的话轻飘飘的,可只要稍有些心思的人就能想到:进来看看?此间乃是西天净土!当怀何等强悍之心,只因朋友传来的一道灵讯就闯了进来。

  她可是莫耶蓝祈。

  道尊未致谢。如果能脱险,今天这重人情就大到天上去了,根本不是一个谢字能了结的,没用的话道尊不会去说,只是点头应道:“果先是好孩子,救我在先,但他入战即入烈血大尊……”

  大家都撤出险地才是上上善,果先打疯了只会误事,就算不被他连累道尊也不能看他送死,这才在援兵到后及时出手打晕他。蓝祈自是理解这一重,不等道尊说完就说道:“我明白。但不管怎么说道尊打他了,出去后小和尚要向你讨公道的话,我会帮忙。”

  笑语,没什么严重语气或者沉重声音;“我会帮忙”,帮谁帮什么,帮道尊分辨是非还是帮小和尚打架?道尊明白她没开玩笑,也明白她的意思,小和尚是因为入法斗战所以疯魔了,女人却不用入法就比小和尚还疯。

  蓝祈话锋一转:“灵山已轰塌,果先为何还要执意去灵山?”

  “他要确认魔头伏诛。”道尊如实回答:“我引动七星崩碎大雷音寺,但我也不知那个佛祖是不是死了。”

  蓝祈闻言再未搭话,引声做长啸,不远处与她同来的“七彩仙”齐齐引啸回应,跟着两伙人再动起来,彼此策应、斜冲战场,竟也不是想法撤离,而是继续向着已经轰塌的灵山冲去!

  先前道尊听蓝祈提到过苏景,此刻见她带人居然再冲灵山……想想苏景、想想果先、再看看面前这个女子,道尊心里颇有些感慨,问:“你也跟苏景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吧?”

  闻言,眨眨眼睛,蓝祈一笑如夏花盛放:“苏景是我教出来的。”

  她可是莫耶蓝祈!

  ……

  邪庙前,大天魔殿内,戚东来见苏景也不知道尊下落,叹口气:“好人不长命啊。先祭奠道尊。”说着手中小酒坛斜倾、撒出些酒在地,跟着自己喝了一口。

  这口酒苏景可不陪他,道尊虽凶多吉少可除非有确定消息传来否则都不能断定他老人家生死,现在祭奠何异诅咒,苏景咳了一声:“我知你修憎厌魔,但能不能稍微的……不总那么惹人恨?”

  骚人非但不生气,反倒还沾沾自喜,笑嘻嘻地转过话题:“你可知,真正金铃天出身世界是哪里?”

  苏景摇摇头,戚东来道:“那座世界唤作蚩果……”

  蚩果界,凡间乾坤,此间法门无道无佛唯有巫家。

  大巫当世的凡间,人人拜奉祖巫、修习巫法。

  蚩果天下,凡间律法除了朝廷衙司执法外,另有大巫重重诅咒设下,触律之人不仅要被官家缉拿惩戒,还会受巫法诅咒,是称“祖罚”。

  界内有凡人金家,豪门巨贾,但宦海沉浮福祸难料,一朝触怒皇族大祸从天而降,辉煌门庭顷刻崩塌,金家三千余人尽被问罪,只有金简儿金铃儿一双姐弟被忠仆偷偷带走得脱大难。

  金简儿是姐姐,脱难时十岁;金铃儿是弟弟,脱难时才三岁。

  护身忠仆逃得官家追缉但逃不过“祖罚”之咒,脱难半年后就全身溃烂而亡,从此十岁阿姐带着三岁幼弟求生人间,其间艰辛可想而知。

  辛苦求存、受尽磨难,一点一点长大,一双姐弟皆有大天赋,修巫参道大有前途。五年之后金简儿长成绝美少女,弟弟金铃儿更现出绝世之像,八岁小儿隐现豹汉峥嵘,尤其惊人的是他头发从不垂落,一头长发永远倒冲天际,偶尔断掉一两根头发也不会漂落地面,而是打着旋子飞去天空。

  小娃长大了些,且都自修巫术有了不错根基,日子过得不那么艰辛,可姐姐心里明白尚有一重大难就悬于头顶三尺,迟早会降临:祖罚即天条,这是蚩果世界的“规矩”,无人能够逃脱,只是“祖罚”不做孩童之刑,待到姐弟俩长到十六岁、蚩果世界成年之龄时诅咒便会降临,到时姐弟两个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敬那小小花容

  待到十六岁满前一晚,看护着阿弟入睡后,姐姐金简儿出门去,仰首对明月、行巫咒、取尖刀、破眉心、请动巫灵入世听愿。

  请巫灵这种法术,蚩果世界人人能够施展,但能成功的却凤毛麟角,金简儿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请灵,以前从未成功过,直到成年前最后一晚,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虔诚所至,施法过后面前清香忽然直直燃烧开去,呼吸间长香燃烧殆尽,跟着一头夜枭从天而降,落于金简儿面前,恶鸟口吐人言:“下方小花容,何时相求本座?”

  巫家天地,管丫头唤作“花容”,管少年叫做“天宝”。

  夜枭话说完,眼睛忽又眯了下,不等金简儿开口它就桀桀笑道:“小花容啊,原来你有祖罚在身,将死之人了!”

  金简儿闻言心中一沉,赶忙开口分辨缘由,长辈犯重罪,责罚皆由律法而定,两兄妹那时年纪尚幼如何能参与其中……

  话没说完夜枭就挥挥翅膀:“哪个有空与你分辨对错,你爱死死爱活活与本座何干?不过看你长相清秀,本座就送你一句良言忠告:识相的,自裁吧,比着祖罚之苦可要轻松得多。”

  金简儿听得事情绝无回旋余地,眼泪滑落凄苦叩拜,说若祖罚无可改,自己情愿伏法受刑,唯请巫灵慈悲,免去阿弟身背大咒,许他平安长大平安过活。

  夜枭面露不屑,摇头道:“小花容该死。小天宝也该死,一个该死之人为另个该死之人求请免罪?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过……”说到这里,夜枭停顿了片刻,口中话锋一变:“也不是完全不能通融,这样吧,先给我看看你的决心。”

  金简儿急忙大礼施拜:“当如何做还请大人示下。”

  夜枭眼珠转转:“你不是心疼小天宝么?让他恨死了你吧。一个时辰为限,具体如何做我不管,本座只爱看戏不管编戏文。”

  金简儿低头思索了好一阵子,抹去眼泪,提起匕首自院落中返回屋中。

  金铃儿正忽忽大睡。忽觉心口脖颈剧痛。睁开眼睛骇然发现一向宠爱他的姐姐正用锋利刀子一点一点割开自己脖子。金铃儿又惊又骇,急忙挣扎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困住了,情急下哭问: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金简儿笑容平静,手上的刀锋继续切入阿弟的皮肤:“铃铛。你不晓得。咱们姐弟都背了巫家大咒。活到十六岁就得死了。明儿个我就十六岁了,时间不多啦。不过我小时候曾从咱家的坐地巫手中学得一异咒,只消我活剥了你的皮再施咒。就能多活一年。”

  “夺你一身皮,再夺你七八年的命,我就能多活一年。一年不算长,可是说不定这一年里我又能得些什么奇遇、找到真正活命的办法呢。有希望总是好的,活着才能有希望……剥你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看在姐姐这么多年拉扯你的份上,你就别怨我了。”金简儿的手很稳,不伤命、轻轻巧巧地割着兄弟脖颈上的皮肤:“可惜,你还是年纪太小,那道咒写得明白,血亲之人、七年过活可抵我一年将来;这些年我一直懊恼,你说你要和我差不多大该多好,你要年满十四,我就能多活两年了。”

  金铃儿奋力挣扎着,忽觉手上绳扣松动了,这孩子颇有不凡之处,稍有生机即刻放松下来,手上暗暗用力挣扎不停,同时深吸一口气、忍着脖颈剧痛问道:“姐姐这些年养育铃铛……”

  未等说完金简儿就一笑、打断:“累赘、累赘、还是累赘,若非你能换我一年性命,我早把你丢掉、管你死活!”

  金铃儿心绪翻腾,再没办法保持平静,大哭出声:“靠你抚爱我才能活命,若真能舍皮舍命换你活命我本无怨尤,可你何必说你养我就是为了杀我,这让我如何甘心!”

  姐姐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说出真相,奈何咒法如此,非得让你做个明白鬼,我才能换命成功。”

  金铃儿透过泪水使劲再使劲地望着姐姐,可又哪看得出姐姐眼中有一丝难过一丝怜悯。

  金简儿始终笑着,多年违心隐忍一朝算计成功才会有的笑容,快乐解脱和残忍。

  “杀!”金铃儿终于挣脱了手上绳索,催转巫术给姐姐迎头一击。金简儿猝不及防先是受伤倒地,跟着立刻反扑,她的修行更深厚,金铃儿本来没机会逃命,但他偷袭在前将姐姐伤得不轻,这才逃出生天,冲出屋子消失不见。

  金简儿追击未遂,返回院落对着重新显形的巫灵夜枭放声大哭:“弟子无用,被那小畜生逃掉了,求大人慈悲,再与我十天……不、三天性命即可,弟子一定追到小畜生,活剥他皮完成仙法……”

  并未逃远、正潜藏不远处的金铃儿真正确定了姐姐的居心、也真正对姐姐死了心。越是亲近之人,背叛就来得越是刻骨蚀心,金铃儿走了,再不回头。

  待弟弟真正走远是,金简儿继续大哭,但哭声已变,那份刀绞心痛无以形容。夜枭则哈哈大笑:“果然是好戏,小花容啊,还不错、但不够。只凭这场戏尚不够免去小天宝的祖罚。”

  金简儿止住痛哭:“求请大人慈悲,指点弟子该如何做才能抹去铃儿身上祖罚。”

  “你这皮囊不错,可愿送我炼丹?”

  “愿。”

  “千年雷霆轰耳之苦,千年长针刺目之苦,再千年冰渣冲脉之苦?”

  “愿。”

  “三千年大刑过后,变作至丑之人,千万年受尽世人耻笑却不得死,永远忍辱活命?”

  “愿。”

  “被人憎恶你还嫌不够,还要主动惹人憎恶,你可愿意?”

  “愿。”

  “纵是再见那个小天宝,也只能相见不相认,他见到你便如……便如见到冒着泡的癞蛤蟆,处处腻烦处处膈应,哈哈,你可愿意?”

  “愿。”

  夜枭忽又把口风一转:“或者,我现在杀了那个小天宝,你就能风风光光的活,成就一身大能为,受凡间无尽荣耀,还可晋位仙天享逍遥得永生……”

  “不愿,只求金铃儿安好。”

  夜枭大笑凄厉:“好吧,如你所愿。另外你放心,我会为你圆谎的。”

  所谓圆谎,就是真的创出一道“血亲七年活,剥皮换一年”的巫咒,如此一来金铃儿长大、修行渐渐深厚时候就会接触到这一咒,就会更加笃定姐姐当年所说所做都是真的。

  哪里都有恶人,这道禁忌之咒流传于世,常人肯定不会去修去用,但总有歹毒噬亲之辈,会在命数将尽时候残杀血亲为自己续命。咒是巫灵创出的,但动用此咒依旧是违背天条之事,要受天条与律法惩戒。

  不过,动咒恶徒遭罚送死算他自己的,由此惹出的冥冥天怒却要落在小花容身上,自从这道巫咒传出,金简儿就成天地罪人了。

  骚、戚东来的故事讲到这里时候,苏景怎还听不出端倪,插口问道:“金铃儿是金铃天,金简儿便是……憎厌魔真尊?”

  戚东来点点头,手中酒坛举举,苏景和他碰了下酒坛,这一口是要喝的,敬那小小花容。

  小小年纪,宁可自己受尽折磨只求弟弟能够解咒;短短时间,想出让一心依靠自己的弟弟真正憎恶自己的办法;持刀伤亲,明明心如刀绞去还能从容说笑,让弟弟以为她说的都是真的……哪一样都值得苏景敬佩。

  金简金铃姐弟都免脱了身背祖罚,弟弟金铃儿逃走后两年,“偶遇”大巫家为他拔除了身上诅咒,从此真正一身轻松。再过几年,金铃儿满十六岁,成年后他的根骨出色之处愈发凸显,巫术修行一日千里,虽无名师指点但他的修持远胜世界上那些名门高人弟子。

  金铃儿本为天纵之才,不夸张的说,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注定要飞仙的。他的修行事情一帆风水,修炼途中重重难关对他来说全无阻碍,不过因为八岁时候那场大变故,让他变得孤僻执拗,做事无法无天,可战可不战之争必做战,可杀可不杀之人必诛杀,只因三言两语言辞之争他敢杀灭一宗……其性嗜血,但其心不恶,若在他动手前对方能及时认错他转头就走。

  金铃儿,不恶却凶,凶煞人。

  在人间修行一千两百年,金铃儿升仙去,那时宇宙中根本不存天魔坛,金铃儿是因巫法入圣、立地飞仙。初飞仙时他不是天魔,他是一代凶巫。

  金简儿这边则受尽苦楚,体躯祭献巫灵、魂魄受三千年大刑煎熬,但熬过刑罚后让她惊喜的是巫灵居然大发慈悲,专门为她炼化了一具好漂亮的皮囊,不如金简儿当年那般绝色、但也算得风姿卓越。

  将她魂魄炼入新的身体,夜枭巫灵对她笑言:重新入世,好好做人,记得要善良待人。说完挥挥手将她重新送入人间。

  重新入世,金简儿小心谨慎,她还记得当年夜枭开下的重重“条件”,自己会惹人憎恶、为人唾弃,不止何时会应验。

  惴惴一阵,金简儿渐渐想开了,与其彷徨明日怎样,不如珍惜今朝。

  弟弟在这人间留下赫赫威名,飞升快两千年人间仍有他的传说,金简儿大是安慰,由此更是放松心事,认真修炼、认真活过,认真追求她喜爱的美丽,认真与周围人为善为德……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天魔地魔憎厌魔

  弟弟在这人间留下赫赫威名,飞升快两千年人间仍有他的传说,金简儿大是安慰,由此更是放松心事,认真修炼、认真活过,认真追求她喜爱的美丽,认真与周围人为善为德。

  金简儿想,或许夜枭并不那么残忍,它让自己行善那自己就多行善,好事情做得多了,也许真就能免去后面那些“苦难条件”呢。这般想来金简儿愈发放松了。

  计较起魂中灵秀、修巫资质,金简儿不比弟弟逊色多少,奈何夜枭后来给她炼化的这具皮囊与她的神魂不太相符,严重拖后腿了,但无妨的,金简儿自己做法苦炼,一点点加强身魂契合。

  晃晃五百年,金简儿的法术终得成功,身魂彻彻底底完成契合。但大功告成时候,她愕然发现自己本来细嫩如玉的手变得粗大扭曲,十颗指甲都是黑紫颜色,这副身躯的感觉完全不对劲,还有身上的罗裙也不对……急忙起身对镜,镜中倒映的又哪里是她自己。

  镜子里,一身腌臜身裹恶俗罗裙,浓妆艳抹的歪脸丑汉!

  就在金简儿目瞪口呆之际,突然夜枭从天而降:“美人其实丑汉、霓裳本是艳纱,温婉一笑都是矫揉造作,落落大方皆为搔首弄姿,你平时用的那些上好胭脂水粉,都是染布涂墙才用到的染料!”

  一边说,夜枭捧着肚子打着这滚的笑,欢愉却凄厉的笑容响彻八方。

  眼蛊、耳魅、身惑,感幻。夜枭法术,这五百多年里金简儿完全活在夜枭炮制的“巫幻”中。

  她看自己是个温文女子,其实她在别人眼中是个歪脸丑汉;她买来或者她亲手缝制的雅致长裙、她以为的雅致长裙,其实颜色恶俗、袒胸露腿的艳装;她对镜挽长发、仔细描画的精致妆容,原来就是一脸花花绿绿……真相又何止于此,狂笑中的夜枭挥手打出一面镜子,对金简儿道:“你自己看,还记得这个小丫头吧,哈哈,笑死人了!”

  镜子里的小囡囡。金简儿还记得。差不多三百年前的邻居,小丫头有个古怪乳名唤作“阿蒜”。

  在金简儿的记忆里,阿蒜很喜欢她这个邻家漂亮姐姐,自己对小丫头也多有照顾。可是镜子里的景色……

  金简儿记得。阿蒜跌倒了。自己把她扶起来,阿蒜抬起头对自己笑;镜子里的阿蒜,被扶起来后向着歪脸丑汉吐口水;金简儿记得。阿蒜和一群街坊娃娃开开心心地跟在自己身边,一起去逛热闹集市;镜子里的阿蒜和一群娃娃,围在歪脸丑汉身边扔石头、扮鬼脸、唱着她们自己编的笑话丑汉的顺口歌;金简儿记得,阿蒜的爹娘曾上门,诚挚谢她平时照顾阿蒜;镜子里阿蒜的父母,对歪脸口丑汉破口大骂,警告他不许再靠近自家女儿半步……

  “你中眼儿障,镜中景色才是真正发生事情。”夜枭越笑越开心,已经开始在地面颠自己的屁股了。

  亲身经历皆虚幻,镜中发生才是真!

  别人对歪脸丑汉吐口水,对他全不避讳地笑话,对破口骂甚至挥拳头;金简儿却因巫灵法术,以为自己仍是漂亮的女子,她看到的是他们对自己笑,对自己友善,对自己做过的好事赞不绝口道谢连连,所以她也会对那些人笑、谦逊、友好。

  有时候她被夸赞得不好意思了……镜中歪脸丑汉在人们的嘲笑、恶骂声中掩口娇笑。

  这是什么?这就是个笑话,一个不懂丑陋不知廉耻之人的笑话!

  整整五百年,无论金简儿人在何处,都永是当地最丑陋最难看的笑话。

  轰一声,金简儿周身巫火熊熊燃烧,这是她的愤怒。心中狂怒,只想和巫灵拼命。只是那时金简儿才刚刚真正“收拢”了她的丑陋身魄,她很强但还远远比不得巫灵,凭她如何奋力攻击都伤不到夜枭的半根翎毛。

  夜枭笑得更加开心了,要是金简儿漠然无以应反倒无趣。

  “啧啧,修为不错,这才五百年你就精进如斯,绝顶天资啊……小花容,你不觉得奇怪么,就算你天资了得,总也比不得你家那个小天宝的,可小天宝在修行到五百年的时候,也不比你现在更强,何况你还身魂不符。”

  “你要谢过本座慈悲才对,加持你身的巫法另有妙用,别人憎你厌你,只要你不怒不恨,你的元基就会受益你的修为便会增长。若非本座妙法,你哪有今天成就,还不磕头道谢么。”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乃巫法使然,想让金简儿“不知廉耻”,就只能用这道法术,而她若真“不知廉耻”了就一定会修为急涨。

  对小小花容,夜枭从未有过善意,不过巫灵另有深意且它太想看这场好戏、太想看这个笑话了,全不在乎会因此塑造出一个对巫灵恨之入骨的高手。高手也要看怎么去比,在同辈巫家眼中金简儿的本领卓绝,在夜枭看来依旧是个笑话。

  金简儿全不理会夜枭言语,疯魔般穷追猛打。

  这五百年经历,其实都在当年为金铃儿解除祖罚的“条件”中,金简儿不是不知道这一重,可她也曾真的以为巫灵已经放过她了,她真的以为噩梦提前结束了,全没想到自己以为的希望竟是绝望,没想到就在自己以为还有将来时原来早已永坠沉沦!

  这其间的落差实在太大,希望到绝望只在一瞬之间,金简儿受不了。

  直到夜枭再次笑道:“小天宝就快死啦!”一句话仿佛惊雷入耳,金简儿住手,愣愣望着巫灵,片刻呆滞片刻回神随即外脸丑陋的汉子嘶哑追问:“你仔细说。”

  “小天宝在人间时候横行霸道也就算了,飞升天外后依旧脾性不改。可仙庭又是什么样的地方?他那脾气,上去后短短两千多年,得罪了无数仇家。不止得罪外人,他上去后连咱们本门巫山大堂的账都不买,一来二去闹僵了,两千年前就把他开革出宗。小天宝早就孤魂野鬼一个,处处喊打四面楚歌,谁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夜枭收敛翅膀重新跳回地面:“要我说啊,他死了是活该,他不死算走运……他要是死了可没人给他报仇;他要是没死也永远等不来帮手。”

  金铃儿若死了。姐姐为他报仇;金铃儿若能撑下去。姐姐会去助他、救他。

  但无论报仇还是相助,都有个天大前提:金简儿须得飞仙、须得足够强大。

  除了循序渐进、中规中矩的巫法修行,她身上背负的“只要我甘心接受,别人憎厌一分。修为便能增长一分”诅咒也是大好助力。甚至“喧宾夺主”。这助力给她增添的修持远胜于规规矩矩的巫法修行。

  再次沉默。仍是片刻,忽然歪脸丑汉眼泪长流,再不发疯了。他须得修行、他要继续仍人憎厌而且更加努力的惹人憎厌并坦然接受。因为天外有个小铃铛正孤军奋战。

  丑汉的眼泪和其他人的泪水没什么不同,都是滚烫的,可即便丑汉满眼悲恸,即便他热泪滚滚,他的样子还是不会让人心生一丝怜悯,只有讨厌、讨厌、讨厌。

  巫灵大笑飞天去,难听笑容响彻整座凡间。这世界所有人都是巫家弟子,听得巫灵狂笑所有人都慌忙俯身做大礼叩拜,整座天地间唯独翠衫红裙歪脸丑汉立而不拜!

  夜枭笑声散去时,金简儿抹去眼泪时,丑汉依旧、惹人憎厌依旧、不知廉耻依旧……她是这世界上最不辨美丑最惹人憎恶的人。

  寒暑轻贱,又是二十五个甲子过去,金简儿成功突破了巫法成圣的最后一关,可她的升仙天劫迟迟不来。没有那重劫数,本领再大也无法升仙、也不可能去天外寻找自己的兄弟。金简儿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她能做的只有继续修炼,不断增长修持提高自己,盼有天能迎来自己的劫。

  金简儿不晓得,因巫灵始终不曾对她明言:以巫家法度,她永远不可能升仙。

  小小花容魂魄入主男子之身,阴阳颠倒在前;“血亲剥皮换命”之咒所有天怒都落在金简儿身上,早伤天和;“憎厌一分修为精进一分”则是巫法中的邪诡术,偏离巫家大道,修习此法能成就凡间凶徒却不存飞仙希望。

  三重枷锁,随便哪一重在身她都只能永留人间!

  巫灵早知如此,所以这场戏才格外的好看啊。

  更要紧的,那个小小花容身上几重诅咒都是它亲手加持,金简儿真正的身魄早被炼成灵丹吞服,还有一重“我愿承担所有刑罚只求弟弟身上祖罚破去”的自愿“交易”存在,是以巫灵随时可以夺去金简儿的修为化为己用。

  金简儿在巫灵眼中,就是一颗可以永无休止增长的果子,随时可以采摘去,且“夺元”与修为本领无关,即便有一天金简儿强大非常、比着巫灵更强百倍千倍也没用,因这一切都是“交易”,写进了天条中的“交易”,巫灵来夺元时候她全无抵抗之力。

  金简儿不知内情,可一切也都是她自愿的,当初那一重重条件她全都点头说:愿;巫灵没说过一句谎,它对金简儿说的皆为真,不过隐瞒了一点点真相,是骗人但未说谎,不说谎即可成术;巫灵并不想放过小天宝金铃儿,但它当初若不为金铃儿解咒或者事后出手击杀,就是主动坏了这场交易,非但吃不到“果子”反还要受反噬。

  “果子”随时可以吃,巫灵不着急。那可是写进了天条的交易,除非小小花容能飞升才会破掉天条,可小花容飞升无望不是么。

  巫灵曾得上位天仙指点,不久之后它会有一场生死大劫,命中注定的劫数。所以它要尽量“养大”小花容,待劫难快到时再去吃……

  算算时间,小花容重返人间四千年的时候。巫灵的生死大劫逼近,它要摘果子了;也是这个时候,已经飞升六千年的小天宝金铃儿改了名字:改名金铃天!

  不是金铃儿自己要更名,而是仙天加冕、宇宙认可,从今以后他就叫金铃天!以天缀名,只因他开创出一重仙天大道:天魔道。

  升仙六千年,我行我素惹出强仇无数,而烽火征战不断的搏命与杀戮之中,金铃儿再得领悟破开一道:无疆无界,无法无天。无业无度。无尘更无不是尘,因执拗立心障再以疯癫破心障,本是天纵之才,自有开天之能!

  世间本无道。圣人立道。

  便如佛祖立慈悲、道尊开逍遥一般。金铃天也在这仙天宇宙中强开一重飞仙大道:魔。

  金铃天就是魔家道祖。他是第一位天魔,也是纯粹意义上唯一的天魔,因为只有他是在天外成魔。其他所有魔尊。如嫁衣轩辕如忠义秦锥等等,皆为凡间一事入其极,得证魔家本心本真,飞升天外魔坛……他们都是凡间证道,所以较真来算,他们名叫天魔其实是“地魔”。

  或许是极致巧合,或许是冥冥注定,就在巫灵来收果子、小花容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法抵抗时候,天空中突然乌云汇聚紫红色的天雷穿梭轰鸣,本已闭目等死的歪脸丑汉白日升仙。

  巫灵大惊失色,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小花容是绝无法飞仙的。

  金简儿是修巫的,可她没机会以巫法飞仙,修巫的不能以巫法飞升,又哪还有其他机会破道?以前没机会,现在可以了,因为有人在宇宙中开创了一重崭新大道,无疆无界无法无天物无业无度,不问修行法门只看心中执妄能否入癫疯、破其极。

  抛开背后真相不论,只说小小花容为救护弟弟的所作所为,哪样不疯癫,哪样不入极,她所为比着忠义天魔又差在哪里,凭着对弟弟的爱护入疯癫,她不成魔谁能魔。

  金铃儿是第一尊天魔,金简儿是第一尊地魔。

  为让弟弟脱难金简儿沦入万劫不复境地;金铃儿不负姐姐所望飞升天外大有作为,开创天魔一道,正是这一重魔之道,在最最关键时候救下了姐姐的性命。

  金铃天还不明所以,但莫道苍天无眼。

  立地成魔,破天道,早已丑陋不堪的小小花容斩巫灵。

  巫灵死时还不明白小花容怎么可能破道飞升,但他大概明白了另一件事,自己命中注定、却不知具体情形的劫数……就是种果子吃果子吧。不知这算不算是一重因果。

  金简儿的飞升未能得到金铃天亲自接引,因为金铃天那时很忙,他正忙着打仗,众多强仇八方来袭,势要在天魔道发展壮大之前彻底抹杀大天魔。

  金简儿飞升直接得大道相渡来到金铃天身边,不及多说什么便出手入战,好一番艰苦斗战,强敌或被斩杀或着退走,金铃天这才转回头去打量金简儿。

  虽有开道之能,金铃天却未能认出姐姐,因为金简儿早就不是金简儿了,变化的远不止一副皮囊,她在身魂契合之后,为了更好的修持更快的精进,又做了“魂符身变”的修持,她的神魂已经完全变成了身体的模样。小花容是个歪脸的丑陋汉子。

  金铃天实在想不到,自己开创出一重大道,第一个接引上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丑陋家伙,金铃天微皱眉,但很快又笑了,管他如何打扮如何模样,总归是天魔兄弟,他的第一个天魔兄弟!

  “你叫什么?”金铃天笑问。

  金简儿却不急回答,她在仔细打量着铃铛,长发到冲天,赤膊扎金环,虬须豹眼肌肉虬结古铜肤色,当年那个小小天宝,如今长成了这么威风的大汉!

  “可还记得,你在人间有个姐姐?”歪脸汉子面露开心笑容,可这个笑容落在金铃天眼中却异常难看,还有,歪脸丑汉的声音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嗓音。

  话刚说完,金简儿就在弟弟眼中看到一闪异色,于憎厌无关、于仇恨无关,只是深埋心底最最不想提起的事情忽然被提到后,引出的一点点……震动。

  金简儿是第一尊地魔,就是因“第一”之故,飞升一瞬她就能解读到魔家本义,这是一次只能用“爆炸”来形容的思慧添光,让她智慧大涨、让她神思大涨,所以在发现弟弟眼中异色、发现他心底震动时候,金简儿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怎样经历造就怎样心性,而开一重天道、尤其魔家天道,与心性有着重大关联。可以说,如果没有幼年时“阿姊养我只为杀我”的经历,金铃儿了不得成就一代巫家大仙,绝不可能成为金铃天。

  若把真相告诉金铃天会有怎样后果?说不好,有可能什么事儿都没有,姐弟俩抱头痛哭再欢喜相认;但也有可能……魔心熄灭大道崩溃,会有可怕反噬的。

  金简儿不确定什么,但“有可能”的恶果太可怕。

  金铃天再次皱起了眉头:“她已不在。你又怎知此事的?”

  这次,金简儿望了金铃天良久。

  好半晌的寂静,忽然,歪脸丑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手掩口,做欢颜。

  “启禀大魔尊,我也是蚩果天地上来的,你的事情在凡间都有流传呢,我可全都知道。魔道、魔道,我以惹人憎厌入极巅……”修憎厌的人,一见面就要惹人讨厌,所以哪壶不开提哪壶才是歪脸丑汉最应该做的事情,所以对大天魔提起姐姐来恶心他,简直就是歪脸丑汉的天经地义。

  歪脸丑汉继续道:“我也没名字,小时候他们都唤我小花容,如今我就唤作:憎厌魔。”

  说着话,金简儿笑得更开心了,当年她亲手割伤弟弟亲口说出那些谎话,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自己的谎言腐蚀掉了犹能微笑从容;如今终于相见却立定决心不相认,依旧笑得愉悦快乐。

  她是金简儿,她是小花容,她憎厌魔,她有这个本事。

  仙天宇宙第一地魔,憎厌魔。

  “到现在……他俩也没能相认?”苏景问。

  人间征战、仙天杀戮,一路修行过来苏景见过无数凄惨事、悲伤事情,比如大师娘与师尊,比如浅寻、师叔、齐僮儿、尸煞阿添,又比如师兄贺余以自己气运来换天地气运等等,可那些悲伤事情,苏景会流泪甚至大哭。唯独这一次,眼睛干干的,想哭却不见半滴泪水,心里堵得难受。

  你看金铃天威风八面,行事只凭一己好恶从不见他顾忌什么,何等豪迈神魔,怎知他的道是从他心底的一道疤而来;你看憎厌魔笑容满面,四处惹人憎恶遭人冷眼、恶语,他自己却洋洋得意简直逍遥快活,怎知他曾付出什么、付出多少,怎知他的苦早都湮了天!

  人人都说神仙好,但若有的选,金简儿宁愿平静在凡尘一生,简简单单做她的小小花容。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假身

  戚东来摇了摇头,举起手中小小酒坛,一口一口他很得很慢却不存片刻停歇,痛饮过后他才再次开口:“若你是小花容,我是小天宝……不是我,若小不听是小天宝,你敢相认么?”

  言罢戚东来幽幽一叹,无尽凄然。

  小花容再见弟弟后,除了不能相认,一切都好转起来,一位又一位的魔尊证得天魔道、飞升天魔坛,随着实力的不断壮大天魔坛的地位越发稳固,且无数凡间中也有越来越多的弟子拜奉魔坛修习魔道。

  凡间香火越旺盛,金铃天也就越强大,到后来他封下一道神灵真影,若有像样大天魔破道,也不用他在亲自去接引飞仙,那道神灵分身真影可见证道魔尊升天之兆、可辨证道魔尊过往经历,“他”专门负责接引上位之魔。

  当年苏景在中土所见,来接引叶非、戚东来的大尊金铃天都只是影子。

  这道灵影是自金铃天身内“割裂”下来的,他遵照本尊命令,有简单的智慧与很少的一点法力,还有本尊的记忆,但他成形后与本尊并没有直接“联系”,不像影身或者分身那样可以随时领受本尊的心意。

  真影更像一个忠仆,永远不变、忠心耿耿地执行着主人的命令。

  本来一切都很好,直到万年前……相距此刻的万年前,天魔坛遭重创。

  “墨巨灵。”戚东来又想喝酒,但举起、晃晃。这才发现没酒了,苏景坛中还有酒,给他折了一半。

  毫无征兆也是毫无来由的,墨巨灵突袭天魔宗,诸多上位天魔陨落,魔家做疯狂反扑,终于打退强敌,但金铃天身负重伤。墨巨灵行事无端、行踪难查,打过一仗未能彻底杀灭天魔宗他们就销声匿迹,再不见踪影了。

  忠义天魔秦吹也是在那场大战中被墨巨灵抓了去。后来被破坏神志、试炼法术。成了第一批被送往中土人间的仙魔,他是个“试验品”,失败了。

  天魔坛这边,经此一战元气大伤。金铃天何等骄傲。身负重伤但并未告知自家兄弟。坛中众天魔都不晓得金铃天重伤,除了一个人:憎厌魔。

  论地位,憎厌魔在魔坛中不值一提。虽也是兄弟,可此人做派实在让人反感,加上此人永远那么不知丑不知耻,众魔对她避让不及,就连那些下位天魔和没有封位的护法、魔将见了憎厌魔都不会掩饰心中憎恶,她自己倒是不以为意,一天到晚高高兴兴的,别人越讨厌她的修为就越高,多好。

  地位很低,可如果真的计较起身份,金简儿可是第一地魔,对魔家真意的理解,古往今来三万七千魔就只有金铃天能与她相比;修为本领也是一样,唯有金铃天能胜她一筹。

  真要放手搏命的话,就算金铃天能够击杀憎厌魔,他自己也得受奇重伤势。

  金简儿的魔心正、魔性重、修为高眼力也最强,再加上她才是最最关心和最了解金铃天的人,她看出了弟弟的伤势。

  天魔这一宗仙家,说他们疯他们真的疯,说他们傻他们也真的很傻,重伤在身不对外人说也就罢了,还不肯告诉最亲近的兄弟们,不是傻是什么。

  金铃天傻,憎厌魔可不傻,小天宝倔强不肯吐露实情,小花容自有办法。

  她造谣。

  在自家魔坛内逢人便讲她见到大哥吐血了,她见到大哥熬药了,她见到大哥行转魔灵九返重法疗伤了,她见到大哥在封锦囊不知是不是遗嘱……

  没过多久天魔坛就人心惶惶,一众上位天魔联袂来见金铃天,金铃天摇头否认都不管用,众天魔非得要探他经脉查其身魂才肯罢休。

  这种事在道、佛等宗都是不可想象的:佛祖摇头说退下、一群大菩萨不肯听命非得要抓佛祖手腕子?简直匪夷所思,但在天魔坛全不夸张,对外时金铃天是高高在上、万魔敬奉的大尊;自己人相处时他就是个老大哥,长得凶也没人怕他。

  金铃天隐瞒不过,只得点头承认,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老老实实闭关疗伤去。

  大尊闭关,天魔坛外松内紧,看上去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坛内众魔尊都提醒了精神,积极备战同时派出精锐,四下追查墨巨灵与秦吹的下落,奈何一无所获。

  这一回金铃天的伤势十足严重,不过还没到致命的程度,如果一切正常,只需千年休养就能恢复如初,可是包括金铃天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出事了。

  金铃天疗伤闭入无色关,闭关之地为魔坛深处,周围有金铃天亲手布下的禁制。疗伤期间金铃天会自闭五听、全无自保之力,于他设下的护法禁制外另有七位大魔常驻,施法封天绝地以保大尊安全。

  七位大魔尊与金铃天的亲手布置算得周密了,但还防不住憎厌魔。第一地魔,修为远胜后来者,瞒过七尊大魔潜入全无问题,而金铃天是在重伤下施法设禁,威力较他全盛时逊色许多,憎厌魔花了些心思就寻得其中破绽。

  金铃天闭关,憎厌魔和其他魔尊打了个招呼说是出去转转,大家都巴不得他能离得远些,哪有人会管他,实际憎厌魔悄悄潜入金铃天的闭关地,就守在弟弟身边。

  没有目的,只有亲近,当时金简儿也不觉得金铃天会有危险,只是平时弟弟厌恶自己不愿有太多接触,金简儿只能在他“熟睡”时守护一旁,静静陪着他静静看着他,像极了小时候的样子。

  没想到的,就在闭关到六百年时,静坐中的金铃天突然全身颤抖,面色转瞬苍白,跟着一口玄色魔血喷出,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金简儿大吃一惊,急忙探查弟弟伤势。魔元探脉,顿觉金铃天体内元气乱成一团,化作千百激烈四下乱闯,冲撞五内逆袭气窍。更要命的是金铃天的神魄,横七竖八道道裂璺满布,堪堪就要崩碎去。

  闭关处周围有金铃天亲自设下的禁法守护,外人根本进不来,憎厌魔倒是能破去这道护阵,但总得费上三两个月的工夫,而金铃天生死一线,又哪有时间让憎厌魔喊人相助。

  不存思考余地,金简儿动用本魄精气全力救护金铃天,救人一刻亦是施法一刻,金简儿就此入定,五听尽灭全副心神仅牵于面前阿弟。

  转眼百年,金简儿撤去了法术,总算救护及时,金铃天保住了性命,可他并未苏醒、甚至都不能算好转,仅仅是稳住了伤势,体内元气不再乱撞、神魂暂告安全,先前的重伤仍在。而金铃天本人更陷入了古怪境地:双目紧闭神识自封,身体则变得异常坚硬且泛着白铜般的寒芒,用手指头敲一敲,当当的金铁声音。

  人还活着,伤犹在身,一动不动、唤不醒。

  又花了几天工夫做仔细查探、仔细琢磨,金简儿大概明白弟弟如今面临的情形已经不再是“疗伤”能够解决的,他陷入了一重金简儿无法理解的境地。

  是福是祸?金简儿不知道,但她能确定一件事:再不可惊动他。

  若连第一地魔都不能救护金铃天,其他魔尊就更不用提了,金简儿没急着破护禁出去通告同门,她守在金铁大像般的金铃天身边,默默沉思良久,随后她取出一把小刀,开始小心翼翼地给金铃天剃头……

  待闭关满千年之期后,金铃天破关而出,跟着他召回所有在外的天魔回归本坛,宣大令:本坛迁宗、群魔闭关。

  对此令金铃天给出的解释是他在关内领受天机,来日将有浩劫大战,今日闭关修炼以求精进,是为来日胜出恶战。

  苏景放下了手中的酒坛:“金铃天还未能醒来,出关的金铃天其实是金简儿所扮?”

  “不错。真的金铃天到现在还没醒呢。”戚东来点点头:“天魔一贯凶横霸道,惹下过数不清的仇人,可天魔坛始终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是因金铃天修为通天,单打独斗的话足以匹敌星君、鬼主,这样的人物仙天里有几个能惹得起。憎厌魔虽也有大本领,但她深藏不露、名声不显。若金铃天昏迷不醒的消息泄露,怕是立刻就会引来仇敌觊觎,何况还有隐藏暗中对天魔坛虎视眈眈的墨巨灵。”

  “再说我们坛内诸魔,他们对金铃天的忠心毋庸置疑,但这些老前辈个个桀骜不驯,除了金铃天外、他们肯听谁的话?若金铃天昏迷不醒,凭着他们自己瞎折腾,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魔坛折腾塌了。”

  魔坛是金铃天的大道标志,也是他毕生心血所在,当弟弟陷入无知无觉的古怪境地时,姐姐要做的就是看护好他的心血,待他醒来时完好如初地还给他。

  金简儿把弟弟的头发剃了个精光,然后用去两百年时间仔细炼化了一尊兄弟的假身,不过,要冒充金铃天可不是件容易事。

  金铃天是魔家的立道老祖,身为道下弟子的金简儿胆敢用“老祖”头发来炼化“老祖”假身,立刻就会召来可怕反噬,此乃道之罚无可防也无可躲,金简儿施法炼身一刻天刑加身,三百魔鞭自冥冥闪出,把金简儿的身体打了个粉碎。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金童

  身为第一地魔,岂能不知自己的做法会触犯本门天罚,这重天罚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且她本来就要自毁身躯的:仍是“金铃天为立道老祖”的原因,若只以他的头发炼化假身,就算炼得再怎么惟妙惟肖也没用,因这具假身绝不会受别人控制。但金简儿收拢自己的残碎身体,以自己的血、肉、皮、骨来滋润假身,来做假身炼化的“养料”。

  如此一来,以金铃天头发为主炼成的假身,也融入了金简儿的身髓骨血,炼成的假身不会再排斥金简儿的神魂。

  乍看上去,金简儿是用自己的身体和弟弟的头发炼成了一具全新身体,金简儿不吃亏;可实际里法术事情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毁身就是毁身,憎厌魔的身魄彻底毁灭,神魂也因救护弟弟在前、受天罚在后而变得虚弱不堪;炼成的假身则永远是假身,“他”更像一件衣服,可以受憎厌魔控制但永远不能修炼,不能成为憎厌魔真正的身体。

  经此一事,金简儿身基被废、元魂重伤、修为大损,但在金铃天昏睡不醒时,有了另一个金铃天主持魔坛、守护魔坛!

  苏景叹了口气,想了想,对金简儿,他心里只有一个评价:古往今来三万七千魔,金简儿无愧第一地魔之称、之位。

  第一地魔假扮第一天魔,没人能够看出破绽,而且金简儿也不是一点力气都没有,除了虚弱元神中残存的修为外。那尊假身融合了憎厌魔本来的身体、拥有“十击”之力,憎厌魔全盛时的满力一击,假身可以发挥十次。

  麻烦事情并未结束,金简儿因“换身”引出的伤势来自到本道重罚,除非她肯毁灭大身否则自己的伤就无法痊愈,她日渐虚弱。

  自从凡间时看过巫灵亮给她的镜中真相,金简儿早都不在乎生死了,她可以死,但金铃天不能倒下。

  一万年还是一万五千年?金简儿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要找一个能够接替自己的人。以保证在自己死后、在真的金铃天醒来前。假的金铃天能够始终存在。

  这个人要可信、忠心,这倒没什么难度,这样的人魔坛中一抓一大把。但光有信义还远远不够,因为假身融合了金铃天和憎厌魔两人的身体。这个人想要“穿”起假身。非得身俱大天魔和憎厌魔两人的真法传承不可。

  憎厌魔的传承好办。徒弟可以现找现抓现教;金铃天的传承可就麻烦到家了,大尊有兄弟没徒弟,他的天魔真法无人能自修。他现在昏着又怎么可能再教给徒弟出来,除非一种特殊情形……

  说到这里,戚东来转开话题,问苏景:“你听说过‘道选金童’吧?”

  苏景点了点头,骚人一指自己的鼻子,笑道:“我就是。”

  佛家“灵童”之说,婴儿出生时天见灵光水泛莲纹,心带灵慧而生,越长大就越显神奇,一般来说他们都是高僧甚至神佛转世,名唤“转世灵童”。可也有极个别的神奇娃娃,追究往生并无一世与佛结缘、细查祖上也无禅家高人,他是天生的。

  生具佛心、身蕴禅慧,以前却与佛不存丝毫瓜葛,干脆就是平地蹦出来的灵童,这样的孩子就是道选金童了,他的天资与西天中无数佛都无关,而是因佛家大道而来。可以看做慈悲大道中有一道仙光泄露凡间,点中了此子,巧合;也可以看做是佛家大道选择了这个孩子为本门弟子,天赐。这种事情极罕见,但不是没发生过。

  宇宙仙天法门林立、大道重重,不是所有大道都会有“道选金童”的情形,非得是昌盛大道才会在凡间自行选择弟子。

  慈悲是佛祖的道,逍遥是道尊的道,无疆无界无法无天是金铃天的道。

  天魔之道,道传金童,骚戚东来。

  虽非金铃天亲传,但金铃天和魔道差不多就是一回事,戚东来勉强也能算得金铃天的弟子,道选、天传。

  生俱魔根、魔性、魔心、魔须,骚戚东来修魔的天资无人能比,因为他是“天魔道”选出的传人,他是道玄金童。所以戚东来有魔家天赋,所以戚东来在进入魔宗修行后自然自觉地选了“无疆大魔”的法度来修持……

  如果以前戚东来告诉苏景“我是道选金童”,苏景一定懒得搭腔,不过在得知憎厌魔所有事迹后,就不由得苏景不信了。

  戚东来是道选金童,不是骚人自己说的,而是第一地魔金简儿说的,因为金简儿主动找上了戚东来。

  中土凡间空来魔君最最得意的大弟子、被所有长辈都看好、肩负重振天魔宗大任的戚东来。本来精修无疆大魔法度好好的,一次闭关后突然放弃无疆修、改做憎厌修。

  有关经历,戚东来升魔前曾对苏景提起过,那次闭关时憎厌魔的真灵直接闯入他的识海。

  来的不是真身、不是元神,只是憎厌魔的一道魂魄精气,可双方差距实在太大,憎厌魔的一缕精气足以制服戚东来,不提缘由不说经过,“金简儿”直接镇压了戚东来的本慧元识,既然“自炼”身躯、强改气窍,硬生生将戚东来从“无疆修”改入“憎厌修”。

  直到戚东来证得大道,以憎厌修飞升入魔坛后,装扮成金铃天的金简儿才对他说出实情。

  早在戚东来出生时候,金简儿就知他是“道玄金童”了,不过中土世界有古怪大阵守护外仙轻易不得入内,金简儿只能将一道魂魄精气送进中土,时时刻刻跟随在戚东来身边,看他长大、看他修行,此子的心性她已经完全看透,值得信任。

  待戚东来真正铸就了“无疆大魔”的法基后,金简儿就开始行动,将他领入憎厌修。

  当时戚东来本有的“无疆魔修”被彻底废去,尽数换成了“憎厌魔修”,原有的法力是废掉了、可他的“无疆魔基”仍在,在人间时候就连戚东来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是以第一天魔的根构来做第一地魔的修持。

  如此,待他真正成魔就可以全无障碍的“穿上”金铃天的假身。

  对戚东来来说,金铃天的假身就是一副“形变”法器,无需元神出窍换身,平时假身就被他收在体内,只要动动心念,他就可以在“戚东来”“金铃天”之间来回变化。

  至于金简儿冒充的戚东来,不是画皮更不是假身,顶顶上乘的魔家幻术罢了。

  在凡间时候不对戚东来说明真相,一是怕他少年轻浮,会大嘴巴泄密,外面的仙家进不去中土,可中土会有人飞仙的,如今的金铃天是个冒牌货的消息绝不容泄露;再就是将来“道选金童”的担子太重了,人间小修心性不稳,提前获知真相会坏他魔性。

  再说,金简儿是什么人,她早不在是小小花容,她可是正牌正位宇宙间第一地魔,做事情当然雷霆手段,那时戚东来将来如何尚无法确定,金简儿哪会婆婆妈妈和这人间小子废话……

  对戚东来说明真相后,金简儿又将一道玉简递给戚东来:“我与金铃儿都是巫修出身、我俩是同胞姐弟、我俩还是唯一一双‘第一天地魔’,是以我俩的修持办法相差天地,但真正修成的魔元真力却同源相似。”

  冰和水,一钢一柔,冰根本没有弯曲的余地,真正宁折不弯;水却柔然入极软得连自己的形状都没有,但这只是表现不同,截然相反却是同根同源。

  “更要紧的,你的憎厌魔修是在无疆魔的根子上修成的,”金简儿微笑道:“所以你想再换回自己的本修正力再容易不过,按照玉简里的法子修持即可。”

  玉简中记载的方法,可让戚东来轻松变回本来面目且不伤本元法力。金简儿专门为戚东来量身打造的法术。

  戚东来接过玉简问金简儿:“不怕我现在就修持玉简法度,破去憎厌修改回无疆法?”

  若他换回法力,可就再穿不得假身了。

  金简儿一笑:“随便,这种事本来就不是能强迫得来的。”

  说到这里,魔宫内、坐在苏景对面的戚东来也放下了手中酒坛,先叹了口气,跟着他对苏景皱眉道:“她这话说的……好像以前没强迫过我似的。”

  苏景笑了:“金简儿前辈是太了解你了,所以稳稳吃定你。”

  戚东来也笑了……是啊,金简儿早就看穿他了。

  骚人也是魔家弟子,心中有魔性中有魔并以一个“魔”字为毕生荣光所在,魔坛有难他又怎可能退缩。

  何况,在得知真相后他对憎厌魔的满腔恨意早已散去,只剩满心敬佩;何况,虽非大尊亲传却是魔道点选,他仍算是金铃天的传人,做传人的为师尊受些苦算什么;何况,这场戏并非漫无尽头,迟早会有落幕时候……大魔尊不会永远这样“不死不活”的躺下去,迟早会有个分晓,醒来或者死去。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传奇

  大魔尊不会永远这样“不死不活”的躺下去,迟早会有个分晓,醒来或者死去。

  金铃天醒来就不用提了,真魔归大位假魔赶紧磕头吧;金铃天死去的话,对金简儿来说,一切就都失去意义了,魔坛是不是还能继续存在再不重要,且大尊死讯这等重大消息也不能再对其他魔尊隐瞒,那时她会说明真相,以天魔的性子,得知真相当会大怒但不会怪罪她,跟更不会迁怒小小帮凶戚东来。

  至于金铃天死后,魔坛又会怎样,金简儿其实并不关心的。

  苏景问戚东来:“金简儿前辈大概还有多少寿数?”

  “她自己也说不太准,快的话两三千年,慢的话……也过不了万年关口。”身上重伤无法痊愈,金简儿日渐虚弱,若非如此她也不必去欺负戚东来了。

  苏景有此一问,只因他真正佩服憎厌魔,心里盘算着将来要是见到阎王爷,当开口恳请他老人家来帮个忙,阎罗神君神通广大,他若肯出手就再好不过了,说不定连金铃天一起都能治好。

  戚东来当然明白苏景的意思,但他不会多说什么,对苏景点点头,戚东来换过话题:“仙天宇宙有灵宝出世,天魔坛志在必得,一是墨巨灵威胁仍在,越是销声匿迹,咱们心里就越不踏实,大尊又沉睡不醒,要是能有件厉害宝物护宗就再好不过;再就是这件灵宝的秀色如此了得,说不定会有什么奇效妙用能助大尊醒来。不过我可没想到宝贝被你占了去。也不错……不是不错,是很好。”

  以他俩的交情,苏景得宝和戚东来得宝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宝物落在苏景手里,骚人只要说一声“送来我用”,苏景必定高高兴兴给他送上门去,哪怕山遥水远。

  果然苏景点头:“待事情了结,我带小贼去找你,先看看这件宝物帮不帮得金铃大尊。”

  戚东来笑笑,跟着长呼出了一口浊气。有关金简儿、有关金铃天、有关他自己的事情终于说清了。说完了。

  苏景也有种恍惚感觉。仙天世界,传奇世界,这里每个成名人物都会有自己的故事,或曲折离奇或惊心动魄。只是苏景以前没想到过。这整整一座天魔坛、古往今来三万七千魔。甚至包括金铃天在内……统统都是配角,这是好热闹的一台戏,但真正的主角只有一个。混不起眼全无地位的憎厌魔尊。

  甚至可以说,在苏景看来,整整一座天魔坛,浓墨重彩后落下来的,就只有憎厌魔一个人的传奇。

  戚东来站起身来,笑道:“这些事光我知自己知道实在太堵心了,总算找个人说了说,痛快许多。这就出去吧,忠义天魔可不知真相,你小心别说漏了嘴。”

  说着他与苏景并肩向魔宫外走去,本来走得好好的,骚人又去拉苏景的手,苏景赶紧躲开他。

  来到宫门处骚人挥挥手,紧闭大门开敞,同时戚东来也重新变作金铃天。

  出来时候苏景才发觉大金乌阳炯炯已经走了……

  秦吹一直等在外面,已经和小不听聊半天了。

  当年老天魔神智迷糊,拜奉小不听和苏景做帝姬帝婿,如今早都清醒回来,不过帝姬帝婿的称呼就不改了。

  中土时候秦吹曾帮过苏景许多,对这位老天魔,苏景夫妻既感激又敬重,如今重聚天外自有一番欢喜。随即蒹葭先生、戚弘丁、大巫高僧等一众中土故人也围拢上来,蒹葭先生当先开口,微笑道:“我们大概商量了下,大风大雨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妥当些。”

  风雨来临,原先五大势力共掌天下的局面彻底崩裂去,仙天之下谁能置身事外。

  何况中土一伙在夺宝战中直接出手参战,立场再鲜明不过,说他们都被敌人记了名也不算夸张,这个时候若再分头行事实属不智。

  蚀海大圣从旁接口道:“正好我那乌龟州空荡荡的怪冷清。”

  这是大家商量好的结果,现在只是告诉苏景一声。

  苏景面露喜色,两大尸仙、诸尊大圣,一群中土仙家,虽还远远比不得天魔坛但也算得一支精兵了!

  随后中土几位仙家说起他们飞仙后的经历,其实都没太多离奇,大家的遭遇大同小异,飞仙后或是归入小小坛庭,或是独善其身四下游荡,要么是小群“野鬼”要么是独个“孤魂”,直到夺宝之战大家才真正聚拢在了一起。

  相比之下,只有戚弘丁的故事稍稍复杂些,他与离山长老任夺并肩飞仙,本是要追查三祖陨落的原因,但上来后发现,要在汪洋大海中追查一条鲨鱼的死因实在太难,不等他们找到线索,墨巨灵就主动找上了任夺。

  人间时候任夺为“入魔”曾修持墨色,飞升前墨色修为被尽数打碎,但“曾经修行”在墨巨灵眼中无异慧根,主动找了过来,任夺没太多犹豫就跟墨巨灵走了,他知道这族腌臜怪物古时曾去过中土,三祖陨落原因要查,腌臜巨灵对中土的图谋也要查。

  任长老再度“入魔”去,他与戚弘丁也始终保持联络,但过一阵戚弘丁忽然收到任夺灵讯,一个字:逃。

  戚弘丁不存丝毫犹豫,放弃灵州立刻出逃,再之后就与任夺失去联络,想做营救奈何根本找不到人。

  另外戚弘丁又提到不安州之战时曾在墨巨灵手上救下过一个妩媚和尚……无双城主飞升较早,未曾经历“大洪亡天下废”的大祸,是以他不晓得妩媚和尚的身份,再说他出手本就不是因为和尚怎样,他是冲着墨巨灵去的。

  打了一仗,本想抓活口,奈何墨巨灵皆为狂信之辈,眼见斗不过宁可自破神魂也不做俘虏。施萧晓自然也不会主动说“我曾在中土为祸”,只说自己家乡为墨巨灵杀灭,矢志复仇。戚弘丁不虞有他,与施萧晓换过传讯法器后就放他离去。

  苏景点了点头,将和尚真正身份从头到尾为戚弘丁交代明白,后者皱了下眉头,并没多说什么,但他的心意已决。从自己指缝溜走的人,总要亲自再抓回来!

  是同仇敌忾没错,施萧晓也对墨巨灵恨之入骨,但账目要分明、一码归一码。施萧晓为自己复仇、为取信墨巨灵,亲手毁去涅罗、紫霄、天元三大天宗。而这三宗于数千年中,曾救过多人、曾行过多少善。他们的仇便是整座中土正道的仇,总要讨还的。这便是“立场”二字了,敌人的敌人或许也是敌人。

  苏景与老乡说话的时候阳三郎一直等在旁边,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她才迈步上前,递给苏景一枚金乌短翎:“阳炯炯给你留下的,凭此灵羽大家以后可以随时联系,他还说,能少联系尽量少联系,你不太吉利。”

  谁也不愿意家里的收尸匠有事没事来问候一句:你还好吧。

  阳炯炯离去前曾和阳三郎大概交代过他那边的事情。

  上一次不安州大战前,苏景曾先后动用金乌本识与鬼袍冥识,分别求援金乌同族和冥王一脉。

  冥王那里,十三王贪乐断了一根头发,其实就是苏景的求援之讯落到了十三王的身上,不过那时苏景以阳身驭冥袍,融合不好威力发挥有限,传出的消息也很模糊,只能断贪乐王一根头发以做警兆,具体事情却没办法说清楚;金乌那边就清晰多了,一头名唤阳火火的大金乌收到求援,直接就晓得了“收尸匠有难”,赴援途中阳火火又传讯附近同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本应是个群鸦高喊“别惹收尸匠”大闹不安州的局面,但还不等群乌集结赶到,“神鸦知”忽然传讯八方,指定地方着金乌尽数赶去。

  神鸦七将,“知”为神官地位最高,他老人家召集同族必有顶顶大事。

  听到这里苏景微扬眉:“何事?为何我未收到灵讯?”

  阳三郎耸耸肩膀:“阳炯炯没说,我也不知何事。至于你未收到金乌讯倒是正常得很,收尸匠就管收尸好了,金乌族中有什么大事都不会喊你的。大家聚在一起,不管是去做贼、去打仗、还是去喝喜酒,身边跟个收尸匠太不吉利。”

  苏景气笑了:“能不能别这么迷信,收尸匠就是后娘养的?”

  “天下乌鸦皆迷信,你不知道?”阳三郎笑:“后半句倒是说对了,收尸匠啊,就是后娘养的。”玩笑话罢了,上一任收尸匠早把事情给苏景说明白了,同族凡事都会避讳收尸匠,不过“别惹收尸匠”和“谢谢收尸匠”也是发自肺腑的。这事别矫情,想跟金乌辩道理,他们能和你吵上三千年。

  群乌都被“神鸦知”召集,可收尸匠有事也不能不管,是以“神鸦知”特意传讯阳炯炯赶去不安州。

  不能来大队人马,但有真正高手到场暗中守护收尸匠,阳炯炯为七将之一,本领胜出普通金乌许多,堪比星君、鬼主的修为,在仙天内算是真正强大的存在了。

  “神鸦知”请阳炯炯过来,除了保护收尸匠外还有一个用意,阳炯炯是神目将,说不定能看出那件灵宝在何处。金乌本无意染指此宝,可既然有一位大将去了西北,就势找一找也没坏处。

  是以不安州战后阳炯炯并未归队,他就在西北游荡寻找灵宝,没成想收尸匠又冒出来了,更没想到一场宝物争夺最后经变成“阎罗宣战、道佛决裂”这等大事。

  灵宝出世会引来惨烈争夺是所有人意料中事,可是直接引出可怕大战实在难以想象……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大帽子,大师娘

  对道尊的生死、西天的大战、阎罗是否会入世等等,阳炯炯是好奇的,但也仅仅是好奇而已,他不关心那些人,待到此地尘埃落定、确定收尸匠安全后,他和阳三郎交代了下事情经过就飞走了,赶去汇合“神鸦知”。

  这个时候七王拔舌袖中忽然传出了“咔咔”的轻响,拔舌从袖中取出一具寸许小棺材,放在耳边静静聆听。

  虽然奇形怪状,不过不难理解,普通仙家用木铃铛传讯,冥王用木棺材联络,正常得很。也就三尸好奇,小声议论着拔舌王的小棺材里是不是真躺了具小僵尸,一收到消息小僵尸就用指甲挠棺材板……

  须臾,拔舌王面露喜色,对苏景笑道:“道尊安好,已然杀出西天,刚刚返回自家道廷去了。”

  仙家身上大都炼有归旗符一类咒篆,道尊也不例外,但之前他用不了,因为他在西天。

  在佛家法域,即便道尊也无法动咒瞬间离去,直到杀出西天后,他才能动用此咒返回自己的地盘。

  “那群七彩仙杀进西天,救出了道尊,顺便还带了个和尚出来,名唤果先。大哥正去接应。”瞑目王继续道。

  七彩仙有个隐秘的落脚之地,他们与大冥王交好,曾专门为大冥王炼化了几道“归旗符”,以便他随时登门做客。

  如此一来就方便得很了,杀出西天后七彩仙会直接归巢去,大冥王也直接去他们的灵州做接应。

  苏景霍然大喜。没成想营救道尊竟还另外赚了个小果先!其实还赚了个大师娘,不过苏景现在还知道。

  灵讯里提到大师娘了,拔舌王正想将此事说出,但不等他继续开口,邪庙深处突然暴起一声轰鸣巨响,天崩地裂之声也不过如此了,辨其方向正是小贼安身之处。

  拔舌王哪还顾得上再说话,动身形就向邪庙深处飞去。有何止他一人,一窝蜂、所有人都动身赶去……

  邪庙深处,离山大旗烈烈飘扬。小贼眼中灵彩重现、皮肤重显光泽。再非木头娃娃模样,重新变回娇嫩娇嫩的小囡囡,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就是那顶帽子:头上顶了尊好像平底砂锅似的金盔。

  这帽子原来是拿人首领的,拿人统统五短身材。所以帽子也不会太大。不过小贼只是三岁小娃的体型。比着拿人还要再矮小一大截,不大的帽子她戴着也显得异常笨重、异常可笑。

  帽子似乎很沉,小贼站得不太稳当。正晃荡。

  见苏景、不听都赶来,小贼眼中露出欢喜:“拜阿姆,拜阿爹……”说着话,头才微微一垂,便是“咚”的一声闷响,小丫头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

  帽子的确沉,太沉,小贼还有点顶不动它。

  邪庙地面的青砖都被金盔砸裂了,小贼双手撑地奋力挣扎想要重新站起来。

  苏景不听赶忙上前扶她,未料,小夫妻两人都没什么力气,这一扶居然没能搀动小家伙。

  阳三郎把苏景拨拉一边去,自己上前去扶,搀扶之下阳三郎也面露惊诧,颇有些吃力地将小贼扶好、重新站稳,她才问道:“这么沉?”

  小贼点点头:“沉……”才说一个字、才点了半下头,咚一声再次倒头栽。

  不听苏景哭笑不得,阳三郎再度搀扶,不过阳三郎这次聪明了,她没扶小贼起身,而是直接帮她翻个身,笑道:“你先躺着说话,省得一次次往地上扎。”

  众人最最关心的莫过宝物的法力、用处,可惜,小贼此刻只能算是“拿下”了宝贝,这件东西是她的了,再也跑不掉,但是相距完全掌握还差得远,否则她也不会觉得帽子沉重。

  因为尚未完全掌握,是以这顶大帽子现在还摘不下来,宝贝的力量小贼需慢慢领会,暂时还看不出端倪,唯一开出的效用就是驾驭田上煞尸。

  苏景等人都觉心里痒痒的好奇,但再怎么好奇也没用,只能再等等了,好在不管怎么说,宝贝帽子算是被收服了,从此随同小贼同生共死,别人再没了染指的机会。

  有乌鸦,有妖精,有三尸,外加一个拔舌王,这些人凑到一起简直大乱,正七嘴八舌猜测着宝贝帽子的效用,赤目忽然“咦”了一声,伸手取出了得自“漏”中的那面小镜子,开始照镜子。

  拔舌王看得奇怪:“你长得挺干净的,照镜子做啥?”

  “不是我要照镜子,是……是我觉得镜子想要我照。”赤目说着怪话、皱着眉头盯住无数龟裂遍布的镜子,才看了一眼突然矮子怪叫出声“有鬼”直接把镜子给扔了。

  众人皆吃惊,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此时拔舌王袖中的小棺材又传出咔咔地抓挠声,这次七王才一听就瞪大眼睛,惊喜着对苏景说道:“神君出阵!”

  灵宝收服、大战暂告段落、道尊成功脱险……诸多事情结束后,阎罗神君慢悠悠地出阵了。

  那还有什么可说,冥王需得立刻去往摆阵院落觐见神君。

  当下简单安排,中土上来的一群仙家随蚀海大圣先去乌龟州驻扎,戚东来与秦吹就此告辞,苏景、不听、小贼和三尸随七王一起去见神君。

  苏景是冥王,去向神君磕头全无可说;不听是王妃身份,也要去见礼;小泽则是因为顶了个大帽子,这是了不起的宝物,当然要带过去请神君看看;至于三尸,谁能拦得住他们……

  赤目还在指着自己扔在地上的镜子:“真有鬼,无形鬼,在镜子里盯着我看!”他并不是从镜子里看到了什么,而是感觉到镜中看不见的“人”在看他,赤目感受到的是“目光”。

  镜子的来历非凡。当然不能就这么丢掉,拔舌王一招手将镜子收入手中,跟着看也不看直接一伸舌头,上下左右把镜子舔了一遍。

  不看镜子,是因即便镜中有灵魅,也是要通过“目光交流”来发威作祟的,拔舌王见识非凡,不给对方那个机会;舔镜子……拔舌王最精湛的修为就在自己这条舌头上,舔镜子即为设镇法,重重大咒加持下去。管镜中藏了什么怪物。都先封住再说。

  镜子重新抛还赤目,后者一点也不嫌恶心的收下了,还不忘问拔舌王:“什么你都敢舔?万一镜子里藏遁的是一块牛粪修成的大妖呢?”

  “没事,没尝出牛粪味。应该不是。”拔舌王笑嘻嘻地回答。开始准备归巢咒法。

  “那是什么味的?”三尸异口同声。

  “挺甜的。你们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天知道拔舌王是开金口还是说鬼话,两句话的工夫里发动大咒,拔舌身上王袍一展。化作滚滚煞云裹住了苏景、不听、小贼三人破空而去!

  三尸未同行,他们主动要求自裁赶去,打算在神君面前卖弄下他们的好本领……

  片刻天旋地转,旋即苏景落稳脚跟,可当身周煞云散去拔舌王莫名失踪,苏景再仔细打量周围景色,面色陡变!

  小小院落,几间瓦房,院中一副石桌石凳,不着粉黛却美丽难言的女子正坐在桌前,目光妖冶且迷离,看着苏景、看着不听。

  这座小院苏景记得,这个女子苏景更不会忘。

  光明顶山核小院,大师娘莫耶蓝祈。

  先是大惊,继而大喜,可心中喜悦才告喷薄,苏景的目光有迅速沉冷下来,那声发自肺腑的欢呼未及出口就变作一声叱咤:“咄!”

  佛家有狮吼棒喝、正心正觉,其实不止佛门,各宗派法门皆有这等振声定念的声法,到了苏景这样的层次,具体喊什么已经不重要,关键在于这是一道“心声”,以洪音、正视听!

  若是在仙天里随便溜达,突然遇到大师娘,苏景都不会怀疑什么;可他正被七哥带着赶路,又怎么可能没来由地落入山核小院中。当是幻,且这幻来得毫无征兆又直逼内心,多半是歹意的、是敌人的手段。

  洪音落,小院依旧蓝祈不变。

  苏景清醒了许多,可眼前景色不见丝毫改变,而他身边小不听更是眼眶红红、连身形都微微颤抖着。

  咚一声,小贼又没掌握好平衡,戴着帽子一头扎倒地面。

  苏景伸手拉住了小不听,沉声道:“不对劲,稳心神。”

  就在此时苏景身后空气掀荡,貌似恭敬实则得意非常的声音传来:“不死拿人拜见阎罗……大师娘!”三个自裁赶来的矮子话说到一半时候,终于看清面前之人。

  不见阎罗王,只有大师娘!

  三尸与苏景心意相通,苏景皱眉戒备,三尸心底也都有戒意涌现。

  “幻?”雷动天尊眯起了眼睛。

  “幻!”赤目真人眯起了眼睛。

  拈花一手抚摸肚皮,小包子似的圆脸上再现得意:“对咱们哥们施展幻术,嘿……怎么看着跟真的赛的?”

  雷动天尊地向大师娘走去:“瞒得过本座眼相,还能瞒过我们的身觉么?”

  三尸有这样的本事,就算高深幻法能骗过他们的眼睛,也骗不过他们的身觉,幻?三尸一碰她她就完了。

  赤目、拈花都跟在大哥身后,一起向蓝祈走去。蓝祈端坐不动,望向三尸的目光里似有笑意流转。

  “我劝你啊,别等我们动手,”雷动天尊边走说:“我一碰你,什么幻法可都得破碎掉……”说着话走到大师娘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大师娘的左肩膀。

  赤目拈花在另一边,一起伸手指戳了戳蓝祈的右肩膀。

  蓝祈还是蓝祈,未变、端坐,三尸愣住了。

  忽的,蓝祈笑了,问苏景:“不听想对我见礼,你拦着?”

  “娘啊!”未等苏景开口,三尸突然齐齐怪叫,一个一个张开双臂,猛抱住蓝祈又叫又跳,又哭又笑!笑是真的,哭也是真的,三个浑人的眼泪都留下来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莫耶神兵

  三尸戳过肩膀了,蓝祈还是蓝祈。

  三位矮神君不管不顾抱住大师娘就放声大哭,眼泪直接向着大师娘的裙子上流;不听也确定了真相,脱口的惊呼声竟是异常嘶哑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那可是她的娘!

  那些年,故土毁灭、亲友尽丧,不听一个人流浪在视她为妖邪的世界,能再遇到另一位莫耶长者、能再得一位同乡前辈收做女儿……其他人永远无法明白,唯独不听心里知晓的,这是何等幸运、堪称奢侈的幸运。

  在人间时候不过短短相处,但蓝祈飞升后,不听始终以蓝祈义女自居,这是不听的自豪。

  全无准备中突然见到蓝祈,不听太惊讶也太激动,以至这个瞬间里一贯在别人面前给足夫君面子的莫耶小娘子彻底把苏景忽略了,胳膊奋力甩甩甩,甩开苏景抓着她的手,急忙忙地要迈步上前去向蓝祈见礼。

  可万万不曾想到的,不听才一迈出脚步,她身旁的苏景就在满面惊诧与满目惊喜之中,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跟着身子晃晃两眼翻翻,苏景栽倒在地、昏。

  之前邪庙夺宝之战,苏景挨了三鬼主一脚,本就重伤在身,而仙家受伤后,“平心”比着“顺气”更重要,要尽量清宁心神摒弃杂念,最忌情绪剧烈起伏。

  可苏景负伤后,十一哥从人间归返、诸冥王驾临邪庙;道尊挟刀入战、明白人洁身自好、真佛本来慈悲、中土为何完美,真连串事情让苏景没法不欢喜、没法不激动!

  若只是欢喜也还罢了。后来又听骚戚东来说过“小花容”的传奇,大喜之后又是深深悲恸,情绪上接连不断的大起大落都在加重他的伤势。而见到大师娘,先开心、再以为是假,又确定原来是真的,最后狂喜绽放的时候,他的伤势也随之暴发、再镇压不住……

  再醒来的时候,苏景已不在院中,躺于卧房软塌。

  不知是不是莫耶习俗,大师娘家的床榻比着中土床笫高出许多。三尸站在床前。手把床沿踮起脚尖,才能勉强露出脑袋。

  横一溜,三颗头,时不时地眨眼睛。

  “醒了。”

  “醒了。”

  “醒了。”

  三个矮家伙一人一句。

  就这么一下子。真的就这么一下子。苏景只觉:恍如隔世!

  当年、中土。初修成金乌万巢大咒,误打误撞钻入光明顶山核小院,那是苏景第一次见大师娘。被大师娘直接灌顶、筑基风法后苏景也告昏迷。再醒来时的情形,与现在不见丝毫差异。

  这床这屋,床前的三颗矮子脑袋,屋外大师娘的身影,还有自己懒洋洋地陷在柔软被褥里快融化得感觉,似乎一切都没变。

  只是那时的小小少年,懵懵懂懂、对未来全无概念……仔细想一想,今日贵为冥王,今日声名响亮,早得通天本领与长生永寿,一路走来,得到的越来越多所失却甚少,甚至可以说他几乎就没失去过什么。但莫名其妙的,当往日情景重现时候,苏景却异常羡慕当年那个小子。

  当年那个苏锵锵,眼中不染腌臜心中不藏凶刃。

  恍惚感觉一晃即过,苏景可从不会在这种情怀上流连,太矫情,适合骚人不适合自己,深吸一口气,察觉伤势虽未见好转但气息顺畅许多,当是大师娘出手相助自己调息气息了。

  一想到大师娘,苏景的心又热了,在三尸假惺惺地、比划着地搀扶中苏景跳下床榻。

  听到屋中动静,大师娘与不听并肩走入屋中,此刻不听面上泪痕不见、激动平复,她的笑容浅淡却喜悦,像极了一朵仍含苞但已经美极了的花,苏景昏迷了整整三天。

  “苏锵锵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可让我们没法做人了。”雷动扳脸教训人和他嬉皮笑脸是一样一样的感觉。

  赤目立刻点头附和:“见了大师娘咱们都满心欢喜,谁的开心激动都不比你少,偏你,一口血喷出三丈多,两眼一翻昏过去。”

  “装昏倒不难,”拈花神君最后开口:“可喷血那么老远就太难为人了,你让我们下次再见大师娘时该怎么办?开心得抹脖子自杀么?”

  “别说,还真想看看你们死去活来的把戏了。”蓝祈接口,来到苏景面前,扬起手轻轻抓了抓他头顶的头发,这是莫耶习俗,长辈对晚辈的喜爱,不过在中土时候大师娘从不曾这样对苏景:“你的事我大概听他们说了……”

  说着,她另只手也扬起来,两只手一起去抓苏景头顶,随即大师娘笑了:“很好。唯独一重,怎么还没要孩子?”

  不听直接脸红了,苏景也没想到大师娘一见面就问这事,本来挺机灵的人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倒是三尸见惯风浪气定神闲,雷动当先开口替苏景回答:“启禀娘,中土多舛正道不安,苏景在人间的时候天天忙着解民倒悬扶危济贫,这个……功课就耽误了。”

  “再就是送子娘娘这个茬,原来以为她欠下的人情落到了苏景头上,飞仙后生儿子易如反掌,不成想咱们和佛家打起来了,送子娘娘肯定不会还人情了。”赤目摇头叹息。

  拈花却另有想法,嘟囔:“孩子有什么好,有我们哥仨,比什么孩子不强。”

  苏景想了想,拈花说的还真是个好道理,要自己的孩子跟三尸似的……不生也罢。

  不理拈花的小声嘀咕,蓝祈直接对苏景道:“送子娘娘能为无后之人添子嗣是没错的,不过生娃娃这种事根本不用过问于她,该生娃娃的尽管自己去生。和她没得半个大钱的关系。否则三千世界,无数夫妻,都靠送子娘娘一个人忙活,能忙得过来?”

  大师娘的意思:甭指她,你俩得自己多上心啊!

  “师母请上座,容弟子见礼。”苏景总算岔开了话题。

  大师娘上座,苏景与不听并肩,三尸跟随身后,毕恭毕敬大礼相拜。苏景沉睡三天,不听和三尸早都行过礼了。不过向大师娘问礼。哪怕一天三次他们都不嫌多。

  三天时间里,有关苏景、有关不听、有关陆角,前前后后所有事情蓝祈都听三尸和不听说起过,大师娘何尝不是喜过笑过叹过哭过。此刻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待苏景问礼过后带他们来到院中落座。也不等弟子发问蓝祈就说起自己飞仙后的情形。

  蓝祈飞升的契机是因莫耶被毁,她飞升后的目的也明确且直接:寻仇斩巨灵。

  墨巨灵这一族神出鬼没,做下过斩杀“北方佛”、摧毁赫学坛这等大事。且被他们掠夺的凡间不计其数,但他们做事隐秘且不留痕迹,是以普通仙坛、散仙大都不知他们的存在,便如六翅皇池长公主“李大顺”那样,晓得赫学坛被灭掉了却不知凶手是墨巨灵。

  刚飞仙上来的时候蓝祈也寻不到墨巨灵的踪迹,但她找到了不少同族仙家,莫耶世界彩虹七宗庇佑乾坤,七大宗门中有不少飞仙前辈,他们被别族仙家唤作七彩仙。

  除了汇合同族,蓝祈还接连得遇大好机缘,本就斗战凶狠之人,前后三次大突破再告褪变……似她这样的情形其实算不得太罕见,仙家飞升天外后,总会有些个别人,似乎特别得老天爷欢心似的总是能遇到好运气和好机缘,说到底还是气数使然,旁人只能羡慕。

  仿佛冥冥中真有定数,就在蓝祈修为精进后不久,一位七彩仙误打误撞发现了墨巨灵一处巢穴。只可惜莫耶仙家没有苏景那样的人脉,那时候他们也还不认识大冥王,就以本族之力强攻过去。

  一场恶战过后两败俱伤,而重伤后的七十三位七彩仙又做出惊人决定:舍残魄、铸神兵。

  其实就是拼却自己的残命为同族灌顶传力,大家选中了气运最强、实力也是最强的蓝祈,因刚刚经过那一战后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凭现在的七彩仙无法破敌,除非出现一个真正强大的同族……

  大师娘就是同族选定的“神兵”了,自那之后每有莫耶仙家受难愈重伤,都会将己身法元度于大师娘。

  得同族灌顶,蓝祈的战力再高激增,也从墨巨灵那处巢穴开始,收拢线索顺藤摸瓜,从此死死咬住了敌人。

  相比中土之人,莫耶人更有些妖性和魔性,莫耶人更狡诈也更狠辣,蓝祈改明攻为偷袭,出手又狠又快,当真给墨巨灵添出无数麻烦。可渐渐接到核心、开始与那些墨巨灵中的强大之辈对抗时,蓝祈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几次遭遇凶险。也是这个时候,七彩仙得了大冥王的相助,双方所以结缘:打墨巨灵时候碰上了,一起打得挺开心。

  神君驾前冥王,以战力分排的话大概能分作四个档次,老大、老三、老五都在排头,他们三人差不多一个水平,其中斗法决胜冲阵杀伐以三王阿伊最强,大冥王比着阿伊稍逊一筹,不过他精擅运筹帷幄且擅出奇兵,五王慈悲,柔善心肠,能打但不喜欢打,战力稳稳排在众王之三;第二个档次,二、四、七、八、十,五位王驾,其中拔舌王最能说,打架最差劲;第三个档次,六、九、十一十二十三,其实十一哥比着“同档”的十三王凶猛不少,但并非质的差距。

  十四王苏锵锵自己霸占一档,不提也罢……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谢谢你啊

  有大冥王相助,七彩仙对墨巨灵的战事顺利许多,但千多年前,墨巨灵忽然销声匿迹,以前的巢穴尽数废弃,轻易也不再去掠夺凡间,莫说蓝祈等人,就连大冥王都无法再找到他们的踪迹。

  墨巨灵不是彻底消失,最简单的,苏景飞升上来后就遇到过好几次,不安州大战时候甚至迎上了“真色十七长亭”之阵,可宇宙实在太大了,就凭墨巨灵这么偶尔动一动,想要再追根溯源实在太困难。

  战时用兵闲时养兵,找不到墨巨灵的时候,莫耶仙家就会加紧修炼,差不多六百年前西方佛家世界边缘出现了一道天彩七音神芒,这光别人看不到也没有用处,但对莫耶彩虹七宗的仙家来说却是大好滋补,蓝祈带上族中三十余位精锐去往神芒显现处做闭关精修。

  直到三天前蓝祈收到大冥王传讯,她正在西天附近,就此闯了进去。

  与道尊、果先汇合之后,蓝祈并未立刻突围,而是冲向了灵山。既然打进来了,至少也要确认敌酋的生死下落。但让大师娘没想到的,即便她冲到了灵山,依旧没法确认佛祖的生死:灵山崩大雷音寺塌,佛家神圣山神圣寺庙轰塌做一片高高废墟,以大师娘的强大力量,竟然无法搬动这废墟中稍稍大一些的石块。

  当年苏景、小相柳、戚东来一行进入西海摩天刹遗迹,费劲全力勉强挪动一块瓦片……差不多同样的道理,中土凡间的一座圣堂尚且如此。何况灵山、雷音寺的残骸废墟。

  搬不开石头,何谈搜索废墟,以灵识大概做个探查也没能查出什么。

  莫耶人都敢拼命,但不会为了一片废墟送死,眼见事不可为,大师娘护送着道尊果先真正开始突围。

  蓝祈勇武、莫耶仙家彪悍,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灵山崩塌大雷音寺陨落之故,西方极乐最最精锐的力量埋葬于残骸废墟,剩下的佛家弟子军心散乱、行事几近疯狂,首脑不再四部州上佛家仙军也行动涣散。这才给了大师娘一行人逃走的机会。

  若大雷音寺安好。就算佛祖和身边精锐不出手,蓝祈等人也休想走掉。

  有关战事,蓝祈只一言带过。

  逃出西天后道尊归宗去,蓝祈带着果先去往他们的落脚灵州。很快大冥王赶到与她汇合。再之后大冥王又带上蓝祈和果先来到冥王布阵之处。

  蓝祈的“山核小院”是真的。是她飞仙后为自己搭建的仙居,平时都随身带着,此刻她的小小院落就摆在众冥王布阵的院落门口。

  在邪庙时候七哥就得大冥王灵讯通知。晓得蓝祈与苏景的关系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苏景,就被“小贼收宝”打断。没来得及说索性就不说了,回头直接带苏景来见蓝祈,给他个大大惊喜。

  果然惊喜,一口血喷出三丈那么远的惊喜。

  “阎罗神君……”苏景开口问道。

  刚说了四个字大师娘就明白他想问什么,点头道:“神君确实出阵了,不过大冥王说他老人家刚出阵精神稍有疲惫,需得做个小小休养不可打扰。正好这个工夫我先来见见你。”

  说到这里,院门处传来敲门声音,大冥王的声音响起:“蓝大家,神君已醒来,我带十四去觐见。”

  传讯用的木铃铛、标注了自家灵州所在的星盘,蓝祈将两样法器塞给苏景:“神君应该不见外人,我先回去了,有事了就摇铃铛,有空了就带着不听去找我。”说着,她伸手又去抓了抓苏景、不听的头顶,轻轻地,很舒服。

  蓝祈又对大冥王点点头,收了自己的小院。

  这时候苏景才看到,冥王布阵的大院中,多出了一座小小神庙,与他在中土幽冥时候见过的阎罗庙样式相同。除了大冥王与自己,其他诸位冥王都垂手肃立于神庙前,不用问了,神君就在那座小小神堂内。

  三天前见到了大师娘……可三天里苏景一直昏睡着啊,这才刚刚醒来,哪舍得大师娘离开。蓝祈对苏景笑着摇摇头,示意他无需留恋,今朝已相逢、何愁将来难相见。蓝祈对着神庙躬身一拜,随后遁身蓝色疾风冲天而去,转眼消失不见。

  大冥王的个子和小贼差不多,伸手拍了拍苏景的膝盖,示意他这便去觐见神君,当收敛心神。

  苏景刚一点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低声问道:“大哥,果先……”

  “在我宫内沉睡,放心。”每位王驾都有自己的冥宫。

  苏景真正踏实了,说话工夫跟随大冥王小小神庙前,苏景归入队伍,稳稳当当独霸队尾,不听、小贼、三尸都站在他身后,大冥王来到队首,先对自家兄弟们点点头,示意大伙都肃穆些,跟着长吸一口气,对神堂恭敬道:“臣……诶,您老怎么出来了。”

  大冥王刚唱一字,神堂的门忽然开了,一位紫袍老者迈步从中走了出来。

  阎罗神君身具“你心底最怕之人即为我相”的身相,不过在自家臣子面前他收了这重身相,以本来面目相见。

  和道尊颇有些相似的,神君消瘦、苍老,颌下也留着一撮山羊胡子。

  可是和道尊不一样,两个老人气质迥异,道尊更像个饱历风霜的老农,神君却似毕生读书家境不错的乡绅学究。

  三天前,从道尊身上苏景没能看出逍遥;三天后他也没能从神君身上看到萧杀。

  不像道尊的道尊,不像神君的神君。

  未等觐见,神君自己开门出来“迎见”了,一群冥王急忙双膝着地,口称“参见神君”做俯身大拜。神君摆摆手:“都起身吧,又不是金銮殿。用不着这么麻烦。”

  一边说,神君直接踱步到苏景面前。

  刚刚站起来的苏景赶忙又要再施礼,神君摇摇头拦住了他:“繁文俗礼,偶尔为之是挺好的,但别太频繁了,你我都烦。灯与我。”说着,神君将一只手掌摊到苏景面前。

  乍见神君,苏景心思不灵,一时间没能领会他的意思。

  二明哥是知道前因后果的,探出头对苏景比划着口型:青灯、青灯……

  “就内装模作样灯。”神君直言。一句话又把众多冥王说跪下了。这个“绰号”哪里是说灯,根本就是在说神君嘛。

  苏景这才恍然大悟,急忙自囊中取出青灯,双手捧了恭恭敬敬地奉于神君。

  一盏青灯。第三圆时收去“葫芦劫”在先。五圆时候又为小狐仙、吃面道长提供庇佑。且还救护了陆老祖……而归于苏景,那个凡间小子所以得仙缘、所以成气候,一切一切地源头都来自这盏青灯。

  一因之下未必有果。但一果之上必有一因,追根溯源,苏景奉上青灯后再拜神君。

  神君接过青灯后面露笑容,挺开心的。当初瞑目王说得没错,能被用来装模作样的东西,一定是心爱之物。神君很喜欢这柄青灯,他老人家可也没想到,漫长年头过去,人间新上来的十四王又把这盏灯给自己送了回来。

  手拿青灯,神君又对不听点点头,跟着他老人家目光一转,望向了头戴大帽子勉强站稳当的小贼。

  不知是觉得小贼模样可笑还是怎的,神君居然伸手、屈指,“当”的一声响,在小贼的金帽子上弹了一下,而后神君笑得更开心了。

  三天前阎罗出阵,在入神堂休养前曾听大冥王、三冥王报上事情经过,是以他也不用再多问什么,对众冥王道:“走吧,进屋落座去说话……”

  话说一半,身已半转的神君忽然皱起了眉头,长长提息好像在闻着什么,提息后他问道:“哪来一股和尚味?”

  和尚什么味的,苏景不晓得,不过阎罗说有那就一定有。

  大冥王应道:“启禀神君,臣宫内收了一个小和尚,真佛弟子……”说话时大冥王有些纳闷,此事已经禀报过神君了,他老人家何必再问一遍。

  果然神君摇了摇头:“那个小和尚我知道,我说的不是他,这股子味可比一般和尚浓得多。”说着,神君在提息、这次确定了“味道”来源,目光转转望向了三尸。

  三尸面面相觑,不知神君为何要望向自己,雷动试探着开口:“启禀神君,我们以前修过佛法,曾也落刹西海法号五长做过一阵那普度众生的买卖,不过……”

  不等他说完,神君摆摆手:“不是你俩,是他。”手指轻轻一点,正向赤目真人。

  赤目真人目瞪口呆:“我是和尚?”

  雷动拈花立刻替赤目分辨:“神君明鉴,赤目真人绝非和尚。”

  倒是赤目自己:“诶,神君说我是和尚我就是和尚。”

  眼看三个浑人就要演起来时,神君忽地笑了起来:“那股子和尚味自你身上传出,却不是你的味道。”说着伸手招招,霎时间金光闪烁彩光弥漫,一大堆东西自赤目袖中小棺材内落入神君掌心。

  金银细软珠宝翠玉,阎罗都没要,全都还给了赤目真人,唯独一面小镜子他留在了手中。

  得自漏中、碎裂成千百块,因被拔舌王舔过就被收入法囊此刻犹自湿漉漉的小镜子。

  将手中镜子微微一晃,道道阴绿气息自镜中飞出,返回拔舌王身内,七王设下的封印被神君遣散。

  散去封印后,神君又把镜子晃了晃,镜中遽然禅光流传,三息光景淡淡禅光散去,镜中空空如也但传出了一个声音,听上去很温和也很开心:“谢谢你啊。”

  闻声,赤目立刻开口:“我就说镜中有鬼吧,他藏在镜子里看我……”

  话音未落,阎罗神君突然放声大笑:“当着佛祖面前骂他是鬼的,古往今来你赤目真人是第一个!”

  “佛……祖?!”三尸、不听、苏景、诸王外加一个小贼,有一个算一个所有人全都大吃一惊!

  大笑之中。神君将镜子收入袖中,既不请佛祖显身也不急着对儿郎们解释什么,对七王道:“拔舌,传讯东天,让道尊出来见面,再让他叫上优和尚。”

  拔舌王最爱说话,阎罗王知人善用,平日里通联传讯的活都由他来负责。

  “是,请神君降旨,于何处相见?”拔舌王恭敬问道。

  “又一栈。”

  阎罗言罢大袖。淡青色云驾自脚下流转开来。带上身边所有人正待启程,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暂停法术对苏景笑道:“还有件事,差点忘记了。”

  说着。神君弹弹手指。两道金光射入苏景双目。

  苏景只觉眼前一花。跟着目中景色迅速清晰起来……千万重景色,千万座法坛灵州,万花筒一般各占“一片”。密密麻麻地拼凑成眼中所见。神君两道金光开目,让苏景一眼看遍仙天宇宙无数仙坛!

  就在苏景看到各出仙坛、仙家同时,天下群仙也得见苏景:无漏渊总坛、星满天大殿、十万山天圣峰、西天净土……大大小小的仙坛核心处天空中,苏景身形显映,目光迷惘地望着下方。

  没法不迷茫,此刻苏景眼中实在太乱了,一座宇宙都扎进了他的双目。

  神君不止为苏景开眼象,还让他的身形化作蜃景,浮现仙天各座廷坛。鬼主、星君、西天佛徒、各方仙家乍见苏景显身天空,莫不心中一惊,但很快他们就发觉“过来的”不是真人,只是一道影子而已。

  鬼主、星君不晓得苏景这是要做什么,全都皱起眉头凝神关注半空。

  冥王持阵院落、小小神堂前,神君走上两步,站到了苏景的身后;诸多灵州仙坛、半空浮影处,“苏景”身后突然神光流转,顷刻万丈金光凝化万丈神像,身着明黄神袍、头戴至尊冥冠的巨大阎罗出现在“苏景”背后!

  “苏景”的目光散乱,可巨大神君的颜色却严厉冷冽,威严望住鬼主、星君,那些曾与苏景为敌要将苏景抽筋剥皮的每一仙,都在神君的森冷目光之下。

  “苏景”只才普通人大小,可他身后神君万丈磅礴、万丈光辉!

  一声冷笑自神君口中发出,传遍敌坛!随之而来的便是仙天轰动,久久不曾过问世事的阎罗神君显现神像,传告宇宙:他老人家来了!

  前面一个小冥王,身后一尊大神君。阎罗的意思已经在明白不过。

  仙天处处“小冥王大阎罗”,唯独神堂所在院落不显此景,三尸根本弄不清神君在做啥,他们三个正轻手轻脚地来到拔舌王身边,雷动声音低低:“七哥,神君的意思,真正佛祖在那面镜子里?”

  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说话,拔舌王焉有不应之理,点头:“我也听得心惊肉跳,佛祖怎会在镜中。”

  赤目接口:“你刚舔过镜子……那不就是舔佛祖了?”

  拔舌王愣了愣,咂嘴:“我就说,挺甜的嘛。”

  拈花颇有些懊恼:“早知道我们也尝尝了。”

  三息光景过后,由得鬼主星君等人面色苍白心中惊恐,神君撤去蜃景,开开心心地笑了声:“走了,随我去又一栈坐坐。”

  神君云驾包裹众人,但并无飞驰过程,再熟悉不过的感觉、苏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张开眼睛已然看到又一栈那盏高高飘扬的大旗了。不是飞来的,而是发动“归巢符”之类咒篆,瞬息而至。

  既然神君身带又一栈的破空咒,足见他老人家与这间客栈有交情了。

  苏景略显惊疑。转目望向同行诸位王驾,他们面上都是纳闷神情。又一栈的名气冥王们早都知晓,但自家神君与这座客栈的渊源他们就不了解了。

  神君一行显身客栈门前,兴高彩高高兴兴地迎接出来,显然他是认识阎罗王的,更显然的他以前不知阎罗王的真实身份,本来笑容满面地来到贵客面前,口中才说了“阎老爷”三个字,兴高彩便告收声。

  看看苏景、再看看一群身着蟒袍的冥王,饶是兴高彩为人老道,声音也不仅微微颤抖:“阎老爷……莫不是阎、阎罗神君?小的有眼无珠。以前竟不知您老尊贵身份。求请神君责罚,一定要罚。”

  以前,神君偶尔来,从未显露真正身份,兴高彩从不知他真正身份。每次神君过来都是又一栈东家亲自接待,兴高彩晓得这位阎老爷身份必定尊贵,但也真正没想到,他就是阎罗神君!

  阎罗神君哪会和小二哥摆架子,微笑摇摇头:“传讯你家东家,就说我来了。待会老道与小优也会过来。请大阿姑多做几个好菜。最近大家都累得厉害,须得吃点好的。”

  “好您内!东家不在栈中,我这就传讯请他过来。”兴高彩大声答应着,引贵客入雅室奉茶等候。招呼过神君、诸王后兴高彩不忘对苏景道喜:“恭喜二东家寻得家眷。这可是再好不过了。”

  苏景则反过来。认真对兴高彩道谢,若非又一栈指点,他又哪来这场欢喜重逢。

  好话说过一箩筐。烈小二退下了,根本都不等苏景去向神君请教,拔舌王就抢先问道:“神君,又一栈主人究竟什么来头?”

  “又一栈啊,以前转过一手。”高高在上阎罗神君,平凡和蔼乡绅夫子,此刻真的没什么区别,神君喝了口茶,应道:“最早时候是一尊大魔罗开店,这尊魔罗与我、与佛、与道尊都算熟稔,大家常走动。后来魔罗的一位故乡后人飞升上来,是头夜叉,名唤西坑隐。”

  “西坑隐凡间几世都因魔罗丧命,最后他能成道也因魔罗指点,两人算是有宿缘,西坑隐成仙后就被大魔罗收做弟子。再后来大魔罗将客栈传给了夜叉西坑隐,自己去往宇宙极北,说是那边有他缘灭根果,此后再无消息。”

  “待到西坑隐主持又一栈,又搀和进来另一伙人,我听说,你见过九龙地甲添了?”说到这里,神君望向苏景。

  待苏景点点头,神君继续道:“这个甲添有些本事,另还有两个不凡的朋友,他有和你说起过大小魔君么?”

  苏景再次点头。

  “大小魔君中的小魔君,与西坑隐是旧识,据说,西坑隐能最终悟道,也有小魔君指点的缘故。”神君笑了笑:“因为小魔君与西坑隐有渊源,九龙甲添又和小魔君生死之交,所以甲添也和又一栈扯上了关系……反正这伙人关系挺乱的,不过这几个人也都挺有意思。”

  “当年大魔罗走时,曾托付我帮忙照看下他弟子与又一栈。小事而已,谈不到‘帮忙’之说,何况西坑隐自己也不差劲,凭他自己的本事稳稳能在这仙天立足。不过既然这伙人挺有趣,没事时候我倒是愿意来这里坐坐。”

  正说着,雅室门帘一挑,一头青面獠牙的小罗刹走进来,一见神君立刻俯身见礼,这鬼物语气恭敬,声调却说不出的古怪:“小鬼崽子凸拜见阎罗神君,神君安好哒哒。”

  “罗刹凸,来见见我家儿郎,看样子以后要忙一阵子了,大家见面的机会不会少。”神君免去小罗刹的礼数,对麾下诸王笑道:“这小罗刹单名一个‘凸’字,本是九龙地小魔君贴身忠仆,后来被小魔君送给了西坑隐,做了西坑隐身前鬼奴,他算是又一栈的执事,掌柜的。”

  罗刹凸笑容满面,丝毫不见恶鬼该有的凶狠气势,对诸位冥王恭敬见礼,挨着个地点头哈腰:见过冥王哒哒,见过冥王哒……小罗刹有个习惯,话末时喜欢缀一个“哒哒”。

  苏景等人个个心思都不差,听过神君闲聊天似的介绍,哪还不明白西坑隐、大小魔君、九龙甲添一伙虽都没什么名气,但他们能得阎罗“有趣”之评,必是仙庭中的奇人。诸王不以身份自居,都对罗刹凸客气得很。正寒暄中,门外苍老声音传来:“神君,唤我何事,我这一身伤啊,好好养着都嫌来不及,还被你喊出门。”

  声音带笑,似有抱怨之意,说着话人迈步进屋,乍一看和阎罗神君仿佛老哥俩似的,逍遥之主、东天首领道尊来了。

  道尊非独行,仙僮珍鹤、太白太乙二仙、五大阁掌座真人皆随行。东方道家来人都有些狼狈,或是目中无神或是面色苍白,道尊与佛祖斗战极乐之巅,其实是整座东天道决战整座西天世界,道家弟子除了僮儿珍鹤外莫不于战后脱力。

  而苏景一见道尊身后的大象阁首座,面上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中土故人,天元道冲霄真人,当年苏景返回离山的归宗大典上,这位道长还曾来找过些小麻烦。

  昔日过往早如烟风消散,中土正道弟子天外相见,就只剩:欢喜!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大人情

  阎罗一脉、东天首脑,两边一见面雅室里立刻热闹起来,双方小辈拜见对方尊长,跟着诸位冥王与东天几位真人再见礼,相熟地彼此说笑几句……

  道尊不急着理会神君,单独把苏景和大冥王唤到身前:“多谢两位小友。”

  道尊能够活着离开西天,多亏大冥王及时找到厉害朋友,他向大冥王道谢实属正常,可他对苏景的道谢就莫名其妙了,也不等苏景发问,道尊就解释道:“蓝大家带我出来时候说明白了,她这份人情落在你身上。以后你若有事……估计也求不到我这边。”

  说着道尊笑了起来,冥王有什么事,自有阎罗神君为他撑腰,来又一栈前神君打给仙天各坛的蜃景足见他老人家的为人了。

  雷动从一旁皱眉:“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咱家事情有神君做主,道尊能做的,神君他老人家更能做得。”

  赤目摇头叹气:“大师娘赐下来那么好的礼物,却没什么真正用处。”

  “也不一定,万一有天苏景得罪神君要被开刀问斩,”拈花找到了好处:“可以逃到道尊那去……”没能把话说完就被不听拽去一旁了。

  道尊居然点头:“说得有道理,真有那一天我保你,蓝大家这人情太大,不能不还啊。”

  “还不快谢过道尊。”拈花挣扎着又回来,一根手指头去捅苏景的腰眼。

  道君饶有兴趣,神君都懒得往这边瞧。苏景还真不能为此来谢道尊,苦笑摇头不知道该说点啥。道尊呵呵笑,伸手一拍苏景肩膀:“不是挺能说的么,不安、蔷薇两州可没少听你说话啊。”

  玩笑而已,道尊取出一枚玉玦递给了苏景:“甘霖剑落入你手了?这块玦拿去吧,那柄剑不错,如何用如何炼都在玉中了。”说完也不等苏景道谢,道尊又望向阎罗:“唤我来此相见究竟何事?”

  “等小优来了再说。”阎罗应了一句,跟着又看了看苏景手中玉玦,继续对道尊道:“小阿骨算得你救命恩人了。凭一块玉你就想打发了他?嗯。他是个娃娃,的确好打发;但你好歹看一看,娃娃家的大人是不是也那么容易被打发了吧。”

  神君挑理,一点没有高人风范。且一点也不客气。神君语气不冷也不怒。但也同样无喜无情。目光一转望回苏景:“十四啊,有什么事情,有什么心愿。趁现在就直接说给他听,我做中正不怕他会赖账。”

  两个老头半开玩笑的说话,苏景夹在中间可不知道该怎么做人了,此时雅室中也安静下来,众人都面带微笑望向苏景。

  还是拈花神君,灵光一闪急智降临,一样的手指头戳一样的腰眼,小声提醒苏景:“送子娘娘那事,道尊神通广大未必不能!”

  “不能!”道尊吓一跳:“送人子嗣这事我不会干,你们自己去生。”

  早都忍不住,有人笑出声音来,这种事情苏景可没法向道尊开口,不过他真想起了两件事可以请道尊出手帮忙,一是找人。又一栈担了他找人的买卖,温树林算命真准,灵宝出世风云际会,不止重逢不听,苏景还遇到大群故土同道,连大师娘都见到了,可小师娘在哪里、白羽成哪去了、陆老祖、离山诸位师祖……还有太多人没找回来。

  又一栈颇有神通,东天道更是实力强大,要是老道帮着找人胜算更大。未料苏景刚把这件事说出口,阎罗神君就先笑道:“这事啊,你也暂时放一放,太便宜老道了,换个题目。”

  苏景不明所以,可神君说换就换吧,苏景再开口:“再有一事……我有一位朋友,他的长辈有大神通,但这位长辈做了一具立道老祖的假身,因此领受大道反噬,自那以后日渐衰弱,不知道尊能不能救下这位前辈。还有,这位前辈做本道老祖假身事出有因,绝无歹意。”

  这桩请求倒是有些意思,道尊微微扬眉,未急回答而是反问道:“哪一道?”

  这一问让苏景颇有些犹豫,他敬重小小花容,可是大天魔的事情是憎厌魔师徒的大秘密,直接说了怕不妥当。

  道尊何等眼力,顿时看出苏景的顾虑,微笑道:“道不存高下之分,不过道与道之间藏蕴的威力千差万别,能不能救人我非得先问明对方是哪一道不可。你不必顾虑什么,这一溜……”说着他用手一指,把东天道跟随自己的人全都圈了起来:“我担保,绝不会有人泄露你今日所说事情。”

  阎罗神君也好奇,但他不去逼问苏景,而是传令自家十三位冥王:“十四今日之言,听过后你等不得再提及半句。尤其是你。”神君望向拔舌王。

  道尊担保、神君下令,又一栈罗刹凸:“小人告退,诸位贵客老爷慢慢聊哒。”

  两位大老爷都把话交代明白了,苏景也不再闪烁言辞:“天魔坛。”

  两个山羊胡老头对望一眼,全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神色,道尊对苏景道:“你说的仔细些。”

  天魔坛都说出口了,还有什么可再隐瞒的,苏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概交代清楚。

  听过故事,两个老头再度对望,这次神君先开口:“这件事,莫说老道自己,就是我来帮忙、再加上那尊没事找事的真正佛,我们三个加在一起也无能为力。天魔大道内藏玄机,它的道之罚,我们解不开。”

  “因为天魔道,比起我的逍遥道,比起佛的慈悲道,比起神君的幽冥往生道全不逊色。”道尊接口:“那是一重真正大道,而道不同则法不通,我们的道压不过天魔无疆无界无法无天的本心道,所以憎厌魔身上的劫数我们解不去。”

  此事与力量无关,只因道不同则法不通,来自魔坛的道罚,别宗高人素手无策。

  “不过啊,”神君话锋一转:“以前聊天的时候,我、道、佛还曾纳闷,魔家道非同小可,为何金铃天立道后本领未能得大蜕变。”

  天本无道,圣人立道。

  对立道之人来说,立道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场大修行、大精进,开成大道后,老祖本人也可获浩瀚大力。

  在神君、道尊看来,魔家大道并不逊色他们的往生、逍遥,可是开出天魔道的老祖金铃天本事却迟迟提不上来。

  金铃天的本领不差,可还远远达不到神君、道尊的水准,或者说还远远未能达到他应该有的水准……

  “原来金铃天心底还有一障,这一障就是小小花容。大天魔非凡,心中藏一障,竟也能开出魔家道,简直匪夷所思。”道尊有些感慨,边说边摇头:“不过,既然是他的障,他就躲不开,发作迟早而已。伤势勾引,心障发作,大天魔就此昏迷,其实不算意外。”

  “不算意外,更不算是坏事,不是说他陷入古怪境地么,当是以自觉入正觉,正在破这一障,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只要肯面对自己心障就一定不会是坏事。”说着,道尊望向神君笑道:“金铃天苏醒之时,这仙天宇宙中可就又多出一尊巨獠啦。”

  “我看金铃天那个娃娃还不错,若真能与我平起平坐,算是一件快活事。”神君应了道尊一句,再次望向苏景:“憎厌魔的事情,我们都管不了,但金铃天是她本道老祖,只要金铃天醒来,为憎厌魔疗伤撤罚,举手之劳罢了。你也不必太担心,这些都是定数,是他们的命,别人无法插手。”

  苏景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暂时也想不出其他什么事情能请道尊帮忙。

  这个时候门帘再次挑动前后三人鱼贯而入,为首者是刚刚退出去的罗刹凸,罗刹身后则是一位身材高大背敛双翼的夜叉。夜叉身后是一位大和尚。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过去唯一,未来三千

  夜叉大都相貌丑陋,可这一头例外,明明也是独角佞眼、翻口獠牙,五官单独拿出来看哪一样都凶恶可怕,但组合一处却又莫名慈祥,究其缘由,这头夜叉有神光蕴于身,慈祥和蔼是他心中光芒,而相由心生,天生的模样再如何丑陋,也会随修行渐变,所以无论怎么看,夜叉都是慈祥的,即便他的五感都那么丑陋。

  与应该凶恶但却慈祥的夜叉截然相反的,夜叉身后第三个人,本应慈祥却面目凶恶,好肥壮的大和尚。

  和尚,胖大叔,都应该是笑呵呵地和蔼模样才对,这个和尚也在笑,可他哪有一丁点的善良模样!一双铜铃大眼中凶光闪烁,两道眉峰如利刃斜挑,再配上一张血盆大口,活脱脱屠夫模样。

  再就是,这个和尚咧着嘴巴,任谁都能看到他少了一颗大门牙。

  前一个人苏景不认得但能想得到,此人当是又一栈现在的主人,大夜叉西坑隐;后一个人苏景早就见过,闯荡十一世界时候大家见过面,不过那时并非和尚本尊,只是一道灵犀神念化形,不是佛的佛,优大师。

  人人都能猜到这两人的真实身份,不过大都是初见,少不得一场引荐、跟着又是一场寒暄,雅室中人不少,一人说一句“久仰”就得不少工夫。

  见礼之中,优和尚抓了个空子望向瞑目王:“二明,我的牙嘞?”

  瞑目王略有些意外:“白板大士是优大师的牙?一点也不像啊。”说着话。他取出了小心珍藏的那颗大门牙。

  “牙是我的,法术是夜叉施展的,朔以我的牙变出来的人有些不降我。”大师少了颗牙,说话难免漏风。

  神君从一旁开口解释:“二明出事后我急着入阵去,无暇去找人,就把事情分别拜托给了道尊、西坑隐,老道帮忙追查凶手,夜叉帮忙寻找二明下落。优和尚摔我之心不死,我是懒得理会他了,不过他和西坑隐早年时候一见如故。已是多年老友。”

  如此一说。大家的关系就明白了,优和尚与阎罗神君算是熟人,但他和西坑隐关系更好。

  西坑隐点头笑道:“说来惭愧,找人的事情虽是我应承神君的。可实际做事的都是优和尚。我只是借了十四王的威名和香火施展了一重通联法术。”

  当年瞑目王遭怪物挖心。靠优和尚的“神识茅草”飞回十一世界,后来茅草中的神识散去,重返优和尚识海。由此和尚知道了十一王的下落,可等他再做探索的时候发现十一世界已被摧毁,根本不存在了。

  而十一世界自我封闭,并未接驳大宇宙中,唯一与之勾连的只有中土世界,该如何进入中土世界又是个大大的麻烦,最后还是又一栈主人西坑隐想出了法子,借佑世真君在人间的鼎盛香火与苏景的亲笔落款施展通联法术,把和尚的一颗门牙送了下来,终于带着二明哥返回仙天。

  瞑目王还牙给和尚,再向优大师、西坑隐致谢。

  跟着苏景也向西坑隐行礼,又一栈的确是帮了自己的大忙,西坑隐却摆了摆手笑道:“此事你要谢就谢优和尚吧,是他专门对我说了你的名字、模样,着我对你多加照顾的。”

  又一栈对苏景的确太好了,虽说是“生意买卖”,可苏景真正的付出根本可以忽略不计,又一栈帮他找人、给他算命、为他专门配了个“仙天万事通”做向导不算,还把他奉作“二掌柜”,天下又哪有这么一头沉的买卖。

  苏景猜到又一栈如此厚待自己必定有原因,只是没想到这重“因果”竟是从优和尚这边来的。苏景不解,转头望向优和尚。

  大和尚把门牙塞回嘴巴,转眼就长好了,一口整整齐齐的白板牙,单看这口牙的话真漂亮:“苏景,你我上次见面,你可还记得我说你面善?”

  苏景点点头:“大师说我有些面善,还着我记住五字箴言,晚辈始终牢记在心。”

  优和尚忽然晃起了大脑袋,一个劲地摇头:“我比你大没错,仙天宇宙中辈分乱七八糟大家可以各论各的也没错,不过当着神君面前你别再自称晚辈,和神君平起平坐我可担当不起,你要么叫我和尚要么叫我大优,等神君不在跟前时候我再充大辈。”

  纠正称呼后,优和尚话归原题:“五字箴言现在不必提,只说面善,十一世界中和你说话的不过是我一道灵犀神识,迷迷糊糊地记不得太多事情,是以只看出你面善,想不起究竟何时见过你。”

  说到这里,优和尚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语气也随之加重:“等那道灵识归入识海,我再做仔细回想……嘿,当然面善,我见过你,我认得你。”

  苏景愈发迷惘:“大师以前去过中土世界?”话说完他又觉不对劲,自己出生的时候中土世界早都封闭起来,若优和尚能从容穿梭中土的守护大阵,后面也不用请西坑隐为他拔牙了。是以苏景直接摇头,坦言道:“实在记不得以前曾见过大师。”

  “嗯,不记得不奇怪,你也不可能会记得见过我……”优和尚的笑容收敛,神情却更加更加诡怪了:“因你我相见时候不是过去,而是将来!我会觉得你面善,因为我在以后见过你。”

  苏景眯了下眼睛,和尚疯了?本事这么高的疯和尚轻易可见不到。最近这段时间苏景一直觉得自己的脑筋不太够用,这种感觉此刻为最,优和尚说得都是些什么啊。

  阎罗神君和道尊却显出几分意外,对望一眼后,道尊问优和尚:“当真?”

  优和尚点头:“那还能错得了?我见过他好几次。”

  阎罗神君望向苏景:“你认识九龙甲添,他有没有和你说过,曾有一个人穿跨时间。”

  一句提醒,苏景微一转念便恍然大悟!

  曾有一人,机缘巧合下穿跨时间,回来后就吓坏了,半傻了六千年……甲添曾说起过此事,当笑话讲的,当时甲添并未说这个人去过的“地方”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

  甲添和小魔君是朋友,小魔君和西坑隐相交莫逆,西坑隐与优和尚多年老友,他们是围绕“又一栈”彼此熟识的朋友,若甲添说的那个人是优和尚,且和尚去过的是未来……和尚见过未来的苏景?

  这可比算命准多了,苏景一下子来了精神:“还请大师指点,未来我如何?”

  “死了一次又一次,惨得没法说。”优和尚刚应了一句,三尸就齐齐踏上一步,雷动道:“大师咱别逗啊,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拈花接口:“大师是不是认错人了?苏景死一次就完了,我们哥仨倒是能多死几次。”

  苏景也觉得有些无稽,见他身死还不算完,还得死了一次又一次?

  可优和尚哪有开玩笑的意思,摇着头淡淡道:“过去唯一而未来三千,谁告诉你未来只有一重?”

  过去唯一未来三千,过去无可更改、未来无可确定。引入“漏”中法理,这句话的意思:时间流淌循序渐近,没有昨天就不存今天,不存今日也就没了明天。站在今日回顾昨天,昨天是已经落定的事实,它是真正存在的、再无法逆转;站在今天再去展望明天,明天却仍虚幻,存在了无数可能,也就存在了无数个明天。

  优和尚很客气,问神君:“十四王还不太懂,您老看……我给他讲讲?”

  神君点点头:“辛苦你了。”

  和尚笑呵呵地应一声“神君客气,小优造次”,跟着又转回头望向苏景:“王老九吃过早饭出门去,刚出门遇到邻居,他没理会直接上街去,走不远正赶上一座楼塌方,砸死了;”

  “王老九吃过早饭出门去,刚出门遇到邻居,他和邻居聊了会天在上街去,那座楼已经塌方完,他活着。”

  “吃早饭是过去,遇到邻居是现在,楼塌了是将来,王老九死没死……三千。”

  三句话说完,容得苏景稍加思索,优和尚继续道:“误打误闯,我曾穿跨时间得见未来,但即便我真的到了未来,我也是以今日眼、今日心去看未来景色,未来无定,是以我之所见,便如一万台大戏同时开锣唱起,一下子全部涌入我眼中。乍看上去,戏台一样,伶角一样,扮相唱腔也差不多,但仔细看细节却处处不同,就说一个小武生,在一戏台上才登场就被敌人的神雷劈杀;在另座戏台上,他苦战不屈打了好半晌最终力竭而亡;又一座戏台,他是被人徒手撕碎;还有座戏台,他引动同归于尽法门,靠着自杀拼掉一个敌人;再一座戏台,斗战半截急怒攻心走火入魔以至魂飞魄散;还有戏台,他本来成功退走了,但因救护同伴又重返战场,死得妥妥的……”

  优和尚还要继续往下说,三尸已经听不下去了,雷动愁眉苦脸:“反正小武生都死了,一次又一次。”赤目凄婉欲绝:“和尚说的那个小武僧就是苏景吧。”拈花直接流眼泪,去拉苏景的袖子:“你现在就隐退吧,找个人间,生个孩子,还登什么台唱什么戏啊。”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墨自镜中来

  优和尚所见未来,并非常人想象的、进入将来时间置身一个场景内,他是一下子见到了将来某一个时候的无数种未来。

  苏景也听得眼角直跳,问重点:“没有活着的?”

  优和尚摇头,苏景一颗心直接向下沉,未料优和尚说出的话颇有“余地”:“可能有吧,我‘看’的时间不长,且远远没看全,太多‘戏台’了,来不及也不可能都看清,能记得你主要是因为你入战时又风又火又剑的,打起来特别醒目。反正我凝神瞩目的那几台戏你都死了。”

  苏景再问:“怎样的大战?”

  “仙天宇宙,无数仙家迎战墨色巨灵。”优和尚曾见的未来是一场凶残大战,但他只看了不久就被漏穿大力打回“今日”,未能看到大战结果。不过那场恶战是一边倒的局面、仙天大不利。更要紧的他不止看见了苏景,和尚还看见了自己,情形不比苏景更好一点,所以他才被吓到,六千年才彻底回过神来。

  值得一提,他看到苏景还曾在大战中救他,虽然俩人都没活,不过人情和尚记下了,就请又一栈对苏景多照顾……

  似是话题勾引,优和尚又回忆起那场大战、或者说千万场大战同时发生的可怕景色。胖大和尚打了个激灵,周身肥肉一抖哗哗作响。

  神君望向苏景:“你自己怎么看?”

  世上仙家迎战墨巨灵?

  这宇宙实在太大了,大到人间的大义到了宇宙之中就变得渺小无比,是以今日苏景狭隘的很,全无大义可言,他只有“小义”。

  若是其他妖邪作祟,苏景可能不会直接作出决定,总要到时候看看情况再说,但敌人是墨巨灵……墨巨灵是要杀灭中土世界的,苏景的“小义”却正正落在守护中土这四个字上。

  他是阿骨王。他是神鸦诡。他更是离山弟子,人间修行一趟,骨子里总会烙下些东西:他的小义。

  那还有什么可看的呢,苏景笑笑:“启禀神君。未来三千。优大师也没看全不是。再就是……既然未来三千。优大师看到的未来,没准根本不会发生。”

  话音刚落,神君、道尊等人尚未开口。忽然一阵和蔼、温暖的笑声传来:“和我想得一样,这孩子有佛性啊。”

  声音是从神君袖中传出的。

  笑声响起时候,神君就从自己袖中摸出了那面碎裂万片的镜子,往面前桌上一放。

  神君这边所有人都知晓镜子真相,可道尊一脉、西坑隐优和尚等人尚不知内情,闻听笑声,他们全都愣了一下子,跟着道尊一挥手将镜子抄起,语气惊讶且喜悦:“是你?!”

  “是我是我,想办法把我弄出来吧。”镜中声音回答,特别客气,说完稍顿,又补充:“谢谢你啊。”

  全无绝顶高人应有的涵养,道尊“哈”的一声大笑,镜子递给几乎都快上来抢夺的优和尚,道尊望向阎罗:“你召集大伙过来就是因为这件事?你竟真的找到了这家伙?!”

  优和尚看了镜子一眼,赶忙请大夜叉帮忙捧着镜子,他腾出双手好行礼参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阎罗神君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没想到,我费心费力捞他无数年头未果,居然被老十四轻轻松松带过来了。和尚啊,你是怎么跑到镜子里去的?”

  “免礼免礼,快起身,小优你辛苦了,这些年没见,可又胖了……”镜子里中的佛跟优佛爷客套着,跟着又把话锋一转:“当初小优穿跨时间,去过了未来,这事咱不是一起他说的么,他说完以后我就想,我能不能也去看看呢。”

  佛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家伙。

  优和尚一次未来往返,纯粹机缘使然,一个又一个的巧合叠扣一起,让他遭遇一漏,看了一会遥远未来。佛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不过他是佛祖啊,他修得漏尽通在身。

  道理上讲,佛的漏尽通没办法让他穿跨时间,只是在冥思时候能以心慧真识接触到其他时空,而且这种接触一般不会涉及到具体事情,仅只是感悟、领会。漏尽通真正的作用是就是添领悟。

  所谓菩提永恒但禅慧无极。相对众生,佛已经是永恒的存在了,众生都从佛处学习、进步、修行,而佛有无极禅慧,他永远不会满足自己的已知,既然时间没有尽头生命没有尽头,他的思慧就没有尽头,他始终在学习……从何处学?从过去中学、从未来中悟。

  佛以漏尽通,自修自学自悟自得自在。

  漏尽通的道理如此,不管怎么说这重神通都于“过去未来”有关,佛又实在想去看看小优看到、自己没看到的那些景色……不止,小优没看过的佛也想看。

  佛祖法力无边智慧无边,他一旦钻研起来哪还了得,漫长年头埋首钻研,终有一日被他找到了“如何真正开漏”的办法,这可是不得了的成就。

  不过开漏于时间,这桩法术来得太庞大,佛自己还无法施法,需得西方极乐大群精锐出手相助不可,且风险极大凶吉难料。

  佛祖点选门下精锐弟子,大佛陀大菩萨大尊者大罗汉中的佼佼者几乎被他网罗一空,开始布阵准备穿漏。

  为了防止弟子们阻挠,佛不说具体缘由只传下法旨一道:“此事关系仙天福祉,我辈弟子当全力以赴。行布此阵不可丝毫怠慢。切切、切切。”

  穿漏时间,摆阵施法对地点、时间都有严格要求,西天位置不合适,是以极乐精锐尽数去往佛祖指定地方布阵,在仙天西南一座灵州,佛祖则自己去往仙天东北处一座小小星石上行法。

  两边同时行法运力,成术后佛祖便可穿漏。但在真正行法前,佛祖先要将一件事处理妥当:西天不可无主,以前佛祖不在时候自有其他大佛陀、大菩萨主持大局。今次法力高深都受他命令离开极乐了,再没人能看家。所以佛祖封下一道分身主持西天。

  诸事安排妥当。佛高高兴兴地进驻东北。一道灵识打去西南地布阵的众多弟子:行阵!

  领奉法旨,西南灵州中众多佛家高人全力催阵……然后佛祖就再没消息了。

  消息不见,人也没了。

  凭着西南阵、西北法的联系,众多佛陀、菩萨隐约还能感觉到佛祖仍在。只是他老人家身在何处不可知。而西天高人入阵后。有修持精湛者细细体会阵意。一点一点的领会着阵法力量的去处,渐渐就察觉到了:这法术……莫不是穿漏?

  西南的阵不能停,否则漏封闭。佛祖就永远回不来了。

  诸佛在阵中无法脱身,晃晃三千年过去佛祖还没下落,西天的精锐都在阵中,大家都觉得不能再这么干等了,那就求援吧。向谁求援?那还用说么。

  很快道尊就接到大佛陀的求援灵讯,先赶到西南问明白状况,又跑去东北佛祖的施法地方查探:一座小小院落,一座空空池塘。

  池塘即为法眼所在了。

  漏藏池塘下。漏是存在的,但并非苏景见过的“风中凌乱”,佛祖钻的漏既存在也不存在,它不存显相,除非佛祖自己否则别人即便明知漏在池塘中也找不到,更毋论钻进去。

  道尊研究了良久,最终确定这事他做不来,得找人帮忙。

  找谁帮忙?那还用说么。

  不久之后神君来到西北这座小小院落。

  “他可以啊!”当年,神君站在池塘边向下张望着……这就是佛祖失踪的经过了,并非佛祖亲口所言,不过阎罗、道尊太了解他老人家的性子了,根据已知轻松理顺脉络。

  借着这个机会,道尊把事情经过说出,主要是说给那些不明真相的晚辈们听,免得他们好奇难耐总来发问,干脆一次说清楚。

  这个时候镜子里的佛祖开口了:“我这次可真不是胡闹。”

  嗤一声,阎罗神君冷笑轻蔑。道尊和佛祖的关系很好,但也没好气直接数落:“就属这次胡闹的最厉害!你可知因你那份‘好奇’,不止你自己金身毁灭,另外又甩下了一个多大的烂摊子!”

  苏景等人闻言都是一惊,神君照顾小的,淡淡给他们解释一句:“镜中被封住的只是佛的元神法魄,金身不再,自然是入漏时候出了事故、金身破碎了。”

  “好奇是有的,钻研穿漏法术也的确是因好奇而起,但若非一桩领悟,我肯定不敢钻这一漏。”镜中的声音总是笑呵呵的,听不出辩解意味,只是就事论事,把事情和老友说清楚。

  道尊“哦”了一声:“什么领悟?”

  “我钻研穿漏之法,这法术皆因漏尽通而来,那段时间天天琢磨该如何钻个真漏出来,也就数不清动用过多少次漏尽通,未料,一次漏尽通中,我意外领悟到一重真相:一镜沉仙天,墨自镜中来。”

  “墨自镜中来?”阎罗神君皱眉、追问。

  佛祖应道:“不错。这重领悟来得意外却清晰,必不会有错,否则我又怎会被困在这面镜子里。”

  佛祖钻漏是在优和尚从未来回来后的事情,既然知道在遥远将来,黑色的巨灵神大军会与仙天神佛有一场决死之战,大家又怎会不重视,佛看到墨色的来源,他就非得钻出这一漏不可了。

  “我刚刚说那个孩子有佛心,就因为他和我想到了一起,未来那场大战是可以不存在的,只消我在墨色泄露出来前找到那面镜子、再将之封印。墨色漏不出,何来以后的腌臜大军!”

  神君、道尊并没去追问一句“当真?”,即便阎罗神君一贯看不上佛祖。他仍相信这次佛祖之言,因为整件事里本就有说不通的地方:以前佛祖再如何好奇、再如何心动则身动,都只是他自己“玩耍”、自己行动,佛从来不会调运西天本部的力量去成全他的好奇心,唯独最后一次,他几乎抽空了极乐世界,差不多所有喊得上名号的佛陀、大士、尊者都被征用了;再就是人为钻漏风险太大,宇宙的奥秘莫过空间、时间两事,后者之威远胜前者。真正的大能为者都能明白,宇宙的永恒是因时间的永恒而来。穿漏时间即为悖逆宇宙。会引出巨大反噬。“当怀敬畏之心”,佛祖的敬畏之心不比道尊、神君逊色半分,他敢这么疯真的去钻漏,后果承不承受得来?这已经不是好奇心能够左右的题目了。

  镜中佛祖的声音继续传来:“漏尽通为我本法神通。钻个漏这种事。你们帮不了我的忙。非得我佛门弟子才可以;真的钻出一个漏,也只能我自己进去,没法带帮手。既然如此就不必告诉你们了。平白担心,能免则免。”

  说完,安静了一小会,镜子里传出了浅浅一叹:“可惜,我败了。”

  佛祖施法钻漏,直接就是冲着那面镜子去的,但开出漏、钻入漏后立刻就受到反噬,此乃真正的宇宙之怒,即便佛祖也承担不来,金身都被反噬劫数打碎。

  以元神之形佛祖找到了那面镜子。不同于苏景等人落入怪镜蜃景,佛祖找到的是镜子本相,但他还会去晚了,他到时正见到开裂重重的镜中,一道道昏黑烟雾疯狂喷涌,这些黑烟的气意至冷至邪。

  已经散出远遁的黑烟他暂时顾不得追捕,当务之急是先封了镜子。佛祖立刻施法,但他金身丧灭法力大减,镜中尚存大量黑烟它们向外喷涌的力量非同小可,等闲办法是封印不住的,所以佛祖动用非常手段,以他的金魂玉魄入镜、封镜。

  说穿了,为了不让他们出来,佛进去了。

  “黑烟就是墨巨灵的原形本相了,不过他们……至少那时候镜子里的黑烟并不强大,我以魂力封镜之后就是水磨功夫了,一点一点将镜中黑气炼化干净,只是完事后我也精疲力尽,再没力气离开镜子。事情过往便是如此了。”

  阎罗点了点头:“你在镜中时间太久,且以魂魄本髓云法封镜,不少地方你都和镜子相融一体,拉你出来不难,但贸然施法难免会让你魂魄再受伤害,待我想个妥帖办法救你。”

  “谢谢你啊。”镜中佛祖呵呵笑:“道尊,你刚说到烂摊子,哪摊子,有多烂?”

  道尊应道:“我把大雷音寺给炸了,灵山也塌了。”稍加停顿,道尊想了想再开口:“还是从头说吧。”

  ……

  当年,佛祖消失不见,道尊对找人的事情无能为力,只能再请神君来帮忙,倒不是阎罗神君比道尊本领更大,而是术业有专攻,道求逍遥,不问来生不看前世,逍遥大道之下一切法持都只着落在:今生、当下。所以道尊一脉对穿漏法术少有了解。

  阎罗主持的则是幽冥往生之道,与“时间”有些关系,神君有些法门贴近“漏”。

  但也只是“贴近”而已,阎罗想要以自己的法度钻入佛祖的“漏”绝非易事,此事后果严重,非得谨慎对待。自那以后神君就有事情做了:表面看来阎罗行事如常,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再盘算着法术事情,自己究竟该怎样入法佛祖钻的漏。

  佛祖已经消失太久了,他刚刚入漏失踪的时候,莫说“第五圆”了,根本都还没有中土世界。

  又一栈雅室之中,阎王爷望向自己手下诸位冥王:“我这一生去过数不清的凡间世界,开地狱立幽冥建轮回本就是我的修行、我的道,无论我去过哪里、离开何处,始终独来独往。你们可知,为何我偏偏在中土世界选了一群手下、从此带在身边?”

  是问,但不等孩儿们开口,阎罗神君就给出了答案:“因我开创中土地府的时候,大概想到了寻找佛祖的办法。”

  那时只是找到了如何施法的大概方向,找到了方向、很多法术细节就能够迅速落实,阎罗神君发现只凭自己是忙不过来这桩法术的,他需得给自己培养几个帮手。

  以神君的计算,身边有七个人就够了,但帮手不嫌多,不妨多培养几个以备不时之需,所以他从中土提拔了、带走了十三位冥王。

  诸位冥王的真修法持各不相同,但无论他们的修持是什么,都是阎罗神君刻意培养、以便合法行阵的。

  神君和佛祖交情一般一般,可道尊开口他就一定不会拒绝。再就是阎罗看佛,其实和道尊的看法并无差异:虽不够完美但这座法门是好的、善的,他们帮过许多人,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能帮就帮一把。

  十三冥王听闻真相,个个面色煞白,仍是拔舌王开口,声音微微发颤:“神君,如今找到了佛祖……”

  每一尊冥王心中都有此问。神君一贯独来独往,当初从中土提拔一群冥王只为寻找佛祖,现在佛祖找到了,神君会不会就不要他们了……

  冥王想什么阎罗岂会不知,不等拔舌问完神君就一哂,无喜无怒亦无情:“放心吧。”

  放心吧!

  不过三个字的简单安慰罢了,可要紧的是得仔细看看说这句话的人是谁!

  阎罗神君说放心吧,那大家就全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三个字足矣。

  独来独往是阎罗的习惯,不过习惯是会变的。好像养猫,开始时候人们养猫是为了抓老鼠,但养着养着人就喜欢了猫,把它当成朋友当成家人当成自己家的娃娃。当然猫是绝对不会把自己当娃娃的,它从来都当自己是大爷……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可怕之处

  带领十三王离开中土后,又经过一段时间思索、摸索,神君开始真正布阵。

  十三王是在第一圆时离开中土的……神君的“一段时间思索”,中土人间整整五圆更叠!

  再后面的事情苏景大概了解,神君布阵冥王入位,也如佛祖当年开漏、入漏时一样,阎罗这一阵也与西北众多佛陀、菩萨的大阵接连一起、彼此呼应,神君下池塘、进入漏中寻找佛祖。

  这一漏本来是佛祖开凿的,所以神君进入后所受反噬并不严重;但这一漏是不断变化的,光怪陆离时空混乱,神君根本没能见到那面镜子,他一直在找,但也一直都找不到……

  神君忙碌的时候,优和尚、西坑隐、道尊也都在忙碌着。

  优和尚要照顾西北。一次穿漏,得见未来一角,对和尚的冲击极大,佛祖开漏时候优和尚还未完全恢复,所以没加入大佛陀、大菩萨在西北结出的法阵。

  后来佛祖消失不见,如此漫长年头,大佛陀大菩萨时刻不停地施法行阵,开始时候还好些,后来他们连大阵护篆都不能再维持,所有力量都被节省下来以保本阵行运,若有妖邪作祟大群佛家精锐根本都没有还手之力。优和尚施法,做护篆、做灵隐,自己也常驻那座灵州。

  优和尚本具慧心,从传武功开寺庙到为了成佛去修佛,再到彻底窥破道之本真、升佛之后却不去做佛,足见他的悟性与彗心。即便极乐中高僧大德无数,真正能有优和尚这等心慧的不存三两人。

  悟性高则修行深。修行深便本领大,如果优和尚去入伙冥王。以打斗本领而论他能排在第三或者第四,肯定不是三哥和大冥王的对手。但与慈悲王相比并不逊色。可即便如此,优和尚想要把整座大阵“藏起来”仍力有未逮,灵隐法术所以能够天衣无缝不被满天仙魔察觉,这其中道尊帮了大忙。

  再到后来又出了件天大怪事,西北灵州的法阵内,诸般佛陀身形越来越浅淡,最后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阵仍在、阵法仍在行运,可灵州空空大阵空空。没有了一个人。

  人都不见了,大阵仍自行运着,可也由此变得不稳定了,优和尚就看护着这座大阵,一旦那座阵位有了崩溃迹象他就立刻去救火……

  西坑隐这边,调动眼线全力追查墨巨灵的下落,一旦发现行踪立刻出手剿灭,数不清多少墨色怪物因又一栈而死……

  几位前辈轮流说着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情,这些故事本就是说给冥王、真人们听的。所以讲述过程里听者不必忌讳什么,心中若有疑问可以随时提出。

  苏景告一声罪,开口问道:“依先生所见,墨巨灵的实力如何?”

  阎罗、道、佛都视墨巨灵为敌。一旦发现对方行踪立刻会做出无情打击,但因各自都有事情要做,他们对墨巨灵的剿杀并不连贯。在漫长时间里,始终紧追不辍、延续不断地追杀墨巨灵的人就是西坑隐。这是高人之间的“分工”。大家各司其职。

  杀墨巨灵不是只有西坑隐,一旦他发现了大规模的敌人或者他认定某个墨巨灵的重要据点。一道灵讯传出道家立刻会派兵相助,阎罗这边也经常会帮忙,不过与墨色纠缠最深、最了解那些腌臜怪物的,非西坑隐莫属。

  闻言后西坑隐并未急着解答,先做反问:“你以为墨巨灵的实力怎样?”

  “这个……我不是很明白。以前在我眼中看来,墨巨灵是强大无匹的,我还在凡间修行时候,本届几位大能为者曾为抵抗墨色入侵,与他们拼到玉石俱焚。即便今日,以斗战本领而论,我仍远逊那几位中土前辈。可是……墨色邪物能让先生、能让我家神君、道尊佛祖都如临大敌,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古时中土之战打得惨烈非常,四大先贤陨落其三,南荒大圣、江山剑域、摩天宝刹无数高人丧命。但他们的牺牲绝非毫无意义,他们打赢了那一战,墨巨灵几乎被中土世界彻底拖垮!

  天真大圣等人的本领没得说,如果中土那些前辈精锐在仙天开一法坛,就算比不得无漏渊星满天也不会逊色太多。

  可就算是无漏渊、星满天又怎样,相比于阎罗神君、东天仙道、又一栈集合而成的庞然大物,无漏渊星满天又算得什么!中土五圆古时的实力,对上此刻雅室中这群人所代表的力量,实在渺小得不值一提了。

  这就是苏景的疑惑之处:墨巨灵有这么强么,竟能在以西坑隐为引、阎罗道尊两大势力全力支持的追杀下,仍存活到现在。

  西坑隐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也提到了中土:“墨巨灵曾以重兵侵袭中土,当时我未能查明真相,他们声东击西的把戏耍得很高明,待我查明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中土凡间时候,那一仗已经进入尾声。”

  “更要紧的是我有把握:墨巨灵知道冥王是敌人、知道道家是敌人,但他们不知我又一栈也参与其中,他们被幽冥、道家追杀的战事,十次有九次都是我牵头发起的,他们却不知我的存在。”

  前一句和后一句,两句话根本不沾边。

  前一句时西坑隐眼中不见惭愧,后一句时西坑隐面上也没有得意,接着对苏景说道:“能明白了?墨巨灵不知我在查他们、杀他们,却依旧能摆出声东击西的好办法,让我没能发现他们为了攻击中土几乎耗尽全力;他们并未专门防备我,只是用最最普通的保障办法,就把我这个专门在追查他们的人给骗过了……足见他们的聪明了。墨巨灵可怕的地方有三处,聪明是其一。”

  西坑隐又是什么样的仙尊,能得神君器重、得道尊信任,身具无穷大力心怀通天智慧,手上还掌握着仙天宇宙中最最庞大也最最隐秘的消息网,这样的人若都郑重其事地说一声墨巨灵聪明,那墨巨灵就是真的聪明了。

  苏景若有所思。

  五圆古时那一仗究竟怎么打下来的苏景不是很了解,不过在他自己的修行、经历中……伏图,连墨灵仙都算不得,不过是个被墨色侵染的蛮子,以他一人之力搅乱了整座南方;司昭,古时大战中死掉的一头普通墨巨灵,死而复生险险就摧毁了轮回;天理,墨巨灵族中一个小小前哨,轻松把持十一世界,几乎都杀回了中土。

  倒是飞升前的最后一战,一支墨巨灵军马降世,来得气势汹汹死得干脆利索,不过这也不是他们不聪明,只因中土先贤的布置及时开启,打了个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仔细想,他们能想办法渗透中土世界外的护篆,足见他们的智慧了。

  “因为聪明,所以他们行事隐忍且多变,总是留有意想不到的退路。这么多年里、数不清多少次我都将墨巨灵赶入绝路,到最后大都功亏一篑,被他们逃出生天。不过,也真的有过三五次,我仔细筹谋搬请重兵,彻底将他们杀灭了……”说着大夜叉微微皱起了眉头:“可是过上一阵,仙天之中就又出现了墨巨灵的踪迹。”

  明明已经杀灭,过一阵子居然又出来了,三尸不解,插口问道:“死灰复燃?”

  大夜叉缓缓摇头:“死透了的灰如何能再复燃,我以为说是‘层出不穷’更恰当。这仙天中如果有一万头墨巨灵,真正在外面活动的也就只有一百头。剩下那九千九百头都在小心潜伏,根本不露形迹,查无可查。直到外面跑的那一百头被彻底杀灭了,他们才会再派一百头出来。”

  数字无需计较,领会意思就足够了。墨巨灵总是不停活动的,但苏景所知所闻、大夜叉所追所杀,永远都只是墨巨灵的一只“触角”。

  茫茫宇宙,无尽空间,谁都不晓得墨巨灵究竟藏身何处、不晓得真正的墨色究竟有多浓重。

  大夜叉说道:“另外插一句,这么多年下来,我一直想创出一道能够彻底追踪墨巨灵、能够寻到他们真正巢穴的办法,直到三年前,我总算创出一座法阵……这事待会请道尊来说吧。”跟着西坑隐转回原题:“聪明、层出不穷之外,第三个可怕之处,墨巨灵还在不停进步。诸位请看……”

  说话间,西坑隐轻轻挥手,雅室西墙微微一震如风烟散去,一座玄虚化境显现墙后。

  化境广阔,一眼望不到头的青色天地间,一尊又一尊墨色巨灵端坐在地,数量上比不得三身獠用来装巨灵尸体的宝碗化境,但也算得触目惊心了。

  尤其让苏景等人觉得头皮发麻的,西坑隐的青色天地中,另有无数二尺高矮的小夜叉,这些小夜叉全都赤身裸体,在太阳穴、心口和丹田上贴了护身宝篆以防墨色侵染,他们忙忙碌碌,手中拿着锋锐小刀在山岳般的墨巨灵身上爬来爬去,有的在剥皮有的在开膛有的在剔骨,还有大群小夜叉干脆钻进那些巨灵尸体身内去。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臻形

  有钻进去的自然也有爬出来的,从巨灵尸体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或者身上豁开的巨大伤口中爬出来……

  小夜叉们绝非玩耍模样,个个都面色严肃,煞有介事的。他们也不是乱砍乱钻,全都有着自己的目的,认认真真取下墨巨灵身体的一部分。

  小夜叉剥下来的、墨巨灵的皮肉骨骼内脏筋髓都会分门别类送到一座座符撰满布的山洞内,洞内另有一群红皮双头夜叉,以诸般法术试探着、研究着、炼化着墨巨灵身上下来的“东西”。

  西坑隐果然不清闲,不止追踪墨巨灵,他还在不辍钻研,以求弄清楚这些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西坑隐脚下升起阴云一道,带上众人进入化境,那些小夜叉见大首领来了纷纷行礼,西坑隐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干活。

  直接引领着众人来到一尊墨巨灵尸身前,西坑隐伸手指了指,问道:“此獠与你见过的墨巨灵有何不同?”

  不等苏景开口,红眼睛赤目就皱着眉头说道:“这是……没保存好吧,尸胀了,也烂得乱七八糟。”

  隐约还是个墨巨灵的形状,但这尊巨灵周身肿胀“肥胖”不堪,身体也是溃烂的,面目烂得不像样子都无法分辨出五官。

  西坑隐却摇摇头:“保存得再好不过了,这具墨巨灵的尸身由我亲自下篆维护,新鲜得很。”

  如此一说三尸哪还能不明白,雷动道:“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不错,这是他的本来模样。”西坑隐给出答案:“也可以说,所有墨巨灵都曾是这个样子。我刚开始追踪、剿杀他们时候。黑色怪物都是这副烂七八遭的德行,还有些更不堪的。”

  三尸闻言都呲牙。和这么恶心的东西打仗实在是件辛苦事。

  说话同时西坑隐脚下阴云转转,又带了众人去看第二头墨巨灵,这头墨巨灵依旧臃肿肥胖,但身体完整不见腐烂,不过这怪物的模样古怪得很,拈花笑道:“这是俩还是一个?”

  两个人,背靠背被粘合一起,大概就是这尊墨巨灵的模样了,两个脑袋两个身。四条胳膊四条腿,自背后处紧紧贴合。

  “一个。差不多四十万年后,墨巨灵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说完西坑隐并不停留,直接带着众人再去看第三尊墨巨灵。

  第三头巨灵和第二头“背靠背”差不多,但双头变成了双面,身体也进一步融合。

  跟着西坑隐又带着众人再去看第四头、第五头、第六头墨巨灵……这些尸身的形态各有不同,但都是向着现在苏景见过的墨巨灵在做缓慢改变。直到西坑隐带着他们看到第四十几头墨巨灵时,这具尸身已经和司昭、天理没了任何区别。

  三尸居然挺失望的,拈花手摸肚皮的臭毛病万年难改。摸着肚子咂嘴:“照我看,除了头一尊实在太差劲外,后面哪一尊都比现在这样子强,双头双身多威风。还能随时照顾到身后,打起架来四条腿乱揣四只手掐诀,肯定比现在这样的厉害。”

  雷动也点头:“是啊。越变越像人了,人多脆。大个子想不开。”

  赤目眨了眨眼睛,问周围:“你们笑啥?”

  除了苏景之外。一群冥王全都面露笑容,倒没太多嘲笑意思,更像多闻长辈听到无知娃娃幼稚言辞时的善意笑容。

  冥王之中,瞑目王与苏景等人交情最深,笑着说道:“十四,你们几个人都去过十一世界、见过中土以前四圆之人了。”

  三个矮子抢话不辍,赤目点头应道:“是,顺口溜我还得记得呢,驭人皇、古人王,丁人吏、刽人役,番人蛮、杂末膻。”雷动接口:“咱们是杂末膻里最最低贱的糖人,不膻,肉是甜的,最是好吃不过。”拈花补充:“其实我们也没尝过,不知是不是真的甜……”

  二明哥一不留意,被三个矮子插这么多废话进来,赶忙转回正题:“咱们冥王都于中土一圆时得道,无论生前花鸟鱼虫也好飞禽走兽也罢,化人形也应该是‘古人’之形才对。”

  第一圆,古人背生鳍脚连蹼,可是诸位冥王,包括刀子化形的贪乐王在内,却都是第五圆中土人的模样。

  二明哥继续道:“又何止我们冥王,就说佛祖无相,平日里也不也是以人形显相,你看在西天诸多佛陀、罗汉,护法天神,绝大多数也是人形吧。东方道家也是一样……斗战入极化归本相不算,为何平时行走、坐立,诸般仙神都做人形?”

  问过,以防三尸再插口,瞑目王未做停顿就直接给出答案:“你们看人形毫无稀奇,背后没翅膀不会飞,面上无腮不能潜,身上无鳞难抵外创……我们却以为,人身才是最最完美最最完善的,缺点是有,可顶要紧的是:协调、配合、运转、通灵。世上之躯,以这副人身为最!”

  满天仙魔,大都不是从“人”修来的,至少不是中土第五圆的那种人,可放眼宇宙无数仙魔中,人形仙占到十之七八。群仙脱本态铸人身不是没道理的。

  因为这副身形最好,虽有缺陷但组合之下、平均起来最最完善,所以仙庭之中,处处是“人”。

  当然这种情形也不能一概而论,比如中土幽冥后来的祖大帝三身獠,他老人家就不是人形,但这不是说他的身体就胜过人身,只是他对自己的身体掌控更娴熟,化归人形后反受牵绊,这样的例子很多但都是个例,大部分仙家都能从人形中获得更多好处。

  苏景若有所思:“便是说,中土凡间圆起圆落,待到第五圆时掌界生灵就已经了有完美身体?”

  雷动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人形是不错,可得人形的凡间多得很,也不见得多了不起:“就说甲添的九龙地,施萧晓的活色地,不都是汉人做主么……”

  这次未等说完,大夜叉西坑隐就出声打断:“别家世界我不太熟悉,但甲添的九龙地,掌界生灵得到真正人形时已经是第七千四百圆了。”

  这个说法把三尸和苏景都吓了一跳,一旁瞑目王继续笑道:“区区五圆就得了中正人形,中土世界被说成完美乾坤,可不是没道理的。”

  闲聊过片刻,西坑隐又引回原题:“仙家把自己炼成人身人形并非难事,法术事情而已,但它们不同。”西坑隐指向面前的墨巨灵尸身:“它们的变化并非法术使然,而是、而是……我管他们的变化唤作‘进化’。不靠法术速成,全凭外在世界对身体的影响而一点一点改造着、生长着、进步着。”

  “这样的进步,看似耗时漫长全无法术炼化来得简便,其实暗藏大好处,其间分别便如自己苦修与外力灌顶,成就全不相同。如今墨巨灵定住了自己的身魄形状,已经好久不曾改变了,但定住的只是外形,他们身内的变化依旧未停,缓慢但不休,五内大小、气窍分布、血脉和经络的构建等等,一步一步的完善、进步着。”

  “墨巨灵始终的进步着、进化着,千年不显万年不显,但长长时间积累下来,今日墨巨灵已经远比初时的墨色怪物聪明、强大、善于修行。更要紧的……这样变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得到臻形。”西坑隐又将众人从化境中带回雅室,刚刚化去的那面墙重新长好,之前墙上挂着的字画都没变。

  “臻形?”苏景追问。

  “现在不可知,我辈无法预见,当是一种真正大圆满大完美的身魄。”西坑隐应道。

  稍有见识的修者都能理解,本质脱变是因量的积累而来。量变引出质变,墨巨灵这样发展、进化下去,终有一日能得到“完美”,到那时他们的实力必做暴涨。

  优和尚曾得见未来,他见到的墨巨灵和现在的黑色怪物并无区别,但很可能只是外形一样罢了,墨巨灵早就停止了外形的塑造,他们的进化也早就由外入内……

  聪明,层出不穷,缓慢却坚定的进步着,墨巨灵三重可怕之处。

  “其实我最好奇的就是墨巨灵究竟是怎么做到自我进化的。”西坑隐摇摇头:“可惜,找不出缘由,嘿。”

  说到这里西坑隐再次望向苏景:“又一栈的规矩,不查阎罗,不查墨巨灵。前者是因神君与我师尊相交莫逆,他老人家是我的长辈,所有有关神君的事情我一概不敢去查;后者则是因为我本在全力追剿墨巨灵,而怪物凶残狡诈,我这边出来他们的消息,无疑将我又一栈摆入了明处,于我大不利。虽然你是自己人,但客栈的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

  苏景点点头,本来没问题了,却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忍不住面露笑意,试探问道:“您真的曾和大金乌抢……”

  “哪个夜叉不爱美人儿?确有其事,没打过那头大金乌,他妈的。”大夜叉晓得他想问啥,点头,一下子就不像高人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封仙瓶子天

  除了追查、剿杀墨巨灵,西坑隐还有一桩要紧事情,这些年里他一直在想办法破开一枚法盘,此物是从一头墨巨灵首领身上缴获来的,但法盘本身并无墨色法术气息。

  法盘就是上古时候的玉玦,记录事情用的,以墨巨灵对此物的重视程度看来,法盘内封印的记录非同小可,但想要破开它可不是件容易事。

  当是为了把整件事情为诸冥王、道家真人理清楚,西坑隐并没有就是转题去说那尊法盘,而是指向了道尊:“这些年大家都忙忙碌碌,但最辛苦的非道尊莫属。”

  道尊没谦虚,这些年他过得的确不容易,开口接过话题:“天将乱妖孽生。这六个字应该不必多说了吧。”

  天将乱、妖孽生。苏景在十一世界的时候,瞑目王曾给他做过仔细解释,六字本义并非妖孽乱世,而是天将大乱前必有机缘绽放、会有因果横生。机缘、因果连连就会造就奇葩,既是气运也是气数。

  便如穿漏今古是佛家本领、东天道远远比不得,观星辨气是道家绝学,别宗望尘莫及。道尊早早就在冥思观悟中察觉天象暗变,仙天宇宙的大气数正悄悄变化,这是大乱之兆。

  乱从何来?优和尚曾见将来苦战。

  该来的总会来,该准备的一定要准备,早在发觉征兆之初,道尊就跑了趟南方,去了趟南灵琉璃州。

  苏景转目望向身边冥王,一群兄长都目露疑惑,再看对面道尊弟子。诸位真人一样的莫名其妙,谁都没听说过“南灵琉璃州”这个地方。

  道尊看得懂娃娃们的纳闷。笑声利多有感概意味:“沧海桑田啊,南灵琉璃、绝色宝瓶。曾经响彻仙天的名号,如今的娃娃们却听都没听说过了。你们可曾知道,当年仙天,瓶儿仙子想要谁死,只消说一声:我要嫁他。消息一出立刻就会无数凶仙杀上那人门去。颠倒众仙,这四个字放在别人身上都是笑话,唯独瓶儿仙子担得起!对了,他还去打过瓶儿要嫁的人。”

  说着道尊伸手指了指阎罗。

  阎罗居然没冷哼,他笑了。少年仙家自有少年莽撞,往矣。

  “颠倒众仙,却能独守其身谁也不嫁,她的本事也就不用多说了。”道尊继续道:“当年她曾欠我一个大人情,我去往南灵琉璃州向她借了宝贝,五天十色宝瓶。”

  这些事情阎罗神君都是知晓的,但有件事他一直忘了问,这次想起来、问:“小瓶子还那么漂亮么?”

  “老太婆啦。没了当年的惊艳,不过依旧是好看的。”道尊笑道。

  仙人不老。尤其能让道尊登门去借宝物的仙家,她的修为可想而知,若想驻颜不过转转心念的事情。但若看破铅华、她自己不再关心容貌,又何必再去维持年轻?

  心老了。还要妩媚容颜作甚。

  怎样的心境就怎样的容貌,自然最是逍遥。

  五天十色瓶,南灵琉璃州隐居天仙瓶儿仙子的本命宝物。一瓶以封界因果两重天,瓶内只有因。瓶外落其果。

  本命法宝是随随便便能借给别人的?就算大家有交情,南灵琉璃州的瓶儿仙子依旧皱眉。问上门道尊要瓶子作甚。

  道尊坦言:天乱了,借你瓶子来装妖孽。

  天将乱妖孽生的“妖孽”。但不是所有妖孽,因天象乱而领受了气运且心中存有一份真正“义”的仙家才够资格,道尊要把他们都装进瓶子中去。

  都是高人,道尊解释一句瓶儿仙子就能明白他的用意,又问:报劫你背?

  道尊点点头:我已布下一阵,能化则化,实在化不去的我硬扛。

  又再思索片刻,瓶儿仙子叹了口气:你就专心致志地挨打吧,人我帮你去抓。若遇到实在不好抓的我再找你相助。

  道尊大喜,瓶儿仙子早都封关不出,他以为能借来宝瓶就足够运气了,不成想连仙子本尊都借了出来……

  苏景可不是高人,他渐渐听不懂了,但不懂道尊为何要“装妖孽”,不妨碍苏景去猜那些“妖孽”中都有什么人!

  果然,神君从一旁开口,对苏景道:“刚刚你想请老道帮你找人,哪有怎么便宜的事情,那些人本就是因为他才被抓进瓶子的。”

  苏景心神忐忑:“他们……可还安好?”

  “小友且放心,道尊抓人不是害人。”西坑隐为苏景吃了个定心丸。

  寻常气运,领受了也就领受了,就好像在路上捡到钱,吃喝享乐皆无妨,没报应;可是仙天宇宙气象渐乱,诸般“气运”降临背后都勾连着重大因果。

  这重重因果中,有善也有恶,藏福更藏劫。

  善果自不必提,得机缘领气运,修为精进本领大增,并无可怕后果;但恶果就麻烦得很,今朝得气运,来日再想还,是要还的、有劫的。

  气运为因,其果难辩善恶,十个因天将乱而成就的妖孽,总得有五六个毁在后面的报应劫数中。道尊不想他们出事,尽可能地找到这些人,将他们放入五光十色瓶。

  瓶内为一方大世界,仙家进入瓶中照样可以修行、可以精进,该有的气运不会被斩断,但这瓶子只纳因、不收果,无论善果恶果都不会追入瓶中,它们会化作厄法劫,追于篡改这场因果之人……道尊。

  苏景听得心惊胆战。

  妖孽?他自己就是天将乱成就的妖孽,是以再明白不过:道尊装进瓶子里去的仙家不是什么恶人、灾星、魔王,何况道尊请瓶儿仙子特意甄选。这些人心中存义、领受机缘,若将来那场因墨巨灵而来的大战无可避免,今日瓶中仙人即为守护仙天真正精锐。

  应着“天将乱”而变得强大的“妖孽”,又何尝不是天选出来的护道者。

  道君愿竭尽所能,保他们一个平安,保他们不被自己的气运反噬。

  用瓶子来装“妖孽”,这件事进行的不是一天两天了,数不清多少仙家被封入宝瓶,刚和烈一起游荡仙天的时候,苏景曾听他提过一个“封仙瓶子天”的势力,其实指的就是宝瓶内存下的精锐了。

  “我让烈跟着你,除了朋友间照顾帮忙之外,也和瓶子有关,”西坑隐插口,对苏景道:“你也是道尊口中的‘妖孽’,不过身份有些特殊,万一被瓶子收了可不妥当,烈的手心有我落下的信符,万一你被瓶儿仙子找上或者撞入她布下的那些甄别妖孽、抓入瓶子的法术,烈能保你不被收进瓶子去。”

  待西坑隐说完,道尊又继续道:“妖孽装去瓶子里,因仍牵挂在他们身上,果我来背……其实在我初时想来,这事也就听着吓人,”道尊微笑着:“刚不是说了么,我专为他们的报劫布下了一阵,寻常反噬都可化解,根本伤不到我。可没想到啊,有几场反噬之劫竟凶猛无匹,特别是其中一劫,直接破了阵且还伤了我的根基。不过……是好事。”

  反噬来得越凶狠可怕,就说明瓶中仙家得来的机缘越惊人!

  道尊因此受伤,但却顾不得仔细休养,因他还要做一件大事,将两重大麻烦一并解决……

  第一重麻烦,佛祖离去时留在西天的分身自开灵智、再做修持,继而摘菩提大涅槃,他从佛祖的分身修行了一尊真正的佛。绝不同于普通的佛陀,他是修得六神通、炼就七宝身的上上金佛!

  曾为佛祖分身,且还是重要大身,具佛祖三成修为,又再接得菩提入手,他的涅槃几乎不逊于真正佛,其后成就的能为何等了得,除了资历差了些,他真的可以与阎罗、道尊平起平坐。

  只是这尊佛摘在手中的是一枚厄菩提、邪佞果,他悟来了佛的独尊,却丢弃了独尊的根本:慈悲。

  听到这里,三尸眼中精光乱窜,雷动皱着眉头问道:“不是……修邪也能大涅槃、证佛位?”

  佛祖是假的,可这尊假佛祖本身是真的佛,具大威能、掌漏尽通、生三十二宝相的真佛。

  道尊点点头,目光却望向苏景,微微笑:“天无道。”

  假佛祖大涅槃,他证得的是另一重大道。而天不问正邪、道也不分正邪,管你是好人恶人,管你本心是美是丑,只要能证得自己的道真正存在,那这重大道就为你而开、因你而立!

  真佛不再,原先的西天精锐不在,假佛证道后根本无需立位,他本来就在位上。其后漫长时间里,真经被篡改妖法传八方,西天极乐渐渐变了“调子”。

  最开始的时候,神君、道尊并没发现西天异样,毕竟主持西天的是佛祖分身,自开灵智、再得涅槃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太小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后来西天越来越不像样子,冥、道两家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可能永远发现不了。

  不过在阎罗神君看来,无论西天怎样都是佛门自己的事情,他只管找回真佛,其他的懒理会,神君他老人家才没兴致去给佛门正视听;道尊也颇有顾虑,一旦他插手必会引出大战,惹出重大伤亡,平心而论这场仗他真不想打。于道尊想来,最妥善的办法仍是寻回真佛,让他去清理门户,东天道可以帮忙,但不好打头阵的。

  而且阎罗、道尊、西坑隐、优和尚都有重任在肩,想要放下一切转去对付西天又谈何容易。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都是好人

  时间滚滚向前,如果一切正常的话道尊仍不会向西天伪佛问罪,可后来灵宝出世了。又一栈探得西方伪佛对这件宝物志在必得,如此一来道尊就再不能不闻不问,灵宝若落入西天极乐,怕是那尊伪佛就再难降服了。

  伪佛是一颗慢慢长大的毒瘤,经过长长时间的生长终于变成了个祸害,这其中的确有神君、道尊姑息的原因在。但阎罗本就是那样的性子,他没兴趣理会就绝不理会,管它是瘤是球还是蛋;而道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没人能不犯错,即便道家第一仙长、东方逍遥之主也不例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确小看了伪佛。

  除了伪佛,还有另一个麻烦:千多年前,墨巨灵忽然销声匿迹了。当然他们不是绝对意义地消失不见,而是尽量地蛰伏、潜藏。

  如果说以前在外活动的墨巨灵只是一根触角的话,那最前千多年里就剩下了触角上一根细须还在活动。

  怪物的反常顿时引来了始终在狙击他们的西坑隐的警觉,这些年里陆陆续续西坑隐也抓到了一些墨巨灵或者墨灵仙,严刑审问对他们没用处,以密法直攫其魂得来了个说法:将涅槃。

  很模糊的“口供”,再无更多细节可以追究。

  不过这个说法也扣应、解释了墨巨灵的“全面收缩、潜伏”。涅槃二字不止是佛家的说法,大家都在用这词。破而后立、重大蜕变之意。

  再联想西坑隐这么多年苦苦钻研墨巨灵身体奥秘得出的“终得臻形”的结论,道尊又哪敢有丝毫大意。

  不过,涅槃中既存一破,那破之中、之后,立之前就是最最虚弱时候,墨巨灵进入了一个关键时期,若能趁此打击可收奇效,若错过机会这仙天就会迎来崭新的、更加强大的墨色凶魔。

  适逢灵宝出世,届时风云际会……道尊在想,墨巨灵已经开始蛰伏、准备涅槃。但他们会放过这件宝物、这次机会么?

  宝物人人都想要。这一重不必多说;

  机会……能将仙天中大群高人一网打尽、甚至杀灭祖道尊这种级别的巅顶仙神的机会。

  道尊决定试一试,由此提刀赴会!

  在道尊背后,东天道弟子催运北斗轰灭之法;西坑隐则放下手中事情,全力行布一座全新真法。这阵法无劫亦无杀。真意只在一个“追”字。只要墨巨灵显身、动法。凭此大阵即可追根溯源,追查到他们究竟隐藏在何处。

  阵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布下的,西坑隐与墨巨灵打了无数年头的交道。才最终“量身订做”,专门为墨色创出了这样一道追踪法阵。刚刚创出,立刻就用上了。

  有关这一阵,刚刚西坑隐再说起他那边的事情时提过一句。

  ……

  不惜彻底决裂,不能让伪佛夺取灵宝;不惜身死道消,以求佛道决战引出墨巨灵来“渔翁得利”。道尊将两重麻烦归于一战解决。只是道尊没想到,这次墨巨灵没有丝毫动静。

  灵宝他们不要,佛道决战西天他们不理会,这件事说不通的,前不久不安州假灵宝出世时候,墨巨灵还曾发动大阵轰袭灵州,这回真宝贝出世他们竟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拔舌王开口,对道尊说道:“道爷啊,您老做事我们这些晚辈本不存废话的余地,可……可这次小的实在忍不住了,您要击杀伪佛这么大的事,应该和我家神君打个招呼才对,大家一起打,好打;再不济我们也能给您打个接应,您看这次,多危险。”

  道尊微笑摇头:“我为逍遥之主,想做什么径自去做,何必招呼阎王。”

  三尸彼此对望,心里都是同样的念头:这便是高人刻在骨性中的桀骜了吧,道尊阎罗交好,小事情上随时开口丝毫不怕给朋友找麻烦,可大事上,若道尊觉得此事应该我来做,便绝不会再去麻烦阎罗分毫!

  阎罗王轻轻咳了一声:“你别教坏了小孩子,实话实说多好。”

  道尊一笑风轻云淡:“若能找到你,我傻疯了自己去?我又不修天魔道。”道尊说实话了。阎罗说的没错,别教坏了小孩子,啥事都自己去扛不是什么好毛病。

  灵宝出世是最近几百年的事情,道尊决意与西天决裂是最近几十年的事情,阎罗一直在池塘里没露头,道尊联络了几次都没能找到他,只好自己去打仗。

  至于那些冥王,道尊知道自己要打的仗太危险,不想连累小孩子。

  事情经过大致如此了,苏景最关心的事情还有两重,一是自家的亲友长辈,被收入“五天十色瓶”的究竟都有哪些,他们什么时候能出来,或者自己进去看看?

  对此问道尊摇摇头:“宝瓶在瓶儿仙子手中,也一直是她来抓人的,具体都抓了谁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她和我提到过,中土上来的不少,以我猜测,你那些找不见的亲友十有八九都在瓶内。我会传出一讯,先帮你问问瓶儿仙子。”

  仙子早成“老母”了,不过多少年称呼习惯了,不必再改。道尊说完话自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剔透琉璃瓶,瓶中又一滴嫣红水珠,有些像血滴却并无血色那么狰狞刺目,煞是好看。

  轻轻晃动小瓶,水珠滚动之际发出的居然是连串叮叮细响。

  好看、动听,其实也就是普通木铃铛用处……道尊传讯瓶儿仙子帮苏景打听人。

  小师娘在瓶子里么?陆老祖在瓶子里么?那是不是重逢、重归于好了?苏景不禁面露笑容。

  苏景心中另一重疑惑:以佛祖的感悟,墨巨灵是自镜中黑气脱变而来,镜子又是太古时候怪物首领挂在胸前的宝物,那群怪物与百万拿人做生死征战,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这一问未等苏景开口,雷动天尊就抢先一步问出口了。

  也是在雷动发问的时候,苏景伸手一敲脑袋,低声骂了自己一句“糊涂”,伸手自囊中取出一枚玉简递向了三尸。

  苏景曾被困破烂囊,囊中有一对心猿意马,它们施法破开了破烂囊的禁制,苏景这才得脱自由,临别之际意马送了他一块玉简,但内中记载的皆为猿啼马啸,外族根本就听不懂这些声音的含义。

  当时苏景就大概明白,这枚玉简是拿人留给三尸的。但重逢三尸后,苏景寻回不听、跟着灵宝出世大战爆发,太多事情接连发生,以至他把这枚玉简忘得死死的。

  刚才提到太古大战、百万拿人,苏景才猛然想起这个茬,赶忙把玉简交给三尸,三尸不明所以,“这是啥?”雷动一边问着一边伸手去接,就在他手指触及玉简一瞬,雷动天尊面色陡变!

  同个时候苏景分神一道去探破烂囊,就和上次他见到的一样,大鬼主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不动,心猿意马也浑身发光呆呆僵立。

  囊中两位前辈应该是在某道修行大境内,苏景不敢打扰,所以也就不敢把三尸送进破烂囊中去见前辈。

  也是这个时候,大夜叉西坑隐从一旁开口:“那方法盘我尚未全盘破解,但最近进度不错,解读了内中封存的一点信息,很少,但就目前所知,大概能有个说法……”

  西坑隐接出一部分法盘内的信息,此事就连道尊、阎罗都还不知,闻言两个老头子同时精神一振:“讲来听。”

  法盘并非墨巨灵的东西,来历尚未可知,内中记载的事情大都还在破解之中,偏巧西坑隐得出了刚刚雷动那一问的答案,西坑隐说道:“邪根恶灵,赤霓以神镜收之。”

  西坑隐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收声了。

  众人还在等他下文,可等了半晌见他再没开口的意思,拔舌王试探道:“完了?”

  “完了,现在就得来这一句话。”西坑隐理所当然。

  只开出这样一句话,虽然没头没脑不过并不太难理解,苏景亲眼得见,镜子是怪物大军的首领,一个长着红色羽毛的神怪佩戴胸前,既然它是镜子的主人,那此人多半名唤赤霓了。

  “赤霓用他的镜子收养邪灵,想来是要炼化为己用吧,”拔舌王从不放过说话机会,西坑隐不解释他来解释:“后来他带着镜子领着兵与拿人开战,结果兵败人亡镜子也被打碎,由此镜中收养的邪祟也借机逃窜出来。”

  人家西坑隐不解释是因为这句话任谁都能理解,可拔舌王管他们懂不懂,能说话就是幸福,不止解释还评论道:“所谓什么人养什么鸟,拿人这一族虽只是传说,真正活拿难寻,可他们的性情大家都晓得,快活玩乐不理是非,不提长相的话,心猿意马算得快活精灵,绝非恶物。赤霓好端端的与拿人开战,那就必定是个邪物,邪物用镜子养邪祟,再也正常不过。”

  未料,拔舌王的话刚刚说完,苏景身边,雷动天尊忽然开口:“错了。”

  赤目接口:“赤霓是好人,真正良善之人。还有他手下的怪物大军,凶却不恶,狠却不戾,本心都是善良的。”

  拈花又道:“当然,拿人也是好人,心猿意马都是好人。”

  言罢三尸齐齐一声叹息,没法说的怅然,他们已经读完了破烂囊心猿意马留给他们的玉简。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天造就,独行者

  心猿意马留下的玉简,即便佛祖、道尊来探也只能从中听到猿啼马啸,可身为拿人的三尸将玉简拿在手中时候,根本无需他们可以去探、去读,识海自然生象耳中自然现声,短短片刻,一个有关太古也有关今朝的故事,就被三尸听了个完整……

  古仙善良。

  拿人逍遥。

  古仙皆为怪物,石头垒砌的凶物、灰色烟气中疯长的黑色荆棘、身披黄金甲胄肋生墨色双翅的“人”以及各种怪模样的兽。

  古仙在最早时候不是仙,虽然拥有强大力量,但只能生活在凡间世界中,不能突破天地桎梏也就无法飞升到宇宙中来。

  他们的智慧并不高明,至少远远比不得今时凡间的灵长,对于修行之道他们只有粗浅的理解,所以个人能为终归有限,可他们与生俱来的强悍身体与凶狠性情,又让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

  不够聪明、个体强悍、脾气暴躁……古时宇宙的模样也就不难想象了,一个又一个的凡间里,战争与冲突无处不在,杀戮是生存的主题,蔓延在无以计较的时间里。

  直到有一天,一头浑身长满羽毛、名唤赤霓的怪物飞仙了。

  不是靠自己的修行突破天地桎梏,而是无数次幸运机遇,连串的巧合使然,让他稀里糊涂地突破了凡间极限,飞升到天外。

  修行、升仙这种事情,其实很像一场科考。一份卷子发下大家来答题吧。即便看不懂题目的意思,只要会写字就能够提笔胡乱作答,从道理上讲,哪怕真的是瞎写,也存在极极细微的算率成功通过考试的。

  极极细微的算率,看似可以忽略不计,但如果基数足够大呢。

  旧年、宇宙,绵延无尽的时间与匡阔无垠的空间里,数不清的凡间世界上多到无以计数的平凡生灵,都在不知不觉间进行着这场科考。就那么最最单纯不过的、全凭瞎蒙和运气。赤霓成了飞升天外的第一位仙家。

  宇宙永远是宇宙,它只是一片场地、一片江山,无论场中人如何变化,江山本色永远不改。霓裳飞仙时的遭遇与苏景飞仙时的经历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遭劫数、得洗炼、得到永恒的生命……

  洗炼是针对身体的。但同样对灵智有着巨大的震撼、开拓,飞仙就是一场脱变,以前的霓裳即便能飞升他的头脑也是简单、浑噩的。可一场飞仙变,让他智慧大开。

  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尽寿命,他可以游走宇宙,可以去见识一个世界是如何成形、如何开始孕育生命、一圆是如何毁灭新一圆又是如何诞生的,更要紧的是他在迅速开阔眼界的同时,还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思索。

  赤霓变聪明了,特别的聪明,既然他是那个时代的第一位飞仙,也就注定成为那个时代的开拓者和缔造者了。

  天造就!

  不过天能开其智能塑其身能赠与他绝大力量,却无法改其根性,天性使然,赤霓虽已变得聪明非凡,但他本性是单纯的,特别单纯。其实不止赤霓,古时整座宇宙的生灵都一样,他们活得艰苦也活得凶猛,永远不停歇的争斗和杀戮中,不停在进化的是他们战斗的本能和技巧,却非用兵的智慧与布置陷阱的能力……

  西坑隐是个特别爱研究的家伙,生命、进步、改变一直都是让他着迷的东西,多年研究下来,有关“进化”的结论就是:在环境的影响下,生命会自发地做出改变,以适应环境更好的生存下去,进化是趋势,可进化本身并没有统一的规律。

  比如同样的人,生活在同样的大风沙地方,一群人就渐渐变成了长睫毛,长长的睫毛可以阻挡尘沙保护眼睛;另一群人却没长长睫毛,他们渐渐变成了小眼睛,细长的一条缝隙似的,眼睛变小了,被风沙迷眼的几率自然就低了许多。

  古时宇宙中的生灵就是这个样子了,他们没学会勾心斗角,他们逐渐强大的是体魄的精悍与战斗的技巧,在彼此的战争中不存阴谋诡计,只有热血争杀。

  杀戮是为了生存和荣誉,与善恶无关。丑陋凶猛、稍有不合就生死相见,但却单纯的生灵。

  看遍宇宙、尽享逍遥也尽享孤独的赤霓终于将自己的注意力挪转回凡间。本心之中不存善恶念头的人,未必就是良善之辈,可他一定不会是个奸邪之徒,没什么特殊理由,单纯的赤霓只是单纯地觉得:人间的争杀实在太可笑了,宇宙何其广漠、足够所有人都活得舒适宽敞,只因他们出不来、都拥挤在一座座凡间,这才没完没了的杀杀杀。

  所以赤霓出手了,他在十七座凡间中传道、授法,试着将凡间生灵带进宇宙中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办法很失败:那些凡人进入修行后很快就把修行变成了斗战的手段。

  大家争先恐后地修行,然后再去奋不顾身的战斗。

  修行没能让凡人摆脱杀伐,反倒让凡间的战争不断升级,一座又一座凡间世界毁灭于拥有强大力量的修行者的战斗。不过既然有了正确的修行办法,就总会有人从战斗中生存下来、且最终成功升仙。

  然后飞仙者之间,即便他们已经拥有了无边宇宙,却依旧选择争杀,甚至赤霓自己也不例外。以前他是唯一的神,脱离凡人后就不会再对凡间的争杀有丝毫兴趣,可后来又有了新的仙神、有资格向他挑战的强大存在,他热血沸腾地投入战斗,同时也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争斗之心!

  激烈的厮杀与冲突中,凡间生灵不断进化的,除了战斗的本能外还有支持着自己不断去战斗的本念……争斗之心、杀戮之心、毁灭之心。这心念早就变成了凡间生灵的天性。变成了他们与生俱来且根深蒂固的认识和行为准则,即便修行、飞仙也无法泯灭他们的争斗本性。

  凡人还是凡人的时候,他们为了生存和荣誉去战斗;凡人成了仙家,生存与荣誉都变成了云烟后,他们干脆就什么都不为,或者说只是为了争斗而争斗。

  为了争斗而斗争,在今日生灵看来这简直没有任何道理,其实并非无迹可寻。

  生命的本质就是生存,为了生存可以不顾一切的战斗下去,由此“战斗”两个字本就是生命的主题之一。只是在古时宇宙中。这两个字被无限的放大了:为了生存而战,跟着“战斗”这个主题被不断突出不断放大,渐渐成了本性,渐渐变成了为了战斗而生。

  看一看生灵成长的过程。不断犯错、然后改错。常常会矫枉过正。又再慢慢调整回来。

  进化,本就是个错误不断的过程。

  古时宇宙古时生灵,他们活在一个矫枉过正的错误中。

  凡间生灵看不清这一点。但赤霓能看清楚,他是神,他想纠正这个“矫枉过正”。

  当时赤霓的感觉很糟糕,倒不是新上来的仙家对他有什么威胁,毕竟那时宇宙间所有的道都是他所开、他所传,那些徒子徒孙还没有伤害老祖的能耐。可赤霓觉得“为了战斗而生存”的世界并不是自己理想中的样子。

  大凡强大仙魔,都有自己的执拗所在,他们会坚持自己的理念、去奋不顾身地追求自己心中的圆满,比如今天的佛祖、道尊。赤霓也不例外,他希望凡人可以超脱世俗,他希望宇宙中有许多仙家,他不想修家、仙人们成天到晚杀杀杀,虽然他自己也有一颗争斗之心。

  他要拔除凡间生灵的争斗之心,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但赤霓是神,那个宇宙中所有大道的开拓者,他的强大与智慧都深不可测。

  又是漫长时间的思索、摸索,这其间他传道的那十七座凡间或先或后,全都因为强大修者的征战而“灭圆”,飞升上来的仙家也皆因他们的自相残杀而陨落,得以“重新开始”的赤霓也终于找到了重新开始的办法:他创出了新的修行办法:在修行、筑基的第一步,就彻底拔出修者的争斗之心——不靠修者自己,而是靠外力、靠他创出的法器强行抽走修者心底那份争杀本念!

  听到三尸说到这里,道尊与神君对望了一眼,两人都微微皱眉,被困在镜子里的佛祖则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三个都是大道的开创者、拥有者,尤其道尊、佛祖,立法门传经义于人间,在今日无数凡间香火鼎盛的两大法门,都在劝人向善、抹去自己的争斗之心,可是这个是自我斗争、自己去剔除自己心魔的过程,不应去借助外力。

  本性不是不能变,但应知行合一、以自己的经历和感悟逐渐去芜存菁。道也好佛也罢,经书中的道理和法音禅唱自定清宁印等等,都是辅助的手段,法门下的修行者真正想要获得平静,归根结底还是靠他自己。

  升仙可让人得大力开睿智但独独不会改变心根本性,天都不会去篡改的人心人性,赤霓出手开始去改。

  同样的事情,今天的佛祖道尊也能做到,但他们不会去做,无论是心随自然还是四大皆空,都是自我觉醒的过程,若没了“自我”自然也就谈不到觉醒,不能觉醒修行也就失去了意义,此乃大义;归结到修家自身的话,若被外力强行抽夺心根本性,纵使因此铸成道心也会存有重大缺陷,哪怕成就了金仙体魄得以飞升证位,迟早有天也会道心崩碎……说穿了,心不全慧残缺,迟早走火入魔。

  佛祖道尊知道的后果,赤霓却不晓得,不是赤霓目光短浅,只因他是旧时宇宙中第一位神仙,前车无可鉴,他始终在独行……

  赤霓炼就了一面镜子,此镜可强行夺下修者的争斗本心、为修者逆改本心直接建下道基,之后他又选了一座凡间,先传镜再传道。这次果然大获成功,被抽夺了争斗之心的凡人,再不会把修行看做争杀手段,入道则再无争杀。

  镜子神奇,难只难在创造时,一旦创造成功,想要再依样祭炼就简单了,那些年里赤霓炼化了无数镜子,分发于无数人间。他发下去的镜子皆为“子器”,另有一尊“母镜”为他自己随身携带。所有子器从凡间凡人处拔除下来的“争斗之心、摧毁本念”都化做乌黑邪气源源不绝地汇入母镜之中。

  这份邪气不能外泄出去。否则不知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可是赤霓想尽了办法也无法邪气彻底炼化,只能将它们镇压、封印。

  无论以后怎样,在旧年古时。宇宙的确迎来了大一统的时代。飞升的仙家善战却厌战。没了争杀就有了团结,处处和气的仙天也有一份共同的信仰:奉赤霓为神。

  仙家无数,但只有一个法门。法门中也只有一尊上上仙神,赤霓。

  好处显现了,而漫长时间里,强抽心根本念的恶果也悄悄显出征兆,偶尔会有仙家突然发疯,有人暴体而亡有人狂躁作乱。普通仙家并未足够重视,只以为走火入魔是普通的修行问题,毕竟发疯的只是个别人。

  不过赤霓却留意到了所有的“偶尔”,他大概明白可能是自己创出的镜子惹祸了,可是找到症结所在并无用处,需得找出解决的办法才行,由此赤霓又投入枯燥却充满挑战的道法研究中去。

  只是想要弥补逆天改性造成的恶果实在太困难了,单单研究凡人、仙家根本没用处,赤霓唯一有可能解决问题的机会仅在于:研究自己。

  这种情形有些像中土传说里的神农尝百草,非得感同身受否则难以把握问题的核心,所以赤霄对自己施法,他把镜子照向了自己,他改了自己的本心,抽去了自己的争杀之心。

  苏景缓缓地呼出一口长气,心中很古怪的感觉,古时那座浩瀚宇宙,就被赤霓一个人给玩坏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赤霓做的那些事情,无论是对是错至少他的本意是善良的,在发现抢改心性的恶果、发现这重恶果似乎无法挽回后,他仍把镜子照向了自己,这就更值得敬佩了。

  非说不可的,本心缺失的反噬来得很慢。这和古时仙家本性单纯有很大关系。

  慢,不过该来的总会来,古时候,越来越多的仙家遭受反噬,无以计较的长长时间,仙人的走火入魔从偶尔发生到将近一成,仿佛瘟疫一般,渐渐呈现蔓延之势。

  只是这场瘟疫最终没能得到暴发的机会……瘟疫逐渐蔓延的城镇,突然被一颗坠落的流星击中,瘟疫自也就没了暴发的机会。

  一场更直接更具毁灭威力的灾难取代了本已酝酿良久正开始发酵的危机:拿人来了。

  拿人不是石头缝里跳出来的,他们也是生灵,来自凡间,正是赤霓诞生的那座凡间。

  宇浩瀚宙无穷,当无边的空间与时间彼此融合,就一定会有奇迹发生,事实上这片星天中也的确不缺奇迹,从一颗小草的茁壮到一位仙祖的证位、从一座世界的成形到一片星海的汇聚,奇迹无处不在。

  拿人就是无数奇迹中的一件,在一座本来拥有智慧灵长的世界中,从自然的繁衍与进化中又生出来的一脉智慧生灵。

  如果用今日的动物来做比的话,拿人其实很像狐狸,整体团结却也不乏内斗,懒惰散漫却对所有未知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心,喜欢玩耍喜欢煞有介事但在生死关头有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它们贪婪异常可又没有太大的野心,它们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却更喜欢偷偷摸摸和阴谋诡计。

  套用西坑隐经常举用的例子,如果古时宇宙其他生灵都是长睫毛,拿人就是小眼睛了;当其他古时生灵为了让睫毛长长而拼命努力地长长睫毛的时候,拿人只让自己的小眼睛恰到正好,不需要再继续小下去了。拿人代表了进化的另一个方向。

  其他生灵为了战斗而战斗;

  战斗依然是拿人生存的主题,但这两个字绝非拿人生命的全部,他们生命的主题可多了,战斗只是保护其他主题的必须技能而非本性。

  古时拿人的生存环境异常恶劣。不难想象的,他们并不是世界的主角,他们生存的世界早都被好战之族占据。那些好战生灵有些照过镜子去修行了,但更多的人还在凡间不断的争杀着。

  拿人时时刻刻都面临着死亡甚至灭族的危机,重压之下他们异常珍惜活着的时光,这份珍惜的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拼命享乐和努力繁衍。

  抓紧一切时间来玩;再就是尽可能的繁衍……一是繁衍这件事本身就挺有乐趣的,让人乐此不疲。再就是身处毁灭边缘,让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是自然的反应,这是拿人的本能。

  对于古时的生灵来说,拿人的出现是颠覆性的。他们有着不逊于前辈灵长的力量。同时他们还狡猾异常,他们会利用地形、利用天气、利用水火风雷等等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去打击敌人,拿人一点也不勇武,简直卑鄙。

  可卑鄙拿人并不是战争的发起方。为了战斗而战斗的生灵可以全无理由地来剿杀拿人。因为剿杀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充满激情的战斗。

  拿人想活命就得打仗。拿人打仗不到万不得已才不会拼拳头!放火烧、挖坑摔、用山石砸、筑起堤坝蓄水再挖开大坝放水湮,拿人只管杀掉那些来杀自己的人,管他们怎么个死法!

  随着拿人坚强的生存与坚强地吃喝玩乐。凡间的战场绵绵延续。那时候赤霓已经开始苦苦思索如果“扼杀瘟疫”,根本没有留意到凡间的小小争斗,而拥有强大力量的其他仙家和凡间的修行者都不存争斗之心,他们从不介入同族与拿人的战争,这就给了拿人生存下来的机会。

  可以说拿人的崛起是一个巧合,不过所有颠覆的起点,总都有“巧合”存在的。

  再就是没有了明确意义、当战争变成本性的时候,战争本身也就没有了针对性,前辈灵长们全无团结可言,不止向拿人开战,他们自己之间也在不断杀伐。

  拿人却不然,他们团结,当外敌存在的时候,拿人团结得像一块石头……

  相比战斗之族,拿人无疑更聪明,他们的聪明不止运用在战争的卑鄙手段上,也体现在对未知的不断探索上,拿人会观察星际的运行,会思考树木的年轮,也会借鉴前辈灵长的修行办法,对自然与生命的探索,最终成全的是一件事:修行。

  拿人中有人开始修行了。

  看三尸的德行,苏景实在想象不出拿人们认认真真修行的样子,不过这倒不妨碍他对拿人修行的理解:从觉得好奇到觉得有趣,不会飞的人会觉得飞行真好玩,只能在天内飞的人会向往天外飞行的感觉,古时拿人的贪婪不止在享受,也在追求。

  拥有足够的智慧,又再努力的探索自然,修行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终于,有拿人飞仙了;终于,越来越多的拿人飞仙了。

  出身时的条件使然,让拿人分外重视传承,飞升后的大拿们不止追其自己的自由,他们也在为子孙谋福,寻找到更灵秀的凡间世界,将普通拿人从一个凡间挪去另一个凡间。

  普通拿人开始在许多凡间落地生根,继续繁衍继续享乐的同时与各个世界的好战灵长进行着战争……

  神仙都是从凡间来的,凡人时候团结一致、珍爱子孙的拿,变成神仙后依旧团结依旧珍惜子孙,他们才不会想斗战之族那样无视凡间争杀,无论那座凡间,一旦拿人受到威胁,天外大拿仙家都会立刻插手,将那些“威胁”无情摧毁。

  这个时候,赤霓开始真正重视起拿人来。

  赤霓在重视拿人的同时,大拿仙家们也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

  三尸你一句我一句地讲着古代的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雷动忽然转开了话题:“凡间的拿人与那些斗战之族的灵长实力不相上下,但飞升后的大拿仙家,本领远胜古仙。”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远征

  赤霓在重视拿人的同时,大拿仙家们也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

  三尸你一句我一句地讲着古代的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雷动忽然转开了话题:“凡间的拿人与那些斗战之族的灵长实力不相上下,但飞升后的大拿仙家,本领远胜古仙。”

  “飞仙后的拿人,无论洗炼体魄、开拓灵慧还是神通本领,都比着古仙更出色的多,而且拿人的智慧本就远胜旧时灵长,来到星天后眼界大开、对道、法、自然的理解越发深刻,是以拿人仙家很快就看清楚赤霓是如何让古仙入道、修行、飞升。”

  “同样,拿人也很快就明白了,宇宙之中无数古仙……迟早发疯,全都发疯!”

  三尸一句接一句,个个面色沉重。

  拿人仙家喜欢玩耍享乐,他们不愿战斗,如果没有人来主动攻击他们或者伤害他们的子孙,拿人不会主动挑起战争。可眼下他们面临了一个天大麻烦:“瘟疫”正在蔓延,古仙已然显出不稳的征兆,迟早有一天他们全都会发疯。

  当知,从赤霓炼出第一面镜子到拿人族中有人飞仙,这其间经过了漫长时间,天外古仙数量庞大到无以计较,如果他们全都走火入魔发疯发狂,拿人必会受其殃及,元气大伤都要算侥幸了,灭族可能要占到八九成的样子。

  个人实力相比,拿人要比着古仙强大得多,可那时拿人仙只才六万不到,数量相差得实在太悬殊了,何况古仙阵中还有一位真正的神,天造之神、具大威能的赤霓!他若真要出手,只凭他一人就能击溃大拿仙军。

  打是打不过的。坐以待毙更不可能,是以拿仙定议,准备做一场大迁徙。想要先寻找远离古仙本营又适合拿人生存的星石,再分批将自家的子孙搬送过去。既然惹不起那就只好躲了。

  只是宇宙虽浩瀚,能适合普通拿人生存的天星却有限,拿人仙家能找到的地方,几乎都被好战灵长盘踞。就在这个时候,赤霓主动约请拿仙首领见面……

  赤霓是麻烦的制造者,但他从来不是一个坏人,他所做一切也只是想让凡间的智慧灵长得到超脱、甩去本能枷锁而已。

  拿人的崛起、凡间的冲突并没让赤霓兴起杀戮念头,他只想化解这场冲突然后再去钻研破解“瘟疫”的办法。

  双方首领会面。赤霓不喜欢毫无勇武精神的拿人,但还是体谅他们的处境,一道神谕降下,选出十座适合拿人生存的凡间世界,本界灵长搬迁到其他世界去。

  十座世界彼此相邻,赤霓又将其划做拿人星界,约束手下古仙不得擅自进入那片星界。由此双方立盟誓,互不侵犯再无争斗。

  赤霓匀出了十座世界给拿人生存繁衍,这真算得以德报怨了,拿人虽浅薄但也不是真那么没心没肺。作为回报三十位最最了解大道本真、精通诸般法术的拿人仙家愿追随赤霓,助他一起寻找解决瘟疫的办法。

  拿人这样做不单单是帮赤霓,也是帮他们自己。古仙不发疯他们的日子才能过得更好。

  赤霓闻讯大喜,他是远远超越众生的存在,但他并非无不知武不能,尤其在钻研自然、道法的过程中,他经常会遇到谜题和障碍,想要找人探讨,可手下古仙智慧有限不足以担当此任,拿人中的精锐愿意帮忙简直再好不过。

  就那时的根基来看,即便大拿中最出色的仙家。相比赤霓也是望尘莫及,三十拿仙本没资格与赤霓论道。

  但拿人聪慧。不懂不会没有关系,只要他们肯学就很快能学会……随后七万年中。赤霓一边钻研自己的难题,一边将自己所知所会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三十拿仙,开始的时候赤霓只是为了给自己培养出一群好助手,不过接触时间长了,他也真就觉得这群不知所谓成天胡闹的丑家伙很有趣。

  不去计较前尘宿怨,没了敌对仇视前提,赤霓与三十位大拿越处越亲近,亦师亦友,法术虽枯燥、拿人虽动不动就闹着要出去玩两天回来再学,可是那几万年大家相处得真的很好,过得很快活。

  就在赤霓毫无保留地传道下,三十拿仙的修为突飞猛进,尤其其中三位亲兄弟拿仙,他们的本领几乎直追赤霓,没有师父名分,但他们三个是赤霓最得意的弟子,也是赤霓最谈得来的朋友。

  三十拿仙追随赤霓,不过无需成天守在他身边,拿仙随时可以返回自己星界去探望同族、看看凡间的子孙。

  赤霓身边的拿仙回界后再传道,由此拿人的修行也跨入鼎盛之期,拿人跨入了盛法时代。究其根源、拜赤霓所赐。

  一切都很好,但一切也都不好,因为古仙不好……拿仙殚精竭虑、赤霓想尽办法,奈何曾经拆破的心根想要再补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被赤霓封入镜子的“争斗之心,毁灭本念”早都变成了诡怪邪气,这就仿佛鸡蛋能变成鸡再变成八珍烤鸡,可八珍烤鸡绝对变不回鸡蛋一样,那些邪气无法还原,更毋论再充填回仙家心底。

  发疯的古仙越来越多了,渐渐从一成增到两成,本来祥和一片的星天渐渐开始动荡。不过尚未波及到拿人界。

  古仙动荡时拿人却越发繁荣,族内飞仙者众,已经从最初六万不到变作一百五十万规模,军容鼎盛仙法高强,再不是当初的弱小模样。

  也是这个时候,赤霓观星辨象,察觉东方星天极遥远处有淡淡青光闪过,解其芒辨其神髓,那一闪而过的青光像极了赤霓多年苦苦寻觅而未得的玄红青金冰枝。

  一种宇宙玄冰,内中藏蕴天始镇宁之气,对镇神静心有奇效,若能得到此宝祭炼成符分发于古仙佩戴,赤霓有把握至少能把“瘟疫”暴发时间再向后推迟百万年头。

  难题解不开,赤霓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以前找不到这件宝物,如今找到了可古仙的状况不佳。宝物在极东宇宙中,此去路途遥远、寻找时间无计,一支人马派过去三四千年未必能回来,赤霓也没法保证如果是古仙远征的话,途中会不会有人发疯。一队古仙覆灭事小,可无法取回宝物就影响重大了。

  赤霓也没法亲自赶去,古仙发疯越来越频发,仙庭之中人心惶惶,他一定得留下来主持大局。如此便只能请拿人仙家来帮忙。

  拿人能有今日繁荣,与赤霓的帮助关系重大,对探索远东寻找玄冰之事拿人仙家义不容辞。

  而那时的宇宙本身,尤其东方也处在一个“震荡”时期,天星爆炸飓风横生,沿途危机重重,拿人仙家不敢掉以轻心,首领传令大军整备,十天之后将近一百五十万拿仙尽数开拔,向着东方行去。

  拿仙倾巢而出是因路途凶险,人多才有胜算。

  至于拿人星界,只留下三百本族仙家留守。防守如此空虚,一是大拿们信任赤霓,信他能主持大局保证拿人凡间安好;再就是大军虽出征去了但都带有归巢神咒,一旦家里出事,留守仙家灵讯打出大军立刻就能赶回来。

  的确是妥当的,只是那时候拿人不晓得,赤霓自己也照过了镜子。

  此行万扎迢迢,整整四千年的行军,杀星漏、天火暴、旬空雷、飞星潮……拿人大军几乎经历了震荡宇宙中能够遭遇的所有危机,大军抵达遥远东天、玄冰宝物可能存在的范围时候,折损了将近十万人马。

  随后又是两千年的苦苦寻找,玄冰宝物在闪过青光后便告消隐,即便确定了范围想要把它找出来也不是件容易事情。

  不过东方的旅程虽艰苦危险,却并不枯燥,拿人们意外地发现就在这片躁动的星天中,正有全新的世界成形,也有了简单的生命正萌发,完全不同于拿人或者诸多好战种族的自然形式、生命形式……

  从出发算起,大概六千三百年的时候,拿人寻得了那块玄冰,直到此刻一切安好,他们与本届凡间、与赤霓的联络始终未断,得知他们寻回了宝物赤霓又是激动又是焦急,请他们速速带了巨大玄冰归巢。

  但是这块巨大玄冰蕴藏神奇大力,带着它就无法发动归巢之咒,拿人仙家简单商议后决定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仍是大军行进。

  来时征途危险,回去路上依旧难行,大家照应着才能减少伤亡。便如来时路上,十万拿仙的折损,如果来的不是一百五十万而是三十万或者四十万,折损的数量就不可能是十万,说不定三四十万拿仙会全军覆灭。

  所以没有拿仙会自己先回去。

  拿人仙家的猜测没错,甚至回归之路要比着来时更难行,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带了大冰块引来天怒的缘由,拿人大军在归途近半的时候,遭遇了一场闻所未闻的宇宙星暴。

  受困星暴整整三百年,其间与家乡、与赤霓的一切联系都告中断,拿人的仙家大军伤亡惨重,只在这场狂暴天威中就陨灭了三十五万仙。可即便如此也没有谁放弃玄冰发动神咒逃离。

  赤霓是好人更是恩人,拿人仙家虽然口中抱怨不断叫苦连天,心里终归是不肯辜负恩人的。

  只是拿仙们做梦也不曾想到的,三百年后当他们撑过狂暴天威,继续带着玄冰启程、兴冲冲联络家乡时候,家中再没了丝毫回应。

  讲到这里,三尸皆泪流满面。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了断

  赤霓也是照过镜子的,就在拿人大军被困的三百年中,曾经有过五年时间赤霓心魔躁动引出反噬。

  赤霓的本事远非普通古仙可比,他不会那么容易就发疯,不过这次反噬来得出其不意且格外严重,赤霓需得闭关自守,无需太长时间,只才五年。

  但也只是这短短五年时间,一支古仙发疯入魔,大群疯仙冲入拿人星界,留守大拿联络不到自家军马与赤霓,除了一对心猿意马之外其他所有拿仙苦战不支尽数战死,继而十座拿人世界尽早屠灭,不止人死光了,就连一座座巨大星石都被摧毁,化作尘埃。

  灾难来得毫无征兆且过程极快,当清醒古仙发现出事的时候,拿人已经死光了……拿人是古怪种族,凡间时候繁衍无碍、飞仙后也随时可行色欲事情,但成仙后的大拿女族就再无法添儿进女。

  凡拿丧尽,仙拿不能再添丁进口,便是说:拿人绝后……

  遥远东方,刚刚摆脱可怕星暴的拿仙大军联络不到族人,但他们很快就联络赤霓。赤霓答应过拿人群仙,在他们出征时他会保护好那十座世界的。

  赤霓已经思索了百多年,当拿仙的灵讯再度传来时候他选择了面对:并未隐瞒,将真相和盘托出。

  除了灾难的经过,赤霓还告诉拿仙首领,一切责任都在他一人,请拿人送回玄冰,待他寻得破解古仙“瘟疫”的办法后,他愿自刎以谢拿人灭族之祸。

  灵讯传出。三天寂静,未见拿人只言片语的回讯。

  三天后,拿人的消息终于传来了,两句话:

  不够。

  宣战。

  那些年,拿仙与赤霓相处良善时,拿仙常常会对赤霓说一句话:我们啊,就是儿孙命。

  拿人最最珍惜最最重视的就是子孙、血脉、传承。

  赤霓对待拿人友善,为了这重友善,拿人愿为他分忧解难、帮他破解难题;赤霓慷慨传法造就拿人盛世,这是恩情。为了报恩。拿人仙家不惜捐头献命去为他寻回玄冰。

  但拿人被灭族,所有子嗣儿孙都死得干干净净、都死得连渣子都不剩后,所有友善与恩情都随风散去,接下来的就只有惨烈的报复与凶狠的杀戮。

  拿仙大军凭空消失。任凭赤霓如何传讯他们都再无回应。任凭古仙如何寻查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直到两千后。拿仙再度出现,出征时的一百五十万大军,归来时只剩勉强百万众。超过三成的折损。为了古仙寻找续命玄冰。

  百万拿人分作众寡不均七千队,于瞬息之间横扫古仙出身的七千凡间!

  拿人曾说:不够。

  只一个赤霓,如何能填回十座人间、无数孩儿的性命。拿仙的目标明确、直接且毒辣,谁让我传承丧灭,我便让谁断子绝孙!

  拿人看似嘻嘻哈哈,但触及根本的时候,他们就会化身成魔。他们的凶恶一旦展露,便是滔天之血!

  不分青红的滔天之血,滔天之杀,每一座天外古仙的出身地尽遭灭绝,就和那十座拿人世界一样,人死绝、星爆碎。

  古仙不是没有防备,只是古仙的情形实在太糟糕了,不断有人发疯入魔,大队人马虽还安好但也都能明显感知自己心魔的躁动,绝大多数古仙都在凝心自守抵抗心魔,对拿人的疯狂报复他们根本无力抵挡。

  可是接下来拿人并未进袭古仙,他们只杀光了好战之族的所有凡间后就停手了。

  不止停手,他们还把玄冰切开两半,一半扔回宇宙随它漂流去哪里,另一半送去给了赤霓。

  半块玄冰,大概就是为所有古仙炼符续命一次的分量。

  拿人曾说:宣战。

  其实这一仗根本没得打,以古仙现在的状况,连一场大规模的集结都难还谈什么打仗。但是拿人送来了半块玄冰,足够所有古仙都能暂时镇压心魔的宝物……拿人要做正大之战。

  一贯以卑鄙无耻、毫无勇武精神著称的拿人,让包括赤霓在内的所有古仙先镇心魔、再做决战。

  谁生谁死都已无所谓了,拿人只求最后的决战,这场决战中他们要光明正大的来打,这样做当然不是拿人要证明什么,他们想得很简单:成全好战之族的勇武,这是拿人对赤霓最后一个交代。

  拿人永远是聪明的,但这次他们主动放弃了自己的聪明,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尊重赤霓的……

  苏景见过那场大战,他早就知道结果,可他在听三尸一边流泪一边讲出的故事时候,仍在努力希望、盼望着事情能够不必这么虐戾的解决。

  未来三千但过去唯一,已经结束的事情、注定的结局,再没得改了。

  罗刹凸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身上又长出了四条胳膊,他有这个本事,如果有需要他可以变作千臂罗刹。

  六只胳膊端着三个铜盆,盆中水温正合适,盆边还搭着三块雪白的毛巾,三尸一直在流泪,罗刹凸打水来给他们净面。

  小心翼翼伺候着三尸洗脸,罗刹凸似是想安慰几句,可最终还是摇着头叹了口气。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分出对错、都能区别善恶,而当对错善恶全都模糊成一片时,剩下来的就只有恩怨情……仇!

  再之后就是约定决战日期,赤霓融冰炼符为所有古仙镇压心魔和苏景亲眼得见的那场绝世之战了。

  双方都存灭族之仇,古仙剔除了争斗之心,但这只是让他们变得平和安详,并不会让他们忘记如何去战斗,当面临强仇非战不可时候。他们依旧勇猛。

  百万拿人如约入战,没有任何阴谋诡计,不存丝毫投机取巧,只凭自身的修持与力量,迎战那时宇宙中所有的仙。

  战前一刻,赤霓已知此战无可化解,但他还是对头戴金色帽子的拿人首领说了句对不起,他答应过要照顾凡间的小拿们。

  拿人首领曾摇头,没必要再对不起了,我家儿郎死绝。我也杀灭你家凡人。还有什么谁对不起谁呢,剩下来的就只有:了断!

  一切恩怨,一切对跨不过去的心障和对自己都无法交代坎子,全都用性命填平。

  正好!

  拿人首领就是赤霓亲传的那三位最最出色的亲兄弟拿仙之一。另外两个人。大哥死在了东方。老三也在归途中身遭重创,但老三临死前施展秘法将自己和大哥的身骨、力量炼就了一定帽子。

  好像个平底砂锅的金色帽子,戴在了老二头上。

  赤霓是好人。

  古仙本性单纯。没了争斗之心只要不发疯他们就永远安详,他们是好人。

  拿人奸懒馋滑但知恩图报,最后决战时给了赤霓与所有古仙刻入骨血的勇武……

  一场无数好人参与,最后只有十七个人生还的旷世之战。相比那一战,后世仙天中所有的杀戮攻伐全都不值一提。

  赤霓陨落于此战,拿仙首领能有今日强大是他亲自培养的,且拿仙首领还有一顶神奇的帽子,两人都给出对方自己能做到的、最后的敬意,他们拼出全力的厮杀。

  拿仙首领死在赤霓手上,赤霓也身受重伤遭其他拿仙斩杀。

  那一战无人退缩,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根本就是个笑话也无人退缩,古仙丧尽,十七位拿人幸存下来。他们没有搜索战场,没去寻找首领的帽子和赤霓的镜子,因为这一战荡起的力量太过强大以至击碎宇宙壁垒,他们察觉天将漏,没有时间再去搜索了;更要紧的,子孙丧灭后拿仙就陷入了最彻底的迷惘:视传承为生命存在最重要主题的拿人,在失去传承后迷失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随后的复仇只是了断,当了断了断了,十七拿人为了的存活而庆幸,但也因未来继续迷惘,他们勾肩搭背的走了,没再回头看那血腥战场一眼。

  雷动天尊沉沉地叹了口气,又擦了一把脸,望向了西坑隐:“能吃饭了么?”

  太难过了,故事还没讲完,但最悲惨的事情已经说完,雷动心疼则胃疼,他想吃饭。拈花和赤目也想吃饭,望向苏景异口同声:“吃完饭再接着说成么?”

  大阿姑早都准备好了上好佳肴,只是西坑隐想听完整件事再开席,可三尸都开口了哪还能再拒绝,西坑隐挥挥手,罗刹凸立刻出门去张罗,转眼间三桌上好仙馔开出,一桌专为幽冥一脉准备的“阴斋”,一桌为道尊等人准备的珍宴,第三桌是专门为大和尚小优开出的素斋。

  三尸的情绪还陷在往事中,唉声叹气的举起筷子开始吃,不过心绪沉沉全不妨碍他们的饭量,尝了一口“阴斋冥宴”他们三个都挤去道尊那桌吃了。

  吃着吃着,三尸又说太油腻,端着食碟拿着筷子凑去优和尚那桌,大阿姑的手艺无需多言,无论珍席还是素斋都美味异常,东西好吃三尸渐渐开心起来,拈花一个劲地夸赞着大阿姑的手艺一边从优和尚面前的罐子里盛了一勺汤羹入口。

  这桌席本就优和尚一人吃,没想到还会有其他人凑过来,是以开始时候满脸横肉的大和尚吃得一点也不讲究,罐中的公勺他就直接抄起来入口,现在三尸来了,三大宗师什么没见过,一点不嫌和尚腌臜,直接用他用过的勺子继续喝汤……

  突然,拈花嘴巴里“喀”一声脆响,拈花单手捂腮满面苦楚:“硌牙……大阿姑,菜里怎么还藏了小石头。”

  大阿姑满面惊诧,不可能的事情啊,凡妇摘菜或许会疏忽,以她的圣目神手做出来的酒席怎么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何况也不可能是小石头,以三尸现在的牙口,真要咬到石头也只会石头崩碎,哪里会咯牙。

  硌牙是真的,而且硌得颇为惨烈,拈花嘴角都流出血来了。

  优和尚若有所思:“我都找半天了。你吃到了?”

  开口之际,三尸才发现大和尚才装回去不久的大门牙又不见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子子孙孙永传续

  可把拈花给恶心坏了,放下汤勺怒道:“你的牙?你这个和尚怎么、怎么这么……这么……”

  雷动和赤目都放下了筷子,全神戒备着,只等拈花“这么”完了就帮忙附和,大家一起去和和尚吵架。可拈花“这么”半天始终也“这么”不出来什么,他实在找不到合适措辞。

  优和尚长得凶狠彪悍,为人却是和气的,不与对方吵架,只是笑呵呵说道:“刚装回去,还没来得长得太结实,一不小心又掉汤里了,无心无意、有怪莫怪,抱歉得很啊,请神君还我牙齿。”

  “……”光住着抱怨和吵架,他还没把优和尚的牙齿吐出来,拈花闻言眨了眨眼睛,舌头似是在嘴巴里找了找,跟着他又眨了眨眼睛:“咽了。”

  “咽了?!”这次轮到优和尚瞪眼睛了。他可是“不称佛的佛”,一身正宗禅法修持来得何等深厚,先前把大门牙掰喜下去可给西坑隐施法,之后他要想在长出一颗新门牙不过是动动念头的事。

  可这个牙与生俱来,又曾得西坑隐施法转活很值得纪念,所以优和尚始终空着那块牙床,等“白板大士”归来后再装回去,哪成想,掉汤里就罢了,被拈花咬到就罢了,竟还被他给咽了。

  这还怎么要。

  和尚瞪眼,拈花更是急赤白脸:“咽了……就咽了怎么着?你敢把牙往汤里掉,我就敢捞出来吃了!”

  “咱们兄弟吃进肚里的东西就绝不会再吐出来。”赤目小手一挥。帮腔。

  和尚大头摇晃:“从肚子里吐出来我也不要啊!”

  “拉出来的要?”赤目想都不想的反问。大和尚的修为没得说,可吵架的本事实在没法和三尸相提并论,眼睛瞪得更大,都有些向外凸了。

  雷动接口直接耍无赖:“甭废话,就是咽了,和尚你说怎么着吧!”

  一群冥王早都看得哈哈大笑,道家高人不似冥王那么性情坦白,但也都面露微笑。苏景赶忙上前劝架,这事真没法说啥,只能尽量约束三尸。

  好在三尸从来都给足苏景面子。见他开口。矮子们就不再多说什么继续低头吃饭,尤其拈花神君,吃了一颗牙也一点不影响胃口。

  优和尚还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可三尸又都吃吃喝喝去了。一肚子火也不知该怎么发。见三尸都不理他。和尚又瞪向了苏景。苏景被他一看,没忍住就笑了出来:“大师息怒啊。”

  大师嘿了一声,没啥可说的。和浑人怎么计较,落座继续吃饭……

  饱餐一顿,吵嘴几句,三尸的精神振作了不少,饭后继续说起前辈玉简中的记载。

  古时恩怨情仇,两大族类凡间灭绝,无数仙家身碎魂消,幸存下来的十七头拿人没了目标与目的,就在这空荡荡的宇宙中四下闲逛着。

  仍旧是漫长到无以计较的时间,最后十七位拿人又回到了东方,那时候东天的“震荡”已经结束,路途上不见了那些可怕危机,一座又一座新星初成形,正“生长”。

  东方深处的景色就更加美好了,上次拿人大军来此寻找玄冰时候,这里就已经有了自然、生命的萌芽,晃晃多年再故地重游,这里的一些世界已经生机昂昂,各色智慧生灵开创出属于他们的新纪元,东方星天,那是一片生命勃发的美丽世界。

  前辈大拿在玉简中留下本族神思,后辈拿人在读简时候,前辈的心情他们感同身受,雷动闭上了眼睛,面带微笑:“有的世界天龙把持,有的世界金凰为尊,有的世界玄武镇世,有的世界麒麟啸天,还有的世界金红色的三足乌鸦乱飞乱叫……”

  大拿与古仙主掌仙天的时候,根本都没有龙凤麒麟这些生命,十七拿人初见这些新生命的时候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过玉简内容能够直接成像于三尸识海,三尸能“看到”这些凶兽。

  十七位拿人进入一座又一座新世界。

  新世界的主宰们都拥有强大的体魄与力量,比起古仙时代的凡人要更强大的多;新世界的灵长虽然善战、虽然不少家伙都性情暴躁,但没有谁会把打架当做生命的主题,他们都有自己的兴趣所在,比如龙都贪图美色,比如凤凰特别爱漂亮,比如玄武巨龟非常懒惰宁可什么都不做就干巴巴地待着便是幸福;比如三条腿的金鸦好热闹爱聊天并且喜欢一切亮晶晶的东西……

  生命初长成。

  后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神兽圣灵,那时拿人眼中稚嫩可爱的娃娃。

  不过“娃娃”的数量并不多,繁衍能力大都低下,维持种族延续是够了,但无法向树木野草花鸟游鱼那般将种群无尽扩大。

  新世界的娃娃们会本能的吞吐天地灵气,但是还没到自觉修行、主动探索大道的程度。

  挨座世界去探访、去玩耍的十七拿人就成了这些种族的启蒙仙师。

  游玩途中,拿人为后世的神兽指点大道,传授修行之法。差不多每入一界,玩耍过后临走之前,拿人都会选灵秀山一座,坐身于山巅为当地灵长开课说法,不多讲,十天讲自然、十天讲生命根性、十天讲修行。

  三十天里每天足金足两地讲上六个时辰,剩下半天当地灵长请客吃饭,蹭足三十顿饭后拿人起身离去再去下一界玩。

  拿人的性情不值一提,可他们的本领、见识何等了得,在那时龙凤等神兽眼中他们就是神祇,是以拿人开课,无论那座世界,当地灵长都会蜂拥而至,场面之盛大比着后世的佛陀讲经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而拿人的传道,正式将后世的诸多圣兽引入修持之道。与信仰无涉、只在领悟自然的修行。

  得修行、破桎梏、飞出凡间世界进入无边宇宙……或许与“进化”无关,但后世的诸多神物也的确变得非常强大,他们是新世界中第一批仙圣,并且大都修炼大成、离开凡间迁徙入宇宙中去。

  时间是治愈心伤的无上良药,随时间流淌,拿人心底曾经灭绝的希望又再“死灰复燃”,十七位拿人开始重新思索“传承”。

  生孩子是不必想了,要能生也不必等到现在。不能生的话,能不能用自己的法术来创、来造呢?十七大拿试过无数次,也造就了数不清的生灵。不提那些失败的。只说成功的,并不是拿人们想要的后代,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造出来只是他们自己……

  不久之后拿人就放弃了这种荒唐事情。当然被他们创造出来的生灵都得到善待。供养终生快活无忧。

  以十七拿人的本领创造一座世界不是难事。可当世界成形、自然孕育之后,生机的萌发、延续、繁衍就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他们开世界、划天道、立规则,他们可以让鸡鸭在指定的地方下蛋。但他们没办法让鸡鸭蛋中孵出一只白熊。

  自然发展自有奥妙,力大者能够挥手摧毁一方自然,却无法篡改它。

  想通这一重后拿人们改变了思路:

  我不能篡改自然,但我若相融于自然呢?那样的话,自然再孕育出的生机,是不是就能成为拿人一族的延续。新的生命也许没有拿人的模样,不过他们一定一定拥有拿人的血脉!

  最初的时候这只是个模糊的构想,不成熟更不成形,但是幸存下来的十七拿人有大把时间和傲视天宇的法力,之前的无所事事传道蹭饭只因他们少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而当目标建立后,哪怕初时有的只是一个大概方向,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说到这里,雷动天尊稍稍停顿,而后认认真真地说道:“先祖成功了。”

  短短五个字,却包含了无限欣喜与感激,欣喜是为先祖终于得偿大愿,感激则因没有当年十七位拿人的不辍坚持,又何来今日三尸。

  有关法术细节,前辈拿人在玉简中一带而过,只大概说了下过程。

  先是沿着他们确定方向钻研,无数次失败尝试后终于找到了可行的办法,随即就是漫长的闭关、修炼……前世后世无数法门,但都没有对拿人那场修炼的准确定义,十七拿人自己给自己的修炼起了个名字:大生儿育女拿天拿地拿自然子子孙孙永传续妙灵生气正法。

  听了这么威风八面的名字,拔舌王忍不住问了句:“没拿宇宙么?”

  很可笑也是很吉祥的名字。拿人们的心意都在这门修炼法诀中了。

  可实际的修炼,却是自毁再生之道,残酷且痛苦。

  自毁,将自己的肉身、元法、元魄中的所有精华提炼出来,再做漫长祭炼,最终将己身精气化作能够融入自然生机的灵气。

  灵气融入自然生机中,也就变成了生机的一部分,当生机慢慢变做生命,那生命的根本中就有了拿人的存在。

  这就是拿人“以己身相融于自然”的办法。

  身魂与元法中的精气被提炼出来,体魄就枯萎了,神魂就泯灭了,人就死了。但炼成的灵气能够完美地与凡间世界自然生机融合,那座世界的生命就有了拿人的传承,小到一草一木,大到山胎海女,皆算得拿人的血脉传续!

  也是因为身魂精气一旦被提炼,大拿就会彻底死亡,所以拿人无法单独完成祭炼,须得有同伴相助、在前者死后继续将他们的本命精气炼做“生灵气”,所以十七位拿人入法,最终只有十六人完成了“修炼”。

  十六位拿人,炼就七千六百道“生灵气”,之后无需指引道道灵气就飞天而去,从此游走宇宙之间,只要遇到合适的世界,一道灵气会自行入世,与正萌芽的自然相融合一……

  此刻满满好奇心的佛祖从镜中插口问道:“到底那些世界传承了拿人的生灵气,你可知晓么?”

  “草木鱼虫。那些未能真正开智的生命就不提了,只说那些智慧灵长……”也不管佛祖看不看得见,拈花对镜子笑笑:“具体哪些世界已无可追究,但不妨这么说,只要生俱三尸的灵长,都算得拿人后代了。”

  “更要紧的,灵长修行、领悟大道时,三尸也可炼化真形离开人身,再做修行可就化作真正的心猿意马、变成真正的拿人,本来似是而非的传承。绕了一个圈子后就变作了真正的:子子孙孙永传续!”

  “不过以前的拿人都是独立而生。如今的拿人在出生后就与灵长同生共长、相偎相依,修家悟道后绝大部分三尸都不愿离去,放弃离开机会主动选择完全相融于灵长,咱们拿人啊。都懒。”

  这事没什么可说。三尸化形后就是拿人了。可即便他们有纯正“血统”根红苗正,他们更依恋自幼共生的灵长、更习惯他们新的生存和成长的方式,毕竟。环境会改变习惯。对于古时大拿来说这样的情况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啊,儿孙们有自己的选择,真正的关键在于:子子孙孙永传续!

  古时拿人得偿所愿,古时拿人含笑九泉。

  阎罗、道尊彼此对望,冥王、真人面面相觑,优和尚的大手摩挲着光头,西坑隐的指尖敲打眉心……终于,阎罗神君当先开口:“我是有‘三尸’的。”

  “我也是。”道尊微笑点头。

  “还有我。”镜子里住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好奇心重的人大都喜欢热闹,有共通话题时候就会插口说话。跟着,镜子里又传出了一阵笑声,几分唏嘘几分欢喜几分“原来如此”。

  佛祖之后,神君、道尊都笑了,几分唏嘘几分欢喜几分原来如此。

  体内三尸放弃化形机会,他们不去离开灵长,这会是一种神奇的共存,对灵长而言三尸并不存在,它们只是三道与生俱来的本念、本能;可是对三尸而言,他们明白自己的存在,放弃化形的机会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再独立走入世界,可是他们仍就能够与最最亲密的“伙伴”一起饱览天地壮丽、经历悲欢离合,那又何尝不是他们自己的人生。

  三尸,或者说后世拿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是他们喜欢的存在方式。当然,这种情形并非绝对,还是有些三尸会选择化形,只是很少。便如苏景等人曾在十一世界那方星盘中见过的大拿,对雷动赤目拈花来说他是老老老前辈,对旧世拿人来说他则是小小小晚辈。

  与人生死相伴的三尸,让人贪婪爱财、让人贪慕女色、让人贪恋美食、也让人对未知充满好奇的三尸的来历……大生儿育女拿天拿地拿自然子子孙孙永传续妙灵生气正法。

  ……

  看上去三尸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人贪吃好色爱钱财,可再仔细想想,支持着人们不断进步向前不断发展壮大的根本力量,不就是贪吃好色爱钱财么?

  追求美好生活的源动力就在于此吧。欲望。

  即便没那么积极向上,至少这些欲望的存在也让凡人的生活添出了许多乐趣,吃上一口汤汁肥美的白灼虾、和邻家姑娘眉来眼去、辛苦钻营挣来一袋沉甸甸的铜板,又有哪一样不是快活所在。

  若再深究一步……以苏景所见所知,中土人又和古时中的拿人何其形似啊,小小的贪婪,时时的懒惰,开朗明亮的本心,对亲情的重视对父母的敬爱对儿女的珍视,以及当底限被触及后就会发疯发狂的狠毒。

  如此相似,究竟是中土世界自然使然,还是受了拿人“生灵气”的影响?

  中土世界有斩三尸以证道的说法,但这并不是彻底的诛灭欲望,最简答的例子,如果没有欲望,道尊为何要执刀入极乐,佛祖何必舍身穿漏古时,阎罗又何必还在中土封印了一道灵犀准备为钟大判封王。

  “欲望”的另一个说法就是“愿望”了,没有宏志大愿,何来慈悲心肠,何来开天魄力!大能为者,身内三尸与之共进共行,兴致到时才一滴花瓣上的晨露纳入口中,微微甜所以微微笑,算不算口福?喜欢看着锦绣人间的大潮明月也喜欢看圃中的花红叶绿,算不算好色之心?关心座下弟子安慰维护自己心中的大义小义,算不算私欲?

  三尸不灭,三尸永在,他们因灵长的彻悟一起超脱,他们因灵长的逍遥寻得快乐,如此……

  过往事情不必太较真,真正因这一场宏大故事而来的是心底的感慨。

  赤霓、古仙与拿人,争斗、良善与传承。有关上古、有关今日的故事基本讲完了,只差十七拿人中的最后那一个:炼化己身精气为生灵气需要同伴完成后半部分祭炼,“最后一个”没能变作生灵气,在所有同伴都离去后,他用了十万年为自己打造了一座牢笼,然后把自己关了起来。

  他有罪。

  虽然没人责怪他。

  当年拿人大军远征东方为赤霓寻找玄冰,曾留下了三百拿仙留守本界,他是其中之一,出事的时候他值休跑出去玩,在一方灵州中他寻得上好真石津露,这露水就是宇宙酿出的美酒,他喝了个酩酊大醉,再醒来时候大祸已生,子孙与同伴尽数死绝。

  大祸之后百万拿人所以要与赤霓决裂是因为赤霓为始作俑者,所以要杀灭古仙凡间是因为拿人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真的没人怪罪“最后一个”拿仙,正相反的,许多拿人都为他感到庆幸。毕竟,那场大祸暴发猛烈,根本不是多一个拿仙就能改变结果的。

  最后的大拿也没在同伴面前显出太多自责,但当所有事情结束、所有同龄人都告离开后,他告别了花花宇宙和越来越有趣的诸多世界,他给自己打造了一座监牢他把自己关了进去。

  破烂囊。

  破烂囊是灵性的,穿梭宇宙并非无目的的乱闯,它只在有“拿人生灵气”的世界之间穿梭来去,拿人的本性没法改,说到底他还是其牵挂子孙传承的,所以一旦破烂囊的主人证道就会被抓紧袋子里去。灵长证道时即为三尸离体化形的机会,他盼能再看看后世儿孙,只是很可惜,三尸大都选择“留下”,这漫长年头里,最后的古时大拿从未见过真正的子孙。

  对抓入破烂囊的人大拿另有补偿,不白抓的,大拿会送给被抓之人一场修炼机会。

  再就是拿人这种家伙啊……每当让人肃然起敬的时候,他们有总会做出些破坏气氛的事情出来:最后的大拿把自己关进牢房,然后又给自己留了个后门。当然不是随时可以溜出去,每隔八万年苦牢就会有八百年“假期”,出去放放风透透气。

  或许是知道苏景修金乌阳火的缘故,最后古时大拿在个三尸的玉简上还专门说了一件“放风”时的事情,那也是许久前、古时候了,放风时的大拿遇到了一头炼成九日仍不满足、还想再突破、炼就第十日的大金乌。

  大拿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指点那头大金乌。大拿的想法很简单:金乌是炼日的,他们越强大炼出的太阳就能更好的照耀凡间世界……

  一个宇宙时代的开拓、灭亡,和旧时代的影响延续到新时代直至今日的故事、拿人的故事,结束了。

  故事讲完的时候,道尊袖中传出叮叮当当的悦耳细响,来自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瓶子……之前道尊为苏景询问封仙瓶子天的事情,此刻瓶儿仙子的灵讯传回。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完美邪灵,杀伐之令

  听过灵讯,道尊对苏景道:“仙子传讯,五光十色瓶正处在一般变化中,玄法事情不必担心,不会是坏事,只是现在没法放人也没办法让人进去。”

  至于瓶子都抓过谁……抓过的人多了,其中大部分都是仙子布法,一旦有附和条件之人进入法术行布范围,瓶子就会自己飞出去抓人。

  由仙子亲自出手去抓的人并不多,如今五光十色瓶中“妖孽”无数,瓶儿仙子也没仔细去数过里面都有谁、他们又是哪坛仙家、出身何处,不过有几个人她的印象比较深,都是最近这一百甲子内抓到的仙家,大都来自中土世界……此事道尊曾听瓶儿仙子提到过,但具体那几个人是谁他并不知道。

  苏景微皱眉:“瓶子的一般变化……对瓶中人会如何?”

  道尊微笑摇头:“放心,都说了不是坏事,瓶子的变化是‘福善’变,五光十色瓶中所有仙家都当得益,不过这当口没法让你去见他们。”

  苏景面上失望之色闪过,但很快他又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中土亲友前辈有了大概的下落,他们的处境安全妥当,有得道尊亲自保证,苏景的心里是踏实的……

  有关拿人、有关赤霓的故事在前,西坑隐无数年头对墨色怪物的钻研在后,到得现在墨巨灵究竟是些什么样的怪物已经基本清楚了:脱变自赤霓宝镜中的邪气、化形开慧的邪佞怪物。

  墨巨灵的根子即为上一个宇宙大时代中,包括赤霓在内所有古仙的争斗之心、毁灭之念。

  或许是宝镜的炼化不得法。或许是拿人与古仙那场大战的戾气熏染,也可能是战后那场“漏”的影响,不止让镜内邪气开灵生慧、且还让他们生出了更强大的本领:进化。

  而这重“进化”之能很大程度上就依赖在他们的掠夺中……西坑隐望向苏景:“所有遭墨巨灵杀灭的凡间,都有一个明显特点:丢字。”

  苏景再次点头,他曾去过毁灭后的莫耶世界,那方乾坤生灵尽丧天地枯老,这不算什么,对大威能仙家来说,将一座凡间杀得寸草不生不是难事,可古怪之处在于莫耶无字。

  小到书本字画。大到山镌岳刻。墨巨灵洗劫过的莫耶世界再没了半个字。

  莫耶之外,苏景还曾在中土西海见过一个被墨色侵染的海葵妖精,毒翻西海敖家、夺字神龙碑林……

  墨巨灵的特殊本事,夺字。

  “抢钱是为了什么?”西坑隐问了苏景一个奇怪问题。

  哪用苏景开口。背后三位大宗师就抢着回答。赤目眯着眼睛:“抢钱是为了花!”拈花手摸肚皮:“抢女人是为了睡。”雷动天宗面色肃然:“抢饭吃为了吃。我又有点饿了。”

  西坑隐笑了,挥挥手着罗刹凸再为雷动天尊专门弄份吃食,同时开口道:“抢钱为花。抢女人为睡,抢饭为了吃……哈哈,说得好啊。墨巨灵也是一样,他们夺字是为了:学。”

  是学,但更是抢、更是夺、更是杀!

  抢去一座凡间所有学识,夺下整座世界的文化,杀灭这座乾坤的文明同时将他们的文明化为己用。

  仙人永远高高在上。相比满天仙魔,苏景算是有一颗平常心的:如果他能回到中土,轻易不会显露能为、也可以和落脚处的街坊邻居说说笑笑好像自己也是个凡人,不过他的这份“平常心”也只是对故乡中土而已,如果让他去另一处陌生凡间,苏景自问,心中必会生出“优越”。

  仙人比凡人要强大得多,即便不会看不起凡人,仙家也会自觉骄傲。没有哪个逍遥宇宙的仙人会仰慕凡尘……唯独墨巨灵,他们从凡间学习。

  雷动天尊又开始吃饭了,吃饭不耽误他满眼迷惘,强盗踹门而入、抢钱抢粮抢女人,这些他都能理解,可是抢字抢知识抢文明……

  “我抢了你的字,我再杀了你,你之所学所知所会所能就变成了我之所学所会所能,这是匪夷所思的本事,也是真正了不起的本事!甚至可以说,只凭这一件本领,墨巨灵就是比着你我都更完美的……生命了。”说到这里,西坑隐微微眯了下眼睛,眼中有厉色,一绽即敛。

  雷动暂时放下了筷子:“不是,我还是没明白,墨巨灵过来,抢了、抢了大雷音寺,再把佛祖给打死,他们就有了佛祖的本事?”说话之间,雷动天尊曾先后望过阎罗、道尊,最后选了困在镜子里最好欺负的佛祖来举例子。

  佛祖是厚道的,居然呵呵笑着附和,很给面子。

  西坑隐摇摇头:“倒没有这么神奇,但至少佛祖曾经的领悟他们都能理解,佛祖的经义他们都能解通,那时他们就已经踏在了成佛的道路上,一番坦途全无阻碍!”

  跟着西坑隐又把话锋一转:“不过,想要夺学于佛岂是那么容易的,莫说佛祖本尊,就是那尊冒牌货也不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动得的,相比之下掠夺凡间就容易多了,墨巨灵很聪明,他们野心很大但做事时并不贪心。”

  何止雷动天尊,就连苏景都听得似懂非懂,冥王都会搜魂夺念之术,可依旧没办法完全理解西坑隐的话,夺念与通过夺其字斩其命便可夺其所学所悟,之间差别天地遥远。

  不过苏景不理解的是这件事的过程,而非结果,如果只去看结论的话,西坑隐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以字为媒,墨巨灵能将别族生灵的文明化为己用。

  或者说,墨巨灵夺字,其实就是掠夺文化、文明。

  西坑隐摆了摆手:“这些也不过是我自己的猜测……”

  道尊微笑接口:“但道理明白。”

  是猜测,但道理明白。

  墨巨灵聪明,十一世界一个小小天理,能找出瞑目王创造世界的破绽并着手破解;中土人间有大阵守护,以西坑隐的能耐,尚且要借助苏景亲笔落款才能派人进去,墨巨灵却调遣了一支大军侵入世界。

  对法术的机变、设计、理解上,他们的智慧比起真正的上位神魔毫不逊色,这重智慧从何而来?夺来的,积少成多、融萃万家。

  墨巨灵始终在进步、在进化,身体的不断谐和不断完美并非外因和环境的改变,他们早已是仙魔,不会再因环境改变身体,那他们的进步就来自内因了,一重又一重的文明掠夺,一次又一次智慧的积累,心变引动身变,身变再得神通机变。

  不过,无论怎么变,他们的根子是永远不会变的:争杀、毁灭。这是他们生命的主题。

  当黑暗泯灭所有生灵、笼罩了整座宇宙,他们追求的永恒就会到来。也可以换个说法:他们的永恒就是毁灭。

  对灵长而言,死亡和毁灭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可对墨巨灵来说,这却是值得必生追求并且随时可以为之赴死的伟大目标,因他们本就是从争斗之心、毁灭之念脱生化形而来的。

  不管墨巨灵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模样有多安宁多祥和,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毁灭。

  这个时候,西坑隐忽然笑了起来,伸手从单独为雷动天尊开出的那桌美食中拿起酒壶。全不顾雷动的怒目相向,西坑隐给自己斟了杯酒:“古世上神赤霓啊!”

  一杯酒,西坑隐饮半杯、倒半杯。

  半杯酒洒在地面,遥祭赤霓。

  祭酒的道理西坑隐没说,但在场仙神大都能够想到……赤霓传镜,夺去古仙的争斗本心,是为让同届灵长更加完美,可他又哪里想到,当善恶剥离后,善孤难长最终灭亡,倒是那重“杀、恶”,仿佛一颗顽强的种子,扎根、发芽、疯长,不停的汲取着、生长着、进步着!到了现在,单就生灵本身来说,谁还能否认墨巨灵是一族真正完美的生灵!

  赤霓为始作俑者。墨巨灵因他而来。

  无论墨巨灵的善恶,也不管赤霓的本心,只为赤霓造就了这族“完美邪物”,就当得西坑隐杯酒相祭。

  拈花捅了捅正吃饭的雷动:“看嘿,书呆子!”

  雷动点点头,瞥了西坑隐一眼:“嗯,就是个书呆子。”

  能把又一栈开得风生水起,西坑隐肯定不是书呆子,不过此人痴迷“生命道”,涉及此道时他倒真有些酸气。

  果然没人理会西坑隐,阎罗神君的目光望向道尊:“挖掉二明心脏的那些怪物便是古仙了,你有查到什么?”

  当初瞑目王遇袭,西坑隐负责找人,道尊帮忙追查凶手。

  道尊摇了摇头:“我只查到这些怪物和极乐中那尊伪佛有些关系,但以前不知他们是古仙,更不知他们为何现在还活着,为何会与伪佛扯上关系。”

  神君点点头,又问道尊:“你家弟子多久能恢复?”

  “施法脱力而已,无甚大碍,再有半月时间,精锐弟子当能恢复,余众至多也就再需要一个月的休养。”似是明白神君的意思,道尊的眼睛亮了起来,居然是凶光。

  神君在笑:“那成了,我家孩儿先打头阵,小杂毛们休息好了就跟上!”谈笑中神君挥手,一道金光自他袖中流转开去,十三位冥王手中皆多出一枚冥符大令。

  杀伐之令!

  十三冥王接令,唯独苏景两手空空,神君没传令给他。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欠他一个佛祖

  苏景的崛起在仙天中算得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如今游走宇宙间,除去鬼主、星君这等王尊级别的上上大仙,几乎再没人得了他了,可他在这间不算太宽敞的屋子里、在阎罗神君驾前诸王之中……莫说他一个,就是把不听、三尸都算上,也还是稳稳独霸第四档。

  何况他有伤在身,如今冥王将要出征,不带他是意料中事。

  但阎罗神君却摇了摇头,另有说法:“我若点将出征,管你本领稀松还是重伤在身,只要是我麾下冥王,皆要奉令出征!这次不让你随诸王出征去,与你本领、伤势无关,是因你立下了三件功劳。”

  苏景躬身听神君说话,眼角余光则收到七王拔舌递过来的一个眼色,鬼袍连心灵犀互通,苏景大概能明白七哥的意思:神君这是在道尊、佛祖等人面前端架子呢,他老人家从不会真派病鸭子去打架。

  阎罗神君是什么样的人,哪怕七王只是送个眼神这等小小动作也逃不过他老人家的洞察,不过神君假装没看到,继续对苏景说道:“初升仙,未能见到我,但好歹没给我丢脸,算得一件功劳。”

  何止没丢脸,简直大大露脸。不安州大战在前,蔷薇州夺宝在后,前后两次恶战苏景耍足了威风,如今仙天哪个不知苏景之名。这个小家伙的本事在神君看来还不值一提,不过他可真敢撒泼拼命,他的性子神君觉得不错。

  “虽是机缘巧合。可那尊我们到处找都找不见的佛终归是你带回来的,算得一件功劳。”神君接着说道:“再就是灵宝出世,我本无意染指,到头来花却落你家,哈哈,这让我痛快,争争争抢抢枪,冥王伸手就拿来,很好。算得一件功劳。”

  没给神君丢脸,寻回了佛祖。抢到了宝物。阎王爷还是挺开心的。遗留中土人间的诛杀册内暗藏法度,本想为钟大判封王未料老钟没能得到这重好处,反倒成全了一个来自阳间的小修家,兜兜转转几千年过去。阳间小修家升仙入宇宙。居然也像模像样、好模好样!

  有功之人。

  神君抿了口茶水:“打仗是苦差事。你有功,不必去做这趟苦差。让他们去就好了。”

  苏景偷眼去看十三位王兄,手中持令肃立原地。可眼中的重重兴奋根本遮掩不来,打仗是苦差事?从他们脸上真看不太出来。

  “既然立功,自有封赏。”神君稍稍加重了语气,苏景精神大振急忙施礼,想要客气几句但神君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虽为我驾前王尊,但我允你自立旗帜,这便是我第一重赏赐了。”

  这也算赏赐么?三尸大失所望,苏景却喜上眉梢!他有王袍在身,他有一群大本领冥王视之为手足,他还有个高高在上护短成性的神君庇佑,苏景明白自己的冥王身份差不多就是白捡的,如今已经得了这么多好处,哪里还敢再贪心。

  不敢贪心,只是还有些担心,自己另还有两重身份:离山弟子、金乌收尸匠。就说前一重,离山大旗对他何当重要,可神君驾前冥王总扛着杆离山大旗冲锋打杀,这又算个什么事。收尸匠的身份也是一样的道理。

  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只看神君的意思了。如今神君给了一句准话,做冥王没问题,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份也不用丢,他老人家不在乎。

  不等苏景称谢,阎罗神君继续道:“寻回佛祖是你三尸,三尸与你是一回事,不再另做赏赐了。”

  三尸声音呐呐,但也足够神君听到:“别啊。”

  听到也当听不到,神君理都不理:“不过,我会帮你讨个帐,阎王轻易不伸手,伸手拿不到想要的东西,这手可就扇到脸上去了……”前半句是对着苏景说的,后半句时候神君望向了道君:“西坑隐、优和尚他们来之前,你我有件事正说了半截,你没忘记吧。”

  初到又一栈时,神君问过道尊一件事:蓝祈救道尊的人情,着落在苏景身上。

  神君帮苏景要账。

  冥王是神君的冥王,欠了冥王的人情,阎罗开开心心帮着讨回来。

  道尊搓手心,好半晌才应道:“这样吧,反正我得养伤他也得养伤,大家挤一挤,一起养个伤,我就陪在这孩子身边,一百年够了吧?”

  此言一出,道尊驾前诸位真人望向苏景,无一例外面露艳羡之色,道尊亲身相伴百年,这是何等造化,有他老人家亲自指点,苏景何愁不会脱胎换骨!

  冥王这边也齐齐露出欢喜之色,替苏景欢喜。

  阎罗、道尊都一样,对门下弟子并不会时刻相伴,弟子遇到修行难题多半是要自己领悟,实在过不去的坎子,阎罗、道尊才会指点一句,谁可都没有这样的福气能得大道真神百年相随,时刻扶持。

  更要紧的,苏景是阳身人,能以王袍施展冥家大术,可是以他的元法和体魄,并不适合冥法修持;而苏景出身的离山虽在俗家却是道统,离山的修法是从中土道术衍生而来。这两重前提下,道尊就比着神君更适合指点苏景。

  神君倒没什么喜色,只大概点点头:“百年短了些,但也就和了,毕竟后面要忙碌起来了,先这样吧。”说完,他老人家又望向了佛祖融魂的那面镜子:“佛啊,你可知老道欠苏景的人情帐是怎么来的?是有人救了道尊的命。”

  咕咚咚,三尸押着苏景下跪去给神君叩头。

  神君自己的赏赐普普通通,但他帮着苏景要账啊!

  救出道尊的人情帐是从大师娘哪里转过来的,佛祖干脆就是苏景和三尸带回来的。

  神君与道尊交好,这次却死死咬住“账目”让道尊还账不过铺垫,只为把事情架起来,真正要敲的竹杠其实是现在、其实是佛祖。

  佛祖没装糊涂,痛快得很:“待我出镜,陪他千年又何妨……”

  “很稀罕么?”没等佛把话说完,阎罗神君就打断了:“老道百年是随身指点,你那千年是讲经,你当是一回事么?”

  “这孩子身上有佛缘牵挂,听听我的经是有好处的。”佛祖总是笑呵呵的,辩解着。

  神君眼睛里不揉沙子,直接摇头:“你现在这样子做不了什么,我不难为你你也少来敷衍我,只要你一句明白话:苏景为西天寻回了佛祖,那从人情上算,你们西天极乐是不是就欠了他一个佛祖?”

  话有点绕,题目也有些太大,苏景莫名其妙地咚咚心跳……西天欠了我一尊佛祖?这个账目通天了,他没办法不紧张。

  以苏景的心思,其实救了就救了,大善之佛,什么都不为苏景也会去救,回报之类事情不放在心上,可现在是神君来要账,他哪里还插得上口。

  话中当有玄机,苏景不解其中内情也不敢多问。佛祖似是犹豫了下,不过很快便笑了起来:“好!”

  神君也哈哈一笑,果然暂时不追究了,重新望回苏景:“还有一重封赏,赏你夺宝功劳。不过宝物是阿骨王妃所得,封赏就要落在她身上了。”

  不听多剔透的心思,闻声立刻行礼想要开口辞谢,神君却再次摆手,微微笑道:“封赏不重,道谢不必,苏景啊。”

  “臣在。”苏景赶忙应声。

  “着你百年凡间休养。中土飞仙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我会去找瓶儿为你确认下落;金乌事情……拔舌不是新认了一位连襟儿么?”阎王说到这里,拔舌王立刻接话:“臣会联络阳炯炯,收尸匠的活计请他帮忙照应下,区区百年而已,这个面子他一定会给。”

  “那就这么定了。”阎罗仍笑着,对苏景道:“其他事情你都不必理会了,与不听安安心心在凡间住上百年吧。”

  不听满心欢喜。

  神君的“赏赐”的确不重,但贴心。他老人家所赐:一百年,夫妻二人无忧相伴。

  仔细想一想,自从成亲,一对有情人总是聚少离多,何曾有过长时相处啊,尤其苏景闯过十一世界之后……直到今日,神君开金口命苏景“百年凡间相伴”。

  百年光阴,那可是凡人一生,那可是夫妻一世!

  不听精灵古怪,不听心思机变,不听修为不凡,可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女人,盼能和苏景相处,没完没了地并肩同行……

  就在几天前,道尊提刀赴西天,佛祖回归今日世界,神君破阵出关,这仙天大乱已起,本以为苏景又将奔赴战场,未料到就在这场大乱真正暴发时候,神君赐下他们:百年同心,惬意相对!

  至于战事,不用也不许两人理会;至于将来……百年之后他们有的忙,但那是百年之后!

  就在浓浓欢欣绽放于不听俏面时候,对面落座的道尊轻轻咳嗽了一声:“一百年啊。我那一百年,要不一起?”

  “人家两口子团聚,您要跟着……您老自己不别扭么?”拈花嘬着牙花子,斜眼睛去看道尊。

  道尊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倒是无所谓的。”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您正直,我正直

  苏景和不听对望一眼,片刻,两个人都笑了:此去人间、过日子……家里多个老人其实真无所谓的。

  把苏景安排妥当了,神君大袖一挥,十三位冥王参大礼后飞天而去,打仗去!

  打星满天、打无漏渊、打那群龙无首乱成一团的西天极乐!具体怎么打无需神君操心,十三冥王自会商讨。

  神君一招手将“佛祖镜子”收入袖中,之前他老人家应承过,会想个法子将佛神魂完整救出怪镜,随后神君对苏景道:“我有事要做,你对这仙天也好、对自己修行也罢,若有疑问就问老道,他是明白人,最会答疑解问。”

  话说完,神君对西坑隐点了下头迈步离开,优和尚追随佛祖自然也就追随阎罗,跟着一起离开。

  道尊与自家弟子交代了几句,对苏景笑道:“走吧。我倒是知道几处凡间,都有好风景,也和中土世界多余相似之处,必有你俩满意的地方。”

  跟着道尊走肯定不会错的,苏景笑着点头,三尸把小棺材催动开来,变做大棺材,六人一行辞别西坑隐就此飞天去。

  才飞不久,前方空荡荡的星天中突然多出了一只小花猫,口中叼着个毛毛球,一路小跑迎上前,上上狸来了。

  夺宝之战时,道尊只身赴极乐,上上狸点兵十万山,大队人马杀向西天,但妖精们远远未到西天时上上狸就收到“明白人”平安的消息,小花猫命令十万山群妖接着去打西天。自己就跑了……跑来探望明白人。

  “明白人,没事吧?”猫到近前,跳上棺材面、毛毛球吐到脚旁、问,同时用爪子拍了拍苏景和不听的脚面,算是打招呼了。

  待道尊才一点头,猫舒舒服服地在棺材上打了个滚,再问:“你们这是去哪?不是去东天的方向啊。”

  道尊三言两语给小花猫解释过自己要陪着苏景夫妇去凡间住上百年,上上狸眼睛发亮,抬头望向了不听:“你们家要猫么?可招财、可护院、可镇宅!”

  苏景有些哭笑不得:“十万山妖族去往西天打仗……”

  猫挥了挥手爪子,完全提不起兴致的样子:“我又不喜欢打仗。它们打就成了。”说到这里。她好像忽然委屈起来:“我都好久没去凡间玩了。”

  那就一起去吧。

  关键是这只招财护院镇宅神猫要去哪里,谁能赶得走她。不过上上狸很快把话说明白了,将来苏景家的宅子不过是个落脚地方,到了地方她自顾去玩。不太会回家。

  ……

  有关仙坛。有关中土。苏景心中确还有疑问未解。

  无漏渊、星满天两地虽在幽蓝蔷薇州损兵折将,可到底他们也是老牌仙坛,势力庞大根基深厚。对阎罗、道尊来说这些妖孽或许可恨,但对墨巨灵而言,他们同样也是强大的敌人。

  两大势力都可以用作对抗墨巨灵的生力军,既然如此,最妥当的做法莫过于现在慑服他们,别真杀光了。而在又一栈时候,苏景虽未接令但凭身上王袍,他能察觉其他冥王手中大令的萧杀本意,阎罗神君帮颁下的杀灭严令,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听过此问,道尊坐在棺材上沉默了一阵,这才缓缓开口,不答反问:“苏景,你可知我心中逍遥已灭?”

  苏景闻言大吃一惊!

  他知道道尊在去往西天之前曾重伤,可受伤与“心中逍遥已灭”根本就是两回事,当知“逍遥”是道家一脉的根本大道。

  伤可以治可以养,总有痊愈时候;道灭却是枯萎、衰亡的开始,除非能够重立逍遥否则再无挽回余地。

  苏景、不听、三尸甚至上上狸和她的球妖官全都瞪大了眼睛,道尊并不意外,再问苏景:“苏景,你可知,即便我、即便佛、即便阎罗,我们也会犯错。活着就会犯错,谁也不能例外。”

  西天极乐魔作沙门,真佛金身破碎被困怪镜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这么惨烈的例子摆在眼前,苏景点点头。

  似是看穿苏景的心思、知道他在想佛祖,道尊笑了笑:“佛是有些倒霉,但他所做作为至少都是为了一个正确的结果。他钻漏回到过去是为摧毁墨色源头,这是绝不错的,出错的是他做事的办法。真要论起‘犯错’,我可比着佛错得更厉害。他只是用错了方法,我却错在了根子上……错在姑息。”

  道尊的声音平静且缓慢:“姑息了无漏渊、姑息了星满天。”

  “一重大道,可容纳万千性情。便以我东天逍遥以论,凶狠人有凶狠人的逍遥,老实人有老实人的逍遥,性情欢脱之人有他的逍遥,本心木讷之人也有自己的逍遥,无论怎样的性子都可寻得内心逍遥所在,得逍遥即得快活安宁。是以道下弟子百样人百样性情。苏景,你看我是什么样的性情?”

  苏景想都不想:“您老人家是正直之人。”

  “不错,我是正直人。”

  您正直。

  嗯,我正直。

  放在任何地方,这样对话都全无意义并惹人嘲笑。那么精明的道尊却仿佛没听出、苏景是根本不知该怎么回答就顺嘴说好话。

  道尊点着头,不过全无得意或者自夸神情,他就是正直的,他不是在自赞,他在说自己究竟犯下的大错:“星满天无漏渊和数不清的大小仙坛,行事贪婪索取无度,大道之下处处豺狼,我看不惯却未管。我以为是管不过来的,而且要去管的话后果未免太严重,会连累多少弟子丧命,毕竟,东天是干净的,我也对自己交代得过去。”

  仙庭腌臜,东天洁身自好,无论任何人以任何标准来看待东天,他们都很好了,但对道尊来说却不好。

  他是正直人,很多事他看不惯,他不喜欢这么污秽肮脏、豺狼横行的仙天。可他若出手,打些小仙坛于事无补,去管教大势力又会引出大战。以道伐道、大坛争杀可就不是道尊一个人的事情了,数不清会有多少道家弟子因此丧命。

  说穿了,那些年道尊一直挺犹豫的。不过以前西天为正善道,有真佛主持,与东天道遥相呼应,满天仙魔虽也贪婪可行事比着现在要收敛不少,只要不太出格道尊也就不理会了,大概是能对自己交代过去的。

  后来真佛入漏、极乐不乐,上善净土遭邪魔把持,仙天越来越不像样子,道尊未及时出手,他有他的苦衷,之前在又一栈他已经说过了。

  可他本为正直人,这个前提实在太关键,即便再有苦衷,他都没能做自己想做且该做的事情。

  想做、该做的事情不能放手去做,这又何谈逍遥,由此道尊的反噬来了,道心枯萎逍遥不在,此乃上位仙神的心神变,后果严重。

  察觉自己心中逍遥不在,道尊幡然醒悟,就是那时他决意出手。

  若心中逍遥不能再找回,那还做什么神仙;为寻回心中逍遥,整肃这仙天又何妨、即便不成功身死道消何所惧。

  “你说的没错,真有一天墨巨灵完成涅槃挥军来袭,星满天无漏渊确会与墨色为敌,他们是敌人的敌人。但敌人的敌人……也是敌人。”眼皮撩起、道尊再次望向苏景:“道未变,而我道心破,破心之悟:纵使全军覆没,不与财狼为盟。”

  “墨色与我辈不共存。”

  “我辈与豺狼不共存。”

  “既然如此何必多想,今日挥刀斩豺狼,明日执剑指墨色,何等逍遥呢。”

  “你我将来多半要与墨巨灵一战,若未来无可悖逆,与墨色生死决战之前,哪怕只还仙天一刻干净,也是天大快活。”道尊说话时全无铿锵语气,他始终平静,微微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最后他伸出手指指自己的鼻子:“说我罔顾大局也好,说我不分轻重也罢,说我昏庸糊涂一意孤行都无所谓,如今我就是这么想的:不与豺狼为伍,墨巨灵没来我就先杀狼,墨巨灵来了就诛墨,就算墨巨灵今天就来了又怎样,墨色与豺狼我一起杀。”

  道尊缓缓吐出一口气,这番话他说得很舒服,又笑问苏景:“怎样?”

  见苏景有些犹豫,道尊又补充道:“此去凡间百年,你不必太顾忌身份,我不过是你家中一位亲近长辈,有话但讲无妨。”

  苏景试着放松心思,不过还是不敢妄言,应道:“心中没了逍遥的道尊,行事却越发逍遥了。”

  道尊却笑着说道:“太假。你这句话里、第二个‘逍遥’,你心中想说的是天魔吧?嘿,放心,天魔道与逍遥道的本义区别我明白得很。夸赞就不必了,你就说说你自己是怎样想的吧。”

  苏景放心大胆地说实话:“愿为道尊扛刀,不与豺狼为伍。”

  这一句再不是敷衍了,苏景的真实心思。

  此时雷动天尊插口:“那阎罗神君呢?他老人家也如您这般不分轻……如您这般逍遥?”

  “阎罗与我不同,他的大道本也不看善恶的,他要诛灭星满天、无漏渊和假西天有两重缘由,”道尊坐在棺材上飞着,笑着:“其一,西坑隐说杀了妥当;其二,他们惹到神君了。两重缘由任其一他都会出手。”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没有证据,不打官司

  西坑隐说无漏渊不可留,因为最近这些年里,大夜叉越来越觉得无漏渊与墨巨灵很亲近。

  不是侵染,更不是光明正大的坛庭交谊,无漏渊与墨色之间的交往隐秘异常……西坑隐手上并没有直接证据,他以为这两家关系亲近,是他“推出来”的,大夜叉曾在漫长时间里追踪墨巨灵,一两条蛛丝马迹不值得大惊小怪,三五条细小线索无法断定什么,可无数时间里大把线索汇聚,西坑隐大概敢确定,无漏渊一直在扶持墨巨灵。

  或许无漏渊被墨巨灵骗了,这群猛鬼不了解对方本色、只是想借助墨色来稳固自己的势力,可他们之间的同盟也是真正存在的。这种事情很讨厌,无漏渊与墨巨灵关系,要比起与佛祖、道尊、阎罗等势力更亲近,真要有天墨色挥兵杀来,无漏鬼会选谁做战友、会把谁当敌人?

  西坑隐没证据,但也没人打官司。

  “至于星满天……他们的来历一直都是个迷。”道尊声音缓缓,对苏景道:“你当知晓,宇宙内仙魔无数,但大都出身凡间,唯独北方星怪自称宇宙中生,不经凡间修持生来即证神仙位。”

  他们是天生的仙魔?

  别人不太在意,可西坑隐在意。

  西坑隐这个人,修为斗战的本领还在其次,他自己最最得意的是两样本事,一为打探消息,另一就是自己对生命的研究和认识。

  “谁还没个兴趣、嗜好啊。西坑隐就始终弄不明白北方星怪的起源究竟在哪里,他就不信不经凡间孕育、宇宙中能凭空跳出这么一群怪物。西坑隐忙东忙西。但也没耽误他追究星怪的来历……”说到这里,道尊稍加停顿,忽然问苏景:“你有没有觉得,星怪的模样其实和那些古仙颇有相似地方?”

  苏景略显吃惊:“星怪是古仙的后人?”

  “不是……应该不是吧。我刚刚那一问是突发奇想。”道尊摇了摇头、转回原题:“西坑隐觉得,北方星怪不是谁的后人,最早的星怪不是自然繁衍而来,他们是被人造出来的。墨巨灵。”

  西坑隐是头夜叉,未得大道前他是吃生肉喝鲜血的凶狠家伙,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在宇宙间开店。与客为善同时难免就会和那些“与客不善”的仙魔为敌。普通仙家他挥手赶走就算了,可要是对上星满天的小妖小仙,西坑隐可就开心了。

  抓住、剖开、仔仔细细的探索,简直好玩极了。

  星满天的怪物有不少都倒霉在西坑隐手里。研究得多了。对北方星怪的起源。西坑隐在有所发现的同时也更加迷糊了。他差不多敢笃定这族怪物的源头必是人力干预,他们的体魄、魂魄绝非自然能够孕育的;迷糊却因为星怪的体内始终传承这一道“混乱气”。

  也可以唤作混沌气,暴躁凶戾、鲁莽好战。只是此混沌非彼混沌,不是今日仙家口中常说的“凡间蒙蒙、清浊不分”的那种混沌,而是来自太古玄时的戾气,今时宇宙中早都不存在了。

  星怪体内的戾气,追根溯源的话,要比着阎罗佛祖道尊更古老更久远……这根本是上元太古时才有的混乱之气,他们能在星怪体内传承下来,除非一种可能,制造北方星怪的人来自古时。

  那时优和尚还没去过未来,墨巨灵展现出来的实力并不起眼,至少这些黑色的怪物在表面上看起来远不如星满天那么惹眼,西坑隐也没把两者联系一起,可后来墨色祸患渐渐显露,西坑隐开始关注过来……

  又一栈化境中摆放了古往今来无数尊墨巨灵,西坑隐的功课当然不会白做,他不辍研究墨巨灵的生命形式、进化办法时,在一些不太起眼的细节上却印证了北方星怪的“起源”:墨巨灵、北方星怪两种凶物多有不同,但偶有相似,而这些“偶尔相似”皆与今时无关,上元太古才有可能出现的体魄特征。

  具体道理复杂深奥,道尊一带而过并未多说,很快他就给出了结论:北方星怪的老祖宗是墨巨灵创造出来的?西坑隐的猜测。

  他还是没证据,不过也还是那句话:仙天世界没人打官司,证据不重要,只要那头大夜叉敢点头说一句“我看是”。对阎罗神君来说就足够了。

  不过再知晓赤霓、古仙、拿人、争斗心、墨巨灵来历这一串事情后,此刻苏景再静下心思细细来想大夜叉的猜想……

  古时一场大战,古仙几乎被摧毁殆尽,真正能对今日产生影响的不外两股力量:想要摧毁一切的墨巨灵,盼望传承的拿人。

  拿人试着制造过后代,但不管怎么造他们也不可能按照灭族仇敌的古仙模样来造,何况自封破烂囊中的拿人留言明白,最后十七拿人以法术塑造的所有“后代”都已善终;倒是墨巨灵,他们本就来自古仙,真要着手去造就生命,被他们造出来的家伙肯定与古仙有相似之处。

  “再就是星满天的崛起,颇多奇遇、机遇。无论以前现在,想要在仙天里封疆称王都不是件容易事,除了实力还得有运气,能崛起必然是要有运气的,本来不值大惊小怪,不过有了怀疑、再去看星满天称霸北方过程,就会察觉他们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些,有多好呢……好到非得有人在暗中帮忙处处扶持否则不可能这么好的好。”

  道尊坐在棺材边上,双腿晃荡着:“慢慢经营,小心扶持,一点一点扶起了一座巅顶势力,屹立北方堪与佛道妖鬼平齐的大仙坛,这是个水滴石穿的慢功夫,我没这份闲心、阎罗没这份耐心,佛倒是闲心耐心都有可也肯定不是他,哪还能是谁在扶持星满天?想来想去,墨巨灵正好。”

  星满天不是墨巨灵,但他们是墨巨灵的人。

  从本领来说,墨巨灵的确有这个能耐,创造出一脉灵怪,又再悄然扶植他们登上北方王座。

  从大势上再来想一想,从古到今,墨巨灵行走在宇宙之中,摧毁凡间斗战仙坛,可他们从来不会用到星满天的势力,即便敌人再如何追踪他们的下落,第一能追查到一些被侵染的墨灵仙,再进一步的话了不起能追究到与他们暗中来往的无漏渊,不过墨灵仙也好无漏渊也罢,他们都不重要,北方星满天才是真色治下最最忠心的恶犬毒蛇。

  有朝一日墨巨灵涅槃归来,佛道等今仙集结,不明所以也把星芒天编入联军,星满天再阵前反戈、窝里开花?大家真就死都不知自己究竟死在谁手里了。

  道尊之言未完,对苏景道:“你可知最有意思的是什么?是墨巨灵知道他们是啥,我们猜出他们是谁,但星满天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稍有弯弯绕,不过苏景能明白道尊的意思:“您是说……星满天的怪物不知道自己和墨巨灵的关系?”

  “他们不知道。这件事东方道家与西坑隐联手查的,一来星满天真的不晓得自己这一族怪物的先祖是墨巨灵造出来的;二来,上至一群星君下到普通星怪,全不晓得他们能掌控北方天,墨巨灵曾出了大力!星怪真以为自己是宇宙中生出的仙灵,他们只道自己在崛起道路上运气不错。”道尊面带微笑,可语气里哪有半分笑意:“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墨巨灵的人,旁人又如何能够追查出真相?墨巨灵这套隐秘功夫,当真是下了苦心的。但墨巨灵又哪里猜得到,咱们手上有个痴迷‘命术’、最爱研究生灵来处去向的西坑隐。”

  雷动天尊跟着道尊一起嘿嘿笑,说出的话可实在不中听:“西坑隐、西坑隐,还是西坑隐……道尊,我说咱这样不成啊,要没了西坑隐你们可怎么活?”

  赤目眯着眼睛点头,为道尊传道:“做人做仙做鸟做鱼都一样,全要自强发奋才能活得好,咱不能什么事情全都指着那头大夜叉啊。”

  西坑隐的确重要,尤其在对付墨巨灵这件事情上,西坑隐简直发挥“神效”,侦查、判敌、寻奸几乎一力承担,三尸看起来是在笑话道尊没用,其实他们真正的心思是:小小失望。

  本以为包打天下的道尊根本没那么强啊,大事小事都要靠西坑隐来帮忙。

  本以为包打天下……古往今来又有谁能真的包打天下,强若赤霓、古时第一唯一正神真仙又怎样,还不是犯下大错陨落无形。

  没谁能包打天下,真正聪明人懂得知人善用就足矣了,神君、道尊信任西坑隐就是他们的圣明之处。

  反过来看呢?西坑隐是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大本领却甘心为道尊、神君效力,足见老头子们的能耐了。

  道不同法不同所以术业差异专攻有别,西坑隐精研“命术”,这方面的本领道尊比不了,可让西坑隐去经营一座洁身自好、律身明心且还传道凡间引无数普通人入圣途的东天道庭去试试看,大夜叉保证做不来。

  再深想一步,如果不是道尊把东方经营得足够强大,如果没有阎罗威名震慑,如果没有佛祖打下西方极乐的雄厚根基,墨巨灵怕是不用等涅槃早就发难、已经完成他们摧毁宇宙的大业了,大夜叉就算再精擅命术又有什么用。

  雷动赤目嘱咐道尊要自强,道尊都不辩解,笑而不语。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走走走,开国去

  一边始终没说话的拈花这时候开口了:“不是,我还没明白,星满天不知道他们是墨巨灵的人,那他们就不算是墨巨灵的人啊,墨色扶植他们又有什么用?”

  这仍是个傻问题,苏景笑了笑。

  拈花之问,也是雷动和赤目心中疑惑所在,不过他俩看懂了苏景的笑容,赶忙也摆出同样笑容,跟在苏景身边一起对拈花笑了笑,智者一般。

  苏景对拈花说道:“若没有能让星满天瞬间臣服、彻底效忠的办法,墨巨灵又怎会偷偷扶植星满天。”

  具体什么办法苏景不晓得,不过能肯定的是墨巨灵不会白忙,他们必有让星怪瞬间效忠的法门,待到关键时候,也许只是一道大咒唱响,也许是一道符令凌空,星满天就会拜认墨巨灵为主。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北方星怪本就是墨巨灵创造出来的。

  答过拈花所问,苏景重新望回道尊:“如果无漏渊、星满天与墨巨灵全无瓜葛的话,您……还会杀灭他们么?”

  道尊要肃清仙天豺狼是为重寻心中逍遥;阎罗必要铲除西北鬼和北方星是因西坑隐查出他们通敌。截然不同的理由,可要杀的根本是一样的人,要打的完全是同一场仗。

  道尊笑了:“这么矫情,何时能再寻回逍遥。”

  苏景也笑了,心里却叹了口气,若不是因无漏渊、星满天通敌,若这两家大势力真的是敌人的敌人。道尊还会为了心中逍遥、在将来那场大战开始前先去诛杀这些豺狼么?答案不可知,能确定的仅仅是:连道尊的逍遥都如此两难,何况普通人、普通仙。

  道尊说得对,正正好的事情,又何必矫情。

  道尊、神君也都说过,天魔之道为上上大道,不逊东道西佛冥家往生,果然不是道理的:伪极乐、无漏渊、星满天……非同族更不同心,于天魔而言,真正无所谓。哪怕他们不通敌、哪怕他们将来可以去充作迎抗墨巨灵的力量。现在他们不顺眼,斩灭也就斩灭了,哪来那么都纠结,还嫌自己活得不够累么。

  今天杀了豺狼。我痛快。明天死在墨巨灵手里我也认了;今天不杀豺狼。明天和他们联手对付墨巨灵,我恶心——天魔。

  苏景摇摇头,不再纠结大道。换过了话题:“晚辈心中有一问由来已久,盼前辈指点:中土世界有大阵守护,此阵为谁所布?”

  “我也好奇啊。”道尊不是三大宗师,他老人家轻易不会不懂装懂:“那座阵法我去看过,很有意思,怎么说呢……嘿,说了你也不懂,等你再有突破后自己去看吧。但想要查出布阵之人,我以为不是件容易事。”

  道尊的回答云山雾罩,苏景再做追问道尊就只是摇头了,老人家是发现了中土护阵的特别之处,但他也真的想不出什么人能布下那样一座大阵。

  过了片刻,道尊忽又想起一件事:“中土安危你大可放心,墨巨灵应该再进不去了,至少原来他们用过的入界办法不管用了。”

  苏景想了想:“您的意思,有人修补了护阵,原先漏洞已经不再?”

  “嗯,原先漏洞却已不再,但是不是谁来修补的尚未可知,我倒觉得更像阵法自行完备。不只墨巨灵,咱们也一样,就算你再题字落款、优和尚再掰下一颗门牙、西坑隐依样施法,也没办法再把一个‘白板先生’送下去了,那个漏洞已然不在。”

  中土的护界大阵有漏洞,否则苏景飞仙前也不可能见到墨巨灵的大军,可是这座阵法会会自行进步?被外界仙魔突破过的漏洞会自行弥补?这个说法未免也太神奇了些。

  道尊所知仅止于此,深谈干脆是胡猜,苏景不再多问。

  三只棺材上一群老弱病残,三尸也都负伤实在飞不快,后来还是上上狸不耐烦了,撑开云驾接管赶路事情,这才真正飞得快了起来。茫茫宇宙,四月疾驰,一行人终于抵达一处和美人间。

  这座凡间世界是道尊指点的,苏景故乡颇有相似,汉人为主、妖魔混居,修宗落位深山灵川、朝堂大统凡间多年,无论秩序还是风土人情都与中土世界酷似……

  东南地方,寻得一座名字极其应景的小城落脚,小城名唤“霖铃”。

  灵秀地方,城虽小风光却美,城中民生富足百姓安乐,更妙的是这小城里酒肆茶寮勾栏赌档样样不缺,独独没有卤味店,这可让苏记少东家摩拳擦掌大是兴奋。

  当街溜达着,苏景看上一处大宅,冒昧登门想问主人家买下这座院子,金银钱财苏景没有,可是九合真人、芙蓉须弥天、玲珑仙坛的家底都早都被他装进囊中,尤其玲珑坛为仙子道场,除了法器符撰丹丸之类另有无数名贵珠宝,随便两三样莫说一座宅子,就是整座小城都换来了。

  不过拿着珠宝买房子不妥,上上狸自告奋勇,吞了苏景三件珠宝登上云头去往附近大城当当换钱。

  苏景登上石阶拍打门环,一位门房模样的布衣老汉开门,苏景说明来意,老汉看怪物似的打量苏景:“快走,不卖。”

  “别啊,我真有钱。请您家主人来谈吧。”苏景真有钱,底气十足。

  “这是城府衙门,你买衙门?你敢买大老爷也不敢卖。”咣当一声,门关上了。

  苏景没话可说了。

  外地人初入宝地,不知道不久前前县衙失火,选了这样一出大宅做临时衙门,匾额还没来得及挂苏大财主就上门了。

  被拒之门外的时候猫叼着一条鱼回来了。

  少东家识人不明,镇宅猫贪赃枉法。几枚珠宝都被上上狸私吞了,至于银子……猫把鱼吃掉,遥对西南挥挥猫爪,随即一道白光从天而降。

  白光当空,山一样的一块巨大银锭轰轰荡荡砸向小城。

  真是山一样的大银子。相距霖铃小城西南四千里,有浩浩大湖,湖下有银矿一座,上上狸一提鼻子就闻出来了,去那湖里确认了下、顺便抓条鱼她就回来了,跟着心咒转转。湖底大矿中的白银被她一咒提炼。化巨锭飞来小城。

  能否镇宅护院尚未可知,此猫招财的本事确实不得了。

  若那锭银子真砸下来小城就没了,苏景赶忙挥手将正落下的白银大山收入袖中。所幸黄昏时分,天上银山起落没有凡人留意到。

  袖揣银山没买成衙门的苏景继续沿街闲逛。三尸撒出去探访四方。没一会功夫拈花就领回来一位本地掮客。后面事情就简单了,很快寻得一处宅院,不算太大但也绝不小。三进门厅装饰雅致。

  连夜立契,银钱两清,外乡来的小夫妻带着一位舅舅一只猫和三个闲杂人等欢欢喜喜落户霖铃城。

  一百年,整整一百年啊!这么长的时间可该怎么过!

  晚风飘飘,花香浮动,院中石桌上摆着刚买来的蜜枣,苏景笑问不听:“怎么着?开熟食铺子?”

  “一百年那么长,做苏记老板娘不忙,”不听拈了两枚蜜枣,一颗喂苏景一颗自己吃,笑容甜甜:“哪个女子不想做公主啊,可惜我嫁人了,公主没得做、只好做皇后……先当皇后吧。”

  哪个女孩子不想做公主呢,哪个女孩子不想当皇后呢,不听一点都没和苏景客气。

  苏景吓了一跳,这是要为兴兵造反为祸人间么?

  不听笑得愈发开心了:“我家天下也不用太大,反正我就想当皇后!”

  “走走走,开国去!”十四王一拍桌子,笑道。

  皇帝皇后点兵唤将,三个矮子一位道尊一只猫,跟着云驾升起,直奔当世皇城而去……

  立国事情本来没想请道尊的,但老头兴致不错,非要跟着去看看。

  凡间兵马如何能见仙家行踪,戒备森然的皇城对苏景等人来说仿佛无人之境,子夜时分苏景推门走进了御书房。皇帝三十出头的年纪,当是勤政君王,已然趴在龙书案上睡着了。随侍大太监靠在墙边,头一沉一沉地也在打瞌睡,大太监上年岁了,体力不支、他比万岁爷睡得还早。

  苏景轻轻拍了拍皇帝的肩膀,皇帝醒来。

  瞪大眼睛,一看面前竟出现了陌生人,皇帝想也不想立刻喊道:“来人,刺客!”

  大太监一惊而醒,急忙叫喊:“护驾、护驾!”一边喊着一边抢步上前去推苏景,皇帝机灵,趁这个空子站起来就跑,御书房后墙有暗门的。

  皇帝跑得不慢,顷刻冲到后墙打开暗门,未料一开门,那个年轻刺客竟出现在暗门那头,正笑:“皇帝不必惊慌。”

  皇帝再转回身跑,看到随身太监坐在一张椅子上昏睡沉沉。皇帝跑向正门,这次苏景没再阻拦他,只是率领着自家皇后和四兵一猫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我来得唐突,但请放心,我无伤人之意,只是有事相求。”

  皇帝跑出了正门,愕然发现自家禁军护卫都在……人都在,但个个都如木雕泥塑一般,呆立原地一动不动。

  再笨也能明白来的是会妖法的妖人,何况皇帝还挺聪明的,不再徒劳奔跑、强自镇定下来:“可知我皇城中有上仙镇位,你等安敢造次!”

  “知道,那几位道长的根基不错。”苏景笑笑:“您先听我说……”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叱咤自半空响起:“何妨妖孽作祟,还不与我跪下服罪!”随着吼喝,七位黄袍道人遁剑而至,结七星法位围住苏景等人。

  小猫没出手,道尊对七个道士说道:“不必动怒……”当朝皇帝则同时喊道:“仙长救我!”

  为首道长全不理会对面那个山羊胡子老头,只对皇帝应道:“陛下放心,区区几个妖人还不在我眼中……拜、拜见前辈仙长,但有所差弟子万死不辞!仙长下凡可是因这昏君倒行逆施、有违大道?!”

  “哪有的事,你们别起哄,深夜造访只因我家小友有一事相求于皇帝。”一边说话,道尊呵呵笑着将手中的玉玦收了起来。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挑剔之人,大小瓶子

  这片乾坤是道尊选的,当然是道学昌盛地方,东天仙道中有不少晚辈弟子是从此间飞仙的,为到地方行事方便,来时路上道尊让自己的鹤子从那些晚辈中借了块信物玉玦来。

  珍鹤没客气,直接把这座世界道学老祖的玉玦给借来了。那位老祖不明所以,不过心思剔透之人何须多问,借出信物后不忘打一道灵讯入出身凡间门宗首脑:将来若见我信物,必要小心敬奉……

  道尊眼中晚辈弟子,凡间道士的上上老祖老前辈,哪敢有丝毫悖逆。

  苏景做了个请移步的手势,语气和缓且和气,对皇帝道:“万岁爷借一步说话,无需顾虑,在下绝无恶意。”

  皇帝惴惴不安,跟着苏景去一旁说话,三尸一起跟了过去。

  道尊则认真吓唬着几个凡间晚辈:“我来此世界,是为一桩凶险大事,你等不可将见过我的事情泄露半字,若消息泄露,当陷我必死之境。”

  这世界很好,这世界的修行道很好,镇守皇城不容妖邪滋扰凡间的几位道士出身名门,行事端直,抵得上昔日中土天元道长老身份,皆为忠义之辈,听得道尊言辞严重,几位道长立刻点头,若非道尊阻拦他们连毒誓都立下了。

  苏景那边和皇帝交谈了一阵,皇帝面色古怪异常,之前的惊慌恐惧渐渐散去不见,换而啼笑皆非和稍稍的几分为难,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仙长吩咐莫敢不从。朕……晚辈连夜拟旨,明日早朝便和群臣商议此事。只是此事可能会耽误几天。”

  苏景拍了拍皇帝的肩膀,笑道:“不怕等,多谢了。”又合掌微躬对皇帝致以离山谢礼。

  三尸也想拍皇帝肩膀,奈何够不到,皇帝又高高在上习惯了没个眼力价,不知躬身来请三大宗师拍肩膀,三尸只好悻悻作罢。

  谢过皇帝还不算完,苏景又从囊中取出几枚自己画的剑符分赠与几个道士。“多有搅扰,几位道长万勿见怪。小小符篆算作赔礼。若再推辞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了。”苏景客气得很,面前几位道人都算得道尊的徒子徒孙,苏景不和他们摆身份。

  接过符篆同时,几位道士就以本身真识相探。面上先是错愕一闪旋即狂喜绽放!

  符中剑气纵横。其灵深深如无尽汪洋。其意昭昭如九天艳阳,那是何等雄浑的力量!完全不用怀疑的,放眼天下谁能当得这道灵符一击!真正关键在于几位道士都是修行高人。灵符于他们不止是一道护身利器,更是一个学习、突破的大好参考。

  这几张符并不珍贵,之前打仗的时候没用掉只是因为用不上,现在拿来送人苏景全不觉可惜……道尊笑笑,对苏景道:“你啊,惯坏了小孩子。”

  礼数周全了,苏景向皇帝、道人告辞,带着一行同伴离开。

  云驾冲霄,飞天千丈时苏景才发现上上狸居然又叼了一条鱼,皇宫里有鱼,好大的鱼。

  看得见的只有一条鱼,看不见的还有皇后娘娘珍爱的一枚发钗和一串珠儿链,早都被上上狸收入肚皮。

  云驾再飞高,得以鸟瞰全城时候苏景又发现数不清的大小老鼠正从皇城没命地四散奔跑,颇有几分场面。

  苏景等人离去后,宫中那些被定住的禁军侍卫猛地“转活”回来,他们根本不知自己曾被定住,自然也不晓得发生何事,无一例外都只是觉得脑中一凉,再看皇帝和几位护国大法师都出现在院中。

  值得一提的,定身过后一众军马不觉丝毫不适,反倒个个精神大旺,只觉身上使不完的力气,心中暗恨此刻怎么不来几个刺客给自己活动活动筋骨。

  几位道长见兵马无事放心下来,立刻簇拥着皇帝重返御书房,问起来者所为何事。皇帝不急着回答而是先做反问:“诸位仙长可知霖铃小城?”

  霖铃城不大,但历史悠久风光秀美,名气却是不小的。曾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两分无赖霖铃城”的佳句之赞,几位道长不知知晓,还都去过那城,闻言点了点头。

  “那位年轻仙家说,百年为期,他要在霖铃建国称帝,”皇帝的面色古怪异常:“与我邦兄弟相称,不纳贡不称臣。对了,他还请我帮他配齐文武群臣,俸禄他出。”

  几位道长面面相觑,这算是什么要求?为首之人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凭那位少年仙家赐下符篆,足见凶猛可怕;而符中灵气中正煌煌,可见炼符者本心良善,何况他们还带了老祖的信物……求一城以立国,仙长行事必藏深意,我辈就不必妄自揣测了,只消知道他们无恶意就好。”

  另几位道长纷纷点头,仙长行事必有深意!

  “应该是没恶意的,年轻仙长讲与我知,百年内他会保我横三纵七、三江七河绝无水患;若哪地旱、哪地涝可随时传讯霖铃城,他会施法行云布雨;若有什么山灾地害或者妖孽祸事也都可找他帮忙,总之自今往后,我朝百年风调雨顺!”皇帝为仁爱君主,提到“风调雨顺”时他已欣喜浮面……

  催动云驾的是上上狸,以她的本事,几千里地穿梭不过呼吸功夫,可上上狸正吃鱼,由此耽误了脚程,云驾行驰缓慢,苏景置身云头,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道尊笑道:“晚辈胡闹,却还麻烦道尊……”

  “舅舅。”道尊纠正道,来到凡间大家说好,以后“舅甥”相称。

  苏景改口、继续道:“却还麻烦舅舅出面,真正过意不去。”

  舅舅全不当回事,摆手道:“你在中土时候也这样子么?”

  苏景知道舅舅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雷动抢话:“在中土咱们可老实得很。离山有铁律如天,我辈修家不可干扰凡间。”

  “莫说夜闯大内强索一城、列土封疆自封为王了,就是普通打家劫舍的买卖咱都不能干。”赤目接口。

  赤目说完拈花跟上,分不清他是恨恨还是开心:“不止自己不干,咱还不让别人干,我辈中土修行,就只能做那些与人为善的勾当!”

  “如今换了地方,可以放胆胡闹啦?!”道尊哈哈笑道:“确是胡闹,但也不用摆在心上。修仙修道,封仙封圣。若连到人间玩耍都不成。那还做什么神仙,只消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了。”

  道尊所说心中有数,指的是凡事不必上纲上线,小小犯规无妨但不可损人。

  三尸毫无意外地就把道尊的话曲解了。雷动点头:“舅舅放心。咱们心里有数。若有外来仙家去我中土这般胡闹,必将他打得满地找牙满地找不着。咱们哥们也只在别域耍乐,绝不祸害中土!”

  赤目拈花大点其头。苏景干脆不理会他们了,便如道尊所言,他心里有数,真不是个多大事情!苏景从来就不是个特别自律的人,但他心中有数。

  返回霖铃城,一等快半个月还没动静。其实这也真正不算小事了,好端端将一座古城划出去另立朝堂,古往今来哪位昏君也没这么干过,皇帝压力实在不小,朝堂上吵翻了天,散朝后大家接着在御书房里吵……

  苏景不好意思催,十几天功夫倒没闲着,霖铃城中苏记熟食铺子开张了,做皇后之前不听先当老板娘,三位开国矮上人先做帮厨,生意还不错但开张以后就一直赔钱,主要因为一场飞仙,让三尸饭量暴涨。

  待到苏景从皇宫返回第十四天的时候,皇帝总算为群臣说清了利害,就此圣旨颁布,霖铃城独立成邦,不出所料的此事在凡间引出轩然大波,小妖女才不管这些,百姓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她就想做皇后。但让不听十足惊讶的是她还是没当成皇后:她当了皇帝。

  来自兄邦大朝的诏书上说得明明白白,霖铃国大皇帝霖铃陛下开元立位……

  不用问了,这是苏景的安排,媳妇想当皇后?太没出息了,怎么也得当个皇帝才说得过去。

  不听开心异常,喂了苏景一颗蜜枣:“我是皇帝的话……你是不是算倒插门了?”

  苏景吃着蜜枣:“是不是倒插门无所谓,我志不在此。”

  怪话,不听一时不解:“那你志在何处?”

  苏景收敛了笑容:“我本挑剔之人,能睡女皇不睡皇后。”

  扑哧,不听笑出了声,点头笑:“果然挑剔!”

  贫嘴不能耽误正经事,苏景换了话题:“我可听到民间鼎沸,你家臣民闹着搬家的可不少,等大家都搬走了,你浩浩天朝皇帝驾前只剩五个人一只猫可不太妥当。”

  “发钱!按人头,每人发纹银十两、每月!”霖铃大帝素手挥挥,颁布今生此世第一道圣旨。跟着小妖女手一横,混没体统地揽住了苏景的肩膀:“侍寝侍寝,我都等半天了。”说着不听把头凑到苏景胸口作势闻了闻,笑得愈发开心:“你这人香喷喷啊!”

  发银子不算什么,转天一早霖铃大帝还派挑剔之人出宫,重金买下城内所有医馆药铺、私塾学馆,请名医聘夫子,自大帝登基日起举国之民诊病拿药、读书上学再无花费……

  霖铃大帝哪会治国,妥妥的昏君,可就是有钱!

  霖铃国大皇帝挥金如土且贪恋美色之际,阎罗神君人在东方仙天。万鬼魁尊、往生之主,宇宙中阴煞气最最浓重的人面上正浮起温暖笑容,再次见到瓶儿仙子。

  时隔漫长年头,印象中那位绝世独立的仙子真就如道尊所说:她老了。

  瓶儿老了。从仙子变成了婆婆。

  曾经窈窕的身形微微发福,如瀑青丝变做花白,眼中的妖冶妩媚消失不见换而平静和蔼,美艳退散了,可面前的花甲婆婆依旧赏心悦目,阎罗神尊甚至觉得。今日的婆婆比着以前那位仙子看上去更觉舒服。

  “老道还好?”瓶儿婆婆将阎罗神君领入她的南灵琉璃州。

  神君点头:“刀起七星落,连灵山带雷音寺都炸了个稀巴烂,这么霸道的杀法哪能不受伤,不过无需担心,他人没事、正在休养,我过来看看,五光十色瓶还妥当吧?”

  又一栈时道尊将“把妖孽装进瓶子”的事情告之苏景,且当场传讯瓶儿仙子,得回讯知道宝瓶正处在一般变化中……道尊对苏景说不必担心,但他当时又对阎罗神君打了个隐秘眼色。

  瓶子的变化并不在意料之中。只是此事实情告知苏景的话。除了让他平白担心再无用处,是以道尊隐瞒下来。

  阎罗与道尊交好多年,两位老友之间早有默契,道尊一个眼神神君就会意了。特意寻了个空子造访南灵琉璃州。探望故人同时了解下五光十色瓶的状况。看自己有什么能帮忙的。

  阎罗来之前曾传讯,瓶儿婆婆知他来意,叙旧不急先说正经事。瓶儿婆婆道:“瓶子这一变,我自己以为不是坏事,不过法术事情有时不能以常理揣度……就说今次,我可没想到竟会如此。”

  模模糊糊的说话中,阎罗进入灵州,跟在婆婆身后直接来到灵州正中修阁大堂,婆婆指着厅堂西墙挂着的一副画:“你自己看。”

  水墨画,无题字无落款,白卷上简简单单地画了一大两小三个瓶子。

  神君才一撇就面露惊讶:“怎地多出两个?”

  婆婆的五光十色宝瓶平时就藏在画中,可一直以来,这幅画里就只有一个大瓶子,以前可没有那两个小瓶子。

  “这就是我说的那般变化了,瓶子放在画中本来好好的,未料不久前突然躁动起来。”说着婆婆从袖中又取出一副画轴,铺展于桌案。

  白卷,但被火烧过,白卷正中焦糊大洞分外醒目。

  瓶儿婆婆面露苦笑:“宝瓶躁动,一个大瓶子中冲出了两个小瓶子,那时灵火翻腾,将我的南灵云境都给烧穿了,所幸闹腾了一阵就没事了,三个瓶子都稳当下来,我将它们暂时放入琉璃晴天中。”

  南灵琉璃,既是瓶儿仙子的洞府灵州,也是她的两幅画。

  一轴唤作南灵云境,一轴名叫琉璃晴天,两幅画皆白卷,看上去平平无奇其实暗藏玄机,前一幅画采九十浩瀚星云所炼,后一画则收集了三百另一场宇宙中的狂躁冰潮,成就的两幅画都是仙天难得的真灵化境,于修炼、养器有奇效。

  平时仙子修行,瓶子放入南灵云境自己进入琉璃晴天,墙上两画,仙女宝瓶相映成趣。

  “一个大瓶子里分出了两个小瓶子?”神君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婆婆一搭神君手腕:“进去看看吧。”

  两人身形微一模糊,再看仙府内空空无人,而壁上画卷中、三个瓶子旁多出两人。

  画中人是阎罗、是瓶儿婆婆,但并非今日的阎罗和婆婆,山羊胡子、学究样的威严老人在画中变作玄袍黑帽、眉目森冷皮肤苍白的悬剑少年;老婆婆则是一袭红装长裙逶迤的绝艳少女。

  书写实画写意,丹青水墨总是要映衬出心底最美丽的景色,神君、婆婆入画中就回复了他们的年轻风采。

  画外看平白之卷,画内看无限冰晶。天是透明玄冰地是透明玄冰,轻轻风中裹挟的更是无数晶莹冰屑,不知何处阳光洒落,映得满目迷离。

  玄冰乾坤玄冰瓶,同样晶莹剔透的三枚瓶子,大者擎天地,小的两个瓶子也有山岳之巨……

  本来只有一个瓶子,本来一切好好的,不久前宝瓶疯狂躁动,分出两个小瓶子后重归安稳,大瓶子没什么变化,里面继续住着大群“妖孽”,而两个小瓶子也不空,各自多出了一个人。

  不妨换个说法:原来在大瓶子里住的两个“妖孽”各自给自己开了一个“单间”。

  听着瓶儿仙子的介绍,阎罗愈发好奇了,不去看大瓶子,直接登空而起去看小瓶子,瓶身剔透,阎罗看到第一个瓶子内水云缭绕,一个黑袍老者端坐云头,正闭目吐纳……瓶子可从外观内,内中却看不见外间,但黑袍老者显然察觉到什么,双目缓缓张开,迎着神君的目光望来。

  瓶中乾坤,无限天地,黑袍老者看到的只是宽广蓝天,可片刻后他微微笑着,合掌对着神君方向微微躬身,问了一礼。

  同样的礼数神君见过,他老人家麾下第十四王就是这样致谢的。

  行礼过后,瓶中黑袍老者重新闭合双目、入定。

  阎罗神君扬眉微笑,身形一晃再去看另一瓶,另一瓶中阴冷煞气冲腾、灰黑尸气弥漫,一个黄裙女子正做剑舞。是剑术,也是舞蹈,她的舞蹈诡异多过轻盈、阴森远胜柔然,动作乍看上去极不协调,可瞩目稍久又让人觉得没法说的朴拙、好看。

  黄裙女子的舞蹈并不快,腾身、挥剑、踏足……一下一下动作突兀却也连贯,突然间她将手中长剑一甩,森冷青锋遁化流光,向着阎罗所在方向激射而来!

  瓶儿相隔,她的剑伤不到神君,很明显黄裙女子也没想过伤人,她只是摆出她的态度,她被装进瓶子的时候可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剑飞出,不再理会,黄裙女子换过另一柄剑,继续着她活跳尸似的丧家舞。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妖星

  霖铃国女皇陛下正式登基一个月了,国内万民欢腾百姓归心,人人夸赞自家万岁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君主。不止免去所有税赋,反还给大家发钱,干脆就直接把大伙养起来的皇帝怎么可能不好,怎么可能不圣明。

  霖铃国红红火火,哪还有人外逃。正相反的,四面八方、临近城乡不知多少人想要迁进此城,女皇陛下的意思是来就来吧,来多少她收多少,反正有钱。

  万幸朝廷给霖铃国配下的全套文武班子中不乏明白人,若霖铃国城门大开,先是临近州县、再是附近城郡,随即江南地区最后非得把天下百姓都引来不可,到那时非得天下大乱不可,群臣先进谏又拟制,霖铃城不锁国但外间百姓想要迁户入城需受严格审核……总之城关大开不禁往来,定居无妨落户不易,受到照顾的也只是原住民,这里成就的将是一方富庶大城。

  拟制、施政这么复杂的事情不适合女皇陛下来做,辛苦大臣们了。

  这座世界从古至今也没有过女皇帝,中土人间倒是有过一位出名的女皇帝,可她是在皇帝丈夫死后自己登基的,是以谁也不知道该给女皇的夫君封个什么官,总不能管苏景叫皇后娘娘吧,可没个称呼也实在不方便,最后女皇定议,胡乱给苏景封了个护国天师之号。

  天师大人不理朝政,熟食铺子也不怎么上心,每日里就两件事:白天敬老陪舅舅。晚上侍寝睡女皇。

  一行人都有伤在身,不过不听气力不济是因小贼夺宝所致,如今小贼成功带上了金色帽子,正在一点点地掌握内中力量,不听的修为也在迅速复原中;三尸体质特殊,他们根本不晓得打坐为何物,因双龙出海损失的元力自然而然地恢复着,一天比着一天饭量更大;至于苏景和道尊,以他们两人的根基,行功疗伤早都不用再刻意闭关。

  闭关当然更好些。心神能更加宁静、身魂不受外物所扰。康复起来会更顺利。不过如果不闭关也无所谓了,体内真元自行运转,修补体魄滋润元魂,一切按部就班……

  霖铃大帝登基第三十一天夜里。苏天师没侍寝。因为女皇陛下今晚上不打算上床了。小两口坐在自家院子里仰望星天。子夜时分,两人正说笑着,忽有侍臣来报。监天寺主官李大人连夜求见皇帝陛下。

  国家虽小可五脏俱全,今朝天子可不敢丝毫敷衍仙家,为霖铃国配了全套京师衙门,连负责观星辨月、监察天象的监天寺都有。

  监天寺主官晋见,问礼过后说明来意:“微臣夜观天象,今夜察觉一枚不在星谱中的怪星忽然闪现夜空,且明亮非常,以臣所见此星多半是枚妖星,唯恐会有祸端因此而起,不敢怠慢这才深夜入宫,将此事呈秉万岁。”

  说着,监天寺主官伸手指向夜空:“万岁、天师请看,便是那颗星。”

  今夜晴好,满天星斗,其中一盏明亮星宿光辉远胜其他星斗,正当空、分外醒目。

  其实何须呈报、指点,苏景大半夜不侍寝,带着媳妇一起看夜景,为得就是等这颗星,闻言点头笑道:“的确是颗妖星,不过不用担心。”

  天师是和蔼的,万岁是圣明的:“李大人恪守国职,如此深夜尚能观天不辍、及时察觉异星,当犒赏。”

  话说完,一只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爪子挥挥甩给李大人一块鱼干。

  小不听百变机灵,上上狸任性贪玩,最近这段时间两个妖女相处的着实不错,女皇陛下说有赏,十一天圣立刻出来捧场。

  不听笑道:“你大方点,又不是人人都爱吃鱼。”

  上上狸给面子,又吐出了一串名贵珠链,扔给了李大人。

  李大人当场就跪倒在地,不是谢恩,是吓死也不敢要……珠链上的印记明明白白,是皇朝大内御用珠宝,李大人来霖铃国前听说皇宫大内遭贼,皇后娘娘丢了一件头钗和两条珠链,如今自己手中这条就是贼赃之一啊。

  不要就算了,上上狸又喜滋滋地把珠链吞回去,苏天师另取宝物犒赏,李大人退下前又着实嘱咐了万岁几句,这妖星来得非同一般,切不可掉以轻心。

  大朝皇帝没敢透露苏景等人的身份,李大人这群京官来到霖铃国、与不听等人接触一阵后,虽也发觉他们有些诡怪,但只以为他们会写小法术是修门中人,无论如何猜不到他们真正的手段和身份……

  又等不久,当空那颗妖性忽地闪烁一下,苏景神目清晰可辨,一道道流光自妖星中散出,向着本界人间飞射而来。

  流光奇快,呼吸功夫就从天外落入世间,无一例外,全都向着苏景、霖铃所在院落飞来,顷刻,第一道流光泄地,光芒散去化作一条小小黑蛇,尾巴甩甩蹦三蹦,窜上苏景头顶,小蛇对不听:“忽啊!”

  十六之后,道道流光闪烁,蚀海大圣、裘平安、黑风煞、乌鸦卫、蒹葭先生、戚弘丁、烈小二等人纷纷显身。是妖星入世,也是乌龟州群仙来走亲戚串门,听说不听建国苏景“入赘”,好朋友们当然要过来看看。

  霖铃国三进三出的皇宫内院中仙朋满座一片热闹,此界凡间修行道却炸了窝,连监天寺的凡人都发现了妖星当空,本界修家自也会发现不对劲,且他们能“看到”的情形更细致,高深修家们不止见到妖星,还察觉到妖星上的仙魔入界了,可这些仙魔具体去到何处就不得而知。

  一时之间,天空中剑光往来云驾穿梭,不知多少修行正道开始搜索入界仙魔。

  乌龟州亲朋要来,苏景提前得到过灵讯,他无意惊动本界修家,本是求请道尊再给此间的道士们传个消息,让他们到时不必惊诧,可道尊却另有想法,摇头道:“让他们打醒几分精神又没有害处,再说乌龟州诸仙也不是真来捣乱的,无妨,让小娃们忙一忙吧,也算历练。”

  道尊说什么就是什么,由得本界修家们乱飞乱找,苏景在院中排开酒宴。来自中土的小子实在不是个风雅之人,朋友来了就请客吃饭!

  一群妖魔鬼怪到来,不听与夫君一起陪朋友欢聚,七天没上朝荒废国事,七天过后大部分仙魔归回乌龟州,但也有些人留了下来,比翼双鸦要在与苏景的剑、火中修持;烈小二奉西坑隐之命继续追随苏景,不得不说身边跟了个机灵小二哥凡事都方便许多,这段时间烈小二不在苏景还挺不适应的。

  另外小十六和戚弘丁也留了下来,十六老爷受苏景所托,跳进大河中去玩耍,苏景答应了大朝皇帝保他风调雨顺河海无灾,此事苏景自己就能做好,不过牵扯精力难免,行云布雨、江海顺流事情交给本是恶龙的十六正好。当然苏景没忘嘱咐它不可与本界水族或修族为敌。

  戚弘丁则是看上了这座城,他本是无双城主,见过霖铃城的景色后就两眼泛光不肯走了,不走就不走吧,第八天女皇帝上朝时又加封一位无双天师来协办朝政。

  热闹来得快散得也快。

  如今阎罗、东天联手,再加西南十万山不要钱白帮忙,开始正式剿灭伪西天、星满天和无漏渊,天外大战爆发,虽说阎罗等人实力大占上风,可豺狼也有深厚根基和无尽雄兵,这一仗打起来十足激烈,天外局势紧张得很。更要紧的是苏景等人都晓得,未来很可能会有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大战,没人敢掉以轻心,都在抓紧时间修炼着。

  也是众仙散去的转天,苏景请道尊一起,动咒遁入阿古王墟。这座王宫早就撑开了,一直藏于霖铃城地下深处,叶非、方先子和一个俘虏一直都在宫内。

  叶非没事,此人龙心虫身,生命力不是普通的旺盛,在夺宝之战中伤到奄奄一息,如今又在迅速恢复,另外不知是血统原因还是修持之故,这个人倒霉一次就会精进一步,只要不死就没完没了地进步着。此刻师兄闭关了,跟本不搭理师弟;方先子没事,此子飞仙后吃了不少苦,身体伤势倒是不严重,麻烦的是他太认死理,见过仙天腌臜后道心崩溃,以蒹葭先生的口才都劝不好他。不过他到了苏景手里就不一样了,论讲道,苏景差了蒹葭先生十万里,可是论起两人在方先子心中的地位,苏景甩开蒹葭先生三千世界。

  一样的话,蒹葭说给方先子三两轻,苏景说给方先子却是千斤重,四方头信这位小师叔祖,甚至可以说方先子心中的完美仙家就是苏景。

  有苏景常常劝说、解道,更重要的是这仙天腌臜只是表象,中土人最最重视的道、佛两家依然纯净无垢,这让方先子信心大增,当心障碎去,他的状况迅速好转。

  另一个俘虏……没有头盖骨的和尚,西天伪佛信徒,七金山之一主持妖僧,九相大菩萨。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道本相,特别圆

  白象忠诚,即便九相对它如此残忍,白象依旧在临死前哀求苏景饶过这个狠心主人,苏景没杀九相,打散了他的修为永做镇压,以苏景现在的本领,永远镇压一个邪魔不过举手之劳。

  在王宫里转了一圈,看过两位同门和一个俘虏,苏景返回正殿,点燃一炉盘香后落座于王座大位,闭上眼睛缓缓提息,一道吐纳过后再开目,眼前多出了些“东西”:七寸火团凌空,金红色的火焰轻轻燃烧着,最最纯正的阳火;火焰旁边,成人拳头大小的一团阴风缓缓旋转,玉露金风真元。火风两能,他的本命真修。

  风火之下,三柄长剑静静悬浮,暗藏巨力的墨色长剑,飞升后辛苦炼化、小光明顶与百里骄阳中炼成的十柄离山好剑合一后的天阳神剑,不久前得三哥阿伊转赠、道尊无比珍视的甘霖神剑。

  三柄长剑旁,九九剑羽漂浮、天乌剑狱凌空。这些都是他的剑。

  风、火、剑下,地面上还摆放着一座小小的邪神庙,展阔可做万里磅礴,收拢时不过墨盒大小。

  他面前还不少人,四十九对比翼双鸦化作人形,雄鸦如今已是百丈巨汉,雌鸦却越发袖珍了,只才五寸身形,坐在自己夫君的肩膀上。比翼双鸦在左,他们对面是十七恶罗汉,手执法棍肃立整齐。

  本修、神剑、邪庙、入法于自己修持融入自己战法的百多凶仙……苏景摆出来的,就是他的“战法”。

  想了想。苏景又挥挥袖子,凝缩至三尺方圆的小光明顶、拳头大小的百里骄阳也漂落在地,风火分身从他身内走出,金乌小元神从“百里小骄阳”中探出头来,阳三郎也自墨剑中显身。

  差不多齐全了,苏景重要的打法手段,此刻全都摆放眼前。

  道尊坐在一旁,看苏景一样又一样地“摆东西”,笑得饶有兴趣:“我还在凡间修行的时候,见过官差缉捕巨盗。贼人被拿住后。身上搜出来左一柄快刀右一把飞镖,那许多的凶器啊,你现在倒和那个强盗差不多。”

  苏景的神情却有些无奈,问:“我这些手段……道尊怎么看?”

  道尊反问:“先莫问我怎么看。先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苏景应道:“博却不纯。杂而不精。”

  风火剑。邪庙小光明顶百里骄阳,再加上一群本命帮手,这还没算上自己跑出去流浪的屠晚和苏晴呢。苏景斗战时只要一动手必定天花灿烂。那不是普通的乱。

  以前苏景不觉什么,在凡间打来打去,入仙界后继续横行霸道,不管如何艰苦最后总是战无不胜。直到夺宝之战,就说自己与三鬼主斗法,若不是靠着“抽风”,他这么多手段就没有一样能真正管用。

  可是“抽风”用过一次就没有了……

  道尊笑了:“博而不纯、杂而不精?这不纯不精是你野心太大吧!对上三鬼主,诸般手段皆无用,”道尊慢条斯理:“可宇宙仙天一共才有几个三鬼主,你一共又才修行了多少年。”

  博、杂没错,但不纯不精却是妄自菲薄。

  即便苏景手中杀伤最小的九九剑羽也不是普通仙家能够抵挡的。

  换个角度来想,若没有大师娘的照顾,苏景只修阳火不炼风,他的阳火修为就能比着如今更精湛么;若非屠晚剑魂入身再得小师娘指点,苏景从未修习过剑法,只凭风火双杀他的斗战能比现在威力更强么?

  是博、是杂,手段多多杀法机变,可哪一样都不存“不精不纯”之说,正正相反的,风是好风火是好火剑是好剑,太阳是好太阳邪庙是好邪庙帮手更是好帮手,他这些手段样样都没问题、样样都成就非凡,它们之间不仅没有彼此影响,反还在相互促进,只是苏景的野心太大了。

  是他要去攀比的目标太高太强。

  算上破烂囊中耽搁的时间,也只才飞仙千多年的小小仙家,他心里说:我怎么连三鬼主都还打不过呢!多可笑啊,可若再看看他死在他手中的那些敌人……当怀凌云之志,无论什么时候都没错,哪怕可笑呢。

  道尊说的道理苏景当然明白,只是他没办法让自己放松下来,优和尚都从未来中看到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死得一次比一次更惨,他要还能放松那也太没心没肺了,苏景晓得自己现在不差劲,但他更明白自己还不行,远远不行!

  还需精进,大精进,而在想过自己所有斗战手段后他又有些迷惑,精进的方向究竟在哪里,风火剑冥阵样样都是好发展,可哪一样才能让自己突破更快?

  风火是根基,剑法主斗战,冥法有奇效,阳三郎小金乌比翼双鸦再加十七恶罗汉的合击威力强大,哪一样都不能丢,可是在未来的修行里,样样兼顾会不会样样落不着?

  博却不纯,杂而不精……并非苏景此刻对自己的评语,而是他对未来的担忧。今天请道尊来王宫,就是为了得到前辈指点。

  道尊是爱器之人,招招手将墨、阳、甘霖三剑唤到面前,看看这柄剑摸摸那柄剑。一边赏玩长剑,道尊微笑开开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至理名言啊。”

  一可看做太极,太极分阴阳是为二,阴阳造化天地人三才,一二三之后万物发衍,这是最最基本的道家学识,苏景自能明白。

  道尊夸道学不奇怪,他要去夸佛偈才是怪事。只是道尊全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实在不符高人气意:“宇宙天地,万物万事尽在此言中,修行事情也在其中,道生一,慢慢由一及万,本修法门如根、修持到了境界开出朵朵花,便如你此刻模样。”

  “仍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二也好三也好万也好,都从‘一’而来,由此万物中也都有了个那个‘一’,依旧是你此刻模样,风火剑冥阵等等手段,无论哪一样都是你的本事,你自己就是那个‘一’。”道尊将本是他的甘霖剑握在了手中,手腕一颤长剑嗡鸣,跟着道尊以手中长剑在空气中画了个圆,笑声响亮:“太极、阴阳,小子,‘道’可是圆的!”

  “由一及万是为去,只有去却无回又怎能称圆?一入万是去,那什么是回?道的另半圆何在?再简单不过了,一生万,万万皆有一为去;万归一,一中藏万万为归!有去有回,道本相:特别圆。”道尊呵呵笑着,放下手中甘霖重新望向苏景:“懂了?”

  “您……再说一遍?”

  “很难懂么?你已一生万,诸般手段样样小圆满;再做修持,当求万归一,众法合于一道天极雷,求那个大圆满!”

  道理真没什么难理解的,大抵相当一头青蛙心想本座只要长出一双翅膀就能飞过前面那座山。道尊所言“一生万万归一”苏景能懂,让他迷惑的是具体该怎样做。

  风与火合,风火与剑合,风火剑与冥合,风火剑冥与阵合……怎么合?

  苏景问:“怎么合?”

  “合不难,关键你想合于何处。你是那个‘一’,无论怎么合最后都是合于你这个一,可你究竟想做哪个‘一’,又或者说哪个‘一’才最适合你、才能在你身上发挥最强威力,这才是要仔细思量的……无需笑得这么巴结,阎王既然把你扔给了我,该替你想的我自会替你想。”道尊把大袖一挥:“苏景,演法我看。”

  诸般法门,种种斗术,一样一样全力施展给道尊来看。

  苏景痛快答应一声,此刻他伤势尚未痊愈,不过演法无碍、将斗法中的精妙之处发挥出来无碍,只是没办法催动大威力而已,以道尊眼光的老辣,这样就足够了。

  演练诸般法术,不时加以解说,苏景十足忙活了大半晌。

  待苏景又飞又跳自己对着空气打了一通后,道尊抿着嘴巴眼帘半闭一阵,这才开口:“苏景,来我面前坐好,先卸下王袍,再松魂窍开灵台,本魂和元神给我让路。”

  无需解释,只听吩咐苏景便晓得道尊这是要金魂出窍来附自己的身。

  道尊不会害自己,苏景遵从吩咐坐到老人对面。

  下一刻道尊眉心一道金光飞出,直直射入苏景祖窍,随即苏景只觉莫名紧箍感觉降临,身体再不受自己指挥。

  把控苏景身体,“道尊”不急着起身,魂识现在新身体中游走几周,试着驱驭风火元力。

  这附体并非夺舍,道尊不会压制苏景元魂,苏景自也全力相助道尊。很快“道尊”就娴熟掌握了新的身体,这才站起身来,随手挽起苏景的真阳剑,迈步跨入苏景的百里骄阳。

  人入烈火骄阳内,“道尊”吩咐道:“请阳崩巴的战魂现身吧。”

  话音才落,炽焰深处猿啼烈烈,魔猿现身直接出手!

  道尊举剑举剑相迎……

  杀千刀,千刀于一瞬,相斗于一瞬。即便那是苏景自己的身体、即便苏景魂魄仍在体内全神贯注地观战,他依旧没能辨清斗战过程,只觉眼前发花身体乱转,只才须臾激战就告结束。

  魔猿退入烈火中,“道尊”也撤出骄阳外,跟着“道尊”哈哈大笑:“好!”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添一笔

  魔猿退入烈火中,“道尊”也撤出骄阳外,跟着“道尊”哈哈大笑:“好!”

  语气由衷、一字赞叹,随后道尊金魂归窍,把身体还给了苏景。

  同个时候苏景身后人影闪烁,三个矮子赶来了……他们察觉苏景入激战,不知他是遇到了敌人还是怎么回事,急忙过来看看。

  苏景对三尸做过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无碍,口中对道尊说道:“杀法确为绝学,不过还是您老更强些。”

  这倒不是乱拍马屁,苏景分辨不出斗战的过程,但他能看出胜负的:没被魔猿斗魂打趴下,就说明道尊成功撑过了“杀千刀”,刚刚那场比试道尊胜了。

  道尊却摇摇头:“我是没输,但也不能算赢,这魔猿只施展了九百九十刀。”

  杀千刀,一千刀。刀诀斗法却只有九百九十刀。最后十刀并无定势,千人千变,最后十刀自前面九百九十刀中因势而起、随性而生……魔猿斗魂只是一道“思慧灵”化形,它只会前面的九百九十刀。

  道尊眼中隐隐显出向往神色:“前面的攻杀不过铺垫罢了,最后那十刀才是真正精华所在!见过之前九百九十刀,若赤巴崩还在世,我可不敢说就一定能胜他。”

  向往之情一闪而过,道尊面上恢复平静,微微带笑的目光望回苏景:“你本性桀骜、好勇斗狠,杀千刀又是真真正正用来斗狠的大好本领。我的意思,你要归的那个‘一’就向着杀千刀上靠吧。”

  道尊的话有些模糊。苏景躬身行礼:“请道尊指点。”

  “你用剑的,诸法归于剑。”道尊应道。杀千刀是一门斗技,苏景以剑行此杀法,所以有关诸法归一的方向,道尊建议他落在剑上。

  尤其难得的,杀千刀虽是魔猿赤巴崩的毕生斗战精华所在,却是金乌杀将阳崩巴自百里骄阳中传承下来的,转了这一道手,杀法中就自然添出了一份炽烈火意,这又扣合了苏景的根修本元。

  话说完。稍停顿。道尊又加重了语气:“你要求的那个‘一’,落于剑。剑一。”

  道尊的指点不会有错,苏景立刻点头,但还不等他说什么。三尸各自开口。感慨纷纷。雷动摇头晃脑:“剑一、剑一,可还记得中土幽冥,勑衍海中小师娘的教诲。”

  赤目双目微闭。沉陷回忆中去:“那次相遇,她老人家点出了苏锵锵的拍子,不想一语成籖,与今日道尊的指点不谋而合。”

  道尊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三尸说的事情,老人家饶有兴趣的样子,问苏景:“哦?你早在凡间时候,你家就有前辈点出此节了?这份先见之明确实了不起。”

  苏景冷静得很:“启禀道尊,她老人家和您说的不是一个剑。”

  此刻拈花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满面喜色:“想当年,中土人间,闯西海诛邪佛,咱们兄弟曾还得了一个绰号:东天剑尊!如今苏锵锵将要诸法归于剑,总算名至实归了。”

  雷动天尊欢喜不耽误跑题,对道尊笑道:“我说当初听您……称号总觉得亲切呢,您老是东天道尊,我等是东天剑尊,咱们爷们的绰号重了,一家人啊。”

  但凡三尸所在地方,就在休想有“太平”二字,不出片刻就把话题扯到不知几重天上去,苏景满心无奈,连哄带劝打发三位大宗师出宫。

  三尸走后,苏景重归郑重:“风火冥阵诸法归于剑,该如何修持还请道尊指点。”

  诸法归于剑,再剑入杀千刀,这事苏景想一想都觉得过瘾,可如何才能将自己一身本领归入剑法?此事苏景能够自己摸索,但少不了要走弯路、大大地浪费时间和精力,面前就守着个明白人,又何必自己乱撞。

  道尊笑笑:“此事着急也没用,耐下性子慢慢来吧。”

  道尊当然有法子,不过法子不能乱用,他需得先把苏景诸般修法、战法的路子全都摸清楚再“对症下药”。

  ……

  其后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平淡且忙碌,一天十二个时辰,其中七八个苏景都在阿骨王墟内,为道尊讲说自己的修法、自己的真元行运,时不时还会让出身体请道尊来附体探查。

  道尊大多数时候只听不说,但偶尔开口指点,必是修行关键所在,寥寥几句足以让苏景受益。

  基本上从清晨到晚饭时间苏景与道尊探研修法,晚上就从冥王宫回去霖铃王宫,有时不用他跑出去,小不听会喜滋滋地下来找他,女皇陛下一个人睡觉怪无聊。这倒不是小两口没出息,而是道尊不肯耽误他们的小团圆,每到亥时就直接收摊不说了……

  托霖铃大帝的福,霖铃国百姓富足安乐;托十六老爷的福,凡世间水脉安稳风调雨顺。

  偶尔,苏景的冥王兄长征战途中路过这座乾坤,会抽身入界来探望老十四,外面战事激烈,不过有阎罗主持大局,有西坑隐一脉暗中相助,胜算是不必担心的,只是墨巨灵的老巢依旧仍未能找到,隐患始终存在。

  外面世界乱成一团,这方凡间也不太平……其实是太平的,关键那些入界仙魔吓唬人。

  冥王都是什么样的家伙,行事从不收敛,他们入界时都会伴有铺天阴风,好大的威势云驾,落地后身形一晃直接跑进苏景的阿骨王墟,就此不见了踪迹。这可苦了凡间的修士们,大群弟子出山仔细巡查却又哪找得到人。

  凡间日月轻轻浅浅,晃晃十八年过去,大师娘蓝祈来过,瞑目王,闭狱、拔舌和大冥王也来过,这天黎明时份。苍穹正中灵光一闪,又有仙魔入界。

  苏景领受灵犀,举目望苍穹,随即面露笑容,回头招呼不听:“万岁爷,快来见过万岁爷。”

  万岁爷不听微笑迎出之际,另一位万岁爷已经现身院落中,冕旒龙袍、中年发福,甲添的打扮不变画皮依旧,对不听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之后他对苏景道:“欠国公。别来无恙啊。”

  欠国公无恙,不过欠得帐是还不上了,当年漏外抽风,说好其中三成归甲添。结果打鬼主时候苏景一股脑砸光了;当年大家立约。联手夺宝事后分赃。如今宝贝被小贼戴在了头上,无论如何不能分给甲添了。

  不过苏景手里还有“朕的蛤蟆”,一直都小心保管着。那只小金蟾半生半死、是法也是命,很不好养活,今日见了甲添,苏景赶忙把金蝉取出:“蛤蟆拿去。”

  甲添不是自己来的,在他身边还跟了又一栈大管事罗刹凸。

  罗刹凸满口“哒哒”,给苏景见礼又向不听鞠躬,礼数周道得不像话,全然看不出他是比着星君鬼主也不逊色的凶物。

  甲添收回蛤蟆,并没太多客套直接说明来意:“风算了,宝算了,当时也没人能想到后来发生事情,以前立下的契约就废去吧,不用再提了,我带又一栈的人过来,其一便是废约。”

  九龙地甲添与又一栈渊源颇深,西坑隐、大小魔君、九龙甲添,他们算得一个小圈子,可罗刹凸在面对甲添的时候,除了一如既往的恭敬客套之外,眼中另还藏了一重畏惧。这样的眼色,即便罗刹在面对西坑隐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

  听从着甲添的吩咐,罗刹凸取出大家以前立下的契约,双手一搓化作碎屑翻飞,废去了。

  苏景略显诧异,共处时间虽不长但苏景对甲添了解不浅,这个人面慈心狠、谈笑杀人,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居然随手清掉前账,他能如此好说话?

  果然,甲添看着之前契约散碎飞灰,又继续道:“不过,欠国公,你这王号还是不会变的。”

  欠国公是玩笑称呼,这个王号本身谁都不必当真,可“欠国公”背后之意却始终明白:当初甲添答应苏景帮忙寻找不听,提出的条件之一是苏景要为甲添做一件事。

  苏景欠了甲添一件事,“欠国公”的封号就由此而来。

  苏景当然能懂甲添的意思,此刻也知道对方的来意,点头道:“陛下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下来,苏景绝不推辞。”

  “不是要你现在做什么,是要你先应承下一件事。”甲添直视苏景双目:“有朝一日,若九龙乾坤灭亡,则中土世界崩碎。嗯,就是这样了,九龙丧则中土亡。”

  微笑中,甲添一拍罗刹凸的头顶,后者明显打了个寒颤,甲添继续道:“如果九龙沦丧,我必死无疑,所以这件事还要交托在又一栈。你我立约后,有一天九龙地真要被灭掉了,又一栈会想尽办法摧毁中土。”

  摧毁中土?谈何容易!可若接下这一约的是西坑隐,到时中土能不能保全可就不好说了,何况西坑隐背后还有一尊与阎罗、道尊平起平坐的大魔罗,这位高人现在不知去向,但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回来了。

  有热闹三尸必到,听甲添说明来意,三尸都瞪大眼睛:“你这人脑筋怎么长的,疯子么?中土安危与你九龙存亡何干?”

  甲添不理三尸,他只看苏景:“如何?”

  这要求稀奇古怪,甲添也不多做解释,不过苏景轻松理解他的意思。

  中土世界是苏景心中“小义”所在,全不夸张的说,苏景真的敢也真的会为中土而死,没办法,离山上下来的弟子都是这副德行;再说甲添,他早就提过,他这个人没太野心,唯一心愿就是庇佑九龙世界安乐太平。

  甲添和中土全无瓜葛,抓着另外一个乾坤和自家世界同生共死是全无意义的事情,可苏景在乎中土啊……转上这么一圈事情就清晰了,九龙地要绑死中土,其实甲添想绑住苏景,当九龙有难时逼着苏景向守护中土一样来守护九龙。

  苏景是冥王,身后有阎罗一脉;苏景是收尸匠。天下金乌都不容他受欺负;苏景还是不听的夫君,宝贝是小贼的可小贼是不听的,甲添夺宝不就是为了保护九龙世界么,如今这笔账算下来他稳稳赚了。

  苏景问甲添:“陛下何必把圈子绕得这么大,直接就让我担下九龙安危,我又怎会不答应。”

  “应承也好,立誓也罢,都不如标明价码的买卖来得让我放心。”甲添应道:“我这人就这样,疑心重,两座世界绑一起我放心。”

  苏景摇摇头,对贾添道:“这事能谈。没问题。但约契上得再添一笔。”

  甲添痛快点头,这是意料中的事情:“说说看,你要怎么添这一笔。”

  “若九龙覆灭但我仍活命,又一栈但去摧毁中土无妨;但我要也战死九龙世界。”说到这里苏景的语气放松来下:“我都与你同生共死了。你也就别再拉着中土下水了。”

  苏景要“添一笔”甲添本来不意外。可听过苏景说话后甲添微微挑下了眉峰:“是这样添一笔啊……你这人可真不会谈买卖,我还想错了。”

  苏景笑笑:“我本就欠你一件事,这事不算买卖。我听你吩咐。”

  若非甲添相助,苏景找不回媳妇,幽蓝蔷薇州那时被无漏渊鬼王盘踞,灵宝出世时候小贼和不听几乎动弹不得,如果苏景没能及时找过去,她们两人的下场不难想象。

  即便与甲添没有之前约定,苏景心里也认下自己欠他个天大人情,九龙地将来要是出事,甲添要有性命之危,苏景哪能坐视不理。

  不过苏景自己全力以赴也就是了,他可不会把中土世界牵扯进去。

  “这事不算买卖?这本该是我的词儿啊!”甲添的话莫名其妙,但随即笑了起来:“不管是不是买卖,都照着买卖来做就没问题了。成了,如你所愿,立约吧。”

  罗刹凸代表又一栈做中证,片刻拟约完毕,双方签字画押,此事就算镌入天条了。三尸另有好奇心思,雷动问甲添:“苏景的‘添一笔’和你以为他要添的一笔不一样?你以为的是什么?”

  甲添全不隐瞒:“我以为他会说‘反过来也一样,中土若毁灭,九龙要陪葬’。”这是人之常情,谁不希望自己的家乡平安,甲添用中土来绑苏景,苏景反过来为中土再绑来甲添这一伙虎狼来守护岂不是好。

  赤目追问:“如果苏景要添出的就是你说的这一笔,你会答应么?”

  甲添一哂:“不答应,我会告诉欠国公,这事我虽是当买卖来谈的,可实际里它不是买卖,他本就欠我一事。所以我刚才说他抢了我的词儿……苏景,你没加我以为的这一笔,还不错,你也放心吧,虽未入约,但有朝一日中土真要有难,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拈花大奇,轮到他开口发问了:“不是说不答应么,怎么又答应了?”

  “他要直接提,惹我看不起,连谈的是什么他还没弄清楚,我自没兴致应承;他没提就说明这小子挺识趣,大家除了做生意外还可以做做朋友,中土遇到麻烦时候,我帮一把也不见得是多了不起的事情。”

  甲添说完,雷动天尊迈步上前去拉甲添的袖子:“来来来、随我来,我带你去见叶非。”

  甲添没嫌矮子唐突,但他也没挪动脚步,不解问道:“我识得叶非,他怎了?”

  “他没事,我觉着你俩应该好好聊聊,必定投契!说不定能拜个把子什么的。”雷动神情颇为认真:“别扭天魔得遇别扭大帝,我都替你们开心!”

  甲添今日“别扭”确是能和叶非媲美了,不过甲添为人不似叶非那么难接近,一阵一阵九龙地万岁爷还是挺随和的,正经事说完后他就放松下来,说说笑笑挺开心的样子。

  九龙地如今太平得很,并非遭遇了什么危机,甲添此行只是为了将事情敲定,绑住了苏景他就踏实了。

  接下来闲聊大家闲聊一阵,苏景关心天外战事,又一栈对战局情形了如指掌,罗刹凸一句一哒哒地给苏景讲打仗。

  罗刹说得和前阵冥王来时对苏景讲得差不多,但罗刹凸无意间提起的一件事让苏景颇为关心:大真西灵石。

  主攻伪西天的是十万山妖军,道尊大方阁掌座真人带了一队东方精锐入战,另外阎罗神君排遣鸣冤、滔天二王过来策应,再加上一个优和尚,实力足够强大了,而伪西天的高人尽丧道尊刀下,妖僧人数虽多却罕有出色高手,群龙无首如何能挡得住这等精锐猛攻,被打得节节败退。

  西方战事还在继续,不过大局已定,西坑隐的眼线探得实情,伪佛已然身魂尽灭,被埋葬轰塌的灵山中,再不必担心什么了。可三年前,有西坑隐的探子无意中发现了“伪佛大身”从一座凡间中流连。

  大真西灵石天地唯我宝像是伪佛最最强大的分身,这重大身名气不小,探子不会看错,可伪佛都死了分身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伪佛大身并未出现在西天极乐,探子是在仙天南方发现他的,他似乎根本不在乎极乐的战事……

  事情颇为蹊跷,西坑隐加派人手追踪,优和尚也撤出了西天战场,专程赶赴南方去追究事情真相。

  “启禀苏老爷,现在事情还没进展,小人陪同甲添圣大皇帝来过这里后,也会启程去往东方哒亲自去主持搜索事情,定要找出那个伪佛大身,您老有什么吩咐哒哒?”

  苏景笑道:“最好尽快弄死他!”

  “哒!”罗刹凸大点起头。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真不贵

  甲添与罗刹凸并未逗留太久,清晨时分来的,未等黄昏便告离去。甲添为人是有些“别扭”,不过他对苏景算是友善得很,他轻飘飘的一句“中土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稳稳当当又为苏景最在意的中土世界添出了一重守护强援。

  甲添走后,苏景稍有些感慨,敌人凶猛,可朋友更加强大,又一栈、阎罗、东天道家,再加上这个甲添……朋友都很好,只可惜自己太差劲啊。

  飞升至今,看似做过不少大事,连三鬼主都被自己击溃,连消失不见的佛祖都被自己寻回,连万仙垂涎的灵宝都落入自家,别人不知多羡慕苏景,可是苏景自己明白,所有“大事”都因风云际会、机缘落地而成。

  自己是做成了这些事情,可并不是说自己就有做成这些事的实力。

  还需得精进啊。

  但道尊那边还没消息,他老人家没不出声苏景就只能等待。

  如此,一晃又是十二年过去,苏景身上因三鬼主一脚猛踹而来的伤势尽数痊愈,道尊那边也终于有了消息……他老人家要闭关了。

  阿骨王墟内,道尊告诉苏景“我要闭关”的时候,苏景面色古怪异常,有心问一句“您这是耍赖您知道不”但又觉言辞不经冒犯了前辈。

  大家提前都说好了啊,道尊会陪伴苏景凡间百年,这才刚刚半个甲子过去他就要去闭关?道尊又是什么样的人物,他的一场修炼下来。天上星斗都不知要换过几凡,剩下的那七十年指点自然不必再提。

  还有,苏景还一直等着他老人家有关“诸法归一”的修行办法。

  古怪神情一闪而过,苏景没矫情,点了点头。

  若道尊为虎豹,苏景充其量只是飞蛾,未来有大战,虎豹当休养体魄磨砺爪牙,至于飞蛾么,应该自觉些。别拖了庞然大物的后腿。

  见小子识趣。道尊笑笑,将一盏青色铃铛扔进苏景手里:“放心,一来我不远去,就在你这冥宫中闭关;二来闭关不假但也不会完全隔绝外物。凭此青铃你随时可唤醒我。无论大事小事都不必客气。直接摇铃喊我就是。再就是甘霖剑借我用用,剑仍是你的,我只借用。到时候还你。”

  甘霖本为道家神器,且从剑名可知此剑不止有杀敌之威,也有补养神效,道尊闭关疗伤多半须得此剑相助。

  苏景不多问,解剑双手奉于道尊。道尊接剑同时又将一枚玉简递了过来:“玉内一道思悟法诀,你先依法修行,不可贪多,每天至多修习六个时辰,余下时间愿意做啥就做啥。”

  苏景面色一喜,接过玉简正待道谢,道尊就摇摇头:“先不必欢喜,听我把话说完。这门心法的确非凡,对你肯定有好处,但具体你能得多少好处我也没办法确定,总之先练着。至于诸法合一的修炼等你练过此诀再说吧。”

  道尊不再多解释什么,话说完挥挥手屏退苏景,跟着将甘霖剑抽出在自己身周画一圆,冥宫正殿中就此多出一座小小花园,园内几片翠竹青青,一座小潭水光清澈,中央一方简陋木舍坐落,道尊就在木舍中闭关了。

  算算时间,苏景来到这方世界已经三十年了,霖铃国女皇陛下做烦了皇帝,最近正想着退位的事情……退位就不必了,国家交给无双天师,女皇身份不变,带上护国苏天师跑去了南方,选了一座青山,在山腰处围了一座小院。

  做过三十年皇帝,尽享人间尊贵后,不听又拉着苏景来和她做一对隐世眷侣。

  十四王觉得要隐世何必在凡间,天外找个无主灵州不比哪里都清静,不听一个劲地摇头:“隐世隐世,隐于世,连世都没有了还谈什么隐?这样就最好!”

  不听干脆是照着小时候看过的画本、幼时的幻想憧憬来过日子,她怎么开心就怎么着吧,谁让十四王疼媳妇呢。

  三尸这次没跟随小两口入山,热闹凡间才是他们的快乐所在,再说三位大宗师现在都忙得很。

  十年前雷动天尊在京城开了一座“三口斋”大酒楼,此乃富贵楼。菜贵,同样菜色比着其他名楼大馆的贵出三倍,且双口斋的菜量少得可怜:一盘卤牛肉,只一片;一份清蒸鱼,只一块;一道八珍豆腐,不见八珍只有一枚婴孩拳头大的豆腐。

  不过,就以那一片卤牛肉为例,必是三十六年老牛前腿肩窝紧包骨轴的红肉,老牛、嫩肉,牛身上最最美味的一片肉,再经雷动神厨亲手料理,说一句人间能得几回尝全不过分。

  这间酒楼不管饱但真正解馋,且还不能点菜,有什么就吃什么,雷大厨看着给客人掂排。凡是端上桌的菜,每一盘就只有一口,其实出锅时候都是两口的,雷大厨要先吃去一口。

  京城富贵地,有的是有钱人,不过一盘菜只吃一口实在让人不痛快,吃一顿饭才半饱时候桌上已经垒了四层盘子,那场面壮观得让人不敢多看。是以三口斋的买卖冷冷清清,但无妨,雷动不在乎赚钱,他爱吃、最爱在酒楼里吃。

  早从十年前三口斋将要开业时候,上上狸就不给苏景招财镇宅护院了,小花猫带着她的球妖官驻进酒楼,三口斋最初时定名双口斋的,但又多出了猫大人一口,是以正式招牌挂起来,名唤三口斋。

  拈花没得说,老本行重新拿捏在手,只是不做茶壶改当老板了,江南三江十八画舫的大老板,画舫陈设普通但所有倌伶皆为色鬼亲手调教,风情琴棋中、秀色书画内,若那位客人入了倌人的眼,得美人相伴缱绻一度……下床的时候一定要忍住眼泪。舍不得走却无奈离别,回家取钱再来过。

  叶非的伤还没好,包了拈花一座画舫来休养,拈花算他八折另加一重大照顾:允他三天一结账。

  方先子也想去可实在不好意说,叶非何等眼光,看出四方头心思,冷声对他说道:“你这孩子,资质差也就算了,最麻烦的还是心志不坚,易生障易生魔。修剑养气什么的都先放下。先与我炼心去!红尘炼心,去画舫历练,做好这场修行。”

  “谨遵师叔祖法谕!弟子必当认真修行,不负师叔祖苦心栽培。”

  叶非是师兄。苏景也没辙。不知该说点什么干脆就什么也不说了。

  赤目那边就不太顺了。开过钱庄开过当铺也开过珍宝铺子,他的眼力没得说,奈何太贪心。不管什么买卖都没客人愿意和他打交道。雷动不赚钱无所谓有吃的就行,赤目要不赚钱可不行,不停地换行当不停地折腾着……

  由得三尸忙忙碌碌,由得上上狸招财镇宅,由得叶师兄带着四方头红尘炼心,苏景和不听去往南方。

  这座世界南方多山,三万里方圆内千山连绵,起起伏伏颇为壮丽,苏景夫妻暂住之山名唤“红底”,不算清秀不算葱郁,也谈不到高耸挺拔,山头凹陷有小小的清水湖一座,除此之外再无特殊,规规矩矩的一座山。

  入主第一天,洒扫庭院转转山色,夫妻两人说说笑笑轻松闲适,第二天破晓时分,苏景从山腰院落中一步凭空,直接登上峰顶,再跳上山顶小湖中央一块礁石,盘膝落座后取出道尊赐下的玉简。

  远处天空中,有一道剑光盘旋在空中飞旋,当是本界修家正御剑路过群山,苏景也不理会,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读着自己的玉简。

  可苏景不理对方,人家却主动上门来,苏景读简不久,远天处的剑光飞临红底山巅,一声清越剑鸣中,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女冠显身半空,居高临下看了看苏景,问道:“修行之人?哪宗弟子。”

  苏景随口应道:“山林散修、哪有门派,走到这里见山清水秀,正好精心修行。”

  “摆得姿势倒是有模有样,可惜修为太浅。”少女道士大刺刺道。

  今日苏景何等威能,早修得气韵内敛神相藏心,莫说凡间的修家,就是天外仙魔也没几个人能看出他真法在身,少女道士看他气象平平和凡人无异,自然道他修持浅薄真气微弱。不过苏景坐在无人山顶、湖水正中,且摆出的是正经的端明盘坐,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是个修家。

  和一个小丫头,苏景没话说,点点头算是个敷衍,继续运真识研读玉简。

  少女道士却是个喜言多嘴的性子,继续对苏景说道:“你的修为差,眼力不成啊。这红底山看上去勉强算得秀美,其实灵气稀薄浊意浓浓,不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更要紧的,你可知此山为何名唤红底?”

  是问,但哪等苏景说话,少女道士就径自道:“因这座山是一座火山,古时曾喷薄烈焰,山基地都是滚滚熔岩,是才得了红底之名。山底有熔岩无碍,可这火山喷发过,烈焰滚滚烧杀八方,害了不知多少性命……这山有违‘上天好生之德’,所以不是修行的好地方。”

  红底山是火山,曾经喷发过,这又何须少女来介绍,苏景是玩火的行家,提鼻子一闻这山以前怎么回事现在什么状况,他全都了然于心。甚至可以说,就是因为此山并非修炼的好地方,不听和苏景才选了这里落脚:清静。

  周围峰岭,要么有修家结庐要么有妖怪修炼,苏景不想他们打交道,至于此间灵气稀薄、山曾为恶有伤天德,如今苏景早都过了炼气的阶段,修于秀神修于灵身,人在凡间内,无论何地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少女道士不止爱说话,心肠似乎也还不错,飞得低了些:“可是觉得好地方都被别人占去了?无妨,这片山都归我管,我帮你去说说看,请别峰的修家分出一块小山头给你,三千两银子,我帮你办成这事!”

  说完、稍顿,少女又稍稍加重语气:“真不贵。”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热心肠

  苏景忍不住笑了:“你……很缺钱?”

  修行之人会刻意远离尘世诱惑,大都不会看重银钱俗物,像中土世界六两大老爷那样不慕长生就爱做买卖的少之又少,像白羽成他爹那样直接用银子修炼的更是万中无一。何况这座世界道学昌盛,几乎所有修家都是道统修法,最讲究自律省身,听一个长相甜甜的小女冠张口要钱苏景又惊讶又好笑。

  少女道士点点头,再开口时话更惊人:“家里有个男人,要花钱。”

  苏景又打量了下对方,少女印堂饱满双眸清澈,唇红齿白模样可人,完全不是沉迷色欲的样子,而金乌神目了得,苏景看得出她根本就是完璧处子。

  修道之人开口要银子,黄花闺女自称养男人。

  “谁家还没个男人啊,养男人倒真是不便宜。”不远处另个女子笑声传来,小不听来了看夫君了,正巧听到少女道士的话,随口搭声:“不过三千两可不是小数目了,小仙子且说说看,这些钱要给你家男人怎么花?”

  乍见不听,少女眼睛一亮。

  小妖女的明媚风韵,若初见确是能点亮对方的目光。

  少女道士看看不听,又看看苏景,苏景对她点头道:“我没钱但我家有钱,我家的钱都在内子手中,你若答了她她或许会给钱。”

  少女道士倒是真爱说话,扳着手指数道:“去京城三口斋,我打听过了。一个人要在那里吃顿饱饭,没有八百两是不成的。午饭在三口斋吃完,下午飞去江南三江口,十八画舫中选一座,喝酒听琴、玩耍两个时辰,最少得四百两,若能得红倌人青睐,缱绻一度又得八百两,我爹没见过市面而且耳根子软,没准人家姑娘一撒娇他会另打二百两。剩下八百两我再给他封个大红包。六十大寿封红包一定要的……”

  “你爹?”苏景、不听异口同声。

  “嗯,我爹,过不久他的六十大寿就到了。”少女道士点点头。

  苏景只觉啼笑皆非,她家里的男人原来是她爹。她要给阿爹庆寿诞……带爹去狎妓?这女儿可太孝顺了!

  少女道士的话还没说完:“我娘没的早。我六岁就被师尊带入山中修行。阿爹没再娶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一晃就老了,再不带他去玩玩怕就来不及了。”

  名门正派弟子。当然不能向门宗伸手要“带爹逛勾栏钱”,又不敢行劫或强抢民间,少女道士只好自己想办法来挣钱了。

  苏景笑道:“真不贵。”

  不听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少女:“我身上没带钱,麻烦你跑一趟霖铃国,到皇宫门口亮出玉佩,自有人会招呼你,要多少钱到时只管开口。”

  少女道士将信将疑,不过还是说道:“多谢!不敢多拿,三千两足够了。”

  苏景也把自己的离山剑牌递给少女:“拿着这个,三口斋、十八舫都能打折。”

  少女面上糅合欢喜与惊讶:“我倒是听说过,三口斋、十八舫对重金熟客发了信物,凭信物可便宜些账目,就是这种小玉剑?你是他们的大熟客?”

  “我在十八画舫花的银子都够在三江口垒起一条大坝了。”苏景心情很好,随口吹牛。

  钱没收到,现在只拿到了两件信物,少女依旧欢欢喜喜地张罗着为苏景换个山头。这倒不必了,苏景本想推辞,但是他大概能看出少女道士的态度:无功则不敢受禄。

  道尊吩咐的明白,他传下的心法每天至多修炼六个时辰,其他时候苏景还要和媳妇过日子呢,若迁去其他山峰与别人共处他俩都不愿意,可又不想坏了小女冠欢欢喜喜做成的好买卖,由此苏景找了个折中法子,家仍安在红底山,两口子仍在此过日子,每天他修炼就去小女冠帮忙安排的地方就是了。

  由小女冠带领着,苏景去往与红底山相邻不远的扬啼山。巧得很,把持此山的是一头大乌鸦修炼来的精怪。

  本地妖家是一只白头苦号鸦,这种乌鸦中土也有,数量算得稀少,叫声最是悲苦,若它一开口,寒号鸟的悲鸣都仿佛欢笑。扬啼山乌鸦大仙名唤悲悲。无论什么品种怎样叫声,只要是乌鸦就有三足金乌的血脉传承,乌悲悲也不例外,不过他看不出来苏景是自己爷爷的太爷爷的太祖宗,并非大乌鸦修为不济或者眼光差劲,只因苏景早已出神入圣,凡目如何能看出他的底子。

  乌悲悲名如其声人如其名,高高大大的身形却是一副悲苦面容,此妖修为胜过小女冠不少,但他对小女冠恭敬异常,听过来意痛快点头,将自己的山划出一片小山头给苏景打坐。

  把人安置妥当了,小女冠又嘱咐乌悲悲对苏景多加照顾,这才开开心心地离去,看她纵剑方向应该是直接跑去霖铃国取钱了……

  小女冠走后,乌悲悲脸上僵硬笑容散去,恢复了一贯的悲苦模样,看着苏景苦着脸道:“你这孩子,修为不成啊,你先去打坐修炼吧。如果修行上有何不解之处随时来问我,我平时忙得很,不过总会抽出时间指点你几句。嘿,好歹你现在也算是扬啼山的修家,这等稀松本领可给我乌悲悲丢人。”

  天下乌鸦一般黑,个个都是热心肠。

  “好您了,多费心。”苏景笑着应酬一句,不再理会乌悲悲,去了自己的山头静坐吐纳。

  一个人置身不熟悉地方练功是件危险事情,入定时候万一有外敌侵犯必死无疑,不过苏景哪里是一个人,他的王袍中有十七恶罗汉、袖里小光明顶上常驻比翼双鸦,再加上阳三郎和小金乌。整座世界的修家来袭也只有全军覆灭的份。何况苏景身如金玉,躺在地上不还手随便凡间修家怎么打也打不破他一块油皮。

  全无顾忌,放心参诀依法修行,不料才刚开始修行乌悲悲又有传音过来:“你这孩子啊,果然没点江湖经验,不知人心险恶的道理,都不知道先给自己布个守护法阵再开始修炼,这也就是在我扬啼山上,若换个地方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个个都是废话精。

  苏景一笑摇头。不理乌悲悲继续静坐。

  道尊传下的法诀是“思悟法”。不过在修持上也要配合气息吐纳和真元行转,至于“思悟”,在这初入门的修炼中是绝想断思,心中脑中一片空白什么念头都不升。

  绝对的什么都不想。对凡人来说不容易。可对有些火候的修家却再容易不过。对苏景而言更是易如反掌。不过法诀中的吐纳方法……

  修行吐纳,绝非简单的呼吸,普通修法吐纳讲究“共鸣”。共鸣于置身所在的灵山秀水;高深些的修法讲求气息共振于天地、扣合灵元大脉的流转;再深一步,吐纳可呼应于日月或天外星斗。道尊传下的法诀,于吐纳之法有严格要求,长长短短依法吐纳中,空空灵台内一道灵犀直指天外!

  道尊传法非同小可,气息呼应于天外再正常不过,只是苏景这一道灵思并非指向哪座星斗或日月,它的去处:浩渺星空,无质深渊。

  不与星斗和合,不与日月起落,这番吐纳竟是要与重重星斗之间的无尽虚空做呼应、起共鸣。

  可虚空是虚的、空的,根本什么都没有,这就仿佛对着空荡荡的天地喊话,哪怕喊得再大声又怎么可能得到回应。

  不止没有回应那么简单的,不知是苏景修行不够还是道尊的修法太深奥,苏景真就觉得,随着自己一次次以吐纳之法去“呼唤”虚空而不得,自己的精神迅速萎靡,没法计较时间,似乎只是短短片刻,脑中昏沉沉无法自抑、心底空落落说不出的难受,旋即黑暗袭来、再也无法抗拒的,就此昏睡过去。

  一觉醒来,问问鬼袍中的恶罗汉,修炼一炷香,睡足四个时辰。

  睡醒了,可是全无振奋感觉,依旧觉得精神疲惫不堪,恨不得再补个回头觉……困啊。

  困得不行,可苏景心里却觉得好笑,自己可有多久不曾觉得过困了,神仙不会饿也不会困,此刻哈欠连天的感觉居然还挺亲切。

  “我说,怎么还睡着了?”头顶乌悲悲的声音传来,大乌鸦早化人形,但习惯难改、蹲在苏景身边的一棵大树树梢上。

  袖中小光明顶,乌上一开口:“启禀主公,我把他收了吧,免他总罗里罗嗦!”

  苏景心中一笑,对乌上一道:“和自家晚辈计较什么。”

  “不是,你修得是什么啊,让人睡觉的功法么?”乌悲悲哪知怎么回事,他是热心肠,他是废话精,他得教训这个贪睡不勤的晚辈:“你要是为了睡觉,又何必烦请不灵仙子带你来我扬啼山宝地?睡觉在哪不一样。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不灵仙子?”苏景反问。

  乌悲悲立刻跑了题:“嗯,不灵仙子,丁阳道宗入室弟子,她这一辈排到‘不’字……”

  少女道士爱说话,乌悲悲更不用说,他俩可是能废话到一处的好朋友,也无需苏景发问乌悲悲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丁阳道宗是这座凡间四大道宗之一,立宗南方传承万年有余。苏景所在这连绵三万里的群山在丁阳道宗的势力范围之内,而山中妖精不少散修也多,丁阳道宗就派下弟子时时巡查此地,山中妖精或者散修如需帮助,丁阳弟子大都会出手解难,但除了相助也有一重约束、监督之意,丁阳道为人间正派,不允山中修扰乱凡间。

  不灵仙子负责督查这三万里山疆,时常会来看看。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大造化

  这山中凶猛修者不少,乌悲悲算得其中之一,他们的修为本领都比不灵仙子强得多,但小女冠背后是丁阳道宗,她的面子大家都买账。

  话题岔开说了一阵不灵仙子,乌悲悲又想起教训不成器晚辈的事情,正想接着教训苏景奈何没机会了,苏景起身告辞,开开心心地回去红底山。说好的,不听在家做好饭等他回去吃。

  “怎么?走了?修者参道哪个不是日以继夜,你倒好,你当修行是上工么?就是上工这也还没干够时候,天还亮着……嘿,懒惰娃娃啊!”乌悲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景脚步轻快往家里跑。

  转天一早苏景不去扬啼山了,重返红底山顶峰的湖心小岛,新的修行也和昨天一样,以吐纳呼应浩渺虚空,精神急剧消耗很快睡去。到得睡醒时候意外发现乌悲悲居然来了,就蹲在湖边看他:“怎么又睡着了?还有,怎么不去扬啼山修炼了?可是我昨天说了你几句你就不高兴了?看你挺聪明的孩子,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我说你是为了你好。以你资质,飞仙长生是不必想了,不过修炼得法的话,延年益寿总是没问题的,你看看我,你可知我多少寿数?”

  乌悲悲,声音减轻仿佛自谦,但语气加重真正得意:“整整一千一百岁!”跟着他再以老寿星的口气继续教训后辈:“你好好修炼,能活得长,现在顾着睡觉。晃晃就老了,再晃就死了……”

  鬼袍之中,恶罗汉伏虎沉声道:“启禀欢喜大尊,我愿出手教训这个废话篓子。”

  苏景心底大笑:“别那么大火气,他心眼还挺好。”

  来红底山是为清静,不去扬啼山就会把大乌鸦招上门,那还谈什么清静。再转天苏景老老实实回去扬啼山修行,又睡了一觉。

  一觉、两觉、三觉……七天下来,苏景再去扬啼山的时候意外见到乌悲悲家里来客人了,四位人打扮各异。皆非精怪而是凡人修家。乌悲悲一见苏景就招手道:“苏景,来见过仙长。这四人都是附近山岭的精修大家。眼见你修行稀松,我这心里着急啊,但你是人。我的妖修路子未必适合你。这才特意将几位老神仙请来。看看能不能给你指点一二。此乃福缘造化,你当珍惜。不过你要谢我就不必了,只要你修炼有成我便大大开心。”

  面枯嘴碎心却热的乌悲悲。怕自己的修法不适合苏景体魄,特意请了人类修家来帮苏景看看功课。

  一叶可知秋,从一头乌鸦精怪的做派就不难看出这座世界的风气了,难怪道尊中意这座凡间。

  再看四位散修,个个面色倨傲摆足了老前辈的派头,不过他们既然能被乌悲悲请来,心肠总不会差,只是他们的好心苏景实在无福消遣,无奈微笑着敷衍了几句,那四位散修似是嫌他气意太差根基太浅,都懒得多问什么,就让他快去打坐修炼,上仙自会分辨他的吐纳气息为他做出指点。

  苏景一个字都不矫情,去了自己的山头,依着道尊传下的法门继续修炼……早上开始打坐,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了,毫无意外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乌悲悲。

  乌鸦大仙面色沉沉,见苏景醒来,他口中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苏景再看四周,不见其他人影只有乌悲悲孤零零一个,苏景努力忍着不打哈欠:“那几位散修大人……”

  “别提了,气走了!人家应我所求,好心好意来指点你的修行,哪成想你竟又睡着了。是对自己松懈,也是对前辈不敬,他们见你睡熟个个冷哼一声转身走掉。你啊你啊,你可知自己错过了多大福缘!等闲修者,就算资质、修为比你高上几倍之人,想要得他们几字指点都难。”乌悲悲满面惋惜,恨铁不成钢。

  苏景笑得挺不好意思的,没多说什么站起身拍拍屁股,溜溜达达地回家去。

  随后一连三月,苏景勤奋自勉,每天一早准时去到扬啼山睡觉,乌悲悲不知是太闲还是太爱说话,差不多每隔三两天就会劝诫苏景一番,让他不可如此辜负光阴,大乌鸦劝得多了,苏景都担心他光顾着帮别人再耽误了他自己的修行。

  到得苏景修持道尊秘法百日那天,吐纳一阵浓浓倦意袭来之际,正端坐山峰的苏景突然昂头向天,张口一声虎吼!

  是吼,但声凝于气直冲云霄,当时并无丝毫动静,直到当天子夜时分,那道纳声真气才在天空中真正暴发开来,整座凡间、浩浩乾坤,连绵虎吼仿佛闷雷般滚滚激荡,绵延三个时辰方才散去。

  全世界都被惊动,是夜无人能入眠,孩子们哇哇啼哭、大人满目惊慌地望着天空。在凡人和普通修家听来,这怪吼也不过是一阵可怕声音,并无实际影响,可在这世界中顶尖的几位大修家耳中,天际虎吼直击灵台,声声怒叱简直就是在拷问自己的心魂,非得全力行功抗衡不可,否则心神受到冲击难受非常!

  待到黎明时份“天吼”散去,几位能领略吼声之威的大修个个精疲力尽,周身上下汗水浸透,可惊讶目光中还藏了一份欢喜:这一夜过得很累,但绝非全无所得;那吼声真凶、凶却不恶,与之相抗过后只觉识海清透灵台振奋,这是一场精神上的大好修炼!

  免不了的,修行道上又是一阵纷乱,久不出世的诸位大修接连下山想要探访天吼来源,各大门宗传言纷纷、猜测着吼声出处……至于苏景,一道振冥天吼并不代表什么,不算突破不算精进,仅只修行道尊秘法过程中的元力震荡反应而已,不是天天都会吼,偶尔吼一次完全正常。

  又是好晨光,苏景返回扬啼山修行,乌悲悲家里来了不少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昨晚的天吼,见苏景来了乌悲悲把他拉到一旁:“昨夜天吼你也听到了吧?那可是绝顶仙家的吐纳之威,那是多大的能耐,你听后不觉激励么?我辈修行,就当勇攀绝岭,那位前辈能如此了不起,你当信自己也能行……”

  乌悲悲应该是被天吼刺激到了,满目振奋地劝苏景发奋自强,半晌啰嗦过后,他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简和三根乌翎符,一股脑地塞进了苏景手里:“玉简是乌火行运法门,这些日子看下来,偶尔我能察觉你有一点点火性,虽说少得可怜吧,不过有火性总是好的,你可依玦修炼,会有好处的。再就是你的资质实在不成,怕是修不成像样的斗术,而修行人总有行走四方的时候,这三根羽篆都封了我一道神通,现在是没什么用处,但以后多半用得上,你收好了。”

  这还真让苏景有些感动了,心念转转传召乌上一,小光明顶上乌上一立刻躬身应和:“主公吩咐,万死不辞!”

  “不用那么紧绷绷,你得闲时点拨一下乌悲悲吧,辛苦了。记得莫要泄露了身份。”苏景交代过事情,开始做自己的修行了。

  当天夜里,乌上下一两口子离开小光明顶,直奔扬啼山而去……

  自此日起,乌悲悲那张苦脸上就浮起了兴奋之情,兴奋之外还有些神神秘秘,仿佛吃了甜甜蜜糖却还不肯告诉别人的模样。

  苏景三天没理他,乌悲悲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也不肯主动说什么,到得第四天苏景睡醒准备下山时才笑着问他:“乌老大,看你成天喜形于色,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乌悲悲已经辛苦忍了好几天了,再被问起终于再忍不住,煞有介事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才压低声音对苏景道:“看你这孩子嘴巴够严我才跟你说:我遇到了大造化,一对本族仙侣途径此地,偶然遇到我,见我神采非凡根骨出奇,前辈仙侣爱才心起,收我做了记名弟子!传下仙法神功,且还亲自指点我修炼。”

  “啊?这等大造化?!快仔细说说……”

  “不能说,不能说了,你自己知道就成了,千万别再告诉别人了。”乌悲悲笑成了一朵花,再不肯多说半字。

  再过两天,苏景来到扬啼山,正要修行时候忽见一道剑光飞来,不灵仙子又来巡山了,远远见到苏景,小女冠就显现身形用力挥手。

  来到近前,小女冠落地,苏景笑着问她:“令尊六十大寿过得还舒心?”

  “好极了,要多谢你!”小女冠的笑容甜甜。可她是修行中人,虽有活泼心思却不太擅长辞令功夫,有心再使劲谢谢苏景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口唇呐呐半晌找不出合适言词,干脆换过了话题:“乌悲悲得造化啦。”

  “你也知道了?”

  “这满山遍野的妖家、散修哪个不知晓,他都说遍了。”小女冠笑着,又问苏景:“你可见过他口中那对大乌仙侣?”

  苏景摇摇头,小丫头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仙翁仙子这种称呼在凡间一般指的反倒不是神仙,是对大修前辈的敬称,有一双不知名的乌鸦大妖看上了乌悲悲,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宝贝冰

  相比乌悲悲得机缘,小女冠更在意不久前震惊世界的天吼,与苏景闲聊几句后她的话题就转到“天吼”上来,问苏景听没听到,问他家娘子有没有被吓坏,还满面崇拜地给他讲解本宗高人对这声“天吼”推测……

  聊了一阵,小女冠笑眯眯站起来,认认真真地嘱咐过苏景要好好修行后继续巡山去了。临行前小女冠不忘将之前从苏景、不听处借去的信物归还。

  目送小女冠离去,苏景开始打坐,一觉醒来后张开眼睛,小女冠居然又回来了,不知她回来了多久,口中咂砸螓首微摇:“乌悲悲和我说你一修行就睡觉时我还不信,哪有人会在修行时候睡大觉啊,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苏景,你这样可不成。”

  苏景都觉得头疼了,如今随便什么人都能来语重心长地教训自己一番,还真是有点烦。但他天生的欢脱性子,转念再一想:自己不会在这世界耽搁太久,几十年后就离开,对乌悲悲、小女冠等人来说,自己不过过客,他们一辈子都会以为苏景是个不争气的小修家,永远也想不到他们天天教训的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想来苏景忽觉这事很有趣,不知自己当年在中土人间教训人时,其中有没有大神大仙啊。

  苏景点点头微笑对小女冠道:“你也要好好修行啊,将来要飞仙才好。”

  如果小女冠飞仙了,苏景一定去东方道庭探望她。到时候看会不会吓她一大跳!

  小女冠说了半晌,却换回苏景这样一句话,她哪懂得对方心思,只以为那小子是在敷衍,她叹了口气:“或许是你的修法不够好?这块玉简有空时你看一看,休要倦怠,下次见面时候我会考教你。”

  不由分说,玉简塞入玉简手中,小女冠纵法飞天去。

  巡山弟子既是监督群妖,也会相助山中修家。小女冠本就有传法之权。当然她传下的不会是丁阳道内门正法,只是粗浅的入门功夫。不过道家正统入门炼气法门,肯定也要比“一坐就睡觉”的杂门功法高明千倍!

  苏景下山,回家路上“看了看”小女冠送下的玉简。忽然狭促心起。转真识驭真气、将玉简内容涂涂写写修改了一番。其后好长一段时间,苏景有时间的时候都会去篡改这块玉简……

  一晃又是半年过去,乌悲悲得造化之事不止传遍群山。且还取信群修。本来乌鸦的话大家听过就是了,都不会太当真,可这短短半年中乌悲悲修为精进神速,一举冲破困扰他两百年有余的瓶颈不算,且还修出一根金色长翎,力量比着原来暴涨一倍有余。

  这可是实打实的成就,人人皆知他是真的得了造化。

  乌悲悲原来人缘就好,又得重大机缘,一下子扬啼山就热闹了起来,差不多每隔三五天就会有同在这片山中修持的邻居上门,有来和他探讨功法的,有来请他帮忙的,也有人来打探乌悲悲那一双仙侣师尊,盼能一见说不定自己也可得上仙青睐……

  扬啼山热闹了,亲眼见识过苏景“打坐睡大觉正法”的人也就多了,冷嘲热讽会有,但更多的是劝诫,大家都用乌悲悲做例子,给苏景讲:乌老大如此勤奋修行,这才得来高人青睐,机缘只落勤勉弟子之身。

  好心人多,来劝诫苏景的人多,他们可不晓得自己多危险——惹烦了、惹恼了阳三郎!三老爷说要扬威清场,免得这些人成天到晚不知所谓,还好被苏景拦住了。

  在仙天世界,虎豹群中一只小老鼠断无活路。

  自仙天来此凡间,一群虎豹都在劝一只它们以为的小老鼠:你得好好修行啊,你得像我们学习啊。

  说句心里话,小老鼠苏景还挺享受这种感觉的。

  这半年中小女冠来过两次,第一次她要考教苏景的功课,苏景摇头耍赖不应考,一个劲地说自己不能带艺投师不能修她的功课,硬是把玉简还给了对方。

  第二次小女冠不再提传功授法的事情,不过督促和教训是不会少的,督促过后又请把乌悲悲请来,她有事要请大乌鸦帮忙:这山中一位老修家寿终正寝,留下个小徒弟孤零零住在洞府内,小徒弟刚入门时间不长,还在筑基。老师父修为平平,小徒弟倒是根好苗子,奈何根基太浅薄,现在还在门外摸索,如果没人领路他自己没办法继续修行。

  小女冠的意思,自己先传法让他在山中修持一阵看看状况,如果修行得像那么回事她就呈报门宗,将小徒弟引入丁阳道宗去。最近这段时间就请乌悲悲帮忙照料下。

  人已经被小女冠带来了,就在山下等着。

  乌悲悲和小女冠好交情,点头得无比痛快。小徒弟被带上山,七八岁的小男孩,白白胖胖地长相讨喜,名唤张逸凡,因为五岁前体弱多病天天被灌药所以得了“药丸子”的乳名。

  药丸子管乌悲悲唤仙师,管苏景叫大兄,小女冠叮嘱此子认真修炼,又给他留下了一块玉简,苏景眼睛尖,一眼就看出这枚玉简就是自己篡改过的那一块,站在旁边笑得挺开心。

  小女冠总是忙忙碌碌的,把药丸子的事情料理好便告离开,林星之际苏景忽然对她说道:“多谢你。”

  小女冠眨眨眼睛:“谢我什么?”

  传玉简、看修行,如果是那么回事就引入正道天宗,小女冠也曾传简给苏景,她的善意苏景自能明白。

  ……

  十六老爷逃得飞快,终于甩开了追兵,小蛇甩了甩尾巴,躲在一块水中暗礁背后,呼……长出一口气。

  要镇守水脉,是行云布雨。要开心玩耍,还不要惊动本地水族。前两句不必说,苏锵锵请帮忙,十六老爷一定给面子,至于后两句,“要开心玩耍”是它的信条啊,奈何十六是一玩就忘形,一忘形就难免惹来本地水家的注意,每到此时小蛇都牢记“别惊动它们”,所以小蛇不打架。一见有水精海怪过来它转头就跑。

  十六一跑。那些精怪不明所以,只道此蛇做贼心虚,咱得追。

  莫说已经成仙的天罚恶龙,就是未得大道的尺身阴褫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但这世界从没有过阴褫这种怪物。本地妖怪真不知他的厉害。大家追得可起劲。

  十六要真放开了跑,一甩尾巴就从天南到海北,谁也休想撵上它。可仍是“别惊动了它们”,逃得太快也惊世骇俗,十六宁愿自己辛苦些,每次逃窜都把握住“刚刚好没抓住”的界限。

  这次又逃过了一群蠢鱼的追踪,明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十六老爷偏怀着一颗煞有介事的心,仿佛自逃脱了一场真正的生死大难似的,长出一口气,吐三个小泡泡,然后……他忽然想念小相柳了:因为他看见一块冰。

  小相柳是冰原的怪物,冰原很冷所以冻坏了小相柳的脸,所以他那张脸成天都硬邦邦地没表情——十六是这么想的。

  十六在自己藏身的礁石下看到了一块拳头大的冰凌,从冰凌想到了冰原,从冰原想到了小相柳,他想小相柳了。

  不过很快十六就想到,此间东南河域、正值盛夏时分,河里的水不要太暖和,怎么可能有块冰?

  不应该有冰,莫非那拳头大、亮晶晶的东西不是冰……难道是块大钻石?!十六老爷陡地兴奋起来,再仔细观瞧!

  愿望火烫烫奈何现实冷冰冰,就是冷冰冰的一块冰。是块不化玄冰,莫说在水中泡着,就是扔进炭火中也不会融化。

  玄冰难得,但也算不得太罕见,至少在十六、苏景这等仙家眼中并不珍贵。不过十六再稍稍用些心思就发现,自己见到的这块玄冰绝非凡种,小小一块“拳头冰”内中却封存了一抹十六从未见过的深深寒意。

  是“意”,并非真正寒冷且浅淡非常,若非十六为龙种天生对这种水生秀色敏感异常,几乎就会忽略过去。冰内诡怪寒意十六老爷也说不出个名堂来,但它至少能明白这块冰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大有玄机,至少……它会对小相柳的修心有极大帮助。

  小相柳就是修冰的,而真正好冰难寻。

  不过再怎么神奇的冰,拳头大的一块都没用,太小了,十六耐下心思,又再仔仔细细地查看眼前玄冰,岔口锋锐棱角硬朗,再明白不过的,这块冰是从大冰坨上崩裂出来的,有随波逐流沿水脉漂落于此。简直再好不过!这世界原来是有宝贝冰的。

  十六想小相柳了,十六发现这世界可能存在对小相柳修为大有好处的宝贝冰,十六老爷决定要为相柳老爷找到冰源。

  小蛇一张口将冰块吞入腹中,逆流而上开始了它的寻冰之路,游弋不久十六的小小身躯突然一翻,再看黑色小蛇消失不见,大河地下多出一个身穿剑袍的年轻男子。

  剑眉长目、鼻似悬胆双唇薄薄,从眼光到神情都阴森漠然的青年,冷虽冷,却也俊俏,若是苏景在场当会纳闷问一句:十六,你变成小相柳作甚?若十六能回答,当会应一句:我这是给小相柳寻冰,变成他的样子更显心诚,心诚则灵!

  青年面目沉冷,一个人行走于大河之底,行走一阵子忽然前方浊浪翻腾,三位巡河夜叉显现身形。

  这片水域是有主之地,有河大王的,巡河夜叉见一个陌生人走在自家地盘中,都皱了皱眉头,为首夜叉还算客气,开口问道:“阁下何人,来我河疆是为寻人还是路过,若寻人就请示下所找何人找他何事,若只是路过,便请拿出通关文牒。”

  冷峻青年微眯眼,狭长双目中寒意流转,冷冷开口应了三句话:“忽啊?”

  “忽啊。”

  “忽啊!”

  最后一句充满威胁。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声声叹

  药丸子是个天才!

  不止,不止,天才都不足以形容,此子简直是个神才、是枚仙葩!

  按照丁阳道宗小女冠的安排,药丸子暂时落户扬啼山,依着不灵仙子赐下的玉简法门开始了新的修行。

  这孩子用功,比起每天都来按时上山睡觉、睡醒一觉就回家吃饭的苏景不知勤奋了多少倍,乌悲悲、小女冠和山中修家后来都用丸子张逸凡来教育苏景,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人家还管你叫大兄呢。

  苏景睡觉的时候,药丸子在修行;苏景在和乌悲悲吹牛聊天的时候,药丸子在修行;苏景回家吃饭吃完饭沉迷美色的时候,药丸子在修行。

  如果只是勤奋也还罢了,毕竟修行中人个个都修炼刻苦珍惜时间,“勤奋”在修行道上只能算必备品质,不能看做是大好优点,可丸子的修行有大成就!

  这成就并非来自精进速度,药丸子的精进速度并不快,小女冠留给他的玉简心法分做五个层次,五层破尽则完成气基之修,一般来说,丁阳门下普通弟子须得用五到八年的光景修成此法,药丸子用了七年,中规中矩,比着一般的散修弟子是强得多了,不过在丁阳道来说,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时间上、速度上是平庸的,可就在药丸子“铸气基”破关时,包括扬啼山在内一千七百里范围之内,茫茫山林无风自动。哗啦啦的枝叶摇晃声音响彻山峦,旋即只见一道青灵气息自自林间缭绕而去,从四面八方游弋而至,道道缠绕层层编结最终化成一座千丈灵台将药丸子高高托浮起来。

  而后千丈灵气高台点点融化渐渐降低,十二个时辰过去,灵台消失于世,药丸子的丹田中则多出一座三寸高青中透金的小小灵气塔。

  这便是他筑基的成就了,真元化气入身,真气结形铸塔!

  小女冠是丁阳道宗的入室传人,身份大抵于离山的内门弟子。剑尖儿剑穗儿那样的地位。她的资质不必多说。可即便以她的资质,铸就“气基”时体内真元化形也不过是瓢虫大小的一块白玉。

  普通修行弟子的气基就算铸成也不会化形,非得特别资质之人才可以,此其一;小女冠是直接被本宗高人看重。领入门中、高人呵护正法修持灵药补身。这才成功让气基化出真形。药丸子修行的玉简,不过是最最粗浅的筑基功夫罢了,此其二;瓢虫大小的石头。与层次分明青中透金的三寸塔,其间差别何其巨大,此其三。

  毫无意外,药丸子的成就轰动三万里山区,也十足惊呆了第二天闻讯赶来的小女冠,捡到宝了,遇到奇葩了!

  小女冠欢喜无限,领着药丸子回师门了;乌悲悲与有荣焉,直到小女冠和药丸子消失天际他才停止挥手,一回头看到也跟着一起乐呵的苏景,乌悲悲嘴巴动动,最终:“唉!”

  药丸子小些,苏景大些,在乌悲悲看来都是孩子,而且都是聪明孩子,可惜,小的那个如此不凡,大的这个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药丸子进入丁阳道宗,大门大户不似三万里山中人那么爱激动,不过小小惊讶也是免不了的,掌门真人亲自查验过药丸子的气基,跟着深深锁起了眉头:不对劲啊。

  这孩子的成就货真价实绝没问题,全无夸张的说,以他的层次而论他,他的成就在丁阳道宗内千年无一。可掌门真人也仔细探过了药丸子的体魄、经络、气窍和魂窍,就是个普通修行弟子吧,以他的资质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就。

  再查,绝无灌顶痕迹,药丸子体内每一道真气都有源可循,是他自己修来的;不见仙果或灵丹气息,如果服食什么特别之物会让修家修为大进,不过高人是能查出来药物作用的痕迹的……越查就越正常,可是越正常就越让掌门真人疑惑。

  查来查去,终于查到了药丸子修炼的那枚玉简上,掌门真人查玉简的时候本也没抱太大希望,但他读过玉简后面色陡变!

  玉简内的功法被人修改过了:法诀总纲未变,基础内容依旧,但在前前后后十几处观想、吐纳、行气、入真等细节上都有修改,单看一处修改,规规矩矩,不见太多神奇,可诸多修改连在一起,就让整套修法脱胎换骨!

  不妨这样说,以前的修法可以看做是大浪淘沙,滤去绝大部分杂质留下来含金原石,但也只是原石而已,含金、却纯度低浅;被“篡改”过的功法则是真正水中淘真金、水中捉美玉之法,炼成、直接得真金得美玉。

  十余处的改动,功法本义不变但效果判若云泥。

  破案了破案了,不是药丸子多奇葩,而是他的玉简被真正的大奇葩给改了。

  这世界比着中土还要一团和气,无论人鬼妖魔大家基本都修道,都是同门弟子,大门宗之间比试之意不缺但倾轧之心不存,这门新的筑基法门丁阳道不会私藏,过不多久就会在人间发扬光大。

  旧案子破了,只是小案子;新案子来了,真正大案子,谁改的?!不灵仙子被找来破案,小女冠直接就懵了,这块传功玉简她就给过苏景和药丸子两个人,难道苏景……不可能吧。

  当然不可能,掌教真人亲去扬啼山,暗中观察十天,不露身份出面闲聊三场,妥妥确定苏景就是普普通通一小修,虽然在真人看来苏景总睡觉是修法使然倒不是他真那么懒,但也仅此而已了,这孩子没资质也没前途,倒是挺聪明挺讨人喜欢的。

  既然不是苏景,还能是谁……散修妖精乌悲悲这几年的精进不得了啊!听说他得了大机缘,有一双乌鸦大妖道侣收他做了弟子。那这对乌鸦大仙……高人行事全无痕迹,即便药丸子天天都把玉简攥在手里,高人想要悄然改了内中记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案子查到这里也就没的查了,不是乌悲悲不肯帮忙打听,而是那对乌鸦大仙不见外人,对玉简事情他们也只对乌悲悲说一句:“这事你别掺和,一推三不知就是。”

  乌悲悲心中早就认定篡改玉简之人是自己的两位上师,可师尊交待不敢有丝毫违背,立刻点头答应。

  乌下一站在夫君的肩膀上,见乌悲悲的眉头松了皱皱了松、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脆声开口:“有话就说,我们又不嫌你烦。”

  “是是,弟子是想……是想,两位师尊手段通天,就算真正的神仙怕也就比您们高明一丁丁点,那我这杨提山上还有个人间小子……苏景资质实在差劲,不过他为人还挺讨喜的,您二老看看,能不能点拨他一下,也算他的大造化。”

  让乌悲悲莫名其妙的,下一师父闻言居然笑得花枝乱颤,仰头大乐之际下师父用后脚跟踢了踢上师父的肩窝,一个字:“赏!”

  上一师父也笑道:“正有此意。”说话间张口吐出一柄火羽飘风剑,直接赏给了乌悲悲。

  乌悲悲又欢喜又纳闷,满头雾水之际乌下一笑道:“赏你是因为你有好心肠,可那苏景小子修行不勤贪睡贪色,除了长得好看些再无所长,以我们两个的本事可教不了他,除非道尊现世阎罗出殿,否则谁能教得了他,此事再也休提。”

  苏景实在太不堪了,要道尊阎罗才能点化这块顽石……乌悲悲心想。

  乌悲悲不敢再都说什么,转天再见苏景时,大乌鸦情不自禁、对他一声深深叹息,唉!

  声声叹,乌悲悲自己已经数不清他为苏景究竟叹气多少声了。

  凡间修行,暖融融也乐融融,苏景心底惬意非常,快乐时光总是跑得飞快,不知不觉中他来这座世界已经整整一个甲子了,其间道尊主动出关了一次,专门来问苏景的功课。

  苏景如实回答,道尊微笑点头:“嗯,没错,就是这样子,接着练接着睡。”

  三万里山,无数修,苏景已经修炼成所有人眼中的草包了,但没办法,他还得继续草包下去,道尊这门修法不是朝夕可破的,人间这几十年修不完。

  苏景和道尊说了自己传法的事情,并无得意之情,反倒隐隐透出了埋怨之意,埋怨还要自己出手,明明是道尊中意的世界,他老人家早该伸手帮帮徒子徒孙。道尊无所谓,仙天之人不必牵扯太多人间情怀,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所以他老人家虽中意这凡间却从没兴起过主动提拔的念头,不过苏景提拔了也没关系。

  道尊继续闭关,苏景继续睡觉,日子平淡也充实。直到这天下午时分,苏景刚刚醒来就睡眼惺忪地望向天际,重重剑气划过苍穹……普通修家察觉不来,但金乌神目轻易可辨,那些都是“仙气”,有天外仙魔遁入整座凡间世界。

  让苏景稍稍意外的,他等待了片刻并未收到任何灵讯,这伙入境仙魔不是来找自己的。

  不是自己人,他们来玩的?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快搬家

  “烈爷?”眼望苍穹,苏景心中说道。

  “锵爷您抬举,小的侍候您!”烈小二始终住在苏景黑石洞天内,听到招呼立刻出声相应。

  这许多年下来两个人混得太熟稔了,又一栈对客人讲礼数讲规矩,不过苏景烈小二年纪相仿,又都是少年的欢脱心思,称呼上开开玩笑也是常有的事。

  苏景一道神识投映黑石,摇着头道:“侍候不敢当,不过有件事真要麻烦您了。”

  “您说,兹是您的吩咐,小的没有不尽心办好的。”烈小二起身、抻腰、扳肩,自从来到这座凡间世界就落户黑石中,好久没活动了,挺兴奋:“可是外面那群入境仙魔的来历?”

  修行时候苏景的大窍开放,他所见,鬼袍、小光明顶、洞天内的自己人皆可见。

  苏景点点头:“正是,请烈爷帮忙看看他们的动向,最好再查查他们的来历。或者我请阳三郎与你同去?”

  一座大好世界,若有仙魔想要来此作祟苏景不会袖手旁观。以他的本领,以他带入这世界的力量,除非星君鬼主那种档次的大家伙,其他仙魔一律不入他法眼。

  烈小二笑道:“不用麻烦阳三老爷,小人自己过去看看,您老等我消息。”言罢身形转转,遁化无形之光一飞冲天,向着入界仙魔的方向追去。

  ……

  他的面目森然,他的目光冷冽,修长青年背负双手一个人站在船头。低头望着船下江水滔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冰在哪里呢?

  二十多年前十六老爷肚子里装着一块冷冷凉凉的冰。化作小相柳模样开始心诚则灵地溯流而上,去找大坨的宝贝冰。奈何这世界水脉复杂异常。口中忽忽啊啊的“小相柳”沿河脉直入高原雪山,再从雪山沿另一道大江直追入海,又从大海里转来转去最后游回江南三江交汇之处,大宝贝冰没找到、熟人遇到了……三江交汇地方,有画舫十八座,画舫中有矮子大宗师一人和离山弟子两位。

  一无所获跑了这么多年,累倒谈不上但郁郁难免,“小相柳”暂时再画舫歇歇脚、住上几天。

  一大圈跑下来,就算十六不太聪明也足能想到。宝贝冰如果真的存在这座世界,必也是被法术遮掩住了,气息不外泄寒意藏于内,否则本应如此“醒目”的大宝贝冰怎会如此难寻。

  冷峻青年叹了口气,可未等这口气叹完,他又猛地抬头、开口:“烈?烈!烈烈烈烈烈烈……”

  十六老爷到现在为止会说的话:烈、呸、忽啊和把“忽啊”分开来说。

  正飞过江南的烈小二人在高空,听到有人呼喊循声望去,一愣,小相柳?

  烈小二以前见过小相柳。知道此人后来去了北方,可没想到他居然也在此界,不过随即见“小相柳”满口忽啊的飞上来,烈小二恍然大悟。笑道:“十六老爷?”

  一是“忽啊”太容易辨认,再就是小相柳行走之际肩不动双臂摆与常人全无两样,十六老爷虽化作小相柳之形。登天走动时仍是脱不开蛇子的习惯,摇头动跨扭腰晃肩膀。简直分不清他是在走还是在“站着爬”。

  十六老爷忽啊忽啊地本想招呼烈小二下船来喝花酒,但烈小二有事在身。打个招呼说笑几句就急匆匆去了,冷漠青年一个人重新回到船头,继续望着江水:冰在哪里呢?

  “十六。”叶非的声音从舫中传出。

  “忽啊?”冷漠青年回头。

  “来喝酒。”叶非今天心情不错,有外间仙魔入界他当然也察觉了,且他还探出这伙人落脚地方相距三江口不远,不过他才懒得理会。无关仙魔,哪有身边的美貌姑娘来得可爱。

  叶非身边就有个特别可爱的姑娘。

  “哈!”十六开心答应,“摇头摆尾”地走向船舱,都没留意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又会多说了一个“哈”。

  ……

  烈小二办事干练,当天晚上苏景就接到他的灵讯,他已经盯上了那群仙魔。

  一群仙魔共计三十一人,不是成名上仙也非大宗出身,是以烈小二也不认识他们。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三十一位入世仙个个修为平庸,在天外只能算是不起眼的小角色。

  烈小二就留在附近监视,同时他已传讯又一栈,找店里帮忙查查,看能不能查出这伙人的出身来历。

  烈小二再请苏景放心,一来这伙仙魔修为平平,加在一起也不够烈小二一个人打的,何况他们落脚地方是一座名唤“南斗花屏”的小山,相距“十八画舫”和霖铃国都很近,画舫有叶非等人,霖铃国中也有戚弘丁坐镇,万一有什么异常状况他们抬脚便至。

  仙家路过凡间世界,偶然停留一阵、下来走走看看这种情形也是常见的,只要他们老老实实苏景也不会出面,有烈小二盯着就足够。不过苏景还是给十八画舫和霖铃国传出一讯,请师兄与戚城主对外来仙魔稍加留意。

  待到黎明时份烈小二第二讯传来,说是有本界修家的踪迹出现南斗花屏附近……在苏景之前这世界没有归仙常驻,但以前时不时会有从此飞仙的长辈返回故乡探望,几大门宗都有前辈仙家赐下的宝物,其中就有探天之器。

  苏景的亲友入世,本届仙家知道有人来了但那些探天之器也难寻其踪,这伙仙魔来时,那些宝物终于派上了用场,本界仙家追探到他们的行踪。

  正道大宗护界有责,发现、找到入世仙魔后立刻有高人赶去查探。

  苏景回讯请烈小二帮忙照看下,别让外来仙魔伤了本地修家名宿,自己则脚步轻快去往扬啼山。天亮了,到了练功睡觉的时候了……

  才到扬啼山。还没来得及坐下,突然阵阵破空声音传来。一道道剑讯自天空落下,呼啸穿梭于南方三万里山!再过片刻,三万里大山就此躁动起来,重重云驾自山间翻腾而起,诸峰散修、各山妖王或同门相聚或点齐手下,纷纷飞上天空。

  几乎同个时候乌悲悲也飞来苏景身边:“丁阳道宗传下请兵之讯,或有大战、须得咱们南方山中群仙入阵。”

  放眼望去,各路山中修家倾巢而出,一派萧杀气意笼罩天地。大家平日里都受丁阳道宗照顾,说得好听些是同道情分,说得直白些这南方三万山都算丁阳道宗的附属势力,如今道宗传令过来,举山妖、修二话不说立刻整兵待发。

  乌悲悲话音刚落,东南天空又有一道遁光飞来,平日里负责三万里山的小女冠来了,但不止她一人,在她身旁还跟了一位身着玄青道袍的老者。苏景认得,此人正是丁阳道宗掌门真人。

  掌门真人与不灵仙子直落扬啼山,真人开门见山,对乌悲悲道:“请问乌先生。能否为我引荐先生的两位仙师?”

  乌悲悲面露难色:“这个,真人吩咐本当遵从,可家师严令。不见外人的……”

  大乌鸦说话之际,苏景已将一道灵讯传去乌上一。顷刻乌上一的声音就从乌悲悲洞府中传出:“乌悲悲,请真人进来坐。”

  掌门真人面色微喜。随乌悲悲去往洞府面见两位大妖,苏景问留在外面的小女冠:“这是怎么回事,好大的阵仗。”

  小女冠神神秘秘,压低声音:“你有所不知,昨天下午有一群天外仙魔入界了!”

  苏景面露骇然:“怎么说?”

  不止南方三万山修家整装待发,天下各大修宗、诸多大山,几乎所有凡间修行之人都在迅速集结,突然来了一伙陌生仙魔,本界修宗不敢掉以轻心,一面派人去监视,另一边集结力量,万一对方有敌意大家就有开打了。

  掌门真人亲自来扬啼山,是因“玉简改法”之事认定乌悲悲两位师尊坐拥大威能且心怀善意,丁阳道宗想请这双大妖出山以赠强援,毕竟这次面对的是一伙天外仙魔,对方来意不明,本界要发动一切能发动的力量。

  小女冠说完,有对苏景道:“待会无论两位大妖帮不帮忙,我们都会赶赴江南,你……就别去了。”

  这是关心,小女冠看来,以苏景的修为打一个凡人当能稳赢,遇到三个大汉估计就要抱头鼠窜了,他这点本事还是别去冒险了。

  苏景立刻大摇其头:“神仙啊,哪能不见见!”

  “我都未必见得到。”女冠实话实说。

  “万一要能看见呢,好机会不可错过,我还得把媳妇喊上。”

  没过多久丁阳道掌门真人就走出乌悲悲洞府,真人面带笑容,在他身旁乌上一乌下一两尊大妖相随,请高人出山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跟着掌门真人自袖中取出一叠青叶扬手抛出,片片青叶凌空疯长,化为一座座天舟巨舰六十艘,山中群仙各自登船,很快不听赶来,兴高采烈地和苏景一起上船。

  天舟上自有掌舵把帆的灵鬼儿,很快有灵鬼儿敲响船头巨鼓。

  就在隆隆鼓声中,六十天舟起航,向着江南方向赶去。

  真人、双鸦、乌悲悲、苏景等人共乘一船,乌悲悲知道自己的师父看了不上苏景,不忘小声提醒他:“你离我两位师父远点,他们的性子可凶,万一你有个言辞不慎惹恼了他们,说不定直接斩了你,我都没法护着。”

  苏景领着不听,离杀气腾腾的乌上一、乌下一远远地,不敢靠前。

  天舟前行沿途不断有舰队汇入,皆为丁阳巨舰,有的是他们本宗弟子,有些与三万里山一样是附庸势力,不久之后天舟大队聚齐,成铺天盖地之势,当真威风得很。

  大队聚齐,天舟提速,一路风驰电掣,浩大舰队周围另有丁阳弟子御剑穿梭、巡卫四周,不得不说这乾坤虽一团和气少有战事,修行大宗却也没荒废行军之阵、斗战之法。

  黄昏时分丁阳道尊和所属势力都赶到江南地方,另外三大道宗也在半个时辰内先后抵达。此时江南天上地下,或仙舟或灵云或法驾。四面八方群修汇聚。各大宗首脑与本界修行道上的诸位名宿齐聚丁阳旗舰,轻声商量片刻后。其中七人联袂飞去南斗花屏山。

  七位名宿直接去拜访入界仙魔,总要问明他们的来意,其余高人回归自家队中,严阵以待。

  先集结重兵再出面去谈,此举难免小气,也对入界仙家不够尊敬,这样做事,没准入界仙魔没恶意也会被激出火气。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本界修家首领也为难得很。一下子下来三十多个神仙,他们哪敢有丝毫大意,万一对方显露恶意,本界再集结大军又哪还来得及。

  江南所在,方圆四千里地方萧杀森然,妖家屏息修者凝神,那些随着主人一起入阵的异兽灵禽也都晓得今次是大事件,个个紧闭嘴巴默不作声,安静且紧张的傍晚……突然。一阵彩光暴散、随即隆隆闷响播散四方!

  天上地下的仙家全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居然是烟花——凡间的烟花。三江口水面上,十八艘画舫烟花灿灿爆竹声声。

  烟花过后。丝竹声响起,十八画舫彩灯招展,照花了一片江面……苏景都不晓得。今天可是三江十八温柔舫开业整整四十年吉日大庆。

  丁阳掌教真人一笑摇头,无需吩咐他身边一位弟子就从天舟中飞出。去往画舫,提醒主人家今晚情形特殊。最好是关门歇业,船上的人也尽快散去。

  很快附近修家就听到画舫中传来争吵声音,一个声音愤怒吼着:“关门?休想!本座辛苦经营四十年,好容易弄出个局面,本想今晚大大热闹一番,不成想你们这群人黑压压地四面八方压过来,吓跑了多少客人!大好庆典,本应贵客盈门,现在弄得就十八条船就只有一个客人,我不与你等算账也就罢了,你们还敢让我关门。别惹我啊,我的双龙出海你们受不起!”

  周围一群仙家全都露出古怪神色,这个勾栏老板疯了么,就算瞎子也能看出此间将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他还敢开业?苏景也有点纳闷,他纳闷怎么还有一个客人?这等气氛,就算拈花敢开店也没人敢来……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叶非啊!

  叶非可不是白吃白住,他花了钱当然是客人。

  本来有三个客人的,叶非之外还有十六,可十六只喝酒不看姑娘,且他喝的是叶非的酒,严格以论算是蹭饭的,不是客人;另一个四方头方先子,方先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何况有叶师叔祖在他全才不担心什么,但他知道苏师叔祖也来了,哪还敢喝酒听曲,早都跑到船头肃立侍命。

  方先子人在船头,站得标枪笔直,本地修家都道他是画舫雇得保镖。

  画舫中,咆哮几句后拈花声音忽又话锋一转:“对了,这位小先生,反正你也下来了,要不要看一看咱家的姑娘?”

  话是对丁阳道那位弟子说的。

  苏景身边小不听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同个时候南斗花屏山也有了动静:猛一阵大笑冲天!

  刚刚才飞入南斗花屏山的几位本界名宿急急催动云驾退飞出来,个个面色难看眉头紧皱,那山中的笑容有振魂之力,且专门对他们几个人加了力,虽不会直接伤到他们,但心头翻涌一阵难受是免不了的。

  意思再也明白不过,本界修家被人家赶出来了。

  片刻,大笑止歇,做笑之人并不现身直接开口说话,其声如雷字字震撼天穹:“集结大军团团围拢?当真不知死活啊。”

  丁阳掌教真人平静开口:“不敢不防,但心中并无不敬,无奈之举盼前辈体谅。”说话时他望向退出来的那几位本界名宿,后者纷纷摇头,他们根本什么都没谈出来,才上门就被笑声逼退。

  掌教真人继续道:“我等散去不难,但总要从前辈口中求一个真相才能安心,诸位仙长入我凡间究竟所为何事。”

  这边说话时,苏景心中微微一动,烈小二灵讯传来了。

  事有凑巧,正有又一栈的哨探在附近星天经过,接了烈小二的灵讯立刻开始干活,短短一天工夫就打探出这伙入境仙魔的来历:仙天动荡、大战不休,西南星天有八十一灵州的联军隶属无漏渊,不久前这支军队被东天道弟子扫荡,几乎全军覆灭。

  不过还是有一伙残兵逃了出来,逃到附近发现这座凡间,这三十余名仙魔只是哨探,先入界打探,大队人马稍后便至。

  以又一栈的探子看来,这伙仙魔是被道家仙人打散的,他们逃入道家昌盛的凡间应该是想求个“灯下黑”,以他们的处境也未必就敢惹是生非,奈何气息泄露被凡间修家发现了踪迹,接下来他们是否会大开杀戒不得而知。

  这伙败兵有千仙之众,若全数入境,这世界可就真没太平日子过了。

  果然,南斗花屏山中声音再起,带笑:“尔等速速跪拜吧,奉我之道,拜我为祖,受我一道真符护身,尽心侍奉好诸位仙祖才是正经、才可活命。”

  掌教真人面色沉冷:“还请诸位仙家移转法驾,速速归去,小地方容不得诸尊大神仙。”说话之间,布阵四千里修家亮宝亮剑摧咒行法,摆出攻伐之势。

  没得谈了,非打不可。

  打得过么?

  不用打,有苏景在哪还轮得到本地修家动手,可还不等苏景有所反应,江面上十八画舫中忽然传出冷冷声音:“这个老道士说得没错,快搬家,赶紧让出南斗花屏山,那山有主人了,我刚送给南斗儿姑娘了。”

  随说话,打头一座画舫中软帘一挑,叶非揽着一位素裙姑娘走到船头。

  素裙姑娘五官精致,是如今十八画舫的头牌,酒画双绝,酒有千杯不醉之量,画更不普通,她不在纸、扇作画,只画屏风。

  三天前叶非忽然来了兴致,请南斗儿姑娘为他画一幅“疤面”图,叶非炼疤入剑,自从夺宝之战发动那一剑后,面上已无疤心底养神剑。

  不知是事情巧合还是南斗儿心思灵慧,她为画在屏风上的叶非,伤疤位置、形状都与原来的叶非一般无二,甚至神采戾气都尽数相同。

  这幅屏风画了三天,刚刚才画好,惹得叶非大是开心。

  姑娘名唤南斗儿,她又擅长画屏风,与“南斗花屏山”贴贴切切,叶非狂人,刚刚做主了,那片山他送给好姑娘。

  本界修家要外来仙魔离开这座凡间,叶非才没心思去理会这种是非,他只是让那群仙家快搬家,滚出南斗花屏山,他刚把山送了好姑娘。

  南斗儿只是普通女子,怎敢介入这样的场面,可当叶非的手搭在她肩膀时候,南斗儿不知为何就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没道理的,就是觉得身边这个男子值得信赖,有他在自己不会受到丝毫伤害。

  南斗儿跟着叶非出来了。在他俩身后还跟了消瘦青年。

  消瘦青年眉目森冷、五官俊美,冷冷男子罕见俊美,可是别走路,一走路就完了……“小相柳”摇头晃尾扭着扭着跟在叶非身后。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红倌人

  小丧修和小妖女对望了一眼,笑。

  乌上一与乌下一对望一眼,笑。

  两对夫妻的笑容里都是一个意思:结束了,完事了。

  凶人叶非带着姑娘出来了,这桩闲事他要伸手,四千里漫天漫地的修家可以散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了、入界来的那群仙魔可以洗干净等死了……从夺宝之战到今天,过去一个甲子出头,叶非的伤势尚未痊愈,不过七八成的恢复总是有的。

  叶非又是怎样的剑仙?!

  一剑击溃泰骨不死、顺便彻底抹杀泰骨老,何等强大的离山之剑,他的七成,足够所有入界仙魔死上十次百次。

  拈花早都不理会来劝他关门的丁阳弟子了,小胖子摸着肚皮嘿嘿笑,这笔账他另有算法:怪只怪入界仙魔不长眼睛,哪里不好落脚非要入驻南斗花屏山,这可冒犯了漂亮姑娘的名字……待会杀人者虽是叶非,可是算算起来,一群天外仙魔都是死在红倌人南斗儿手中!

  三江上,十八温柔舫的头牌姑娘。

  一群熟人都觉得有趣,满天修家却满面惊诧,用看疯子傻瓜的目光去看叶非,顺带打量南斗儿,拈花神君勃然大怒,急忙忙举着一方轻纱跑上前,一跳三尺高用纱巾将南斗儿蒙起来,口中叱喝八方修家:“别看,别看。”

  这可是头牌,想看,给钱了么。

  南斗画屏山中寂静片刻,突然大笑声再次冲天,可笑可笑。十足的可笑,修家不知死活敢来挑战也就罢了。竟还有勾栏中人来聒噪,这是喝多了还是家里有些权势从小把他惯坏了?

  这次发笑的不只是之前说话的仙家。三十一位入界仙魔齐齐大笑。

  笑声滚滚,暴散云霄,整座世界都清晰可闻……诺大世界,除了天空回荡的大笑外再无其他声音,从皇城到四野,此界所有凡人都面色苍白、心中惶恐,霖铃国更不例外。

  霖铃国就在江南,修家在天空中布下的军阵正将此城覆盖,坊间百姓听得之前双方对话。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个个只觉头皮发麻,有天外的神仙入侵自家世界,这还哪有活路!霖铃国皇宫大殿灯火通明,文武群臣都聚拢殿上,代君理政的无双大天师坐于大座中,听着外面的笑声,忽然大天师面露笑意,对面前一群大臣笑道:“都是大傻笔啊。”

  凡人搅闹。仙家发笑,对本地修家来说全无意义,丁阳道掌教真人手中令旗高举,气贯中元提声朗朗:“再请诸位仙家离去。若执意逗留莫怪晚辈无礼!”

  而他话音未落,掌教真人一股无以抗拒的沉重压力当头沉降,真人一身修为自然反应。急急流转开来暴发大力去抵抗袭身怪力,可就在他全力行功时候手上却忽一空。令旗竟被夺去了。

  这世界有道尊青睐,可道尊从未涉及过他们的修行。论起对大道的理解、论起修者对凡间的眷顾他们都不差,可比起斗战本领,此间修家远逊中土世界,苏景早都看得清楚了,本界修道天宗的掌门,不过离山普通长老的本领。

  他们的实力,与中土相比差着档次了,与天外仙魔相比更是云泥差别,掌教真人甚至都没能看到对方的模样就被夺旗。

  下一刻,半空中,一个身背双翅的青面仙家显现身形,将夺下来的令旗一撅两断,随手扔掉,跟着他嘿嘿笑着望向丁阳掌门人:“跳梁小丑,萤火之光真要与日月争明?”

  掌教真人不做丝毫犹豫,翻手亮剑便欲出击,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动皆动,掌教真人拔剑,所有丁阳弟子拔剑,所有从南方追随而来的散修、妖精齐齐叱喝,可掌教真人正待扑出与敌人拼杀时候,突然觉得身体一沉,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古怪力量自脚下而起,仿佛一双大手似的竟将他牢牢抓在原地,让他无法飞去。

  掌教真人目中异色闪烁,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乌上一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乌上一的一只脚,稳稳当当踩住了真人的影子。

  踩住影子定住人,这样的法术掌教真人曾听说过,但那只是小术,吓唬吓唬凡人还行,对上高深修士根本没用,更不可能会控制住一教之长……不可能的事情确实发生了,他动不得。

  其他人都不晓得怎么回事,见掌教真人忽然不打了,大家也都皱着眉头守住势子。真人自己更是惊疑不定,这时乌下一的笑声传入耳中:“掌门真人莫惊,承蒙赏识,既然您请我们两口子来了,就无需阁下和众多修家动手了。不过,另有高人出面,今天这一架多半也轮不到我们两口子插手啦。”

  掌门真人错愕,转头望向乌上一、乌下一,乌鸦夫妻笑意隐隐,不解释。

  也无须解释,江面画舫上,叶非看都不看天上的争斗,他摸出了一把剑塞进南斗儿手里,微笑着:“学我的样子,就这样、挑剑向前一刺。对了,顶顶重要的,你一定要抓紧剑柄,别把剑给掉了。”说着,他大概比划了一个姿势。

  这男子每字每言、一举一动仿佛都有魔力似的,南斗儿不自禁就觉得听他说、跟他学绝不会有错,那她就听就学,哪怕四周有无数修家,哪怕半空有真正仙魔!

  天舟上,苏景在吸溜凉气,他可认得那柄剑,师兄遇劫重生、破魔而铸的疤痕之剑!这柄剑苏景都摸不得,师兄居然交到南斗儿手中、给她习剑用?这哪能算习剑,充其量:给她耍着玩。

  叶非耳音了得,他能听到苏景吸凉气但他不抬头,只对南斗儿点头:“不错,就是这样一刺就好了。”跟着他又对画舫保镖方先子道:“待会你给护着点。”

  咕咚一声方先子直接趴伏在地:“谨遵师叔祖法谕!”

  长辈有令,晚辈拜身领命,这也算是中土之礼,只是一般时候都躬身代替,偏方先子是个特别恭谨、无比认真的性子,当众磕头一丝不苟,叶非都面露无奈:“有趣的孩子那么多,姓苏的那小子当初怎么提拔了你。起来。”

  方先子起身,讪讪地笑。

  刚刚夺旗的青面仙并没急着动手,目光饶有兴趣,打量着画舫上那两三个人,他们搞什么么?青面仙笑。

  画舫上还有一位丁阳弟子,道号不昧,年轻道人身份不低、他是掌门亲传。此刻年轻道人面色凝重,真元于身内急急游走全神戒备……他看不上画舫的几个疯子,他不是疯子自然也看不懂疯子在发什么疯,可无论如何他总要护卫本界凡人一个平安,不昧在此!

  不昧道人手中有剑,不知是蓄力太慢还是心底紧张所至,长剑的低鸣声有些散乱,少了往日的清越悠扬。

  “速速退下,莫再胡闹。”不昧道人的眼睛死死盯住半空的仙人,口中则声音低沉,传音入密于船上几个疯子,他的语气严厉且凶恶,不容丝毫质疑。

  “你别闹。”

  拈花、叶非再加一个方先子,异口同声对不昧。

  不昧哪想到会换回这样一句话,无奈有之恼怒有之,叶非伸手轻拍南斗儿姑娘的肩膀,笑道:“很好,再来一次。”

  南斗儿神智清明,所以她能觉得自己似乎魔障了,叶郎怎么说她就怎么听,完全提不起逆反心思,闻言用力、又提起剑向前虚刺一下……半空里的青面仙此刻彻彻底底地笃定了,画舫上的几个人不是喝多了就是刚刚吃过五石散,他们的神智是迷糊的。

  堂堂仙家,真要和几个耍酒疯的凡人计较未免太丢身份,青面仙目光一转重新望回丁阳道掌门人,轻飘飘地开口:“下届小子听好,本座法号……”

  话未说完忽然被画舫上一声尖叫打断,依着叶非吩咐提剑虚刺的南斗儿姑娘脱口惊呼——她正提剑疾飞!

  她在飞,但不是她想飞,是那柄剑猛地急冲天际,带着她一起飞了起来。

  而南斗儿风姿卓越,是猝不及防、是事出突兀,可她一手紧紧握住剑柄、凌空飞起的身姿飘飘,比着真正的九天仙子又差在哪里。

  剑飞南斗儿飞,曼妙身姿与淡淡清香来自妩媚倌人,凌厉杀机暴起于长剑之锋!人人都见南斗儿挟剑飞天,可除了苏景一伙之外就再没人能看清剑气何处来、剑气何所去!

  寒芒暴射,鲜血泼溅,青面仙还没能报出自己的名字,甚至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晓得……永生之人、金身仙家就化作残肢碎肉,被剑芒彻底剿杀!

  凄厉惨叫才一发出便戛然而止,青面仙碎尸散落,之前他悬空处换成了手提长剑、头笼轻纱的红倌人。

  十八温柔舫头牌,南斗儿一剑诛仙。

  一瞬寂静。

  轰然大乱。

  无可抑制的惊呼自在场所有修家喉中涌出,定神再定神揉,哪有人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揉眼再揉眼,事情清清楚楚,青面仙化作一片尸血跌落江面,水花朵朵。

  堂堂仙家,轻易夺取当世巅顶大修手中令旗,面对四千里修家大阵满面不屑,却死在了一位画舫红伶剑下。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我会笑

  堂堂仙家,轻易夺取当世巅顶大修手中令旗,面对四千里修家大阵满面不屑,却死在了一位画舫红伶剑下。

  叶非在笑,但目光漠然……青面仙,本就是无名之辈,哪个在乎他叫什么?

  拈花抚掌大乐,伸手去拍不昧道人的腰:“你真不来看看咱家姑娘?咱家还有一位头牌未央儿,不比南斗儿逊色丝毫,她是琴酒双绝……还有第三绝,让她自己给你讲。”后半句拈花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

  方先子人在半空,谨遵师叔祖法谕,紧紧跟在南斗儿身后,小心护卫着。

  惊呼散去,天地寂静,本界仙家心头砰砰,骇然且疑惑:究竟……是画舫中的男子了得,还是半空中的倌人非凡?分不清。

  南斗儿也吓坏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她能想象的极限,眼眶迅速红了,泪水盈盈打转。叶非的声音又传来,柔声安慰:“莫怕,没事的,你杀的根本不是人。”

  就那么普普通通的一句安慰,南斗儿心奇迹般地踏实了,恐惧散去仓皇散去。这时画舫上的拈花也大声笑道:“好孩子,怕什么,应该欢喜才对,美人神剑,天下无双……对,便是天下无双,独立秀天下无双!”

  拈花一点都没犹豫,把戚弘丁的上法美名送给了自家姑娘,霖铃国皇宫内无双天师闻言笑骂了个:“草!”

  而当恐惧消散,南斗儿心底居然感觉到了一点点……兴奋。就是兴奋了,凡人一生百年匆匆。注定不会留下痕迹之人,却于此刻挥出一剑灿烂。曾、诛、仙!

  是荣幸更是荣光。

  短短寂静,一息结束。南斗花屏山中声声呼啸犀利!刚刚发生一幕委实惊人。就连盘踞山中的那些仙家也都被打懵了,短短迷茫后现在清醒回来,个个勃然大怒,只是他们厉啸才脱口就被画舫中叶非平静一言镇压:“那是南斗儿的山。”

  “山”字落,剑长鸣,曼妙女子再飞天,手中长剑乍起骄阳般刺目光芒,煌煌闪耀之中,南斗儿一剑斩向南头花屏山!

  依旧是普通仙家无法看清的剑势。惨叫起鲜血落,倌人一剑再斩廿八仙魔!

  剑在南斗儿手中,剑是叶非的剑,二十八个的普通仙家,对上叶非之剑……不堪一击,死去死去还是死去。

  苏景却在微笑间摇了摇头,稍稍有些可惜啊:师兄这一剑,本应三十仙尽伏诛,可惜剑上缀了个凡间姑娘。师兄为了不伤美人控制了剑势威力,大打折扣,让两个仙家逃得活命。

  一双幸存仙魔也着实悍勇,逃得大难后立刻纵法反击。宝物出手口中暴喝:“杀!”

  “杀!”一样吼喝,自南斗儿身后炸响也夜空,方先子受命护卫南斗儿。叶师叔祖的严命岂容丁点怠慢,方先子怒叱、出剑。

  方先子修双剑。一青一红两色剑芒如龙,自他双手激射而去。贯穿三十里先破去两仙打来的神通,继而“双龙”转转,剿杀二仙!

  尘埃落定。

  本界修家摆下四千里大阵,入侵仙魔三十一个,其中二十九人死于画舫头牌剑下、余下两人被画舫保镖打扫了……

  寂静寂静,依旧寂静。

  本界仙家面色古怪到无以形容,分不清他们是要哭还是要笑,不过无一例外的,眼睛都睁得又大又圆。

  莫名其妙的,丁阳道掌教真人心里冒出了八个字:烟花柳巷,藏龙卧虎!

  这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掌教真人赶忙摇摇头,将混乱想法甩出脑海,又转头去望身边一对乌鸦大妖,显然乌鸦大妖认得画舫中人,掌教真人想问个明白,可嘴巴张开才发现喉咙干涩,暂时间一个字都说不出。

  忽然,背后不远处传来咀嚼声,有人在吃东西……这当口,仙舟上还有人在吃东西?掌教真人本能回头,纳闷看到自家船上不知什么时候跳上来一只小花猫。

  小猫带了三个盘子,盘子里各有薄薄一片卤牛肉。上上狸探得此间灵元动荡,特意跑来看看,她讲义气,不忘给苏景和不听带点垫嘴零食。

  掌教真人的脑子有点乱,他想的:这只猫肯定是妖怪,有点小法力,和苏景夫妇是朋友,刚才自己失神所以没察觉猫来了……

  真人想的差不多吧,过程就是这样,实力上稍有不符。

  外敌暂时肃清,半空里剑光转转,神剑带了南斗儿返回叶非身边。

  叶非收回剑,牵起南斗儿的手:“去你的山走一走可好?”

  南斗儿当然点头,拈花怫然不悦:“叶非,你别坏了我的规矩,交押金!”

  叶非抬手胡乱一指满天修家:“找他们要。”

  三十一个仙魔都斩了,叶非要本界修家替他付个采柳摘花之资,不过分。拈花也觉得不过分,直接抬头望向丁阳道掌教真人:“给钱!”

  “诶,给。”掌教真人点头、解囊之际,叶非带着美人一步蹬空,直接去往南斗花屏山踏晚,今夜月色正好。临行前叶非说一句:“再有什么事都莫来扰我,就算此界覆灭也与我无关。”

  群修只当这是仙家给他们的交代,苏景却明白师兄跟自己说话呢,打打杀杀、破烂事情,没得搅扰了叶非的夜游兴致。其实要不是叶非把南斗山送给了南斗姑娘,他从头都不会出手。

  半空里方先子犹豫了下,也没再回画舫,而是登上丁阳掌门人所在仙舟,老实人早得苏师叔祖传音,不必来相见,所以他只对一双乌鸦妖怪做大礼:“侄儿拜见上一师叔,拜见下一师叔。”

  啊呀!

  咕咚。

  乌悲悲几乎是惨叫着,一屁股跌坐在仙舟甲板。他知道自己这双师父是绝对地了不起。可就算他穷极思慧也想不到两位师父竟然这么了不起!

  方先子脑袋再怎么方得出奇,群修初到此地时候也没谁会多看“画舫保镖”一眼。直到他出手,两道剑芒只闪一闪就杀灭了一双天外仙魔。谁还不知这个四方头必也是仙家,上仙、大仙。知道他是大仙后再看他的四方头……这应该是修行仙术所至吧。

  大仙四方头,竟对一双乌鸦妖怪恭敬施礼口称师叔。那这一对烈火妖鸦……妖仙,妥妥的火鸦大圣。

  乌悲悲一直以为双鸦只是大妖,何曾想到他们是大圣。

  乌悲悲惊骇欲绝,欢喜得也要疯了,附近与乌悲悲一起来的南三万里山群妖群修又轰然喧哗。

  方先子不止老实且还厚道,他知道乌悲悲与两位“一师叔”的关系,见他摔倒了立刻上前搀扶:“师弟快起来。天舟颠簸、小心站稳。”

  被四方头的大仙关切唤作“师弟”并亲手搀扶,乌悲悲真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酥了,是站了起来,可更站不稳当了。

  乌下一回过头笑吟吟地看了徒弟一眼,心中琢磨着,大概猜透我们的身份就这样了?若你知道整日里被你教训的那个苏小子的身份,整个人岂不是都要吓碎了。

  到得此刻,丁阳道掌门人终于定住了神,咳嗽两声清清喉咙。对两位乌鸦大仙道:“以前不知前辈身份,多有怠慢,万望恕罪。”一揖到地、再起身问道:“还请前辈示下……”

  掌门真人想得很多,他想问问刚才自己到底是为谁结的嫖资。你们这些仙家之间究竟什么关系,你们为何要来此凡间,还有被杀灭的那伙仙魔和你们有关系没……但连串问题。一个都还没问出口,双鸦、方先子同时皱了皱眉。抬头仰望苍穹。

  下一刻,天空突兀颤抖起来!

  先是天、再是地。先是江南地方。继而波及全界,整座世界都在簌簌颤抖。跟着一道又一道天火划破苍穹!火为仙驾,于照亮整座夜空的翻天大火中,大群仙天神魔遁入此界。

  被斩杀的三十一仙不过斥候哨探,他们仅仅是来打前站的,真正天兵现在杀到,千人之众,摆放普通凡间毫无疑问的浩大规模。

  天内外、哨探与主力一直都有灵讯联系,不过三十一仙死得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死,最后的消息没能及时传出,他们只知道本界修家正摆开阵势跃跃欲试。既然被发现,他们也就不再阴藏形迹,千仙扬威、天火遁世!

  除了浩浩大火,还有大笑滚荡。笑声如雷响亮且饱蕴戾气,这也是群仙播散威势慑服凡修的手段。果然,当饱蕴真元与威势的大笑滚荡八方,天空之上本界修家,无论天舟、云驾、法辇都再无法维持悬浮法术,先是剧烈摇晃跟着急急坠落。

  这就是仙家威严了,千多真正神仙同时发威,凡间修家挡无可挡,此间可不似中土,有前辈坐镇有人王守护……突然,另个笑声从江面拔起、直冲霄汉。

  画舫之上,自从现身就负手昂立、一言不发的冷漠青年开口,正大笑!

  十六老爷不明白外来仙魔笑什么,他心想笑个屁啊。不过他刚刚又学会了“哈”,听到别人笑只觉技痒难耐,非得大大显摆一次不可,一边笑一边余光飘飘去扫苏景,意思再明白不过:我会笑!

  群仙入界,笑声轰荡如雷,自九霄云上直直压迫地面;十六哈哈,他会“哈”不过他是蛇胎恶龙,其音与人声迥异,凄厉且凶残,他的笑声像极了一把染血的刀,自湖面直插天空深处。

  群笑之笑,震撼轰动,可任凭那些仙家笑得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掩盖画舫船头那冷漠青年的犀利大笑。

  算不上是斗音斗法,但一定算得斗势斗意,仙家有千人之众又怎样,冷漠青年越笑越响亮,越响亮也就越凄厉!

  苏景一伙又惊又喜,十六会哈哈笑了啊。

  八方凡修先惶恐继而又面露希望,画舫上还有高人、真正的绝世高人!

  丁阳道掌门真人心中有蹦出了之前那八个字:烟花柳巷,藏龙卧虎!

  冷漠青年仰天长笑,可他的眉目之间哪见丝毫欢喜,他面上煞气腾腾,他眼中杀意犀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忽啊!”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遇恶贼

  天地呛声,大笑倾轧。

  毫无意外,天上地下两处笑声才一相触,争杀之意立刻激荡而起。两重笑声正冲荡激烈时候,天上群仙万万没料那江面画舫上的冷漠青年忽以“忽啊”结束了他的大笑。

  若只是收声不笑也就罢了,那个冷漠青年又在做什么怪样子,他干吗用手捂住嘴巴?

  哈哈哈哈忽啊……忽啊一出,“小相柳”赶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苏景不听心头大乐,恨不得放声笑一场,都明白这是十六老爷一不小心笑出“方言”了,可惜碍于场合和身份,苏景不好笑出声音来,苦忍、苦忍。

  的确是不小心,可不小心也是有原因的,十六手捂嘴巴、眼中精光乱闪,死死盯住了船下江水。敌人都在天上,十六却只顾低头看水……

  群仙入界,大笑扬威;十六纵声,大笑迎抗。这本是一场气意争斗,但十六收声突兀、再不理会天外来敌。如此一来天外群仙也都笑不下去了,再要笑的话,那可真像傻瓜了。

  “忽啊!”

  冷漠青年忽然又是一声大叫,既不理会天上仙魔,也没顾得上自家同伴打声招呼,居然身形鱼跃、一头扎进江水,身形扭扭掀起一个冲天大浪,巨浪落后十六老爷早都游得远了,消失不见。

  十六老爷说走就走,苏景颇觉意外,但也仅只意外而已,小蛇贪玩。当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追下水去了,至于眼前的战局,十六晓得有苏景在呢,他才不担心。

  苏景自己也不担心,他倒是挺好奇,十六发现啥了?

  苏景不担心,被群仙从半空笑落地面的四千里修家可是个个心沉到底。

  他们已经见过了入侵者的规模,那可是千多仙魔!刚刚画舫上的冷漠青年突然呛声,一度让本界修家心生希望,谁想到那小子笑着笑着笑出了忽啊、忽啊之后再忽啊跟着跳进水里跑了……凡间修者人多势众。可满满一座浅滩的鱼抵得过一队熊罴么?如果开战。根本笑话根本屠杀。

  本界修家心中绝望,丁阳道弟子也不例外,不过他们心中还残存一丝侥幸,掌教真人合掌执礼。对乌上一、乌下一、和方先子道:“敌人势大。该如何行止还请三位前辈示下。”

  乌上一明白他在祈援。满面包揽之意,拍拍掌门人肩膀示意他无需担忧,跟着回头喊道:“娘子。来打架了。”

  乌下一笑盈盈拈着小半片卤牛肉,再撕下一小块喂进乌上一的口中,笑道:“京城三口斋的好手艺,你也尝尝。”

  十六钻水、掌门求援之际,大圣乌下一跑去找不听分牛肉吃去了。

  见下一大圣如此托大,掌门真人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若非大圣爷心中轻松,哪会有吃牛肉的心思。

  乌上一一尝牛肉味道立刻眉飞色舞,连连点头:“果然味道非凡,真人,待此间事了,你须得请我们夫妻去三口斋大吃一顿。”

  真人刚才都替叶非结押金了,现在再请乌鸦吃顿饭算什么,一个劲地点头:“一定、一定。”

  掌门、大圣说话之际,乌悲悲悄然来到苏景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将一枚金骨银脉的乌翎塞入苏景手里:“这个宝贝你拿好了,逃命时用得上。”

  乌鸦怎么修炼,苏景再明白不过,乌悲悲送给自己的是一道“八千里遁”咒符,逃命用的好宝贝,以乌悲悲现在的修为,想要炼出这样一根羽咒,怕是得经历不少艰辛。

  苏景摇摇头正待拒绝,可不等他说话乌悲悲就打断道:“我师父、师兄将入战,我就算帮不上忙也必会追随左右誓死不退,他们要赢了当然没话说,万一他们……我也不会走,这件宝贝我没用了,不如送你。你别总傻乎乎的,今天局势不妙,提醒精神、放机灵些,见势不妙赶紧发动羽毛,带了媳妇逃命去。”

  苏景心里暖洋洋的,低声安慰道:“两位乌鸦大圣、还有你那为四方头颅的师兄都有大本领,你就放心吧。”

  “师父师兄的本领自是通天彻地,可……唉。”乌悲悲叹了一声,摇摇头不再说话。

  就算大家都是仙家,这边只有三个,天上却有千余多,数量相差得也太悬殊了些,乌悲悲没办法看好这一战,何况白头苦号鸦本就是唱衰的鸟、本心里总有一丝本能悲观。

  天上,火海铺展越烧越烈,千多仙家悬浮三千丈处,个个面带冷笑目光讥讽,眼皮半垂望着下面的蚂蚁。

  十六跳水不见后,入界仙魔也不是就只傻站着,他们同时办了几件事:先以灵讯联络前哨,全无回应,看来凶多吉少;悄然打出十三道追魂符去追踪逃遁入水的冷漠青年,那小子笑声气意凶残不可小觑。十六早就察觉自己被追踪,不过他不当回事,随便跟。入界仙魔却以为那小子还不知自己被追踪,由此觉得他也不过如此;发动真识一遍遍筛查此界,寻找有可能对自己这一群人形成威胁的存在,普通修家不值一提,他们要查的是仙家,果然被他们找到了三个……本领大的都没能发现,本就已显身准备出手的乌上一、乌下一和方先子被他们纳入视线;更要紧的,这伙仙魔是残兵败将,来此凡间就是为了躲避追杀,此界为道家昌盛,说不定就会与东天道有什么联系,想要藏得妥当非得监控住所有去往天外的灵讯,封绝灵讯的法术正行布。

  忙活着这些事情,群仙暂时没动静,又过片刻后一位仙官终于出列,双目如电扫过全场,最后注视于乌家夫妇与方先子三人,正欲开口,乌下一忽然扬起手,两件宝物脱手凌空,但并未击向来敌,飞出十丈后就停悬空中。

  左边,一只普普通通的乾坤囊;右边,一盆花……其实不能算是花,是一根三寸青藤,很有趣的,藤子上化了许多小小的金铃铛,花盆就更有意思了,非陶土烧制而是亮闪闪的金子盆、好像个平底砂锅。

  乌下一举动古怪,也不等天上群仙开口夫君乌上一就笑道:“宝物、符篆、灵丹之类东西请放入囊中;再去受宝贝藤儿抽夺七成修为,也算你们没白来过此间,完事可平安离去,大家和气收场,欢欢喜喜岂不是好。”

  天上地下,微微乱。

  打劫。

  仙魔入界,遇恶贼。

  刚刚乌下一去找不听、苏景分卤牛肉吃,别人未能察觉的,她从主公主母处得了三样“东西”,空空囊、青灯藤和一面旗。

  为首仙官目中寒光一闪而过,面露冷笑正待开口,不了乌上一一摆手:“点头同意摇头打,不点头不摇头就当你摇头了,咱们修仙修心不修嘴,有事做事没事修炼,从来都懒得多说半个字。有那些废话磨牙的功夫,还不如闭目养养心神、不如凝神想想大道,总之,啰嗦为本座不喜,你少要开口直接点头或者摇头。”

  仙官嘴巴动动,还是想出声叱喝,可仍不等他说出半字,乌上一“嘎”一声怪笑;“不点头便是摇头了!”

  怪笑响起时,双鸦冲天时。

  金红火光暴散地面,乌上一乌下一去势如电,直冲为首仙官,双鸦动法、出手即为杀千刀!

  乌鸦卫本来的修为普通,但自从与苏景汇合后,群鸦入炼小光明顶、入炼真阳剑、修习斗战秘法杀千刀,得苏景大力提拔后乌鸦卫的本领疯长,乌上一乌下一是群鸦首领,他们的本领最为出色,那个仙官修为平平如何能够抵挡。

  不过天上不止一个仙官,还有千多同党,群仙一动皆动,齐齐出手!为首仙官一见对方的威势就晓得自己绝非对手,不敢迎战急忙退入阵中寻求同伴庇护。

  乌上一乌下一强大,可真要力拼还到不了两个打一千的程度,打是打不过的,只是迎上大群敌人时候又正好施展火鸦大圣的另一桩本领:身法。

  异禽成圣,身法本就胜过别族,再得苏景刻意指点,今日四十九对比翼双鸦的身法个个快如光电,乌上一乌下一身陷重围却凛然无惧,将刁钻身法十成发挥,穿纵提跃、翻飞潜匿,时本相时人相,疾飞穿插于敌阵之间,并不于群仙硬拼。

  地面群修看得眼花缭乱,一对比翼乌真就如穿花蝴蝶一般,游走于满天洪雷劫杀之间,两人眼中就只有一个目标:为首仙官!

  独战完胜、身法远超,有这两样大本钱在手中,乌上一乌下一虽不可能剿灭对方,但专杀一人也不是做不到。恶战才十息,为首仙官已经三次遇险,死里逃生吓得心胆具寒,急急传令:“快请老祖、快请老祖下凡!”

  有同行仙人得令立刻捏碎木铃铛。

  乌上一、乌下一闻言都愣了愣:“还有老祖?哪家老祖?”

  稍疏神,敌人攻势暴涨,双鸦急急翻飞,一时间顾不得再去追杀为首仙官,那个仙官缓了一口气,厉声叱咤:“下届小仙不知死活,老祖法驾将至,必将你俩拆骨熬游!凡你同党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乌上一心里算了算自己的“同党”,苏景妥妥算一个,苏景和冥王是一伙的,冥王都是阎罗神君的眼珠儿……乌下一干脆笑出了声音:“你这话可有点大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涨价了

  乌下一笑声未落,天外突然一声洪钟沉闷,当钟声入耳双鸦只觉正流畅行转的真元猛一窒,闷哼之中奋力联手撤出战团回归地面。

  双鸦面色苍白,苏景险险就要出手了,但群仙并未乘胜追击,苏景只是右手一动、随即收势。

  天上群仙哪知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转了一群,全都面色肃穆、整整齐齐向高原天空做大礼行拜,异口同声:“恭迎水血老祖法驾。”

  又是一声洪钟摇撼乾坤,旋即阴风自天顶直直吹入凡间,风起一瞬,此间所有生灵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阴风道道,翻滚纠缠,一座血色巨辇凌空而来……是驾辇,但更像一座样式古怪的大床,白骨编架人皮铺盖,大床四周都有鲜血不断流淌滴落。

  十八头狰狞恶鬼抬“床”,床上做了三个人,正中一个血袍秃顶的老汉,身后还有两个血发獠牙的少年。

  也是此刻烈小二的声音传入苏景耳中:“无漏渊水血帐啊,小人追查出了纰漏,还请苏老爷责罚。”

  无漏渊鬼主之下,专为鬼修上仙设泰骨、剑脉、水血、火筋、草煞五座大帐,水血帐是为其一。事情倒是不难猜,正如烈小二所言,他们的调查出了纰漏,只查到这是一伙败兵,却没能发现败兵的首领是无漏渊水血帐水血老祖。

  苏景笑笑,无所谓了,偶尔疏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水血帐又算得什么。无漏渊鬼主之下最最强大的泰骨红纱帐那些猛鬼不照样死在苏景一伙手中。

  水血老祖和泰骨不死根本不是一档次的,苏景才不放在心上。

  苏景不当回事,天上仙魔却个个恭敬异常,哪敢有丝毫怠慢,真就是侍奉自家老祖宗一般侍奉水血老祖。

  水血老祖也把自己当回事,摆驾入界,幽冷目光一扫,先看双鸦再看方先子又扫过地面无数凡修,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不过一声轻哼,凡人全无感觉。但地面上的修家。包括双鸦、方先子在内,无一例外只觉心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捏一把,五内巨痛再也立足不稳,齐齐摔坐在地。

  双鸦、方先子都不错。可还比不得无漏渊中成名已久的强者。他们远非水血老鬼的对手。

  不听手疾眼快。急忙一拉苏景,明明什么事都没有的两口子也随众人一起跌坐在地,不止他们,连两人身边那只猫都跟着一起坐下了,它脚旁的毛毛球化妖官,然后妖官也坐地。

  猫儿的眼睛宝石明亮,一眨一眨看水血,爪子悄悄摸摸地挥动下,四块熏鱼干凭空出现,悄悄分给了苏景、不听和球各一块,她自己吃一块。

  水血老祖都懒得再向下看一眼,转目望向为首仙官:“小小妖孽而已,你等千人之众却都战之不胜,要你们有何用处。”

  群仙急忙告罪、也少不了分辨全因那对妖人是禽鸟成圣身法特殊、不敢正面迎战全靠身法钻空子,大家这才没办法等等,那位仙官就比较聪明了,不做分辨只叩头一个劲告罪:“老祖恕罪,孩儿们以前太平日子过惯了,五体不勤疏于修炼,今后定当发奋,刻苦修行以求精进,再不敢给老祖丢人。”

  显然,水血老祖更喜欢仙官的说法,微微一笑:“知道努力就好,你等个个大好性命,既然拜奉在我门下就是我家儿郎,真要被人杀了,我丢些面子不算什么,但我会心疼啊。”

  无漏渊下没好鬼,水血老祖也非善类,不过相比诸多鬼王、别帐同袍,他还算是柔善的。只是水血老祖有个毛病:喜欢假慈悲。

  他一慈悲,天空里一众仙家立刻唱诵老祖仁德,诸般好话四面八方涌入老祖耳中,水血老怪双目微眯,面色陶陶,最近这段日子被逃得仿佛丧家犬一般,好久没有过这等享受了。

  听着群仙歌功颂德,水血老怪的威势不散,稳稳压住地面群修,没人能挺腰站起来。

  凡间群修彻彻底底心冷了。

  彻彻底底地绝望。蚂蚁相对于巨像,虫豸仰望于天龙,再有不甘也无用,除了等死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丁阳道掌教真人沉沉一声叹息,对同样跌坐身边不远处的乌上一、乌下一和方先子点点头:“多谢三位仙长。”

  正道修家护界有责,今日到场修家哪怕悉数战死也是义之所在无怨无悔,可三位仙家不同,明摆着他们是外人,只是来给修者们帮忙的最后反遭连累。

  因为他们三个是外人,所有掌教真人要谢;即便此刻大局已定、再无力做什么,掌教真人也不忘这最后一谢。

  三位仙家何等洒脱,死到临头面色不改,或面色轻松或唇边带笑,根本不将眼前大难放在心里,方先子秉承离山之礼,对老道点头微笑:“真人言重,本就是义不容辞之事。”

  乌上一乌下一则懒得再应酬,两头烈火神鸦望向天空,乌上一道:“床上老鬼,外面还有人么?”

  水血老祖向乌上一望来,全局仅在掌握,他全不着急,饶有兴趣回答:“没了,都在此间了。”摇头之际,床上鲜血流加速,雨点般滴落人间。

  乌下一接口:“那就好,要来一起来嘛,分队分批好生忙人,老人家请看,左面那个袋子要装诸位的法器丹符,右面的藤子夺元七成……”

  乌上一不紧不慢纠正:“八成。”

  “哦,涨价了,”乌下一笑眯眯:“八成修为。留器留力不留命,无漏水血是聪明鬼,老怪,看你了。”

  天空群仙哗然,哄笑有之斥骂有之,水血老怪不怒反笑:“你们三个娃娃也是仙家,门庭所在不妨说一说。”他一开口,群仙立刻收声,老怪继续道:“万一要是故人之后,我或会网开一面,水血慈悲、能不杀就不……嗯?”

  话没说完,水血老怪忽觉眼前有强光一闪。

  大概就是用小镜子反射阳光,去照人眼睛的情形,很像小娃娃的恶作剧,可现在的场合又怎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那光来得突兀去得奇快,且只“闪”老怪一人,除水血外满天仙魔遍地修家无一人察觉。

  水血心中微一惊,转目再向地面群修一扫:无数凡修坐倒在地无力起身,以往一大片,但其中一人身上正散出金红光芒,仿佛雪地中的一块火炭醒目。

  是个青年人,面目清秀微微含笑,对水血点点头。在他身边有个漂亮女子和一只猫,猫正吃鱼干。

  光起于修,这是一重“神天照”,左美人右花猫自己坐中间的年轻人在发光没错,可他想给谁看,谁才能看到他的光,就只在水血眼中此人醒目,其他仙魔全看不出异状。

  水血老祖双目眯起,仔细打量此人……

  老祖说着半截突然收声不语,寂静来得有些突兀,群仙等片刻见老祖还不开口都觉得有些奇怪,又纷纷望向带队仙官。

  带队仙官估计老祖当是想到了什么要紧事情正凝神思索,可现在也不能就这么“空着”,当下轻轻咳嗽了一声,用征询目光望向床上老鬼,水血老祖不理他,只直勾勾地望着地面。

  仙官以为老祖不理会就是默许他代为开口了,当即冷笑对乌上一:“下方鸟怪,老祖问你出身门庭,还不速速招来!若等老祖再问第二遍,我怕你再没命答!”

  “大家头次见面,又不熟,”乌上一开始不好好说话,又所问必无所答:“问出身门庭,总得添个‘请’字,须得有礼才好。”

  仙官提声大笑:“请?请请请,我请你死,你死不死?!”

  乌下一撇撇嘴角,鸦女皆光头,她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你还是请我饶命吧,饶你、也饶你家老祖的性命,我这人心软,就见不得别人磕头。”

  仙官的笑声越发响亮,眼中却厉色闪烁,在这一伙残兵败将中他的地位颇高,出手杀人也不算什么大事,乌鸦不知死活言辞牵连老祖,仙官直接杀了她正是对老祖的大好巴结。

  大笑时候,仙官手心腾起一团黑气,准备打向乌下一,对方连站起身的力气都不存,一击必杀之。

  可就在他准备出手时候,“床”上水血老祖身形忽然一颤。

  真正颤抖,因恐惧而来的寒颤,他终于认出那个发光的人是谁!

  不难认啊,夺宝战中、冥王升袍,蜃镜将他模样传遍仙天,蜜枣元宝大红床跟着天崩塌,十四王更袍升位何等震撼景色,随后他代表阎罗一脉对无漏渊星满天与西方极乐宣战,那个风头出得太大,天下谁人不识君。

  水血老鬼认出了十四王。

  也是夺宝之战,冥王到场前,十四王于众目睽睽下连杀大宗高人,三鬼主都被他击溃,水血老鬼再如何自负也晓得自己绝非此人对手。

  水血老祖只觉头疼得都要裂开了,战败后开始逃亡,逃命逃命,最后居然一头撞进十四冥王手里,这是什么运气!

  水血心底生寒,但还不止发颤,可这个时候苏景对他眯了下眼睛。十四王声威太重,他一眯眼睛,老鬼再忍不住打个寒颤。

  而水血老祖非等闲,虽比不了第一流的上上金仙,却也算得真正的能人,应变不可谓不快,寒颤未停已然急急扬手,狠打!

  人在大床端坐,手臂却如皮糖般暴涨开去,重重一掌、劈落仙官面门!

  仙官被打得鲜血劈面,惊呆了。

  不止仙官,天上一群仙魔,地上无数修家,全都惊呆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好锣鼓

  “老、老祖……”仙官满面骇然,左眼已经被水血老怪一掌打爆,仙官却顾不得疗伤止痛,当务之急就是要弄清楚自己究竟犯了什么过错。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才有可能活命,否则就不是丢一只眼珠的那么简单了。

  水血老祖怒气盈面,看上去是真生气,以至他指向仙官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孽障,孽障啊,你安敢造次!你已犯下天条,今日纵将你抽筋剥皮也难赎万一之罪……”

  仙官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又惊又骇跪拜原地连声祈罪,老祖一边教训手下一边再用余光去苏景。

  没人注意的,苏景对老鬼又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可泄露自己身份,跟着不再理会前面闹剧,开始吃鱼干了。此时乌上一开口了:“水血老怪,你打狗给谁看呢。”

  水血老祖不再理会哀号的仙官,迈步下床同时撤去自己的威势,再不敢弹压群修,跟着恭恭敬敬道地落足地面,抱手长揖、对乌上一、乌下一施礼到地:“小老汉有眼无珠,不知高人身份,犯下不敬之罪,此罪弥天无可饶恕,唯盼……盼两位仙长慈悲。今生此世水血愿效犬马以赎今日大罪。”

  老怪挺聪明的,见十四王不愿暴露身份就向双鸦讨饶,其实就是再向苏景求饶了。

  大头领如此谦卑,一群天外仙家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敢丝毫怠慢,忙不迭跳落地面。都跟在水血老祖身后,齐齐向两只乌鸦大圣行礼。

  这逆转来得太突兀,本界修家发呆过后惊喜,惊喜过后再发懵,一头雾水搞不清究竟什么状况。乌悲悲用了半天力气终于从发僵的喉咙里挤出低低声音,没法说的干涩:“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乌悲悲问得是方先子,回答他的却是乌下一,由得水血老怪和上千仙家仍躬身到地,乌下一笑道:“徒儿。你可曾听我提过‘小光明顶’?”

  乌鸦聚在一起。平日里说过的话实在太多了,乌下一也不确定自己两口子有没和弟子说过小光明顶。

  以前没说过,乌悲悲茫然摇头。

  乌上一接口,今天比翼双鸦表现精彩。从头到尾无论喝敌还是作战乌鸦大圣都在微笑。不过他们对徒弟的笑容与对敌时截然不同:“以前没听说过没关系。今日为师说与你知,你就不可再忘。小子好好记住,我家主公即为小光明顶主人!”

  乌下一点点头:“你是我们的弟子。也就是小光明顶的门生了。至于他们……看出了你两位师父的出身而已。”鸦女伸手指了指面前躬身不敢起来的群仙。

  乌悲悲不傻,丁阳道掌门真人更是聪明,在场所有凡间修家都有机灵心思,听过鸦女之言稍一琢磨便恍然大悟:水血老祖、上千仙魔哪里是惧怕乌鸦大圣,他们怕的是乌鸦口中那位主公、那位小光明顶主人!

  修家不会知道小光明顶主人就在此间、刚刚还给水血打了个光照过眼睛。由此……只凭一个名字,就将法力通天、凭己身威势便可轻松镇压世界的凶徒慑服,让他们鞠躬行礼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真有这样的人?!

  场中老一代修者心底惊骇,年轻一辈除了惊骇之外也不知不觉涌出几分崇拜几分壮志,修炼、飞仙,当成就小光明顶主人这样的威名,才算真正逍遥滋味!

  本界修家心思都不多,但也有个别高人想得多一些,比如丁阳道掌教真人,身负乾坤安危不敢不谨慎,当下小心开口:“敢问三位前辈,尊主法驾是不是……是不是也在此间?”

  乌上一笑呵呵,不置可否再加云山雾罩:“真人莫再揣测了。莫说凡间的修行之人,就是满天仙魔、八方鬼神,也没资格揣摩我家主公的行踪!言辞不敬,掌门莫怪,但道理是没错的。”

  乌下一又补充道:“另外还请真人放心,我家主公对此间只有庇护之心、绝无歹念,因我家主公与东天道尊颇有交情,遇到道家弟子爱护还来不及,又怎会加害。”

  话说完,毫无意外又让群修动容。道尊?于道家弟子眼中那是何其崇高的存在。能与道尊有交情的人,身份地位自不必说。

  乌悲悲顿觉心花怒放,这样的话题哪能不追问:“师父,咱家主公和道尊的渊源……您给我说说呗。”

  乌上一乌下一对望一眼,都笑了,问乌悲悲:“真要说么?”

  “这还有啥真说假说的,您就给徒儿讲一讲吧,要不这心痒得受不了,是不是,是不是?”后面接连两个“是不是”乌悲悲问得是掌门真人和身边一群熟络的老乡妖怪。

  掌门人、小女冠、南三万山一群妖魔鬼怪都用力点头。

  “主公与道尊的渊源啊,怎么说呢,抛开那些繁复过程不提,只说根本吧,道尊曾被困西方极乐,面临生死大难,后来他老人家脱险,从此欠了主公一份人情:救命之恩。”乌上一一点没吹牛。此刻再看群修神情,耸动、惊动、乱动、不知该如何形容如何表达的动动动,十人中有八个只觉头皮发麻,剩下两个头皮麻得已经觉不出麻了,道尊也需要别人来救命么?要什么样的人、有怎样的本事才能相救道尊,还是从西方极乐中救出道尊!

  乌下一又接口,嘱咐大家:“此事大家听听就好了,将来飞仙入东方洞天福地或者有前辈归仙此界时印证无妨,但不必再对不相干的人提起,主公交代过我们,这件事情不必常常挂在嘴上。”

  小光明顶主人就坐在不远处,越听越想笑,想笑就笑了。可笑容才一绽放就看到乌悲悲冲自己又眯眼睛又皱眉,一下一下的挤嘴角示意他要肃容,不可再发笑。

  生怕苏景还不懂自己的示意,乌悲悲又传音入密:“仙师说主公时候你可别乱笑,千万恭敬、千万肃穆……唉,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啊!”

  乌悲悲可知道,自己的两位师父本就看不上苏景,此刻他居然还听笑了,万一惹恼了仙师那可是天大麻烦。

  苏景赶忙散去笑容泵起了脸,惹恼乌上一乌下一可不是好玩的……

  乌上一又看了看那一大片鞠着躬的仙家。还不太想和他们聊。所以重新望回自家弟子,继续交代自家门庭:“小光明顶算得我家主公的道场,但小光明顶之上,尚有仙廷神坛。是称:离山。”

  夫君说话时。娘子挥挥手。一杆大旗自乌下一手中飞出,凌空七千丈铺展三百里,大旗迎风烈烈飘扬。离山两字龙飞凤舞!

  大圣亮旗,乌下一美目流转、似是无意地瞥了水血等人一眼,水血老怪识趣,立刻改躬为跪,对离山大旗恭敬喊道:“下位小仙水血拜奉神旗!”

  一跪皆跪,一喊皆喊,千多仙家对离山之旗做大礼参拜。

  刚听得乌鸦夫妻你一言我一语,群仙哪还不知自己撞到了谁的手中!且这群仙家比着凡间修者更懂得仙天法则、更了解水血为人,是以他们比着凡修更能看透真相:若只凭乌鸦二圣外加一个四方头,就算水血不敢杀至少也敢逃。

  让水血老祖逃都不敢逃,要么十四王就在此界,要么十四王麾下绝顶高手在旁监视。真是犯了太岁,唯盼此刻虔诚叩拜,求能让上仙稍稍心软……

  由得群仙磕头大唱,乌下一对乌悲悲说道:“离山本是凡间一座修行门宗,主公就出身那里,我辈同族兄弟九十八人自凡间起就追随主公左右,你是我们两口子的徒弟,也是另外九十六位乌家大圣的弟子,将来有机会给你印鉴其他师尊。”

  乌上一接下话题:“此外还有蚀海、黑风、平安、十六等诸位大圣,与我们一起效命主公,都是你的师伯,来日引荐。”

  凡间修家见过“主公”威名、见过那盏离山大旗的威风,在崇敬“小光明顶主人”同时,心中也生出遐思:离山又是个怎样的修宗啊,什么样的门宗才能培养出小光明顶主人这等英才……小女冠、众多凡修弟子心生向往,这时乌上一对乌悲悲笑道:“总之,咱们是小光明顶弟子,也是离山门下。不过在离山弟子这重身份上,咱们只能算是半路出家,沾了主公的光才跨进离山门墙,比不得你方先子师兄,他可是正八经离山内门弟子。”

  方先子笑笑,谦虚:“两位师叔抬举,弟子资质愚钝行事笨拙,实在辱没‘剑出离山’四字,离山内门弟子成百上千,我真正是最最差劲的那个,本来都没资格入内门的。像叶师叔祖、苏师叔祖他们,才真正是离山翘楚。”

  方先子说的是老实话,奈何老实话在群修听来味道就不一样了,离山内门弟子成百上千、他是最差的一个?青红二剑轻松斩杀两名飞仙之人,最差的!

  跟着方先子又对乌悲悲点头道:“刚刚画舫中请南斗儿姑娘纵剑的前辈姓叶,是离山九祖门下真传弟子,辈分上是你我师叔祖,九十八位乌师叔的主公也是师叔祖,姓苏。苏叶两位兄弟相称,同为一代真传。”

  刚刚假手凡人,一剑抹杀二十八仙家的人也是离山弟子……小女冠不灵仙子转念想想,两个离山弟子都浪荡画舫?如此一想,离山似也不那么高大了。

  乌悲悲赶忙谢过师兄指点,忍不住又问道:“我家师公名讳……”

  “离山一代真传,中土乾坤佑世真君,三足金乌一脉神鸦七将之诡,阎罗神君驾前阿骨冥王,仙天又一栈二东家,”乌上一不厌其烦,先把苏景的好名头说出来,至于“东天剑尊”“幽冥小九王”“九龙欠国公”之类小号就不必提了,太麻烦,之后再加重语气:“苏景。”

  “苏景?!”乌悲悲眨眼睛,不自禁转头去看苏景。

  苏景赶忙摇头:“重名。”

  当然是重名,红底山苏景本领稀松修行懒惰。成天不知所谓的小子,怎么可能和小光明顶主人比,无需苏景解释乌悲悲也能知此事巧合,不过乌悲悲也由此猜到了为何乌上一乌下一肯不喜欢苏景:原来这小子冒犯了主公的名讳。

  人人都道乌鸦聒噪,都道他们太爱说话太过吵闹,却不晓得乌鸦所以那么能说,其实皆因这族鸟儿最爱胡思乱想,平日里嘴巴不听说个没完哪来的话题?胡思乱想来的。乌悲悲是头好乌鸦,乱猜瞎想的本领很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得阵阵锣鼓喧嚣传来。

  鼓昂昂锣铿锵。但锣鼓齐动之中全无杀伐战役。正相反的,其韵如流水欢快其意饱含吉祥,这是好愉快好惬意的锣鼓!

  众修循声望去,只见一叶轻舟正从江面上游顺流而下。小舟上两个盛装华服的矮子。痨病鬼似的矮子咚咚击鼓。大头红眼睛矮子匡匡打锣,须臾,小舟就游近江面上那十八艘披红华彩的温柔舫。

  小舟上两个矮子敲锣打鼓愈发欢腾了。病痨鬼似的矮子放声大笑:“拈花吾弟,今夜是你画舫开张四十年大吉大庆,咱们哥们可都记着了,特来恭喜,恭喜恭喜啊!”

  画舫上拈花神君大喜盈面,打虎不离三兄弟!大日子里总有自家手足惦念,这可真是亲生的朋友!

  仍是没人留意到的,这个时候苏景莫名其妙地有些脸红——道尊出关了。

  出关但未出宫,冥王宫在鬼袍中收着,道尊在冥王宫大殿坐着,不再做他的功课,而是双目半闭面色陶然、微微笑。

  刚才乌鸦夫妇借道尊来吹嘘苏景,想来他老人家是听见了,苏景神识投映冥宫来见道尊,怪不好意思:“乌鸦在外面为我吹牛,牵扯到您老……”

  “也不算吹牛,说的是实话。”道尊笑着摆摆手:“我暂止修行不是因为小乌鸦的说笑,是觉得你家三尸这套好锣鼓,好听!神调仙乐我听得多了,早觉厌烦,哪比得上这一通锣鼓来得振奋快活。”

  确实好听。

  江面画舫,拈花喜上眉梢,跑到船头去迎两位兄长的小舟,一双小胖手在自己的肚皮上摸来摸去,大笑:“多谢天尊、多谢真人……不是,你们来恭喜,为何不奏节节高?金蛇狂舞也好嘛。”

  “不会那些,就会莲花落!”大头红眼睛的矮子大声应道。

  一派锣鼓欢腾,迢迢万里来贺,好一曲中土莲花落。

  雷动赤目打着个龙腾虎跃的要饭调子来给贺拈花开张四十年大展宏图!

  “莲花落?”道尊端坐冥王宫,饶有兴趣:“好名字,好名字。苏景啊,赶回我遣些精通音律声鼓的弟子过来,跟你家三尸来学此调可好?这曲子好听,以后阎罗、佛祖这些贵客登门时,东天道可以这番锣鼓相迎。”

  说着话,道尊已然笑了起来,想一想,贵客来访,东天锣鼓,好排场好气氛。

  苏景想都不想直接摇头:“不妥。”

  “嗯,就这么说定……不妥?你说不妥?”学个锣鼓调,多大事情,道尊根本没想到苏景会拒绝,目光里显出些诧异来。

  苏景斯斯艾艾:“您老不知道,这锣鼓调子有出处的……在中土是有讲究的。”

  外甥给舅舅留面子,偏舅舅不依不饶:“是曲子都有出处。你说说看,这锣鼓有什么讲究?”

  “要饭的乐腔。”苏景咬了咬牙实话说出,而实话实说之际他没忍住地笑了,想想将来,阎罗神君到访东方洞天福地,大群道家仙长欢快振奋地打出一首要饭歌热烈欢迎……

  没法不笑,而且苏景笑得还特别特别不厚道。

  道尊愣了一小会,摸摸下巴一言不发,起身回去闭关修行了。

  “你再笑?!”

  又片刻,道尊声音从关内传出。

  ……

  江面上,雷动赤目弃小舟登画舫,雷动眼珠转转便微皱眉头:“这般冷清啊。”

  十八画舫都张灯结彩,但没有客人,把船布置得再漂亮也难掩萧凉,不提此事还好,提起这事拈花就觉一肚子气胀得难受,怒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好吉庆日子,先遇仙魔入界再遭修家清场,这笔账我该找谁来算!”

  水血、群仙心都凉了:三个矮子分开来他们未必认得出,可一众仙魔知道自己犯在了谁的手中在前、三个矮子凑齐在后……当年十四王更袍升位时,“蜜枣元宝大红床”,三位大宗师都在蜃镜中露面,此刻哪还能认不出来。

  听矮子怒气冲冲要找人算账,群仙噤若寒蝉、印堂顶地拜神旗,一动不敢动。

  乌上一笑了起来:“好家伙,打扰东家的吉庆典礼,这可过意不去,不如……掌门真人,我们登船去谈吧,扰了人家的热闹,就该还人家一个热闹!”乌下一没心没肺似的,听说夫君要去勾栏非但不恼怒反而喜扬眉:“好!喝酒、听曲儿、看跳舞!”

  掌门真人面色古怪,大群修行高人跑到春笑勾栏中去聊天?

  可是一来修士慕仙,遇到友善仙家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一定要多做攀谈怎能轻易放过;二来修行高人也不傻,两个离山弟子都在画舫里长住是巧合?之前矮子面对满天仙魔无数修家全不在乎,会是真的犯傻?

  烟花柳巷,藏龙卧虎……龙虎隐遁此间,那肯定是有道理的。

  如此想想便告释然,再说画舫做皮肉生意不假,但也算得风雅地方,别睡觉就是了。

  乌上一、乌下一、方先子带上乌悲悲当先蹬舫去,本界修者跟随其后,不过修者四千里、画舫只才十八艘,哪里放得下这么多人,只有大宗首领和真正名宿才有资格上船喝这堂花酒。

  拈花霍然大喜,这下子不止热闹有了,名声也会随之而来,本界仙长齐齐来庆十八温柔舫四十年典礼,此事传扬出去将来生意还能得了!

  苏景混在人群里也想上船,结果被乌悲悲拦下,大乌鸦低低声音:“你啊,莫要事事都靠前,尽量尽量离我两位师父远些,仙家高人性情无定,你名字都犯忌讳了,可得自己长点心!好奇也先忍住,今天他们在画舫里聊点啥,赶明我一字不落说给你听。”

  苏景被拒之船外,身份低微的小子,本就没资格上船……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住店钱

  一夜喧闹!

  主要是两只乌鸦大圣吵闹,再加一个乌悲悲帮腔……众多修家作陪,问这问那,乌鸦卫自有分寸,为“小光明顶主人”大吹大擂,另外说了不少仙天轶事。

  这世界有时会有仙家归来故乡看看,可道家高人都讲究个清静从容,就算回来也不会说太多话,哪像乌鸦这般啰嗦聒噪,可也是因为乌鸦啰嗦,真正让一群凡间修家听了个过瘾。

  一夜欢聚,有关离山弟子来此凡间的缘由凡修们终归没能问出来,但至少他们能确定这群仙家是好的,不会伤害本界。这就足够了。

  直到天色大亮,画舫上的欢宴方才撤去,一群人从画舫重返地面,离山大旗正在晨风中飘扬,水血老怪与千多仙人依旧维持着昨夜姿势,五体投地对神旗,安静得仿佛木雕泥塑。

  丁阳掌门弟子不昧道长见状面露不屑,唇角抿出一丝冷笑。不止他,几乎所有凡修心中都对这伙犯界仙魔生出鄙夷:的确强大,却是软骨头。

  苏景没走,和没资格上画舫去喝酒的修家们一样等在岸上,见了不昧等人神情,以苏景目力自是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苏景摇摇头、微一笑。

  如果水血等人的骨头够硬呢?现在怕已经死干净了吧。不同族不同修不同道罢了,贪生者求生,重义者取义,前者莫笑后者执拗,后者也别恨前者孱弱,归根结底。大家活的不一样。

  活得不一样,这就是真相了,看穿真相即为智慧。飞升千多年,苏景早都看得清楚了。

  通宵喝酒尽兴,两位乌鸦大圣的心情不错,乌上一终于肯搭理犯界仙魔了:“口袋空着,藤儿垂头,水血老先生,你到底怎么想?”

  “启禀乌家上仙,小人愿献宝、献力。只因离山神旗屹立。旗中豪气催神炼心,小人心中畏惧不敢起身。”

  水血老怪回答的不错,乌下一挥挥手,离山大旗化作一团青青云气。流入鸦女袖中。跟着她指了指仍在半空离悬浮的空宝囊、青灯藤。

  何须半字吩咐。水血老祖迈步上前,不敢丁点私藏,将囊中、袖中、吞入腹中的法器、丹丸、符篆等等宝物统统取出。先用自己的一只法囊装了,再抹去囊上禁制,跟着又将一块玉简拿捏在手,催动法力做了一份“名录”,宝物催动之咒,丹丸效力服法等等事情全在玉简中交代明白。

  玉简也放入囊中,最后又将此囊投入半空悬浮的空袋子里。

  仔仔细细将第一件事办好,水血老祖来到青灯藤前,端身盘膝认真做好,深深提息、再对藤子点点头,藤子猛一窜,尖尖藤稍直刺水血眉心,下一刻水血老祖面色苍白如纸,身体颤抖不休。小小青藤也同样发颤。

  但不同的是水血老祖满眼痛苦,藤儿颤抖中许多小小金铃疯狂摇动,铃声中就只有欢快之意。

  短短三息,藤儿一甩,被抽夺了八成修为的水血老祖摔落地面。

  还剩两成修为,不过修为受损即为身魂受创,这是一场重伤,一时间老怪连站稳的力气都欠奉,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爬不起来就努力爬吧,没人去搀扶、由得他自己挣扎。弱肉强食是他的道,苏景、乌鸦卫就给他“他的道”。

  水血老祖为首,千多仙家依样而为,就算他们动作够快也足足耽搁了一个上午,所有人都献宝献元,乌下一小心收好青灯藤,乌上一则抓过了乾坤囊,摇晃几下露出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神情,转头望向丁阳道掌教真人笑道:“我等入驻此间,不管怎么说也是冒昧而来,这袋子就算是住店钱了。”说着将袋子抛了过去。

  未料话音刚落,忽闻江面画舫上暴起一声惊雷般的吼喝:“你敢!”只见船上一个大头红眼睛矮子发疯似的冲起来,自船上跳入江中,一路踏水而来。

  不在东西有多贵重,在乎的是态度:哪怕一坨牛,也不能轻易送人!赤目真气坏了,踏水之际轰轰巨浪自他足下直冲天际,狂奔之势如怒龙疯蛟,真正惊人!

  他本是向着乌上一冲去的,半途见到袋子飞去掌教真人手中,大宗师立刻转向,又向着丁阳道冲。

  总算另外两大宗师识大体,急急忙忙拉住了他,一个劲地劝“给苏景个面子,给苏景个面子”。赤目人在江面,顿足把滔滔江水踩出疯狂漩涡:“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赤目暴跳如雷,乌上一心里也有点发慌,还好苏景密语传来,带笑:“没事,没事,赶回我再给赤目补份重礼。”

  赤目被另两个矮子拖回画舫喝酒消怒去了,乌下一又对凡间修家说道:“刚刚抽夺下的仙元,十年之内会化作乾坤灵气,还于世界。”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方先子也告开口,面色肃容:“敬奉天地,敬奉众生。”

  得了一袋子宝物,千多真正仙家的法器已经让凡间群修、尤其丁阳掌教心中发烫了,再听到乌下一和方先子的话,凡间群修更是惊喜万分!

  凡修或许本领不济,可对修行的理解并不差,他们至少能明白,乌鸦大圣此举,是在送出大把宝物之后、再送此间一次灵元大潮!普惠人间、普惠苍生!不难想象的,十年之内,此间世界当迎来开元以来未有之繁荣。

  其实宝物也好,灵气也罢,就凭血水和这一伙残兵败将的进献,苏景根本不稀罕。

  宝物姑且不论,只说那些仙家真元,全部加在一起又能有多少?如果来个鬼主天圣,戴上大帽子的小贼或还能勉为其难夺一夺,水血?他那点力气算个啥。

  夺元本就是要送给这座世界的。

  不过仙元来自天地灵气却不同于天地灵气。没办法直接滋补凡间,苏景请小贼来夺力是为了借她“世界根”的能耐,将仙元化归灵气再释放出来。

  苏景打劫没错,只是这点赃物难入他的法眼,转赠此间了。

  群修轰动,丁阳掌教等名宿前辈更是感激动容,乌鸦大圣笑眯眯的,由得修家们感激致谢,谢过乌鸦大圣再向未能谋面的小光明顶主人奉上敬意。苏景躲在人群里也一样笑眯眯的,做过好事送出重礼。被人家诚恳致谢。这时候好大享受。

  做过好事不留姓名?那不是苏景的性子,一般能留名他就一定要留名。

  倒是被抢劫的那伙仙家,也跟着开口颂赞,上仙德配天地、上仙慈悲普世云云。待到夸赞的杀不多了。血水老祖又来向乌鸦卫赔罪。宝物上缴了。元力抽夺了,可能不能活命尚未可知。

  乌下一伸手一抹自己的光头,笑道:“你求饶没用的。刚不说了么,得让他来替你求饶,或许还能活。”说着,手指点点,指向脸上血肉模糊成一片的仙官。

  乌鸦小性,昨晚说过的话乌下一可没忘,到得现在那个仙官哪还有丁点凶悍,急忙上前讨饶,乌下一不摇头不点头,而是望向了水血:“有个事情还没弄明白。”

  “恭请上仙垂问,小人知无不答。”

  乌下一指指水血:“你是无漏渊的鬼,有名有号身份不低。”

  指头转转,乌下一画了个圈子,把千多犯界仙魔尽数画中:“他们是无漏渊的附属势力,乌合之众凑在一起,好歹也算一队天兵……我不明白的是,你们身上的咒呢?”

  星满天、无漏渊、十万山、假西天都一样,坛下所有仙家都有君主大咒在身,遇战则勇往直前全无退路,否则君主动动念头保他死得苦不堪言。这支无漏天兵却逃出战场未受制裁,事情不对劲。

  “上仙明鉴,鬼主倒行逆施,我辈早都心生不满,奈何受禁于身反抗不得,非是小人心甘情愿助纣为虐,实在是身不由己啊。”先铺垫、表心意,跟着水血才说出实情:“但不知为何,我们这支军马与东天道家仙兵对阵时候,忽然天降冷雨,顷刻洗去了恶鬼妖王加持在我们身上的咒法,得脱自由不再受制于人,又怎能再与仙兵为敌,自然撤出战场……”

  苏景闻言略显惊讶,此时冥宫内道尊的一道灵识打来:如何破去普通鬼物身上的禁制,一直是西坑隐的题目,想来是大夜叉破题了。

  苏景微扬眉。

  这便是神仙斗法各显其能了。凭禁制,鬼主星君保证手下对自己忠心耿耿绝无悖逆,另一边就想办法破去这一咒,再来帮鬼主星君看看他们的手下还有几分忠诚!

  凭此法术,西坑隐再立大功,想都不用想此举会让天外战事顺利许多。

  事情问明白了,乌下一依着苏景吩咐,给水血等人摆下一条活路:领禁受制,奉乌龟州蚀海大圣为主。

  没得选,要么死要么降,干脆简单。

  能活就好,水血甘愿臣服,修为被夺去可以再修回来,这些人以后多多少少能出些力气,而拜奉蚀海就等若拜奉十四王,对这伙子仙家来说倒是因祸得福了。

  后面的事情苏景就不用再操心了,乌鸦大圣传出灵讯,蚀海过来收人,一场能够轻易湮灭凡间的风雨急急而来,但未等落下一滴就被打得烟消云散……苏景在此。

  如今苏景有这个本事,他若不想天空落雨,那便是万里晴天!

  ……

  苏景返回南方的时候,十六老爷正在东方浅海海底。

  青年背负双手,扭着扭着地转圈子:围着一具尸体转圈子。

  道人的尸体,七十几岁年纪,从服式佩剑上看死者地位不低,十六老爷才不在乎他的地位,真正让小蛇“动心”的是道士的双眼……冰珠。

  道人死前双目曾遭奇寒侵袭,两只眼睛都被冻成了冰珠。这双“眼珠冰”中的寒意诡怪,与之前十六捡到的那块玄冰气意同出一辙。

  昨天晚上仙魔犯界,十六开口大笑。哈哈一半突变“忽啊”,就是因为那时他从江流深处领略到玄冰特有的寒意,所以才不管敌人,投身入江开始追查。

  一夜仔细寻找,追着“气味”自江入海,终于找到了这具尸体。

  事情乍一想有些“不知所谓”。通过一块碎冰十六猜测这世界有古怪冰源,对小相柳是大补之物,十六要为相柳找到它;道人的双目成了冰珠子,眼中寒意与碎冰同源……根本不搭边的两件案子。

  不过在十六眼中过程则清晰明白:诡怪冰源或有诡怪冰法守护,等闲之辈一望便遭反噬。遭寒气所侵双目凝冰魂魄崩碎。这等法术事情在十六看来全不奇怪。

  以十六的猜测,这个道士应该见过“冰源”,只是道士不知死了多久,尸身随波逐流漂流到此。相距他丧命之处远矣。道理上这尸体与十六吞入腹中的碎冰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都是从冰源而来,都是冰源存在的证据,却非寻找它的途径。

  不过尸体和冰块终归是不一样的。十六有办法。

  冷峻青年站住了脚步,猛张口吐出了一条大龙。

  这条龙煞得十六不断炼化如今已灵智半开,虽比不得主人聪明,但也不比十六笨多少,现形后无需吩咐自能明白主人的心意,低吼一声巨大身躯摇摆开来,围绕着道人尸体层层打转。

  龙本尸煞,死物做活炼,根基如此无论这条龙将来修炼到什么何等境界、哪怕它把自己的力量炼得比佛祖道尊还要更强,心窍中那一道尸气元煞也不会消失,就凭着它的元煞,能够激起道人尸身……说穿了,起尸。

  道人魂飞魄散,只剩一具空壳,但尸身也有尸身“记忆”,凭着这点模糊“记忆”,或能追根溯源找回道人的丧命地方。

  果然,道人起身后在原地僵硬站立片刻,迈开步子缓缓向着大海深处走去。

  尸身走得奇慢,十六和自己的宝贝大龙就跟在其后,走不多久,“小相柳”打量身边巨龙一眼,皱皱眉:“忽啊!”

  别人都听不懂十六的“忽啊”,唯独大龙能解气意,巨大身体一震,变作另外一个身形庞大的怪物:七头蚺。

  十六晓得小相柳在中土收服了一只七头大蚺,心诚则灵,心诚则灵,自己化作了小相柳的模样,龙煞就该变成其七头蚺,这样才算“配套”。

  心满意足了,小相柳带着阿七走上一阵,小相柳又开始打量“阿七”了,双眉一时皱一时松,过片刻又是一声:“忽啊。”

  龙煞灵智半开,已经有了自己的简单想法,似是不太情愿,七颗大脑袋同时摇晃着。

  “忽啊!”十六坚持。

  份属主仆,龙煞没得抗拒,只能依他,巨大身躯再一转,骤然缩小、引动浊流滔滔,片刻浊流散去七头蚺不见了,变作了浪浪仙子。

  这才对嘛,小相柳飞升后就没办法再带阿七,他和浪浪仙子混在一起了。

  “忽啊,忽啊忽啊。”小相柳开心同时出声指点,浪浪仙子平时都用布条扎眼睛的。

  浪浪仙子随手抓过一条带鱼,又觉得不太合适,放了,换成了一条海藻。不是普通海藻,有名堂的,此处是浅海,这种海藻采摘上岸晾干后就是一道通俗海味:海带。

  浪浪仙子把海带叠成长条扎住了眼睛……尽善尽美!

  小相柳、浪浪仙子一前一后跟着道人尸身,向着深海走去。

  蛇有蛇迹龙有龙威,行走之中,小相柳扭啊扭啊扭扭捏捏,浪浪仙子龙骧虎步意气风发。

  ……

  返回南方山中,苏景一如既往,白天去扬啼山打坐睡觉,晚上回红底山夫妻团圆,日子轻松惬意。

  波澜不惊,每时每刻每天每年都在平静中度过。太平静了,所以时间就没了刻度,而失去刻度的时间也就变得异常轻快,只稍一晃便飞逝,四十年。

  仔细计较的话是三十九年。三十九年过去。

  算算时间,当初神君法谕“百年休养”就要结束了,苏景来这世界已经九十九年有余。

  也就是在这第九十九年,苏景的“睡觉修行”取得了重大突破:睡觉依旧、但他开始做梦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苏大伯

  也就是在这第九十九年,苏景的“睡觉修行”取得了重大突破:睡觉依旧、但他开始做梦了。

  精修之人轻易不睡觉,就算睡觉了也不会做梦,神气凝固精元抱守,根本不会有遐思臆识,又怎么做梦……苏景做梦了,且开始的时候他都不晓得自己梦见了什么:打坐、睡着、醒来,依稀觉得自己做梦了,可做的什么梦就死活记不起来。

  当年白马镇少年时光才有的经历,如今又再体验,苏景觉得很神奇。“做梦”必是修炼所致,苏景没太多思索直接去往冥宫请教道尊。

  木铃摇响,不料道尊并未如以前预定那样立刻出关帮他解惑,而是传出一道法音直映苏景灵台:正忙着,回再说。

  道尊闭关是为疗伤,他老人家的恢复才是鼎鼎大事,无论对今日仙天乱局还是将来的墨色决战。既然如此……再说就再说吧。反正做梦又不是走火入魔,苏景自己先炼着。

  乌悲悲一如既往,修炼之余都会来探望苏景,这天苏景睡醒后没急着起身,正苦苦追忆刚刚的模糊梦境时候乌悲悲来了。

  眼见苏景冥思苦想的模样,乌悲悲眼睛猛地一亮:“可是修行上有难解事情?快快快,快来问我!”

  特别爱废话的人大都好为人师,乌悲悲也不例外,只恨苏景太懒惰,修行就睡觉睡醒就回家,从来不向乌鸦前辈请教。

  苏景笑。真没客气:“做梦,又想不起来梦见什么了。”

  “做梦?”乌悲悲眨眼睛,沉默片刻“嘿”一声长叹:“你完了你完了,修行到现在还做梦,这得是多差劲的修持!我就劝你平时多用功你从来都不肯听,到得如今你睡觉居然还会做梦,唉……”

  一句话,两声叹,苏景都觉得自己怪对不起乌悲悲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走上小小山顶。微笑开口遥遥召唤苏景:“小苏景。比来无恙?”

  花甲,略胖,普通人打扮,五官平平无奇也谈不到什么神气。但他的笑容和蔼且静谧。这笑容没法用言辞去形容。所以他的愉快轻快也让人没办法说清。

  苏景以前从未见过此人,可素未谋面并不影响苏景认出他。

  没道理可讲的,只一见面苏景就晓得他是谁!

  惊喜于面。狂喜于心,咽喉涌出一声诧异低呼后,苏景急忙抢步上前,俯身在地大礼相对:“晚辈拜见福……拜见老人家!您老人家出关了?这可是天大喜事。安敢劳动您金身法驾来此,您传个消息过来,晚辈去探望您才对。”

  佛来了。

  金身毁于漏,神魂困于镜的佛,如今化作凡人模样来此人间探望苏景了。

  当着乌悲悲的面,苏景险险说漏了嘴。“出关”为隐语,意指脱困,懂得自然能懂,不懂的人什么都听不出来。

  苏景无意在离开前显露身份,就这样悄悄来、悄悄去,这人间没谁认识他却满满是“小光明顶主人”的传说,多好。再说佛以凡人相入此间,不用问也是不想暴露身份的。

  “一家人,何必多礼,快快起来。是出关了,但也马上要去闭关,长关、大关,趁之前先来看看你,谢谢你们救我。”佛如本家长者,慈祥亲切、有那么一点高高在上但丝毫不摆架子。

  伸手将苏景扶起同时,佛将一道灵识打入苏景脑海,简单解释过往。

  佛尊神魂被困宝镜,神君带走镜子想办法把他救出来,这不是件容易事情。

  镜子本为赤霓毕生心血炼制,神奇异常,而佛祖深沪被困镜中时间太长,魂与镜已有多处融合,想要神魂无伤地脱开宝镜,即便阎罗神君也没把握。

  不过神君、佛祖何等智慧,前路难行便另辟蹊径:何必剥离?镜本为至宝,若能将其直接炼化做佛祖新身岂非完美。

  更要紧的:将来不是还有一场决战会发生在今时仙天与古时邪恶之间么?镜子本就是镇压墨色的神器,即便镜中法力已经流失,至少还有生克相对!

  想到了就去试,试过了觉得可行,神君真正出手施法,镜内佛祖全力配合,百年光阴“初战告捷”,镜归于佛、化金身。不过这也才第一步而已,身不稳力散乱,后面还需长时间闭关祭炼,佛才能恢复巅峰力量。

  佛也不知这一关须得多长时间,或许千年大成,或许千万年等待,时间不在掌握之中。所以趁着现在能走动,他来看看苏景也看看道尊,之后就要闭关养身去了。

  也是因为金身初成、不稳的缘故,佛的身上偶尔会有“贼光”烁烁,一闪寂灭,那是镜子在漏光。

  乌悲悲可不晓得面前访客是谁,只当他是苏景的长辈,大乌鸦没话找话:“苏家的老人啊?”

  佛祖眯着眼睛笑,点头。

  “家里人到了,苏景还不引荐。”乌悲悲嫌苏景不懂礼貌。

  苏景无奈:“这是我……本家大伯,这位是乌仙高足、扬啼山主乌悲悲。”

  苏景本想说佛是自家老太爷的,不过他是神君门下,辈分上不能乱讲,佛祖与神君是并肩之圣,从苏景这里论不能跨辈。再说道尊是舅舅,佛至多也就是大伯了。

  乌悲悲自来熟,与佛祖推心置腹:“我看得出,苏大伯也是修行之人。我本还奇怪怎会有师父会收苏景,原来是家学渊源……苏大伯,你莫怪我多嘴饶舌,有些话如鲠在喉,不说我实在不痛快。”

  佛是怎样仙圣,通天之法纯净之心,聆听众生疾苦传道千万世界,他老人家是最最有耐心的,乌鸦的小小啰嗦他全不在意,微笑:“乌先生请讲。”

  “做长辈的不要只顾自己修行,孩子们的前程也是顶顶重要的,您当多多过问苏景的功课才对,他自己在这山中修炼,转眼一百年过去,还睡觉做梦呢。您有空,就多指点多劝诫……诶?”话说半截,大乌鸦眯了眼睛,“苏大伯”身上一道镜光漏出,闪了乌鸦的眼睛。

  乌鸦心中一叹,身上漏光,明摆着是精气散乱、不能自敛之故,也难怪苏景修行稀松了,是他家的修炼法门不成啊,这苏大伯的修持也不怎么样。

  虽然苏大伯的笑容让人亲切莫名,但乌悲悲是个直性子乌鸦,心里有话就得说出来:“苏大伯,您的修持……似也不太妥当,修行上若有疑问或者不解题目,我可帮忙参详。”

  话音未落,天上有人接口:“苏景,家里来人了?”

  云驾收、人落地,丁阳道小女冠巡山来了,不灵仙子听到了乌悲悲之前说话,落地后对“苏大伯”微笑致意:“苏老先生可能不知道,乌悲悲有真正仙师指点,见识不凡锦绣于胸,修行事情若能得他指点,三言两语远胜百年闭门苦修。”

  帮腔的来了,言辞客气但语气用力,暗暗示意苏大伯千万别错过良机,得乌悲悲或者乌鸦大圣指点可是等闲难寻的大福气!

  苏景笑,没说话。

  乌鸦嘛,没人夸的时候自己夸自己,有人夸就要及时谦虚:“主要是我两位仙师教导有方,我自己还是草包得很,不过苏大伯放心,你家功法事情,我若参详不来,可请我家仙师指点。那两位老人家最喜助人。”

  佛笑了,望苏景:“要不……就劳烦一下乌先生?”

  苏景心里应了句“您快别添乱了”,口中则说道:“乌老大修炼繁忙,两位乌家仙师更是高高在上,咱家这点小事莫要打扰了人家的清静,来来来,大伯我们回家,不听见您来了一定高兴。”

  说着,对乌悲悲、小女冠挥挥手,搀了佛祖下山去。

  望着一老一小下山背影,乌悲悲数不清第几声叹,摇头之际神情不言而喻,孺子不可教啊。

  一声叹、摇摇头,又是一声叹,这声叹的是苏大伯,根基不牢法门下乘,就算回去闭再大的关怕也难有成就,难有成就啊。

  小女冠也苦笑,对乌悲悲道:“苏景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一沾修行便散漫了,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修行在个人,你我再怎么着急也于事无补。”

  ……

  苏景领着大伯回家,小不听果然惊喜。

  常理来说,佛祖能脱困离不开苏景一伙相助,他来探望苏景是人之常情,可不管道理怎样,佛登门总归是不得了的大事。

  而不听还有自己的一点点小心思:佛归来,送子娘娘当也不会遥远了吧?

  在中土人间的说法,送子娘娘即为南海大士菩萨,大菩萨尚能送子,佛就更没问题了。万一送子娘娘下落不知,这点小事佛祖也能办了。

  小妖女打醒精神,准备做一桌精致素斋款待贵客。不听的手艺还不错,不过也分怎么比,比起苏记少东家大概略胜一筹,可要比起京城三口斋的矮子大厨就差得远了,客人太尊贵,不听生怕怠慢,让苏景赶快把大师傅请来掌厨。

  较真来算,真正把镜子带出“漏”的是三尸,苏景当然要叫他们三人来。心意送出三大宗师自裁来见。

  接下来便是热热闹闹地欢聚,三个矮子从不知拘束为何物,见了佛祖一样胡说八道,佛又怎会和他们计较,随便说、他老人家全不在乎,遇到感兴趣的话题还会主动插口,气氛好得一塌糊涂。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你别管

  不过在小妖女隐约提起“送子娘娘”事情时候,佛却顾左右言它,并不接口,小不听稍有郁闷。

  接着再聊,红眼睛贪心鬼转弯抹角,虽不曾直接问出口,但句句隐意不离“您打算怎么谢我”。

  佛曾答应过阎罗“西天欠了苏景一个佛祖”,可这承诺太含糊,苏景都不解其意三尸就更不明白了。赤目想要问个明白。

  没想到的,佛说此行是来谢谢苏景,他老人家就真的只是说谢谢,言辞谢、没一点实在的,如此一来又惹得三尸不太痛快了。

  不听闷闷地做饭去了,雷动也在厨房里忙活着。

  洗菜摘菜,忙碌时候,不听似是来了兴致,口中哼起了一个欢快调子;听了她哼的调子,雷动微扬眉,小妖女、痨病鬼对望了一眼,彼此一笑尽在无言中,跟着雷动喊道:“拈花吾弟,来帮我做饭。”

  厨房、正堂分立,不过这院子里的人皆为大威能强者,不听在厨房里哼起的快乐调子正堂中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三尸心意相通,拈花闻声已解其意,兴高采烈过来帮忙。

  未过多久,厨房突然热闹起来,小妖女哼着歌,拈花抡刀切菜,雷动左手锅右手铲开始炒菜……

  切菜,刀击砧板哒哒连响,仿佛歌中击节;炒菜,铲碰铁锅当当响亮,仿佛锣声连绵。而这两道声音交叠,稳稳当当地扣合在小妖女的调子里。初时还不显什么,时候稍长便能察觉……何其欢腾吉祥的一道锣鼓大乐!

  佛在正堂端坐,全不掩饰自己的惊诧,望向苏景:“这是?”

  赤目在旁作陪,仗着三尸与本尊心意相通,一道心识显映苏景心底,恶狠狠:私人恩怨,你别管,别管昂!传意苏景同时赤目对佛祖笑道:“这是中土人间吉庆曲子,最是欢快。每逢大族庆典大店开业必有此曲相伴。佛祖来了大伙高兴。借着炒菜切菜做这个欢乐调子,聊表敬意。”

  厨房作乐,寻常人想来只觉胡闹,可三尸哪里是凡人。他们有这个本事。

  刚开始佛听小妖女哼曲子的时候已觉这调子好听。此刻再听到家伙什敲打起来。更觉此曲动听非凡,笑道:“刀板锅铲已然如此动听,若是真正锣鼓哪还得了?”

  赤目笑道:“的确是好听。否则也不敢在您面前卖弄,道尊也曾夸赞过这道吉庆曲,本想向咱们抄了谱子去做东天迎宾调,但咱们没答应。”

  佛心动:“为何拒绝?”

  佛非凡,他面前不容谎言,是以赤目微笑不语。

  佛好奇,稍琢磨面露恍然:“好曲子,莫非想要进献阎罗?”佛实在想不出区区一曲谱,道尊开口苏景等人为何会拒绝,那就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不错。”苏景身内传出一个声音,带笑,跟着道尊迈步出而出,他老人家出关了。

  别人骗不了佛,但道尊能,并非道尊比着佛祖本领更大,两人平齐能耐,二圣相对便如一双凡人相聚,你能骗我我也能骗你,道尊微微笑:“小家伙们只想巴结自家长辈,不肯献出这曲子。”

  说完,稍顿,道尊又笑道:“若非我说好听、要抄谱,他们也没想过献曲于神君,如此算来倒是我给他们提了醒。”

  佛也笑,对道尊摆手道:“你求谱未果,算得出局,不可再与我争。来来来,苏景你听我说,你要将此曲进献阎罗,这马屁可拍在了马脚上,何故?阎罗喜欢的排场是万鬼啼哭千魂唱冤,阴冥之主怎会喜欢人世间的欢腾调?”

  佛说的的确有道理,苏景不吭声,赤目跟着搭腔,反正佛是看上了这调子,想要抄走谱子自己用,今天道尊好心情时时插口从旁跟着争一争……

  到得最后,佛终如愿,拿到了赤目亲手抄好的谱子,佛说,将来重整西天,当以此调迎宾!

  不听起头、三尸帮忙,苏景置身事外,道尊跟着帮忙,佛得迎宾曲、特意叮嘱道尊东方不许用这调子,不听赤目眉开眼笑,心里舒服好多。

  素斋呈上,一夜欢聚,待到黎明时份佛起身告辞,道尊也站起身来,取出甘霖剑还给苏景:“我也走了,将来少不得天外重逢,有的是团圆机会。”

  跟着甘霖剑一起的,道尊还送过了一块玉简,内中记录内容道尊未明说,只说让苏景自己去看。

  百年之期,按天数算的话肯定不满,但所谓“百年”只是个笼统说辞,如今九十九年已过,道尊算是完成了约定,他的伤势尚未复原,可东天道泱泱大宗,多少事情都等着道尊做主,在凡间耽搁这一百年已是极限了。

  临别之际,佛轻巧额角,笑道:“对了,还有个事情,阎罗有话让我代传。”

  当年阎罗传下“百年凡间休养”之令,这旨意很贴心,老人家晓得自家十四王与王妃久离别,特意给他们安排百年亲近光阴。如今百年假期将满,神君再传口谕,朕忙,你不用急着回来报道,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神君没小看苏景,可现在的苏景也的确没办法让神君高看,想想前面十三位王驾,少他苏景一个的确不能算少,如今的战事有他没他无所谓。既然如此,小家伙就先好好修炼吧。

  苏景不会妄自菲薄,他摆得正自己的位置,点头谢过佛。

  事情说完,佛道两大圣贤联袂飞天,走得轻飘飘的,连一只鸟儿都不曾惊动……这凡间谁能知,道尊来过,佛祖来过!

  苏景躬身相送,直到两位前辈消失天外他才站直身体。三尸不在山沟里多呆,各自踏上童棺返回繁华人间。苏景则心里明白:时候差不多了,自己也要离开这座凡间了。

  神君没要求什么,但假期也真正结束了,至少至少,还有一份“神鸦诡、收尸匠”的重任压在肩头;另外仙天战事不需要他,苏景却不打算袖手不理,兄长同道都已入战,苏景打算力所能及,总要添自己一份力量。

  正盘算离开事情的时候,心神忽然一动,最近一直住在扬啼山的乌上一有灵讯传来:丁阳道与甄古道两宗掌门联袂前来,登门拜访。

  两位当世高人拜访的是扬啼山乌鸦二圣,但他们所为事情与十六老爷有些牵扯……

  事情如果从头讲起的话,起因还在百年前,那时苏景刚来这座凡间,他家亲朋好友总来探望,妖圣冥王入界动静不小惊动本界修家,各大宗门都派遣精锐弟子寻访入世仙魔的下落,结果一无所获。

  非但一无所获,反倒还丢了一个,甄古道宗一位长老奉命出山追查仙魔踪迹,从此一去不返,再未归宗。

  甄古道宗主掌北方,是与丁阳齐名的当世大派,好端端地丢了一个长老,此事非同小可,多年里始终不曾放弃寻找。除了联络同宗、广派弟子去往长老可能去过的地方查探之外,甄古道宗还有一门秘法大阵:搜探乾坤。

  法术催动开来,阵力会缓缓扫过整座世界,每一位甄古弟子,无论生死只要法身还在,此人位置就会显露阵盘内。这是好法术,不过毕竟是凡间之阵,要想将整座乾坤尽数扫一遍需得三百年光景。

  甄古道“运气”不错,开阵后不到一百年,阵盘中就显现出失踪长老的位置:极北深海。

  阵盘显示此人已死,可又显示此人正在极慢地移动着。甄古道掌门真人立刻启程,率同门下精锐高手赶赴北方深海,结果到了地方惊讶发现自家长老尸身受控,在海底一步一步地走着,长老身后还跟了个“站着爬”的冷漠男子与一名海藻蒙目龙骧虎步的少女。

  四十年前凶仙犯界,冷漠青年曾以狂笑杀灭凶仙威风,他露面时间虽短但扭啊扭啊的走姿给人印象深刻,甄古道宗认出他来,上前询问事情经过奈何青年几句“忽啊”几句“哈”的根本说不清楚。

  甄古道晓得这冷漠青年与乌鸦二圣、离山门徒是一伙,既然和他说不清,掌门人就喊了丁阳道一起来扬啼山,问乌上一究竟怎么回事,为何要控制本门长老尸身。

  离山一脉对此界曾有救护之恩,甄古道掌门人倒不觉得堂堂正道仙家会为非作歹,但事情经过一定要弄明白。

  苏景也纳闷得很,十六驭尸作甚?

  过不多久乌悲悲就急匆匆赶来了:“苏景,我家仙师说你解得诡古蛇语?”

  这事苏景得亲自过去看看,解“蛇语”是随行理由,乌上一的灵讯中垫过话了,苏景点点头:“我家长辈曾结缘诡古蛇仙,那种蛇古怪,就会忽啊忽啊的叫,很有趣……”

  “那就对了,随我来。仙师传召,有事找你帮忙。”乌悲悲带着苏景纵上云头飞回扬啼山,路上不忘认真嘱咐:“仙师看你不太顺眼,待会你可得提醒精神、尽心为二位老人家做事,千万别惹恼他们。嘿,这事是你的造化啊,我师父赏罚分明,差事办好了必有重赏。”

  “嗯,我一定尽心,侍候好两位乌鸦大仙。”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特别冷

  抵达扬啼山的时候正赶上两位乌鸦大圣与两大道宗掌门人说完正事,一起从乌悲悲洞府中走出来。

  一见苏景到了,乌下一嘎一声笑,扬手摩挲着自己的光头:“小子,这次追随咱们办事心思机灵些,若立功必有赏!”

  “谢过乌家大圣!要不……”苏景狭促心起、笑:“我这先给您磕一个?”

  一面是高高在上的乌鸦大圣,一面是凡间不入流的小小修家,在场一众凡间修家觉得“磕一个”也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没人察觉乌上一、乌下一面上疾闪而过的见鬼、惊骇、吓疯了的神情。

  乌上一直接呆若木鸦了,乌下一反应刚快些,急忙一挥袖子,扳脸道:“少要贫嘴寡舌,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疲赖性子!”

  语气严厉,只有苏景能看懂鸦女眼中满满地讨饶之意。

  苏景目中笑意闪闪,不再闹老老实实在末位站好。

  乌下一心里松了口气:“大家启程吧。”

  两位大圣施法催起云驾,扬啼山众人尽做随行……

  在苏景同伴、妖奴之中,乌鸦卫的修行是最最差劲的,但再怎么差也是仙圣道行,凡间万里在他们脚下不过三跳两步,须臾便从南方群山遁入北地深海。全无意外的,这等身法又惹来凡间修家好一阵羡慕。

  甄古道掌门真人指引路径,乌鸦大圣带上众人继续向北,又片刻就看到了小相柳、浪浪仙子和那位死后行走的甄古长老。

  此地已是极北。海面上再非海水洋流而是万里方圆的厚重冰盖,海下空旷安静少见生灵。

  “小相柳”身后另有不少凡间的修行高人,其中有些甄古道弟子,也有其他大宗名宿闻讯赶来帮忙。

  “十六老爷,怎么个状况?”乌上一先行上前招呼。

  十六见自己人来了挺开心的样子:“忽啊!”

  乌上一摆手笑道:“我请了一位精通你家蛇言的通译来,怎么回事你和他说清楚。”说着招招手唤苏景上前。

  十六对苏景又是一通忽啊,苏景又哪里懂得小蛇的乱叫,全凭大圣玦的联系主仆两人可做心神联通……不过小蛇的心思总是乱绕绕的,即便大圣玦能将两人心思勾连,苏景想弄清他的意思也不是件容易事。

  好半晌苏景勉强明白了前因后果。但苏景对甄古道、对本界修家的交代又是另一番言辞了:“这位十六老爷于海中发现道长尸体。同时也发现道长死因诡怪须得追查,十六老爷以为,杀害道长之物,或会危害这座世界。”

  “此事多有凶险。十六老爷觉得凡间修者参与进来不妥。弄不好会有性命之危。所以他老人家就驭起道长尸身独自来到北方调查此事。”

  “十六老爷还说,驭尸只为还亡人一个明白,是为还世界一个清静。其中绝无亵渎尸身之意,更不敢对当世诸大道宗不敬,只是不想惊动大家、不想让大伙一起行险这才擅自行动。”

  甄古道的修法不差,掌门人的眼光非凡,看得出自家长老的尸身并未被什么邪法炼化,仅只是“起尸”而已,亡人未得安宁是事实,但是也真的不算亵渎,尤其人家还是为了追查死因。

  道家高人通情达理,先致谢再表明态度:自家弟子死得不明不白,甄古道绝不会坐视不理,即便自己修为在前辈上仙眼中不值一提,他也要追随仙家左右直至查明真相。

  苏景也好奇,这世界还藏着对小相柳大补的宝贝冰?他想探个究竟……

  那还有什么可在啰嗦的,众人结伴继续前行。

  十六老爷很开心,他都在这海底走了四十年了,当然不是他脚程差劲,全因引路尸身动作缓慢、外加尸体记忆模糊常常绕弯路,走了整整四十年,十六老爷都无聊死了,今天终于迎来了同伴哪会不开心,自从和苏景说过话,小蛇的嘴巴就再停不下来了,忽啊忽啊片刻不停,不知他在跟谁说话,更不知他说的什么。

  偏偏甄古道掌门人以为十六在交代线索,一个劲地着苏景快快通译,苏景没办法,只好随口瞎说。

  瞎说也分怎么看:

  如果从通译角度看,那苏景是货真价实的瞎说,他口中所说和十六的忽啊本意驴唇不对马嘴,没有一句能对应得上。

  可十六现在的忽啊其实就是各种兴奋激动,那才是真正的胡言乱语,再细听苏景的通译……初时在场众多凡修闻言略略皱眉,听上片刻便面露惊诧,而惊诧过后眼中闪出浓浓欣喜,这少年正给大家“翻译”的,分明是一道上乘符法。

  制符画篆之法。

  苏景曾对符篆之法做精修,飞仙之后修为大涨心慧猛阔,对符篆炼化更添心得,现在他不知该怎么翻译十六的忽啊,干脆就选着凡间修家能够理解的、自己有关符篆心得的部分拿出来说。

  凡修当然不知道这是通译“瞎说”,只道前辈妖仙惠赠,个个精神大振,再没人多说半字、全都凝神聆听,再时时印证自己的符篆修持,越听就越是痴迷。

  没想到,正听得入神时候,“通译”小子身上忽然传出“啪”地一声轻响,挂在他胸前的一块玉佩崩碎。

  玉佩不是苏景的,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小修家,普通潜水问题不大,但在这极北冰洋深处他妥妥会被冻死,是以入水前有甄古道弟子给了他这块玉佩,有分水辟寒的效用。

  此玉算不得宝物,内中法力平平,不过抵御普通寒水是没问题了,可就在刚刚海水温度骤降,玉佩力量再抵不过寒冷侵袭就此崩碎。在场其他修家都无所谓。他们的修为深厚,唯独小子苏景,护身玉一碎立刻冻僵,一动不能动了且皮肉迅速苍白。

  乌下一笑了声“没点用处的小子”,弹指将一道赤炎打出,火如蛟,自寒冷海水中从容游弋,围着苏景转上几圈,肉眼可见苍白皮肤迅速转回红润,那情形有些像烤虾。大家都面露笑容。

  可众修家脸上笑意才告流露。十六最先、两位乌鸦大圣随后,各自冷哼一声,旋即一众凡间修家眼前异象突显:前方远处海水突然结冰,只在瞬瞬之间。浩浩海水尽化坚冰。

  事情并不难解。有极冷寒气袭来。随寒气推进汪洋大海层层结冻,群修眼睁睁地看着前方“冰山”不断疯长蔓延,向着他们置身之处扑来。

  丁阳、甄古两道掌门人应变奇快。齐齐做声高喝敕令,各出一剑向着前方扑来的海冰打去。以两位掌门的修为,并力出剑前方就是一座顽石大山也能打碎了,但剑遇坚冰难入半分,也未能有丝毫摇撼,两柄长剑同时悲鸣一声,被弹飞开去。

  海冰来势不见丝毫减弱,继续向着众人扑来,在场凡修大惊失色,乌下一立刻出手,身形转转骤然崩碎去,妖娆鸦女消失不见,化作了三十三道粗豪赤炎。

  三三烈焰流转,稳稳守住了众人所在千丈之地,下一刻寒流掠过,除却神鸦烈火相护的千丈范围海水依旧,四面八方尽化坚冰!

  还不等众人松一口气,十六老爷忽又低吼一声,冷漠青年再不扭动前行,站立原地身形微躬,一副如临大敌模样。本界修家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他们看到了一道光,白色光芒。

  与之前寒流相同,白光也自前方远处闪起、袭来。白光所过,坚硬到大修飞剑都难伤分毫的海冰迅速消失……并非融化,是没了。未化水未化汽,就那么凭空消失,被白光照得彻底消失。

  “冷?!”连乌上一都有些惊诧了。

  凡间修家灵识浅薄,他们看到的只是光,仙家却能更深一步、辨出那道光的本相:冷。

  不是光冷,不是冷光,那光本身就冷,无形无迹、极致阴寒的冷。

  凡人理解,冷就是冷,会让水凝成冰,仅此而已了;天外仙家却晓得,当寒入极巅,可让万物消弭!法术以论:物极必反,至冷入酷热,融化虚空。白话说:特别冷,冻没了。

  前面那些冰就被冻没了。

  寒光尚远,乌下一所化烈焰就有了变化,赤红火光迅速苍白,火焰流转也随之迟缓,居然是要冻住了的样子。眼见爱妻抗寒吃力,乌上一哪敢丝毫迟疑,怒啸声中也化身赤炎,与乌下一的火焰相融一起共抗奇寒。

  白光还没过来呢。

  它在接近中但此刻相距众人所在之地尚远……远处白光寒意已有如此威力,待它逼近了只凭双鸦能不能抗的住?就在此刻十六老爷出手了。

  “忽啊”大喊如雷轰动,小相柳翻手抓住身边浪浪仙子的脖子。

  将浪浪仙子提在手中,就当她是一柄剑似的,冷漠青年提“剑”急纵,破碎坚冰直直向前,迎上白光后挥剑斩下,正中白光!

  浪浪仙子与白光相交,暴起金铁交击的尖锐巨响,旋即气浪翻卷冰海摇撼,群修个个立足不稳跌坐在地,再奋力运起目光向前望去:浪浪仙子如剑,“剑”插海床牢牢顶住了那道白光。白光仿佛活物,在“剑”下拼命扭曲摇摆,隐隐还有“吱吱”怪叫传来。

  “小相柳”一击成功,双手牢牢抓住浪浪仙子的脖子用力顶住白光,同时转回头面露笑容,对苏景道:“忽、忽忽忽忽忽……”

  “前辈仙家再说什么?”丁阳掌门急忙问苏景。

  “冻结巴了。”苏景应道。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冰中仙

  可把小十六冻坏了。

  小相柳尚且牙关打颤何况被当做剑来用的、牢牢将白光钉在地上的浪浪仙子,小仙子觉得自己双脚都没知觉了,哆嗦着伸手接下了自己的蒙眼海藻,低头去看自己究竟踩着个什么东西。

  低头看看,浪浪仙子望相柳,神情有些疑惑:“忽啊?”

  小相柳认真点头:“忽啊。”

  浪浪仙子面色惊诧:“忽啊!”

  小相柳语气安慰:“忽啊忽啊。”

  浪浪仙子面露安慰,把海藻重新蒙回了眼睛。

  龙尸是十六的龙尸,灵智半开时它也忽啊的不错。主仆二人说得有来有去,但说话全不耽搁两人运力,恶龙无力自十六手中腾起重重黑光,不断汇入龙尸身内,再汇聚尸煞凶元,连绵不绝向着地面白光攻去。

  那道白色光芒挣扎地愈发剧烈了,但凭它怎么翻腾摇撼又哪有机会挣脱十六主仆合力的擒拿,过不多久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弱,终于再也不动了。

  白光静止时候也是白光散去时候,白光层层崩溃,短短几个呼吸间光芒尽数消失不见,浪浪仙子脚下只剩一条好像蜈蚣的怪虫子。

  比普通蜈蚣大上不少,大约尺余长;比着普通蜈蚣的身体也扁得多,这怪虫的比着纸张还薄,趴伏在地上,嘴巴里不断涌出血水,千百条细长的腿再做最后的抽搐,显然活不成了。

  阴寒、极冷之光都是这头怪虫的法力。

  乌上一、乌下一已自赤炎火形重化人形。看看虫子又再彼此对望一眼,目中都有惊讶流露。

  “二位师父,这是啥?”乌悲悲好奇,同时吞了口口水,他不认得这虫子,可不知为人什么一见此物就觉馋。

  乌上一应道:“这虫子唤作白游,相传是龙种。罕见,但本来也算不得神奇。”

  “普通白游没什么,天性喜寒,于苦寒地生长、修炼。不过这只白游不是活虫。”乌下一接口:“它是‘上行真灵’。至纯至臻五行妙境。天生地衍护境灵魅。”

  上行真灵,名字听起来挺威风,其实也没那么吓人,比如苏景凡间修行时候。于大圣识海中收炼一座烈火地。曾遭大群毕方火鸟围攻。那些毕方就是“上行真灵”了。

  白游是异种。喜寒,极致水形凝冰地方孕育出这样白游模样的“上行真灵”不值大惊小怪,真正让两位乌鸦大圣骇然的是:货比货得扔!

  当年苏景遇到的毕方。与今天在此地遭遇的白游,同为上行真灵,可是一比较……根本就没得比,毕方快去死吧!

  比翼双鸦修为差劲是公认的,可那是被苏景、叶非、阳三郎、三尸这群怪物比衬得差劲,真要摆放在仙天里,寻常仙家根本不够火鸦妖仙们打的,而乌上一乌下一两人的赤炎火力,即便联手也斗不过这头小小白游。

  上行真灵不分仙凡,不会自己修行,它们的强大与否只取决一个条件:生身所在的五行地。

  五行地强大,生出的灵魅儿就强大,这事就这么简单。

  当年毕方袭杀苏景,反倒被区区五境一小修击溃,苏景得了一座小小烈火世界的纯净火元;今日白游在一双火行大圣面前占尽上风,它的出身地又得是怎样臻纯。

  苏景心中也有不小惊诧,小十六猜对了,这世界果然藏了真正的宝贝冰。

  此刻十六却忘了宝贝冰似的,拔“剑”、将浪浪仙子摆放一旁,弯腰拈起了白游,晃晃、再晃晃,确定这东西已经死了,他转目望向比翼双鸦。

  乌上一眉花眼笑:“生性相克,咱们对这东西是大补,若非如此怕也不会惊动它冲出来,反过来也一样,它对我们也是美味,我们两口子先谢过十六老爷。”

  白游是嗅到了阳火香气这才出来捕食的,这虫子虽是灵魅儿但根本谈不到智慧,只依照本能行事。

  十六早都不吃虫子了,可他见了乌鸦们的馋相后也被勾起了好奇,小心翼翼掰下一截白游腿,张开嘴正要放入嘴巴时候又停住了动作,转头向浪浪仙子:“忽啊。”

  “忽啊?”浪浪仙子愣下,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巴。

  十六将手中白游腿扔进了浪浪仙子嘴巴,主仆同心同修同感,龙尸吃什么十六一样能感觉到味道。

  白游一条比着头发还细的腿被龙尸吞了,下一刻“浪浪仙子”就冻上了,身上长出厚厚一层冰壳子。奋力一挣,浪浪仙子破冰而出,大大打了个喷嚏,鼻子里向外喷白烟。

  十六感同身受,重重打了个寒颤,对虫子彻底失去了兴趣,直接扔给了乌上一。

  白游饱蕴寒毒,但除非它自己驱驭否则寒毒都蛰伏经络,尸身本身并不寒冷,乌上一兴高采烈接住虫尸,稍稍犹豫后双指如剪,把白游的腿子剪下一些分发给在场凡修,笑道:“灵物难寻,见者有份。不过此物剧毒,大家无论炼丹还是炼器都要谨慎以对,万不可大意。”

  在场修家人人有份,除了红底山小散修苏景。乌鸦大圣看不上他。

  分出一些虫子腿,乌上一将虫子递给乌悲悲:“收好了吧,此间事了我教你怎么吃这东西,咱一块吃。”

  乌悲悲大喜,没口子地称谢,小心翼翼地将虫子尸身包了、收入囊中,片刻后他似是无意靠近苏景,苏景只觉手心一凉,乌悲悲偷偷塞给了他一条虫子腿。

  这些年,乌悲悲都对苏景好极了。

  十六重返“正题”,眯着双眼向前凝望……

  乌悲悲又来发问:“师父,十六大仙找啥呢?”

  “若我所料不差。宝贝冰……不,诡厄寒冷地是在这世上没错,但非‘直接’落座此界,当是掩藏化境中。”这是常理,以白游观冰山,如果那座冰山直接摆放在世界里,怕是整座乾坤早都冻成大个的冰疙瘩了。

  乌上一继续道:“冰藏化境中,白游藏冰内,适才白游出来开饭,出怪冰开化境。由此本来藏得好好的化境开出了一道裂隙。你十六师伯正在找那道‘隙’以求破界而入。”

  师徒说话时候,在场一众凡修一面仔细聆听,一面传讯回宗,前方果然是有个大凶险地方的。本界名宿心中依赖乌鸦大圣等人。但心中依靠不表示他们什么都不做死等现成。名宿传讯,着自家门宗摆阵以待。

  乌下一望向身后凡修:“诸位也看到了,再前行凶吉难料。大家还是请回吧,苏景小子留下来,还需得你来做通译。”

  群修也晓得自己纯粹是累赘,可本界事情他们要袖手不理,心里实在交代不过去,彼此商议了一阵还是决定留下来。两头乌鸦笑笑,也不坚持,他们愿意冒险就由得他们吧。

  十六动了,他找到了化境的“痕迹”,白游冲出来那一隙已然“愈合”了,不过既然露了形迹,凭十六现在的本事就一定能破开壁垒入化境去,时间问题罢了。

  前行一阵,十六转回头“忽啊”了几声,苏景从旁通译:“不可打扰于我。”

  说完十六就坐下了,开始鼓捣起旁人看不懂的事情,有时在面前画个符,有时十指跳动不断掐算,有时干脆趴在地上侧着耳朵听……是十六在忙,但苏景也出大力、心力,时时勾连心神,与十六一起参详一起寻求破界办法。

  一场鼓捣整整十天,待到第十天正午时分十六终于完成了诸般法术准备,忽啊怪叫中猛地跃起,扬手抓着早都伸着脖子等在一旁的浪浪仙子……和上次一样,他抓脖子;和上次不一样的,这回不再是拔剑,而是挥鞭。

  龙尸化作浪浪仙子模样,人形,无论怎么看它也做不了剑、做不了鞭,但十六出手之势清晰且明白,那个“人”在他手中,可成剑也可做鞭!贯力、挥手,重重一鞭挥击地面!

  龙鞭落地刹那,一群凡间修家只觉天旋地转,旋即奇寒袭来,但还等他们打一个寒颤又觉心口一暖。心口暖和了,身体也不就不难么冷了,一群凡间修低头一看,每人胸口处都多出了一枚金色剑羽,为他们守住纯阳抵御阴寒。

  众修纷纷对两位乌鸦大圣点头致谢,却不知道这次出手的是苏景,更不晓得自己胸口前贴着的离山小师叔早年的保命之器,紫皇庚金剑羽。

  对众修致谢,两位乌鸦大圣全无反应,他们眼中只有浓浓震惊,身体似乎都有些僵硬,呆呆站在原地望向前方!

  乌悲悲追着师父的目光去看,确是化境,一片冰天雪地中,一座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川耸立……冰川四周散落一些早都冻得硬邦邦的尸体,当即就有凡修惊呼出声,他们认出了其中几具尸体。

  先前十六找到的甄古长老不是此界修宗中唯一“丢失”之人,他只是最近消失不见的一个。

  远在甄古长老前千年万年,此界修行道就有修者失踪,不过这种事情很罕见,哪个传承久远的大户人家还没丢过几个人呢,找过、没找到渐渐也就放弃了。

  无需高人指点,稍有见识的修家都能理清因果:此间为化境,隔绝于大世界,但这重隔绝并不绝对,偶尔会有乾坤吐纳、大小世界气意交汇,若正好有修家在附近那就倒霉了,被吸入此间直接冻死。至于十六找到的那位甄古长老应该也是这样情形,不过他的“经历”稍特殊了些,被吸进来、看一眼冰山即遭阴寒侵袭丧命,旋即尸身又随化境气息喷薄被冲回大世界。

  不是这冰山主动去害人,但凡间修家不走运赶上了乾坤吐纳也必死无疑。

  乌悲悲有师父没门派,对那些死者不怎么关心,他更好奇的是冰山里面的“东西”——冰山之内,影影绰绰地有些黑影,挺模糊的,他看不清楚。

  乌悲悲眯着眼睛奋力凝视。到头来只大概看清里面好像冻了一群人。且不必管师父是不是能知道真相,反正有不懂问师尊就对了,这是徒弟的本份,乌悲悲守本分:“师父,里面是啥?”

  过来这片刻,两位乌鸦大圣面上的惊骇已经消退,但神情之中也全没有平时的轻松,只有满满凝重,甚至声音都有些干涩,乌上一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这事有点大啊。”

  乌下一也接口:“怎么会是他们。”

  又何止两位乌鸦大圣。就连苏景此刻也神情肃穆。悄然打出了几道灵讯,给留在画舫帮忙的烈小二,给这凡间内的同伴,也给天外同袍冥王!

  乌悲悲心里痒得快死了。两位师父一人一句后就没下文了。乌悲悲可受不得这种折磨。不挠再问:“师父,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人?”乌上一的声音阴冷:“空有人形,却不会站直行走的不能算人。”

  乌悲悲茫然。

  乌下一接口。语气与夫君一样冰冷:“他们不是人,是仙,古仙。”

  乌悲悲目力不济只能看出冰山中隐约人形,比翼双鸦、十六老爷、苏景等人则看得一清二楚,冰中之物:金色甲胄、肋插双翅的“人”。

  这样的人苏景曾见过一次:远古时拿人与古仙的那场大战,古仙中的一支。

  不止看清、且还探明冰中古仙性命尚在,他们还活着,深深沉睡中……

  上上次古仙露面,是太上古时那场“三天大战”,之后销声匿迹无数年头,这宇宙中再没了他们的踪影;可是上次露面时候,一群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的古仙挖了二明哥的心。若非三王阿伊及时赶到,十一王早都死了。

  一道火须自乌上一指尖蜿蜒而生,向着冰山缓缓游去,他想探一探这座冰山,但立刻被苏景传神制止了。

  就在火须散去时候,众人只觉眼前身影闪动,烈小二赶到。

  这世界所有苏景的同伴都收到了他的灵讯,叶非最近闭关画舫、樊翘在旁护法,三尸忙着生意不喜欢看怪物,戚弘丁和不听晓得此间发生事情,但他们也只是提醒了精神,时刻关注苏景的情形,并没过来。现在这里也不用这么多人围观。

  烈小二面色凝重,看过冰山模样后思索片刻,沉声开口:“前辈拿人玉简留言,我记得清楚,古仙正神赤霓在最后覆灭之前,始终努力不辍,想要破解本族被抽夺心性后的反噬。”

  “忽啊,忽啊,忽……啊,忽!啊!”冷漠青年背负双手眉头紧皱着语气凝重。

  苏景一直在思索,此刻也告开口:“一百五十万拿人曾远征东方,折损超过三成,最后他们还是带回了‘玄红青金冰枝’。”

  烈小二点点头:“那块神奇玄冰被拿人一斩两段,一半扔回宇宙,另一边送给赤霓,这一半玄冰差不多就是为所有古仙短时镇压心魔的剂量,拿人要与古仙做公平决战。”

  冷漠青年眯起了眼睛:“忽?啊……忽啊,忽啊忽啊,哈,忽忽啊。”

  苏景的目光渐渐清澈起来:“一战以决两大族类生死存亡,拿人挟必死之心入复仇之战,赤霓虽强大但也没有必胜把握。生死两可之数,若战死则一死百了,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可决战之前、生死未定时候,赤霓总还要为将来做个打算的,打胜这一战不是就能万事大吉的,他还得继续为古仙找出破解反噬的办法。”

  烈小二的思路迅速理顺,眼睛同样亮了起来:“再就是……就算打不胜,至少也要为本族、为自己的时代保留下火种传承,拿人那时候已经疯了,可赤霓没疯,他手上有半块‘玄红青金冰枝’,用这半块冰枝能为所有古仙镇压心魔一次。也可以为九成古仙镇压心魔,剩下一成……”

  冷漠青年面露冷笑,口中:“忽啊忽啊,烈,忽啊啊!”

  苏景对烈小二点点头,接他的话:“剩下那一成中的九成九都抛弃舍却,由得他们去发疯入魔死掉,但最后的‘一分’被宝贝玄冰彻彻底底地冻了起来,不再是普通的玄冰制符镇压心魔,而是从头到脚从内至外。以玄冰彻底封镇,不参战,从此沉睡下来。战后若赤霄身死,这些冰封古仙就是古仙一脉的最后火种,至于他们的心魔毛病……听天由命吧,至少赤霄尽力了;若赤霄未死,会再继续研究下去,为他们结封、为他们治病。”

  烈小二“嗯”了一声,接回苏景的话:“是以决战之前,赤霓将麾下古仙分作了三个部分。绝大部分随他入战。死光了;一小部分、发疯自灭,死光了;另有几可忽略不计的微小数量,被封入玄冰长久沉睡,他们还活着。活到了现在。”

  冷漠青年扬起手轻轻敲了敲额角。继续忽啊。长长连串、抑扬顿挫,语气实在多变。

  等十六老爷忽啊完了,苏景接着烈小二的话继续道:“拿人看似散漫。但他们的心智绝不差,决战前夕赤霓想要给自己留个根,也非得小心行事不可,他把冻起来的古仙再分成‘小队’,分藏宇宙各处,比如这一处、这座冰山;又比如前阵子伤了瞑目王的那一群古仙……眼前这群还睡着,但之前那群不知是被人放了出来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们醒来了,还伤了十一王驾。”

  烈小二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道尊曾查到西天伪佛与袭击十一王的那些古仙有联系,但不知内中关联何在,现在看来,伪佛是找到了赤霓藏于宇宙中的冰冻古仙了。”

  冷漠青年背负着双手,跟着烈小二一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忽啊。”

  苏景呼出第三口浊气:“倒是破了一桩悬案。”

  苏景、烈小二都是机灵角色,既知前尘过往、又对赤霓为人有所了解,再见到眼前这道冰川,以他们的心思想要理清事情脉络并不是难事,虽都只是猜测,但也算得环环相扣,不会偏离真相太远。

  话说完的时候,苏景的心情稍稍有些复杂,心里翻来覆去地咀嚼着两个字:传承。

  拿人重视传承,当子孙灭绝他们不惜以最决绝的方式来复仇,而拿人大仇,曾经的宇宙第一神赤霓又何尝不是同样在乎这“传承”二字。

  赤霓早已死去了,但这宇宙中还有他的火种。

  这时候乌悲悲来到苏景身旁,伸手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苏景,通译的不错!”

  苏景与烈小二一人接一句地串起整件事情,凡间修家根本都听不懂他俩说什么,不过他们至少能看明白:烈小二说一句,十六跟着忽啊连串,再之后则是苏景开口,如此往复……再明白不过,苏景是翻译,而且看烈小二的来言去语、看十六的神情变化,苏景翻译得肯定不错。

  冷漠青年“忽忽忽”地笑,面带得意,为了保全苏景这个“通译”身份,十六老爷可是尽力了,煞有介事地忽啊了那么多声。

  苏景也想笑笑,可未等唇角笑纹散开,他始终望向冰川的目光陡然犀利!

  他看得明明白白,冰川内,一个古仙缓缓张开了眼睛,正向着他望来。

  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个古仙全都张开了眼睛,他们的眼睛颜色各异,他们的眼光清澈非常,清澈地不存一丝感情,像琉璃、像冰。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卖个怂

  在场众人,从仙家到凡修乍见古仙开目,人人大吃一惊。可不等他们有所反应,一道强大气势突然自他们身边绽放……苏景!

  古仙睁眼时候,苏景心思急转,封藏于鬼袍的一道灵咒就此行转,身上几许灵光隐隐闪烁,那光芒凡人无可查却躲不过高深修家的洞察:在场凡间修家眼中,一贯被他们忽略、成天把睡觉当做修行的懒惰小子陡然变得强大起来!

  灵光之下便是灵意,灵意之后即为威势,就那么一下子,苏景气势强大百倍——从稀松倦怠一小修直接跨入凡间高手。

  凡间高手。

  凡间。

  乌悲悲双目眯起,面色惊诧,这苏景……只比自己稍逊半筹啊,以前他都在隐藏真力?

  丁阳、甄古两道掌门真人也因苏景的突兀变化微微皱眉,望气可知其力,这小子的修为堪比四大道宗门下长老,好家伙,他一直深藏不露啊。

  凡修想来,事情似是再明白不过,苏景本领不凡却深藏不露,他隐藏实力的缘由不可知,但冰中怪物睁眼,这惊变来得突兀他受惊吓不轻,可能是心智失守也可能是为凝力自保,由此显出真正实力。差不多四大道宗长老的本领。

  不得了啊。藏得真好。

  丁阳、甄古掌门人心中想待此间事了定要问清苏景为何要隐藏实力;乌悲悲则恍然大悟:苏景除了冒犯主公的名讳,他还藏力装傻!可就算苏景藏力法门了得。能瞒得过凡间修家,又怎可能瞒过火鸦神目?两位师父指定是一早就看穿他了,火鸦大仙何等正直,最恨这等藏头露尾的行径,所以才会如此讨厌他。

  凡间修家因苏景的突然“爆发”引出几分惊讶,但苏景先在哪有心思再去和凡间修家开玩笑……

  在这凡间生活百年,苏景故意隐没身份不假,不过他从不曾刻意压制气意,更谈不到凝元敛气压制修为,早已修得千锤珍宝身、修成百炼金玉骨。神元内敛精气藏心。无需刻意已是平凡,无需刻意足以瞒过凡间修家和普通仙人了。

  不露,但也未藏。一百年。

  包括水血老怪领一群仙魔犯界时候,苏景也是这样“不露但未藏”的状态。只是对方眼力差劲看不出来罢了。

  但此刻不行。对冰中古仙不行。

  苏景是真没想到自己找来找去居然找出来这么一伙怪物。没想到也没用,既然找出来了就只能面对,很可能是一场硬仗。

  面对强大敌人。面对艰苦之战,苏景赶紧藏实力。不听曾给苏景这种行径起了个名字,卖个怂。

  以前的“不露但未藏”能瞒过普通仙家,但未必能瞒过冰中古仙,眼前这群古仙究竟实力怎样苏景也不晓得,不过他至少记得,上一次古仙露面时,就连瞑目王都遭其毒手。

  “不露但未藏”不管用了,所以苏景动用冥王袍中封印的法术,绽放气势,从不入流的散修一跃跨入凡间高人修为,以凡修气势遮掩神元仙根,从“不露但未藏”到“显露却真藏”。

  能瞒得过古仙洞察么?苏景自己也不晓得,不管了,先卖个怂再说,总之有益无害。

  果然,冰中古仙只淡淡看了苏景一眼就挪转目光,对化境中那群凡间修家都是如此,古仙一扫而过。

  但对比翼双鸦、烈小二和“小相柳”这些真正仙人,古仙明显更留意些,瞩目时间很长。下一刻,古仙齐齐动身,不见他们又怎样动作便一步自冰山中跨出来到众人面前。

  再看古仙身后冰山不见丝毫破损,但随古仙离开,冰中所有灵气猛地减弱,虽未消散殆尽但也所剩不多:古仙在时,冰为水行极致宝物,水形至润与极寒臻煞完美相融,上上珍品、玄红青金冰枝;古仙离开,玄红青金冰枝中绝大部分灵瑞都被古仙带走,冰从珍宝变作凡品。

  一重变化,又解开苏景心中一道疑惑……古仙的实力。

  赤霓封印古仙是在决战前夕,他要保留火种、但也面临灭族大祸。大战将至正是用人之际,常理以论赤霓不该封印本领强大的手下,可不久前古仙那次露面,连十一哥的心都挖去了。

  就算古仙是强大种族,能将瞑目王重创的古仙,也绝对算得同族中的佼佼者,赤霓封印了一群特别强大的手下以留火种,然后带着一群老弱病残上战场?脑子坏掉了么。

  直到此刻谜题解开,赤霓封印的古仙并不强大,至少在被封印时候他们并不强,但赤霓的封印法术另有玄妙,漫长到无可计较的冰封过程,也是宝贝冰的力量一点一点相融于内中古仙神元的过程。

  被封印时候只是普通古仙,但醒来时他们已经收炼了冰中神力,变作强大古仙。

  古仙十一人,黄金甲、乌羽翅、四肢着地的“人”。

  古仙出冰山,化境众人接后退,直面强敌凝神以待。尤其凡间修家,沉不住气都已拔剑在手,苏景也想拔剑,可他的剑都太好了,一旦亮出来他的怂就卖不出去了,自挎囊中好一番寻找总算找出一张以前画瞎了的符,煞有介事夹在双指之间,如临大敌模样。

  从十一世界返回中土后画的符,画坏了却没舍得扔,威力实在不值一提,可他画符那时已经是人王实力了,符上层层流转的犀利剑气还是引来身边凡修一惊:好霸道的符!

  凡修皆持刃,只是蚂蚁面对高山时候纵然手中执刃又有何用!一群凡间修家才凝神备战便觉眩晕感觉袭来,一阵天旋地转后尽数跌坐在地,再看眼前情形:冰原漫漫满目银白。但、天空碧蓝无边,一轮骄阳斜挂,他们已自化境返回凡间世界。

  不止凡修,苏景、乌鸦、烈小二、小蛇和古仙都进入了大世界。

  也不是古仙想出来,而是那座化境破碎了。化境是因冰山而来,冰山是为封印古仙,如今古仙醒来,冰山灵异不再化境也随之消散。

  十一古仙并没动手意思,为首的古仙目光在众人中巡视片刻缓缓开口,他的嗓音不是普通古怪。像极了炸油条的声音。兹拉兹拉的怪响还混合了些“热油沸腾”的咕嘟嘟声音,没法说的刺耳。

  古仙首领的话不可能有人听懂,可随他口中古怪音节连串,众人脑中自然就开解其意。这也是一道神通、类似传神。难得的是还有语气:“你们信佛吧。”

  规劝的语气。谈不上恳求或者盼望,但包括苏景在内,所有人都感觉古仙让大家信佛是为了他们好。

  丁阳、甄古众修只觉啼笑皆非。大家都是正统传承道家传人,改信佛?开得什么玩笑。乌上一笑笑反问:“哪个佛?”

  古仙首领并不掩饰自己的迷惑:“哪个佛?如今仙天里有几个佛?当然是西方极乐、灵山之巅大雷音寺中的佛祖。”

  轮到乌上一发愣了,他本以为古仙口中“佛”会是赤霓,佛是一道法门,但也可看做一个尊称,也许上古时代里那些仙家就管赤霓化作佛呢。他可没想到古仙首领居然还知道西天极乐。

  封印冰中,沉睡无尽时光,不是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么。

  乌鸦迷糊了,苏景、烈小二却明白得很。苏景正卖怂不能开口,烈小二摇头道:“灵山塌了雷音炸了,你的佛死了,魂飞魄散再无痕迹。”

  说话中,烈小二将“你的佛”三字咬了重音。

  古往今来,西天极乐中只有过两位佛祖,一个入漏去,一个篡西天,真佛从未与古仙有过交集,否则必定告知又一栈、冥家和道家,倒是那尊伪佛与古仙颇多牵扯。

  “佛死了?”古仙首领微皱了下眉,但随即摇头,望向烈小二:“要么你骗人,真佛尚在仙天;要么他真死了,但衣钵传承仍在。未死也好、死了也罢,总之佛还在。再就是他不是我的佛,他是我们的朋友,于我有恩。”

  烈小二笑了,眼神中居然带了几分巴结:“那您给我说说呗,怎么跟怎么您就和西天里那尊佛跨越万万年,结做至交好友了?那尊佛又给了您什么大恩,让您老才一醒来就帮他传教、来拉道士入佛门?”

  古仙显出的气意是漠然的,可实际里他们很随和,不摆架子也没有拒人千里之外,更不见他们有动手打杀的意思,在听过烈小二的请求后为首古仙很痛快地点点头:“一觉久远,今日起身……今日才起身,但我们早就醒了……也不能说是完全醒了,是有一线灵思早就苏醒了。”

  如果没有意外,冰中古仙能被封冻到天荒地老去,赤霓在封冻他们的时候并没有定下“解冻”的时间,这不难理解,若赤霓撑过决战,可随时为他们解封;如果赤霓陨落,这些火种……就只能算是他的寄托吧。冰中古仙自行苏醒?那是件遥遥无期的事情。

  但伪佛找到了赤霓封印的古仙。

  并不是伪佛故意寻找。古仙往事、拿人惨祸,太上古时种种事情早都被时间湮灭再无线索存留,伪佛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晓得今日宇宙还有古仙存留,他只是在机缘巧合下,偶然从一座星石中发现了一座化境,继而发现一群冰封古仙。这也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真佛是个好奇的家伙;伪佛曾是真佛的一具分身,后来灵智自开涅槃成圣,不过伪佛是从真佛而来,根性深处藏了一份“好奇心”,乍见冰中神怪,意外之后他就开始好奇了。

  好奇则已,伪佛可不是冒失鬼,当然不会直接溶去玄冰,且不说对方来历莫名实力莫测,就是有传染病也让人受不了,伪佛不动冰块,而是将一道神识注入冰内去探索那些他闻所未闻的怪物。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老骨头

  伪佛探古仙的时候,冰中沉睡的古仙也感受到了伪佛的神识……当年、伪佛发现的那块玄冰内一群古仙就此被唤醒。但这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苏醒。

  从凡人角度来说,当时那群古仙的情形更像是做梦;从仙神角度看来则是神游:沉睡依旧,意识沉落,不过一线灵思恢复了正常,他们身处沉睡与清醒的边缘。

  若把清醒仙魔的灵台看做一片辉光灯火宫殿的话,那当时那群古仙的灵台只能算是有一只萤火虫飞舞的坟茔罢了。一只萤火虫,古仙的一线灵思。

  但一只萤火虫就足够了、足够古仙在冰中沉睡的同时,开始并长久保持着与伪佛的交流。

  而所有被赤霓冰封、保存至今的古仙之间都有神思勾连,一个古仙的灵台中飞起了萤火虫,所有古仙的灵台就都飞起了萤火虫;伪佛与一个古仙交流,就是与所有古仙沟通了……

  在与伪佛的交流中,古仙得知赤霓、古族早已消失不见,拿人仍存在,但拿人对今日仙魔来说也只是传说了,知道拿人神奇的仙魔不少,可没谁见过这种神奇怪物。

  “我们依旧沉睡,但一线灵思已经醒来,我们就随时可以醒来了。想醒就能醒。”苏景等人面前,古仙首领的声音兹兹啦啦难听异常,可他的语气是平和的,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事情是这样的,原来我们无法自己清醒,这一觉会睡到什么时候完全不能控制;后来因为佛祖出现。无论他有心还是无意,我们都因他的神识呼唤恢复了一线灵思……从沉睡不能醒到继续沉睡可想醒就能醒,这何异一次重生呢,所以我们欠了佛祖一个人情,很大的人情。”

  乌上一的笑声乍一听和往常差不多,但久与师尊相处的乌悲悲能听出来,师尊的笑声比着平时多出了一丝狰狞:“古仙的人情这么容易就着落了?”

  古仙首领也笑了笑:“我看得出,你们对我这一族有些了解,我不知你们从哪里得来的线索,不知你们对我了解多少。又或者这其中会不会有了误会。但有一重不妨直言相告:我族重恩。有人随手种花,我嗅得花香开心惬意,从此永记种花人的好。”

  乌上一先俯首垂目思索片刻,再仰首抬眼:“佩服。”

  苏景卖着他的怂。低头默默思索着……古仙随时能醒却不肯醒来。这倒不难理解。宝贝玄冰神效、赤霓法术玄奇,冰中古仙在封印中,他们的心魔也告蛰伏不会发作。一旦他们彻底醒来、离开玄冰就要面对心魔之患,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疯。

  果然,烈小二再发问时候也追住了这个题目:“前辈们封结玄冰之内,香香甜甜地继续睡下去多好,也未见得我们就是敌人,何必一见我们到来就跳出来?出来容易得很,想回去却再无可能,会发疯啊,不觉得这后果太严重么?”

  古仙首领并不掩饰自己的惊诧,但也仅只是惊讶而已,不怒、不躁:“你们知道的事情果然不少啊……确实后果严重,但为了报恩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疯就疯吧,谁让我族重恩呢。”

  古仙这一族真的很奇怪,苏景自忖也算个重恩重义之人,却完全不能理解对方,他们被伪佛唤醒了一线灵思,就算心里念着伪佛的好,也没必要把这种事当做天恩泽被,可古仙重视异常,他们真的用“再造之恩”来看待伪佛……

  真佛不在时候,伪佛占据了西天,但他并不踏实,他怕有一天真佛会重返世界,他晓得道尊对自己虎视眈眈,他也知道如果有天道尊对自己翻脸,阎罗神君就会立刻发难,他这个佛坐得不稳当。

  许多年里,伪佛刻苦修炼、发展势力,他有忠心护法,他有厉害门生,可他自己明白还不够,远远不够真佛、道尊、阎罗联手打的,所以伪佛在无意中发现古仙后一度欣喜非常,这支力量强大且隐秘,若能成为自己的奇兵,将来恶战时可堪大用,靠着他们扭转战局也不算做梦。

  更让伪佛开心的,长时间的沟通过后他发现这群古仙心地单纯思维直白,只因一个无意之举,他们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大恩人和好朋友,愿意受他调遣……这个“愿意”并非臣服或者皈依,更准确的说,古仙是把伪佛当做了朋友,如果朋友需要,古仙随时会帮他对付敌人。

  思维古怪、看待事情角度奇特的古仙。

  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古仙。

  如今看来简直荒唐的古仙。

  可“荒唐”也是有背景的,古仙做事有自己的思维和道理,可惜时代变了,古时候的道理在今天不再是道理,曾经的理所当然也就变成了今天的荒诞糊涂。

  伪佛手握着古仙这支奇兵,可他只动用过分散宇宙各处宝贝玄冰中的一块、只动用了一次:偷袭瞑目王。自那以后,无论西天扩展势力、不安州蔷薇州两次夺宝,甚至与东天道决裂战死于灵山之巅,他都再没联络、更未发动过古仙奇兵。

  古仙是心甘情愿为他帮忙,伪佛却只用过一次就作罢,伪佛究竟怎么想得无人能知晓……

  再把时间倒转回去,早在伪佛与遗存古仙结缘之初,伪佛就对所有古仙提出了一个请求:如果无人发觉,诸位大可继续沉睡,但若被人无意中发现了行踪,要么将对方收服,要么斩杀灭口。

  “如果无人发觉,诸位大可继续沉睡,但若被人无意中发现了行踪,要么将对方收服,要么斩杀灭口。”古仙首领对烈小二说,停顿片刻后又继续道:“所以我劝你们皈依佛祖,明白了?”

  明白了。烈小二、苏景、乌鸦大圣等等所有人都明白了。古仙被伪佛当做奇兵,既然“奇兵”自然要潜伏、要保密、要不存在,一旦被人发现他们的存在,即便发现者不知古仙与伪佛的联系,至少也会成为泄露机密的潜在变数。

  何况伪佛知道古仙的心思单纯,他们几乎不懂隐瞒,很容易就被人问出真相了。

  古仙把伪佛当做恩人和朋友,普通修家就算发现了他们也会被直接冻死,无需他们刻意做什么;但苏景一伙本领了得,破开化境得见冰山仍安然无恙。所以古仙动了。醒来、出山、入世,哪怕未来疯癫,他们答应过伪佛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忽啊?”冷漠青年面色迷茫忽啊疑惑,十六老爷不明白。为啥要皈依伪佛呢?

  没人理他。

  烈小二摸着下巴。长久相处。他对苏景足够了解,古仙单纯且直白,这一仗十四王应该不想打。是以烈小二对古仙首领摇摇头:“你说的那尊佛都死了,还谈什么皈依不皈依、灭口不灭口的。这一战不是非打不可的,你们以前也不晓得,那尊伪佛魔作沙门为祸仙天,根本不是好人……”

  不等烈小二说完,古仙首领就打断道:“你知我们从何处来吧?”

  “从过去来。”烈小二应道。

  古仙一点头:“嗯,过去。多少星辰陨落,多少日月泯灭,多少凡间化作齑粉,多少永恒不灭的神魔先变枯骨再成飞灰……多少变化!变来变去,今日仙天早不再是曾经模样。”

  “我从过去一步跨入今日,左右看看、低头想想,今日宇宙、今时一切早都不再是我们活过的那个世界。都变了,变得与我无关,这世界一切一切皆与我无关。你道我会在乎一座无关宇宙中你们谁善谁恶,在乎你们谁对谁错?”

  “我从过去来,过去一切我都习惯喜欢,今时所有变化我都理不顺看不惯。我们都是些老骨头了,古往今来宇宙八方所有老骨头都一样:不喜欢现在。”

  “我不在乎你们,我不喜欢现在,这算是一重根由所在:老骨头们打从心根深处仇恨今日一切。”古仙直白,心底怎样想就怎样说:“于我而言,我全不介意将你们抹杀,但我不存争斗之心,不喜斗战和杀戮,是以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了。”

  “不过争斗心不再了,恩义心仍存啊。答应过佛的事情我们永远坚持,”古仙首领笑了:“皈依佛门,受我法禁就可以活命了,若不肯,杀灭所有人、摧毁此间一切我无所谓的。”

  言罢古仙首领抬右手到面前,端详着,天上有太阳,冰原光芒强烈、地上投影着手的影子。

  他们是古仙,没了争斗心且不发疯的时候,他们不是坏人,但他们也不是好人,对今日世界不存丝毫好感也就不存丝毫善意,如果没有答应伪佛什么,古仙或许不会故意与今人为难,可是既然答应了,在这个他们觉得无所谓的世界、无所谓的宇宙中,那承诺就是他们唯一的恪守。

  无所谓,无所谓,想杀但不出手无所谓,不想杀却出手也无所谓。

  风乍起,自苏景脚下。

  风缭绕,迅速升起,掀卷苏景的衣角也吹得他指尖符篆摇摆,苏景面色阴沉:“少要废话了,想要我皈依你总得拿出点真本事来!”

  十六也是声色俱厉地一声“忽啊”,古仙说的话让十六老爷一头雾水,早都听烦了,快快动手吧!

  话音刚落,古仙扬起了右臂,群修群仙都以为古仙要动手,未料他只是抬手、最最简单的不过:本来放在面前端详的右手此刻高举过头,好像掀光线太刺眼、举手为自己遮太阳的样子。

  跟着那只手齐腕消失不见。

  毫无征兆的,古仙首领的右手消失了,古仙面上也不见有痛苦神情,依旧高举着没了手的右臂,模样可笑也诡异。

  在场修家、仙家都有些莫名其妙,但下一刻众人心底一颤、全都察觉到什么,抬头向着天空、太阳所在位置望去……人在凡间,清晰可见,天穹上一只大手显现,手向前伸、握住了太阳。

  古仙举手掌握骄阳。

  第一息,众人忽觉气温骤降,因那只手将太阳稍稍向后挪了挪;第二息,众人有觉酷热加身,因那只手跟着把太阳向前挪了挪;第三息体感恢复正常,大手将太阳摆回原位,但手不松,差不多普通人握着个大个鸡蛋的样子,此界人间天昏地暗,太阳被大手握住了,只能从指缝中向外绽放光芒。

  又何止天昏地暗!太阳被古仙巨力硬撼着前后挪移,虽只是小小幅度,对着世界的影响也不可估量,一时间汪洋巨浪翻腾,大地轰轰颤抖,天空处处飓风翻腾……举世皆惊!

  古仙首领语气漠然:“皈依又或毁灭,你们自己选吧。”

  凡间传说,满天神佛坐拥大力可掌星辰拿日月,这种事苏景见过但凡间修士何曾得见,看到古仙首领轻而易举就将骄阳拿捏手中个个面色骤变。

  乌悲悲面色发黑,满眼乞求望向两位师父。乌上一乌下一同时苦笑,他们当然明白徒儿的意思,可惜,只能摇头:“这妖怪本领太大,为师打不过啊,想要除魔卫道,就只能请主公出手了。”

  比翼双鸦跟着苏景一起修火,对太阳最是敏感不过,初到此界时候比翼双鸦就看明白了,这里的太阳正值壮年,规模虽不算太大但也绝不小,如果只是双鸦合力,拼出全部修为也不一定撼动它分毫,可对面的古仙首领只随便一伸手就将骄阳拿捏在手,其间差距不言而喻了。

  根本不是对手。

  乌悲悲脑筋不慢,丁阳、甄古两宗掌门人更是心思聪慧,听过乌鸦大圣之言,乌悲悲才刚面露喜色,两位掌门人就已异口同声问道:“贵上……小光明顶主人也在此间?”

  问声未落,忽然“哗啦”轻响传来,来自苏景手中符篆。但并非催符攻敌,而是手腕晃晃将灵符收起。灵符消失同时苏景手中多出一根乌黑法棍,棍在手,轻一顿,“咚”一声里小修家变成了个年轻和尚,跟着和尚倒背法棍,望向古仙首领朗声道:“我佛慈悲,普度苦海,杀戮无边回头是岸……我投降我投降。”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不受降

  手握骄阳举重若轻,古仙首领正在做的事情苏景自忖也能做到。但苏景心中明白得很:自己是修什么?自己的本命根修就是骄阳、是烈火。

  苏景也能轻松撼动骄阳,可那是因为自己本就是炽烈天骄飞升,仙天所有三足神鸦都认他做同族,宇宙所有骄阳都认可他。有了这一重“认可”,只要修为别太差劲,摇撼一尊骄阳绝非难事。

  可古仙不是,为首之人的修元与阳火不存丝毫关系,他只凭元力就轻松把握了那一轮骄阳。而金轮本为烈火世界,又因内中都驻有太阳进宫一座、所以金轮都会有一丝金乌灵性长存,由此太阳这种星体性情远非其他天星可比,暴烈非常,一旦被外人把握,太阳宁可爆碎自毁也不会受其掌控。

  但在古仙首领手中,那枚金轮想要爆碎都没机会……这样的手段,至少也是星君鬼主一个级别了。苏景清楚得很,自己不是古仙首领的对手。

  古仙首领掌控骄阳的手法古怪,他的手消失于腕又再高凌于天,即便苏景一直凝神戒备也没能及时阻止,如今太阳被对方握在手中,本地修家、仙家先机尽失,苏锵锵毫不犹豫立刻投降。

  投降不是说句“我信佛”就算完事的,还得心甘情愿领受对方法术禁制,领法受禁前古仙又哪会放松对他的警惕,想坑人,等受禁之后再说。

  受禁这种事,与妖奴拜奉大圣玦也不见什么区别。甘心成仆从再兴不起一丝反抗之心,更别说坑人了……全不夸张地说,领受古仙禁法对苏景无异一场生死赌局,他不是没有本钱,他有冥王袍护身。

  阎罗法术加持,冥王身份象征。

  冥王代表阎罗威严,可以战败战死,但休想让他们折服投敌,蟒袍上自有法度专破诸般禁法!

  只是有了本钱,不表示这赌局就一定能赢。倒不是说神君亲手加持于蟒袍的法术会怕了古仙的禁制。这一重苏景并不担心。阎罗神君是开玩笑的么。

  苏景担心的是蟒袍的护身法术或会与古仙的禁制激烈冲突,如果动静稍大立刻就会被对方察觉,那时“投降”把戏再没得耍,之前的怂白卖了不算。苏景自己也会立刻陷身险地成为古仙直接打击的目标。

  不一定能赢的。不过苏景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试试了。

  前思后想一大串,奈何仔细计较到头成了笑话,古仙首领根本不在乎苏景。不容他靠前也全没有给他下咒的意思,摇着头道:“小家伙,误会了。我说皈依可活指的是那几个仙家,不是你们这些凡间的修行者。”

  话说完,凡间群修面色再变。

  蝼蚁,蝼蚁。莫恨人家瞧不起,只怪自己是蝼蚁!古仙根本没把凡人当回事,收下那几个仙家还不错,至于在场凡人……他们答应过伪佛不泄露行藏,见过他们存在、得知他们与伪佛关系的凡人,古仙不受降。

  下场不言而喻了。

  丁阳道尊掌门声音低沉,先望向乌鸦大圣和烈小二:“仙家如此自处,凡间晚辈不敢置言。”跟着他转目,对古仙首领道:“今日我等丧命于此只怪气运糟糕,没什么可抱怨了,但求前辈放过这座凡间,仙魔事情与凡间无涉。”

  古仙首领一哂,摇头。懒与凡间修士多费唇舌。他摇头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了,为灭口,这座凡间世界他们不会留下。丁阳掌门脸色铁青,交涉无果再不多说什么了……

  凡人争斗、修家对战、仙天剥衣,这世间的争斗总也跳不开两个字:变数。擅斗者必擅变,擅以已变应敌变应天变。很多时候大家斗的就是这个一个“变”字。苏景面上露出忐忑神情,忙不迭摇头:“启禀上仙,我虽是凡人但也曾与大罗金仙结缘,有重大宝物在身,愿将宝物奉上以证向道之心,只求上仙垂怜收下苏景做个门生……”

  乌悲悲的目光犀利,苏景临阵投敌让他大失所望,恨不得立刻出手痛打这根软骨头,但被乌上一的一声冷哼制止了。

  古仙首领扬眉:“宝物?”

  “上上仙宝,宇宙难寻!”苏景忐忑依旧,但目光中有少许自信流露:“晚辈不敢吹牛,跟您老吹牛也只有死得更惨,那真是好宝贝,两付。”

  “拿来看。”

  “您收我?”

  “我若收你宝物,你就不必死了。”古仙首领的确有些好奇,而大局在握,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苏景应上一声,伸手去摸挎囊。

  似乎在仙家眼中,一个凡间修家的投敌不值关注,苏景取宝物时候烈小二再次开口,对古仙首领:“赤霓有一面镜子。”

  古族能成仙、古仙会发疯,一切根源都在赤霓的镜中,烈小二这句话说得轻飘飘、落入古仙耳中却重得很。

  包括首领在内十一古仙闻言都微微皱眉,烈小二不等对方发问就直接道:“那面镜子碎了,内中邪气逸出化作黑色巨灵妖,自称‘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他们是些什么东西你等再了解不过,墨巨灵是要摧毁宇宙的。”

  眼见古仙面色阴晴不定,烈小二加重了语气:“赤霓上神为你们抽离的恶根,如今已成宇宙大患,今日仙天中大德前辈、有识仙贤已然整兵备战,此事……”

  古仙首领终于接口了:“抽离即为决裂,我们与‘恶根’不共存,若相逢,生死相见。”说到这里古仙首领忽又笑了起来:“可这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次轮到烈小二皱眉头了,从小长在又一栈,迎来送往各路仙家,小二哥的脑筋不可谓不机灵,但这次却听不懂古仙的话。

  古仙首领继续笑着:“若发疯之前有机会与恶根做生死决战当然再好不过,但你莫忘了,我们也好,恶根也罢,即是生死仇敌也同样都是‘老骨头’,我们身有恶疾注定一事无成,如果让我们来选,究竟是今日鬼神把持仙天还是墨色巨灵横扫八方……哈哈,我倒宁愿恶根杀灭今日宇宙!明白不?我们与恶根相逢即相杀,可我不会帮你们,你们死光了无所谓,我们不是恶根的对手也无所谓。”

  古仙是敌人的敌人,古仙不是今日仙家的朋友。

  他们是老骨头,虽不会主动摧毁宇宙,不过心底也今时世界全无善意。古仙的离场说复杂就稍有些复杂,说明白却再明白不过。

  烈小二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此时苏景也从囊中取出了他要进献的宝贝:破破烂烂一只囊。

  乌悲悲瞪大了眼睛,在场凡修满心冷笑,的确是宇宙难寻,三千世界八方神魔全都凑在一起也未必能找出一只更破烂的乾坤囊了,用这个袋子去进献古仙,生怕自己会死得太痛快么?

  可是一群古仙见到此囊个个面色骤变!他们是古仙,他们的生死大仇有两重:曾经的恶根、墨色巨灵,是因立场决裂生仇,生不共存但这仇恨本身并不严重;另个大仇则是拿人!

  遗存古仙并未经历那场“三天血战”,但他们被封印前已经知道古、拿两族宣战,今日仙天中再无古仙痕迹,他们又怎会想不到拿为灭族之敌。

  破烂囊是古时心猿意马为自己打造的监狱;遗存古仙曾与拿人长久共处……一见破烂囊古仙便嗅出拿人气息!

  一直以来都从容、漠然的古仙陡做狰狞,首领左手凌空一探直接将苏景抓到面前,其声凄厉语气恨怒:“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苏景吓呆了,结结巴巴:“此囊来历复杂,一句半句说、说不清,上仙且请喜怒,看过小人的第二付宝物您自知这乾坤囊的来历……”一边说着苏景再次伸手入囊,这次摸到手的是匣子,三枚好头匣。

  ……

  太阳被古仙首领拿捏在手,这是苏景的大忌惮,他要保住那枚太阳,攻敌之际务求一击必杀,直接诛灭古仙首领不给他砸下或者捏碎太阳的机会。

  诛杀古仙首领,苏景自己是没这个本事的,不过他有好宝贝:分别装了七宝大士、四星君、七鬼主首级的好头匣。

  匣神奇,收人头炼“枇杷”,枇杷炼成可做死者生前全力一击。相距幽蓝蔷薇州夺宝大战百年已过,好头匣不久前已经炼成了好“枇杷”,三位上上金仙的全力一击,苏景倒想看看这伙子古仙挡不挡得住!

  可仍是之前那个前提:务求一击必杀,不给对方反应机会。

  苏景投降不成,改作献宝。烈小二配合无间,先提出“镜中恶根”之事,直击要害,扰乱古仙心神;苏景取出满满拿人气意的破烂囊再让古仙分神……

  古仙强大毋庸置疑,可他们是有缺陷的,心根一部分被抽离是以心基不稳,先提镜中墨色再取拿人古囊,前后两件事的确扰得古仙心神大乱,到得此刻就是苏景发难的时候。

  三枚好头匣摸索在手。

  可就在苏景取到好头匣、还没来得及将它们取出挎囊的时候,苏景心底灵犀微动、跟着整颗心都沉了下去;与苏景心有灵犀、表面轻松但早已凝神备战的比翼双鸦、十六老爷也同时面色一变:东、南、西、北,灵气喷薄,浩浩咒唱与元灵滚荡中引发的隆隆天雷响彻乾坤,当世四大道宗齐齐发动本宗大阵!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小心啊

  早在海底遭遇“白游”之后,海底修家便传讯门宗与同道,各大门宗列出杀阵严阵以待,刚刚修家灵讯相传指明方向,他们动手了。

  凡修知道今次遭遇了强大敌人,就连他们视之为依仗的几位仙家都坦言不敌,而后凡修得知小光明顶主人可能也在此间,一度希望于心,可是等了半晌也不见动静,足见小光明顶主人态度消极。

  仙家有退路,打不过可以逃逃不掉可以投降,凡修却只剩死路一条,他们抢先动手乍看上去是沉不住气,其实尽快开战只为把水搅混,不给乌鸦大圣等人摇摆机会,以求将小光明顶主人拉入战团。

  凭心以论,凡修此举无可厚非,但眼力不够心思不够能力更不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手,实实在在给苏景添了个大堵心!

  四面八方,凡修重法轰动,敌袭将至古仙立刻提醒心神。

  以古仙威能,临战则凝心、防一既防十,他们不会把凡间修家这点小小手段放在眼中,但只要是有危险、哪怕不值一提他们也会立刻进入戒备。

  戒备,元力凝聚神识巡梭,整个人的精气都提声至最高,防备身边一切,自也包括正伸手取出好头匣的苏景。

  此刻情形,无异于苏景好不容易松动了古仙心神、即将发难之际,此间凡修齐齐对古仙大喊了一声:小心啊。

  可把苏景堵心死了,一下子前功尽弃。就算不理会凡修、由得古仙出手把他们统统打灭,古仙再转回头来问破烂囊来历,也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惊诧恍惚。最好的偷袭机会尚未闪现便已错过,如何懊恼也不存补救机会,苏景冷声一声就此发难,那就打吧,打打打!

  三枚好头匣同时飞天,佛光普照禅动天音,星芒乍现铺就长空,煞气冲腾满世啼哭。三个匣子三颗头。三个绝大威能者生前满力一击、霸道一击!

  好头匣打出,苏景不存丝毫停顿,扬声叱咤中乌鸦卫尽出,恶罗汉尽起。小金乌主掌真阳剑阳三郎驾驭墨色剑。苏景眉心第三目开望死眼笼罩前方并执甘霖杀千刀。当然也少不了那一句来自他背后的齐声大吼:“双龙出海!”

  烈小二手中长针飞出,“小相柳”与“浪浪仙子”摇身化作两条煌煌巨龙飞扑敌阵。

  只在一瞬之间,所有手段所有杀伐都一股脑打出去。不再是机会的机会,必杀十一古仙!

  在场一群凡间修家根本不晓得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看不出苏景已经搏命出手,一众凡修只觉得巨大威势于前方突然爆发,法术轰鸣炸的他们心胆欲裂,炽烈强光刺得他们双目巨痛,虽都有一身修为,可在真正的神威前他们连丁点力气都用不出来,个个哀声惨叫着向后摔飞开去。

  摔飞,落地,差不多两个呼吸的功夫,丁阳掌门、乌悲悲等人重重摔在地上,不顾双目巨痛仍奋力瞪大眼睛望向前方战团。

  只两息,法音沉落强光散去,四十九对比翼双鸦跌倒遍地,口中倒是骂得欢畅,十六双龙化归人形勉强站立,十七罗汉结坐在地筛糠颤抖,苏景悬身半空,粗重喘息着。

  另一边,十一古仙……碎尸遍地,杀灭!

  这一伙古仙,为首者与星尊鬼主同个境界,不过在同一档次下,古仙首领的本领算是差劲的,比起七鬼主他还要逊色一筹,其余古仙就差得远了,单打独斗的话了不起九相菩萨本领。

  三个好头匣建功,迅猛之杀古仙们抵挡不住,都死了。若非本地修家“及时喊小心啊”,只凭着三个好头匣苏景能够轻松赢下此战,让一群古仙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但时机未满、虽及时出手也杀灭了敌人,苏景一伙无一例外都遭古仙濒死反扑,万幸好头匣打击在前古仙反扑在后,威力大大逊色,苏景一伙只是受到大力震荡,身内气血翻腾,难受则已却并无大碍。但另还有一重大麻烦……

  苏景转头望回狼狈不堪的凡间修家,脸色很不好看,想要发脾气可又觉没脾气……这些家伙惹祸啊,不过在“护界之心”上本地凡修也真的像极了中土天宗,若有的选,他们会毫不犹豫用自己性命来换人间安乐,突然动手搅浑一锅水也不是为了自己活命而是为了乾坤安泰,一想到此苏景就没脾气了,只有摇头苦笑:“你们啊,麻烦了!”

  众修没看出来刚刚恶战究竟怎样过程,脑中对苏景固有印象太深刻谁也没联想到他会是小光明顶主人,愣愣看着地上多出来的一群乌鸦和凶恶罗汉,再抬眼看看悬浮半空的苏景,不知道怎么回事。

  苏景没脾气可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又瞪眼,瞪丁阳道和甄古道的掌门人:“这事不能算完,给我写书!给我立祠!写《屠晚》、立‘佑世真君大威德祠’!”

  群修更懵了,这家伙发疯了么?就在此时突然天黑了。

  全无征兆的,就那么一下子,苍穹沉黯人间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群修仓皇抬头这才惊骇发现:太阳不见了。

  太阳不见了。太阳崩碎了!

  之前苏景煞费苦心,又投降又献宝还不是为了保住被古仙首领攥住的那轮好太阳,务求一击杀灭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结果天算不如人算,到最后他是成功击杀了古仙,可天外骄阳未能救下来:古仙遇袭时已是戒备状态,难逃一死但还是及时发力,摧毁了骄阳。会晚上片刻才天黑只因骄阳倔强,已经被古仙巨力摧毁内核,却仍坚持片刻才真正爆碎。

  也是骄阳毁灭、世界漆黑的时候,连串古仙的大笑响起:“死得不算痛快。但总算有人陪葬,哈,哈哈哈……”古仙死了,笑声只因最后一点执念,全无法力更谈不到杀伤,即将散去的思慧灵精罢了。

  苏景冷哂:“散去吧,本来我对你们是有些佩服的,但你最后这场笑反倒让人看轻你了。”说着挥挥手,一道阴风卷过将古仙残念吹散,就这短短片刻里。太阳爆炸的隆隆巨响传入凡间。

  宇宙奥妙无穷。漫天星斗看似密密麻麻乱七八糟,其实暗藏规律、星斗之间也有引斥之力制约着彼此距离、引动着各自旋转,天上的太阳碎了对凡间影响绝不止是没了光热,同时也会彻底扰乱力场。这座世界开始急急颤抖起来。大地深处暴起沉闷巨响、震得人肝胆巨寒!

  何须仙家见识。就是最最普通的修家也能明白,再用不了片刻这世界就会开始疯狂乱转、到那时大海泼天厚土崩碎,整座乾坤都将崩溃。

  灭顶之灾。无可挽回。乌悲悲又去喊师父:“师父……”

  乌上一一肚子气,嘎声道:“贸然动手坏了大事,现在太阳毁了小崽子们开心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乌上一话音才落,其他九十七只乌鸦大圣轰然开口,大骂凡间修家贸然出手坏了大事,作死,作死,妥妥地自作孽不可活!

  群鸦骂声之中,一声声“忽啊”“哈”“呸”夹杂。

  乌悲悲的声音带了哭腔,果然白头苦号鸦本色,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只是奋力喊叫:“师父,救苦救难啊。”

  “带你逃命易如反掌,可是要救这个世界……”乌下一心疼徒弟,嘿一声摇摇头:“砸碎个鸡蛋再容易不过,可谁能把砸碎的鸡蛋重新黏好再让它孵出小鸡来?”

  打碎这凡间许多仙家都能做到,但要把一座没了太阳即将崩毁的凡间保下来,难上万倍!

  听了乌鸦们的叫嚷,凡间众修大概明白原来自己惹祸了,满面苦涩满心绝望,丁阳、甄古两位掌门真人对望一眼,奋力起身整肃衣衫,跟着大礼参拜于乌鸦众圣:“求请前辈……看能不能尽量多带走些孩子,拜求前辈!”

  没指望了,这天地完了,大修的最后心愿仅在于:请前辈多救些孩子。

  动用耳力听彻人间,多少娃娃啼哭;放开眼界望过大地,多少父母都把孩子紧紧再抱怀中,父母也吓得六神无主,却还一个劲地安慰着怀中小娃,莫害怕、爹娘在呢,没得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遍天地:“无双城主,烦请钉下无双彻天楔子,钉稳天地四向。”

  开口之人,让冰原群修惊讶,苏景。

  平平淡淡的开口,一句话说穿人间!

  顷刻戚弘丁声音传来,带笑:“好嘞。”

  “多谢。”苏景再开口:“女皇陛下,帮忙捆山绑海,别让这天地散架了。”

  “不管!”

  不听的声音传来了,气鼓鼓的。她的一道灵识始终关注战场,眼看着凡修捣乱害得良人涉险,恨不得天塌了算了。

  “好媳妇。”苏景笑了。

  “哼哼。”不听仍是气嘟嘟的,但还是领了苏景的甜甜呼唤。

  下一刻,一道紫金光芒自霖铃国中陡然冲天,霖铃国无双大天师施法!紫金虹冲抵天际后就此崩散,化作青白红蓝四道奇光,分赴这世界东南西北四向四极!

  同个时候悉悉索索地声音遍染人家,南三万里大山中蔓延出无尽青藤,长藤凌天疯长,绑缚世界群山、镇压乾坤沧海!

  也是这个时候,原本漆黑沉黯的世界突然明亮起来,光自半空来,光自人身起……悬浮半空中,那个一修行就睡觉的家伙身上,正散出灿灿光芒,绝绝纯正的太阳之光!

  乌悲悲长大嘴巴,看傻了。脑子里乱成一团,浑不知怎么回事,正混乱中忽然脑袋被不知何事来到身后的乌下一拍了一击:“还不叩拜主公!”

  “啊!”乌悲悲的叫声简直凄惨:“他、他、他……小光明顶主人?”

  正发光发热准备行转重法的苏景低头,瞪眼:“与我写书、与我立祠!”

  “写!写屠晚,立佑世真君祠!”这次不是乌悲悲喊叫了,是丁阳道掌教真人在大喊。甄古道掌门和其他修道名宿忙不迭点头、忙不迭附和。

  苏景憋在心底的这口气总算出透了,搓着手心开心笑,笑声传遍人间,告诉此间每个凡人、每个娃娃:“没事,甭怕。”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戒训祠

  苏景憋在心底的这口气总算出透了,搓着手心开心笑,笑声传遍人间,告诉此间每个凡人、每个娃娃:“没事,甭怕。”

  微笑安慰中苏景双手结印,遥遥向着天穹一按。随他落印,昏暗龟裂天空骤然明亮,万万金红火斑普遍长空;苏景双手开解,手印散开,双臂撑双手轻摆。随他挥手,八方风起,惨惨阴风掠过沧海人间、掠过山峦青峰后直扑天际!

  风冲天。天有无尽阳火金斑。风火融汇万丈高天。再转眼,滚滚阴风融化了无穷火斑,由此风不再是风斑不再是斑,风火和合后化作盖世红云。

  云涌动,云沉降,遽然一道惊雷绽放云中,下雨了……很慢的雨,火雨。

  雨为火,但雨不成“滴”,而是“朵”,笼罩于人间、千千万万朵火雨,小小的真火太阳花。

  火雨也是花雨,这座人间从未有过的梦幻景色。

  苏景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带笑:“别怕,也不用躲,花会护你们平安。”

  太阳花徐徐落下,每一片花能凝聚灵瑞,不落白地,飘飘散向此间凡人,一花落一人。

  当火花儿落在身上,花儿微一震,化作一层浅浅红芒将人包裹其中,跟着光中人只觉身体一轻,被温软赤光裹护着慢慢飞上天空,不高,百丈后不再上升、就此静静悬浮。

  苏景的声音不停:“要救这世界须得费些手脚,说不定会有房倒屋塌河水倒灌什么的。先将诸位护持半空以策万全……”

  还没解释完,突然一个结结巴巴地声音从南方传来:“不、不许救。”

  虽才四个字,却足够苏景听出说话人是谁了,愣:“方先子你说什么?”

  “不是我的话……是我说的,但不是我的话,不是我想说,我也想师叔祖救人的……”方先子语气惶恐,再开口时颠三倒四越讲越乱。

  所幸此时另个声音传来了,给老实人解了围:“是我让他说的,不许救。”

  叶非声音平平淡淡全无语气。但又切金断玉无可置疑!清清淡淡的切金断玉:“不知所谓的地方。自己害死自己,你不许救。”

  叶非闭关于画舫,但非不动关,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始终有一道灵识在关注。本界修家自作主张坏了大事还险险害得苏景受伤。可把叶非别扭坏了。

  没别扭的时候还要找别扭的人。这次被一群小东西给别扭了,哪还了得?他说:不许救,让他们死!

  苏景知道师兄的性子。嬉皮笑脸地想要对付几句,才开口说了半句话,江南方向忽又传出叶非一声冷哼,旋即,此间世界有剑光乍现!

  一道剑光还是万道剑光?凡间修家完全分不清楚,他们只看到当那寒芒散去后,天地间正徐徐飘落的火花之雨……每一片火花都会从中斩断,失了花形也就没了法术灵韵,残花散落、几息后化归风火灵元,隐没于空气中。

  一剑一花。

  叶非一剑,满天火万万花灭尽。总算他剑下留情,只斩灭正飘落的火花,未理会已经成法、将一部分人托浮半空的赤芒。

  剑才落,南方三万里山中弟媳妇的喝彩声就传来了:“叶师兄好剑法!”

  不听还在赌气,打从心眼里的开心赞叹。

  凡间修家面色苍白……苏景好说话,他师兄可不那么体贴人!

  苏景不生气不惊讶,反倒是满目欢喜:“师兄破关,恭喜师兄再得精进。”

  “少废话。百年之期已过,收了法术离开此间,以后道尊若怪罪让他来问我。是我不许你救这不知所谓的世……嗯?”叶非不理师弟的巴结。

  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叶非忽然觉得:亮了。自己亮了。

  画舫下、江水中,一团阳火熊熊燃烧中绽出一柱强光,正正映照于叶非……不止照亮,且还将他的一道真影法像打映于苍穹,于此一刻,叶非模样举世可见!

  三十出头,颌下微须,身形消瘦却锋锐,剑一般的男子。

  还有他左颊上、从额角蜿蜒贯穿直没衣领去的长长伤疤,不显丑恶反倒更添犀利。问这人间,何时曾见如此锋利之人?!第一代离山真传中,若贺余代表了离山仁、尘霄生代表了离山义、那叶非便是:离山锐。

  苏景也是一代真传,一枚如见打遍山门一件红袍欺压幽冥都是他的光彩事迹,他代表了离山什么……苏景之前,离山无贱!

  叶非炼疤入剑,但他早就发现这一剑永远也炼不完的,是以这次疗伤、精进后,他的伤疤又重现于面,不存尽头的一柄剑,永不消失的一道疤。

  苏景肃容,再开口其声朗朗:“此界凡修看来!此乃我师兄,离山叶非。师兄毕生恩怨分明,仇必诛错必纠,恩必偿功必赏……”

  三尸一个劲在心里念叨,以心神相映来提醒苏景:“还有言必践。言必践。”

  苏景没敢说,怕师兄翻脸。

  凡间群修此时终于变得聪明了,当初传讯令门宗动法的甄古道掌门人第一个整肃衣袍对着天上的“叶非”一躬到底:“拜见离山前辈剑仙,晚辈行事孟浪,招致恶果追悔莫及,错于我一人。”说着改躬为拜:“愿领前辈惩戒,愿领前辈责罚。”

  祸是大伙一起闯的,修道重心性,四大道宗皆有义气,掌门人拜则甄古道拜,甄古道拜则四大道宗皆拜,四大道宗之后还有此界无数修家,一时间“拜见离山仙长,请前辈降罚”之声此起彼伏,从人各四处传来。

  苏景的声音低沉下来:“师兄如何责罚,看你们的运气了。我不会管也管不了。但、今日之后,此界人间当有祠,戒训祠。以祠为戒、行事三思!便说今次,既知小光明顶主人在此,既知我敬奉道尊为长辈,你们还敢胡乱动手,到头自吞恶果怪得谁来。修仙当刻苦,做事要机灵啊!”

  最后一句苏景咬重音,地面上大伙都挺机灵的,立刻就有修家名宿恭敬开口:“当立戒训祠。敬奉叶非前辈神位。世代不忘今次大祸,必当引以为戒……修仙当刻苦做事要机灵,上仙教诲永镌于心!”

  一呼百应,乱糟糟的人间。

  “师兄。如何惩戒你说吧。”苏景这才望向叶非。面目是严肃的。可他的目光……怎么就让叶非觉得他在嬉皮笑脸呢。

  叶非一哂:“还罚什么,没兴致了,不罚了。”

  叶非也就是憋了口气。又不是和本地修家真有仇,此刻凡间修家跪了一地都说要给他建神祠了,还有什么可追究的。再说道尊的面子总要顾及的,叶非顺气了此事便作罢。

  凡间欢喜,苏景也欢喜:“那再……劳烦师兄,接应一下此间生灵?”

  看不看得惯这里的小家伙是一回事,给不给师弟帮忙又是另一回事,叶非臭着脸孔不吭声,手中剑光却再度闪起,下一刻天又下雨了,不过再非火花盏盏,而是惊世骇俗的万剑穿落、从天空直刺凡间。

  凡人惊骇欲绝,万剑奇快,哪有哀号躲避的机会,人人中剑!

  剑吓人,不过效用和之前苏景的火花一样,剑刺于人便化青辉,叶非接替苏景将这世界万万凡人都用法光裹住托浮半空。

  苏景却苦笑着:“师兄慈悲啊。”

  叶非不痛快的垂下眼皮,但天空中剑光再度震铄!又是剑,万剑万万剑无以计数之剑,剑落沧海落桑田落于山川胡泊,跟着这半空里就乱了套……小到草木虫豸,大到古木凶兽,海底鱼山中兽天上鸟、这世界所有所有的生灵都被叶非“一剑打尽”,统统漂浮于半空!

  直到此刻,凡间修家终于惊了、疯了、真真正正看傻了。

  只把人套住已经惊世骇俗了,而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只蚂蚁?海底有多少根水草?泥土下又有多少蚯蚓?一个不差,只要是活的就会被叶非的剑光裹护、悬浮半空!

  他一人,锁尽众生,离山叶非。

  这是怎样的神通法力!

  鱼脱水则亡,但在剑光中它们依旧安然舒泰,全无不适;草木离土则枯萎,而剑光包裹下,花犹盛开叶正青青……

  无论人畜,陷入剑光内都觉温暖舒适,无可抵御的困意袭来,就在半空中、就在自己做梦也未曾见过的诡异景色中沉沉睡去。

  天上的生灵实在太多了,是以没谁留意到,一只叼着个毛毛球的小花猫也被剑光裹着,喜滋滋在半空里飘,不知道它为什么不睡觉,不知道它怎么这么高兴……

  苏景哈哈一笑,喊了声“多谢师兄”跟着结定盘坐于半空,十指交错连连,手印变化奇快,三息过后苏景猛开声,狮吼隆隆轰动乾坤,阳三郎打了个手势,小金乌与四十九对比翼双鸦齐齐振翅,随她一起直冲天际,一百人尽化神鸦本相,看似混乱实则错落有致,各占法位围拢住苏景团团打转。

  急旋之中苏景头顶接连两道强光崩裂,百里骄阳与小光明顶先后跃出,百里骄阳在苏景头顶三百丈、小光明顶在苏景座下九百丈,也开始急急旋转。

  九息过,突然轰地暴鸣声绽放,苏景、乌鸦、百里骄阳小光明顶尽化烈焰本相,天空中团团阳火飞舞缭绕;再九息,苍穹阳火大阵之中,一道道烈火如游龙般自阵中蜿蜒而出,不断延展不断疯长,万道火龙打入这乾坤各个角落。

  火龙连天,火龙入地。

  入地或连天后,火龙再告游散,一龙化千蛇,条条灿烂火蛇将这世界彻底盘踞,熊熊烈火锁天缚地,流淌不休炼化不休。苏景要炼这整座世界!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影金童

  这世界的太阳没了,最直接了当的办法莫过于“还它一个太阳”,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自己炼个太阳给它?那得猴年马月了,苏景飞升这么久之才炼出了个半吊子小光明顶。

  又或者去天外找个太阳来?苏景倒是能挪移骄阳,可仍是之前的道理,宇宙自有玄机,星辰错落彼此引斥,弄个太阳过来大小是否合适、距离怎么摆放,苏景还得现学,怕是不赶趟。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金乌小炼世、金乌大焠真!把这个世界炼成一方自有阳火流转、从此无需天外骄阳照样的独立乾坤。

  为这世界铸阳基开火脉,让它自己会发光发热又恰到好处,可温暖乾坤又不会烧坏了人间,然后再做风云篆定昼夜符,完成后这世界就算保住了,至于四季划分要靠火脉流转来控制了。听上去复杂其实比着炼化骄阳容易太多了,如今苏景有这个本事,就是得费些力气花些时间。

  乌悲悲仰头看着苏景施法,这好半晌过去了,他的心情平复不少,猛地想起一件事,快步走到三尸面前:“三位前辈定是东、天、尊上神,晚辈乌悲悲拜见前辈。”

  东天剑尊可是三尸与苏景并称的尊号,东雷动、天赤目、尊拈花,“剑”给了锵锵,这事乌悲悲以前听师父说起过。

  三尸见乌悲悲懂事、主动来拜见仙尊,一个个眉花眼笑,雷动摆手:“免礼免礼。你这孩子有心,本座就提点你两句。”

  乌悲悲大喜:“晚辈恭请前辈教诲。”

  “你们答应给苏景写屠晚,你知道屠晚是什么故事么?”乌悲悲茫然摇头,这世界哪会知道火爆中土的《屠晚》。

  “不知道没关系,我们告诉你啊。”拈花手摸肚皮,笑嘻嘻。之后三尸就拉着乌悲悲,你一句我一句地给他讲“屠晚”,听过一阵乌悲悲愈发迷惘了:“《屠晚》写得……不是主公,而是三位前辈?”

  “对喽,屠晚赞颂的本就是我们三个。你当苏景为什么这么有名?还不是因为与我们沾亲带故。”赤目微微笑。说着得意的话面上却不见一丝得意,他只是讲出个事实,没什么可得意的。

  ……

  时间晃晃,百日过去。高空处的烈火大阵仍在飞旋。火如链。勾连了天地。噼啪声音接连不断,那是烈火炼世之声,急促躁动却也生机勃勃。

  剑芒中包裹的一切生灵都维持在百日前、刚飞起的样子。万生沉睡。一只小花猫用做贼的态度和谨慎,把一条沉睡的鱼小心翼翼抓到自己面前;南三万里山,妖冶明媚的女子飞出,在半空里选了选,拿了几个鸡蛋和几把韭菜回山了;三大宗师的声音时断时续,屠晚这个故事说得太久了,他们肚子里没了情节开始现编现说,可怜乌悲悲百无聊赖却不敢有丝毫怠慢,拿着笔认认真真地记录着,心里后悔死了自己是鬼催的么,好端端地非要去给三个矮子磕头。

  烈小二闲的,教十六老爷下象棋,一百天,从百战百胜到一败涂地,十六居然很有下棋的天分。

  烈小二不想下了,十六用尾巴托了棋盘跟在他身后:“烈,烈,忽啊!”不断招呼他再来一盘。

  终于,烈小二受不得小蛇的纠缠,又和他摆开车马。这一盘不知怎么了,烈有如天助,几招好棋连出杀得十六老爷节节败退,即将大胜时候烈小二忽然皱起眉头,举目望向天际。

  十六也有察觉,一股冰冷气意正从天外侵入此间,十六老爷立刻探出脖子,趁烈小二抬头之际把他的一车一炮吞进肚子里,跟着也举头望天:佛!

  非金身,剔透极净、比着最最纯透的水晶还要更光润更纯净的大身。无垢琉璃的身体,映衬于漫漫天地的烈焰光芒,五光流彩旖旎千色。

  冷,这尊佛仿佛一块冰,又或者说他就是一座冰天雪地,当他入境凛凛寒意横扫乾坤!

  眉目五官、衣着打扮都与佛祖一般无二,可不知为什么,他看上去就是让人感觉他要更年轻一些。

  年轻一些,以及深刻歹毒。同样是没道理可讲的,他也大耳垂肩、他也慈眉善目,眼是佛眼面是佛面,却一望之下就是让人心底生寒、血骨发冷,蛇蝎毒物爬到手上后会有的感觉。

  烈小二眯起了眼睛,十六人立,正摘韭菜的不听托着她的“金花盆”一步登上山顶,正为叶非护法的方先子背后的双剑泛起不易察觉的嗡动……

  但很快,前后三两息的功夫里,身处本界的“无事仙”先后放松下来,大家都看出真相:来的稀奇古怪佛并非实相,只是光影幻像而已,能说能动也有强大气意,但他是“虚”的,不存丝毫力量,自也谈不到作祟或伤人。

  身化烈火的苏景也见到这尊“佛”,且一眼就认出,这虚影来自何物……火中几重光彩缭绕,苏景以一道神识化形、做本相迎向刚入境的“佛”:“大真西天地唯我宝相?”

  伪佛有分身,大真西灵石雕刻而成,是称天地唯我宝相。先天皆知那是伪佛最最强大的分身。

  伪佛死了,分身却还活着,即便苏景等人不知前后因果,凭他们的见识也足以猜出这分身开灵结智、涅槃真生了。

  “佛”摇头:“天地唯我宝相是我生前名字,如今我名:后身天法金童。”

  这是大身显露涅槃迹象、但尚未真正转生时候伪佛为他封下的宝位法名。

  活着时候伪佛把他视为己出,如今伪佛死了,新的邪佛就用了他留下的名字,今生此世穷尽宇宙。邪佛只有这一个名字:后身天法金童。

  打量了面前“金童”一阵,苏景问:“你人在何处?”

  又一栈正全力追查此人下落,优和尚、罗刹凸都投入此事中,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敌人,又一栈从不会有丝毫大意。

  邪佛闻言笑了:“你倒真直接,不能说。”

  不说在意料之中,就算他说了苏景也当他乱编的,随口而来的开场白罢了,苏景本也没想对方能交代什么,又再问道:“何必遣影幻光。直接杀过来不好么。怕不是我的对手?”

  邪佛从容,有问就有答,依旧微笑:“你道我不想来杀人么,可惜现在我动不得。一动就会被优和尚他们发现。不等打完小的怕就会引来老的。我现在还有伤,隐忍一些比较好。”

  苏景第三问:“你我皆知,其实遣影幻光也算不得真正安全。既然是法术总会有迹可循,尤其逆推追踪更容易,你就不怕我会因这道影子到来找出你藏身地方?”

  “咱别吹牛啊,你算得奇葩,可到底修持年头尚短,凭你现在本事还查不到我,要不我从天外巴望一眼就走了,哪还会显影现形。”

  苏景话归正题:“那你来做什么呢?”

  “我这个人多疑胆小,感觉到有一小队沉睡的古仙突然出关,怕会走漏我掌控古族奇兵的消息,越想越不踏实,就跑来看看……咳,这消息还是泄露了,如今踏实了。”邪佛直言相告,坦诚得不像邪佛。

  苏景笑笑:“消息的确是泄露了,百天前我就已经传讯天外,如今冥道栈大家都晓得古仙把你们当朋友了。既然来了,干脆多聊几句吧。”

  “成,我也想聊聊。”邪佛脚下一尊冰云蒲团显现,坐:“不过我不能说的你趁早就被问了,白白浪费唇舌浪费时间,毕竟咱都挺忙的。”

  “放心,我晓得。”苏景身后一柄真火大椅跃出,坐:“有个事情我一直不明白,古仙实力不俗,西天那尊假佛却只动用了一次?到最后甚至与东天决裂,他都不曾唤醒古仙,这事说不通。”

  提到伪佛,新的邪佛眼中略显沉黯:“是啊,说不通。我要是告诉你真相,你怕是会觉得更说不通。”

  “你说吧,我挺想听听的。”

  “遗存古仙承了他的恩情,把他当成朋友,只消一句话古仙就会为他入战去,”邪佛的声音缓缓,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声音很动听,清清凉凉的声音:“他唯一动用古仙的一次是狙杀瞑目王。他心知肚明,阎罗一脉迟早会与西天为敌,神君与其他十二位冥王不易追踪,但瞑目王一个人脱队去鼓捣什么天地之类法术,他早都发现了。后来瞑目王奉召,放弃法术去与同伴汇合,他就传讯一支古仙出关……杀不杀瞑目王不是关键,他是想看看古仙究竟怎样战力。结果不错哦,那支古仙比你诛灭的这一支人多些、实力也厉害不少,十一王的心都给挖出来了。”

  说到这里,琉璃身的邪佛忽又叹了口气:“明目王虽未死,但一支古仙能有这等实力也是超乎预料的,多好的结果,可事后他却一点都不开心,别扭了好一阵子。”

  “怎么说?”苏景愈发疑惑,伪佛掌握了厉害的实力,又郁郁个什么。

  邪佛的笑容古怪,有些嘲讽、也有些心疼:“乌龟和乌龟结仇,一只乌龟跑去请来老鹰帮忙打架,老鹰杀了对方乌龟后,请它来帮忙的乌龟就不开心了。”

  苏景微微皱眉。

  邪佛声音不停:“我听说,你们离山弟子最最爱惜自家的中土凡间。你不妨这样来想,你和中土的敌人争杀,然后你又从这座道家世界搬请援兵,助你杀了中土老家的敌人……然后你不开心了。懂?”

  “懂了。”

  邪佛问:“说得通么?”

  苏景应:“说不通。”

  邪佛又一声叹息:“但这就是真相了。我就说真相更说不通吧。古仙今仙,两个时代两个世界,开始时候他不觉什么,动用过一次古仙后却觉得自己不好用古代的神怪来对付与自己同代的仙魔,这样做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他这个人啊,坏归坏,邪归邪,但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气节还是有的,所以自那以后他就再未动用古仙,直到自己被打死。”

  低垂头,片刻后邪佛再抬头,望向苏景:“他是伪佛,篡夺西天自封三宝,偷改经文普恶人间,你们要打他要摧毁西天皆无妨,但你们不该杀他的……不是他不该死,是你们不该杀。他若还活着,一切都好说,可他死了。”

  说到此邪佛重新笑了一笑,嘴角微扬之际邪佞凛然:“他死了,就轮到我上阵了。我不似他那般别扭,西天凌乱不要也罢;古仙力大为我所用!”

  邪佛的笑容彻底绽放了,邪异中他的眉目透出浓浓欢喜,可他的声音阴冷如刀字字插心:“他视我为子,他是我父亲。”

  语气变,后一句话在邪佛口中变得轻飘飘,如烟:“后身天法金童誓报父仇,我不会理会什么今时古代,能杀你们的刀,即为好刀……我们生死再见。”

  跟着邪佛似是发现了什么重大事情,面色陡变,什么笑容什么欢喜什么邪异什么阴冷全都崩散去,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气急败坏:“你这人,你说你这人,说好聊聊天怎么还藏了只猫,阴险阴险,简直阴险……”连串抱怨之中,邪佛身形一抖,彻底消失不见。

  遣影幻光可追踪,苏景叶非等人都没这个本事,可上上狸有啊!

  之前苏景打古仙上上狸懒得理会,她有她的道理:我是猫,我懒得动。

  如今邪佛化影来,上上狸明白这邪物可是明白人刀下鬼的儿子,以她和明白人的交情,勉为其难管一管吧,从邪佛影入界起她就开始施法追踪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玉道尊

  “后身法天金童”直接逃遁,苏景忙不迭去问上上狸:“怎样,追到了没?”

  上上狸出手焉有不成功的道理?猫懒洋洋的,似乎觉得苏景多此一问,但还是应道:“追到了,已经传讯道尊,他自会联络又一栈、优和尚,放心吧,邪佛完了。”

  “乌上一、乌下一二位师尊座下弟子乌悲悲拜见主公!”

  一个声音传来,乌悲悲顾不得再听三尸讲故事,跳起来纳头就拜,这一刻他都等好久了。苏景笑着对大乌鸦挥挥手,笑道:“不用那么当真,我还要多谢你这些年的照顾呢。”说完撤去了幻影法像继续行阵炼世去了。

  不多时灵讯传回上上狸,直接是优和尚回讯,谢过上上狸出手相助。和尚本就相距邪佛藏身地方不远,只因对方狡猾这才始终未能找到,如今有了上上狸的准确指引,优和尚与又一栈麾下几位高手正急急赶去……

  晃晃又是三十天,苏景行布于天地间的烈火暴涨开去,空前壮大,炼化法术已至最后阶段。上上狸看出“举世鱼儿皆睡去”的好时光就快结束了,正抓紧最后的时间想要再偷几条鱼,未料她才刚接近、正前方那条大鱼忽然噼里啪啦地跳动起来,鱼醒了。

  吓了上上狸一跳呢。

  不止鱼醒了,花草树木虫豸鸟兽和无数男女老幼,此间生灵尽数苏醒……身外裹护的剑芒依旧,但叶非撤去了让他们定身定长、沉迷昏睡的法术。

  凡人哪知四个多月不见。他们只觉得自己小小地睡了一觉。

  醒来、先想起入睡前的末日景色,再透过护持身体的青光看到外面烈火熊熊、烧遍了整座世界的可怕景色,众多凡人惊骇仓皇,可又哪敢有丝毫挣扎,生怕自己一动护身青光就会散去,到时候不被大火烧死也得活活摔碎。

  幸好苏景没让大家等待太久,最后一炷香的光景过后,四个多月里始终在高空行转不休的烈火大阵突然暴起一声巨大轰鸣,阵中那些飞旋奇快的火团尽于此刻炸碎,千万烈焰彷如飞矢激射乾坤各处!

  下一瞬。满天遍地的烈火长索、赤炎游龙统统熄灭。原本火光灿烂的世界陡然沉黯。熄火,且敛光,从光芒万丈到无尽漆黑,只在短短两三个呼吸之间。天地山海。石砂尘埃尽入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甚至会让人心生错觉、浑不知身在何处的极端黑暗。

  不听早都不再生气了。她站在红底山顶正笑盈盈地看着心上人对这世界做最后祭炼,可是当苏景几乎功德圆满、天地陷入黑暗中,小妖女的心却猛地一痛。

  仿佛心里一直都藏了条沉睡的毒蛇。此刻毒蛇醒了、狠狠咬了她的心:黑暗无边、寂静无边的世界,像极了她的莫耶。

  突然,不听手一暖,一个人来到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握住了她的手。苏景回来了。

  夫妻同心,苏景能猜到妻子心中所想,莫耶、莫耶……今日看来,这又何尝不是苏景心中遗憾啊。炼化这座道统凡间,根底上的法术不外两重:小炼世、大焠真。

  这两样法术,早在苏景跨入第三境时就已经掌握了,那时他用小炼世糅合三这三那诀为自己炼化剑羽,他用大焠真配以大师娘秘法为参莲子重塑经络……原来只凭这两样法术就能够让莫耶世界重生。

  可只会法术又有什么用啊!那时的苏景境界低微、元力浅薄,根本没法力也没资格去让莫耶重生。如今够资格了,莫耶却已烟消云散。

  没有莫耶了。只因时光不能回转,所以这世上就用不存“完美”二字,回不去昨天啦,昨天的遗憾便永远存在,永不磨灭……存在于过去,那便是永恒、便再无尽头再不会结束,就好像叶非脸上的疤,永永远远也修不完剑。

  不听的心思是通透的,她早都学会如何调整心情,她不会让自己陷入郁郁太久。轻轻呵出一口气,不听捏了捏苏景的手掌,两人相视一笑,跟着她眼中又显出了浓浓的心疼……

  也就在苏景面上笑容浮现一刻,东天尽头突然传出一声金乌啼鸣!那啼鸣声音强烈、饱满且充满生机,先自地平线直插天穹,继而横扫正座乾坤!

  相伴乌啼,还有阳光喷薄!不是曙光,全无柔和,那自东方而起又霸道湮没了整座人间的阳光炽烈到几近纯白,于彻彻底底击溃这漫天漫地的黑暗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夺去了人间所有颜色,只有白、只有光,强烈且凶猛!

  黑暗之后的绽放,绽放之后的回归……强光维持的时间并不长,猛烈绽放是金乌妙法对这世界的洗涤,随之而来的便是返璞、便是归真。

  强光散去了,乾坤模样迅速的清晰起来,天穹清透、大海蔚蓝,江川湖泊如玉,崇山峻岭昂立,还有那些人间的城,人间的田……一切一切,都如灾难发生前的样子,只是变得崭新,远胜往昔的明亮透彻!

  从此这世界再不需要太阳,自有火脉流转可保天地安泰。此间仍会有春秋寒暑,四季交替由火脉流转控制,会比以前更稳定;此间仍会有昼夜往复,这是大咒法力,纯粹的法术干涉,甚至苏景还做了个假太阳,似模似样地东升西落用作循转。

  依旧是寂静的,法如天威,从智慧灵长到无脑虫豸,世上所有生灵都震惊于眼前的崭新世界、都慑服在金乌生源的正法天威之下。

  叶非挥了挥手,有剑光闪过苍穹,从何处来就归何处去,师兄散了法术,满天生灵各归各位。蚂蚁回到了自己的巢穴,蚯蚓重返湿润泥土。凡人又回到了熟悉的街道、站在了自家的院落、坐在了自家的厅堂。

  像极了一场梦啊。

  人在梦中呆呆。

  又过了一阵子,不知何处、不知是谁,终于从“梦中”惊醒回来,是惊醒,却还不曾完全清醒,可至少他晓得自己不用死了,他晓得这世界被仙家救了回来,他晓得老父得以安享晚年晓得幼子可以继续长大,晓得王老五还欠自己三两银子晓得东厢屋窗纸旧了该买新的来换……他想感谢仙长可回神之后强烈的喜悦自心底直直冲出来,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有一声欢呼!想拉过妻子想抱起儿子想去搀扶老父时。口中响起的由衷欢呼。

  星火燎原?这形容不算恰当但也勉强能用,能用来形容这时的人间。一声欢呼,百声欢呼,千声万声万万声。人间处处欢呼暴发!有哪个世界有过这样的机会:所有人都于一刻里齐齐欢呼。是惊喜也是发泄。是劫后余生更是盛大狂欢,所有情绪就在所有人的呐喊声中,何其壮烈景色。能有过着这样一次机会并参与其中又当何其有幸。

  人间沸腾!

  就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四大道宗、诸多大派催行传声重法,纷纷开口:“拜谢苏景前辈救世大恩。”

  修行大宗出面组织,人间的欢庆立刻有了体统、变得整齐,从老人到孩子都向天空参以大礼,脸上依旧欢喜昂扬,礼数却一丝不苟。

  “拜谢苏景前辈救世大恩。”

  “拜谢苏景前辈救世大恩。”

  “拜谢苏景前辈救世大恩。”

  ……

  天空中空空荡荡,哪还有苏景的影子。

  苏景人在红底山,面色惨白两眼无神,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倒是还站着但不停地打晃,累惨了,累死了!过去那一百多天里干的可不是普通活计,便如乌下一所说“打碎个鸡蛋容易,可要把碎裂的鸡蛋重新黏起来再让它孵小鸡就太难了”,炼一座凡间让它成为无需太阳照样也能茂盛自然的独立乾坤实在不是间容易事。

  如果随随便便就能成术,百多天前他又何必处心积虑去救天外骄阳。

  苏景都记不清自己上次这么疲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累得心里空落落地难受,不过难受也不耽误他懊恼,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在天空上、衬起一道阳火金环、含笑四方挥手接受人间致敬才对,多好的排场啊。

  奈何现在样子太寒碜,没法给外人看。不止他,阳三郎、小金乌、一群乌鸦卫全都累散了。

  正懊恼,忽然身体一轻:失重、随即安稳,苏景被不听抱了起来,打横抱。霸王抱虞姬,英雄抱美人的那种横抱。

  苏景眨眨眼睛,佑世真君自有威压:“大胆。”

  不听亲了亲他额头。

  “这还差不多。”佑世真君美滋滋地,开始晃荡腿。

  ……

  苏景和不听没再回去红底山宅院,直接在地心撑开“阿骨王墟”,入冥宫去休养了。

  叶非也有些脱力,不过他伤势痊愈、再没兴趣在这凡间多待,连个招呼都懒得和苏景打直接纵剑飞仙,重返仙天去了。四方头心里佩服的是苏景,但他觉得追随叶师叔祖也另有一番精彩,追随叶非一起走了。

  三尸和猫也是一样,他们都喜欢人间可也都没长性,于此玩耍百年渐觉无聊,在凡间重生后驭法飞天去。大家走得七七八八,在苏景看来,这凡间冷清了不少。

  不听自不必说,苏景在哪里她就在哪里,烈小二和戚弘丁依旧留了下来,前者是因东家吩咐,他就专门追随二东家了,如今也进入了冥王宫,成天没什么事做就和十六下棋,一般十六会让他一个车或者一套马炮;戚弘丁则是因为霖铃城正被他渐渐炼成他的新无双城,法术未完他当然不肯走,但也辞去了“无双大天师”之职,由明入暗隐匿了形迹。

  至于阳三郎、乌鸦卫,大家都消耗巨大,各归各位行功休养,短时间里不会在人间走动了。

  苏景并未立刻离开,他还要在此逗留一阵,自己估计要再待十年左右,他是第一次真正“炼世”。阳火大脉是否流转顺畅、诸般法术是否姓行运无碍他也没有绝对把握,总得再看上十年确保一切无碍才好。不过他也不再露面,风走烟行来去无踪,这世上的高人还没资格察觉他的存在……

  就那么一下子,苏景一伙消失了。

  这人间再没了他们的踪迹,却满满他们的传说。

  大宗高人都道仙家高人事了拂衣去,心中除了钦佩还是钦佩;乌悲悲有些郁郁,每到修行闲暇都会到红底山走一走,在主公主母的旧居中坐上一坐,顺带把房间都打扫干净。有时候大乌鸦会遇到丁阳道那位的小女冠。

  乌悲悲做人糊涂。一百年把主公当小兄弟,不过他到底是得提拔、成气候的大乌妖,看神仙不成看人还是挺准的,大概能猜到小女冠那份少女情怀。情爱遥远实在有些夸张。可小小的仰慕总不会错的……

  苏景的修为风火相济。他的恢复远胜其他仙家,没用太长时间他就重返巅峰力量。恢复后做的头一件事就取出了道尊留给他的玉简。

  道尊与佛祖一起离开后,苏景就赶去极北深海。跟着探玄冰打古仙炼人间,忙忙碌碌都没能顾上查看道尊留给他的玉简。

  之前他修炼道尊给他的思悟法,成天睡啊睡的,法门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总这么睡、后来都开始做梦了,修为却不见丁点精进,心里总不可能太踏实,赶紧看看道尊的留言怎么说。

  可是让苏景意外的,当真识注入玉简,其中空空不见一言一字,只有一团金光缭绕,隐隐似是个人形,正团成一团睡觉的样子。

  苏景小心翼翼指挥真识游弋上前,试探着碰了碰那团金光……手中玉简陡地一跳,简内金光暴散溢出,冥宫之内、苏景对面多出了个老人:青色长袍半旧、道髻挽得随随便便,朽木似的老人颌下留着一撮山羊胡子,不是道尊又是谁!

  是道尊,但又和真正道尊有些差别,苏景面前的道尊肌肤纹理中隐隐透出润洁光芒,老人如玉,玉道尊。

  眼见苏景惊讶模样,道尊笑呵呵地:“来此凡间,后面几十年里我就闭关了,闭关是为疗伤,但也没耽误我琢磨你诸法归一、归入‘剑一’的事情。”

  修行事情,在凡间讲究按部就班,一个境界就是一个台阶,一层台阶跨不上去后面的路就不用走了,这是一个必须的、不容有丝毫差错积累过程,所以凡间修士只有“奇快破境”之说,却从未有过一步双阶逾境而修的情况。就算有再高的天分和悟性也得按部就班的来。

  通天是筑基、宁清是养心、如是为开窍,小真一就要领悟真我唯一,沿着一条直线一步步走下去,无论修者能走几步,这条线是绝不会错的,所以苏景拿着一张帛绢就能修习,反正他过了前一个境界后就肯定会进入下一个境界,功法本身不必考虑“因人而异”这回事。

  但飞升后再修行就与凡间不同了,无论仙家本领深浅,道理上讲他们都了有自己的道,道之上是浩渺宇宙,道之下为凡俗生灵,仙在道之中。得道后的修行,因人而异因性而异也因本有法基而异,再不存境界区别也就没了固定章法可循。

  所以所有的仙门修法,都不是系统的、可持续做长久修炼的著述,甚至可以说这些记载不再是法,只是术。法在修家本人,术为运用手段,仅次而已。

  归结于苏景来说:道尊可以指点他的修行,这没问题。可是道尊指点得了今天指点不了明日,因为他老人家也不知道苏景把今天的功炼成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者说苏景会把今天的功炼成什么样子是无可预知的,如此又何谈明天的指点……

  所以道尊想了个“以后都清静”的办法:闭关之中,细细理清苏景“归剑一”的所有环节,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形和诸多关窍所在,再截下、炼就一段思慧,思慧化形成就道尊法相,长长久久地跟在苏景身边,只要是有关“归剑一”的修行,玉中道尊都能为他做及时指点。

  殚精竭虑自不必说,截下思慧更是伤魂伤修,道尊留给苏景的人情大得很了。

  “道尊”大概解释了下自己存在的缘由,继续笑道:“不止我一个,还有一个我,在甘霖中。”

  苏景惊喜更甚,急忙取出甘霖剑,催动一线真识入剑。

  剑本神器,以前以苏景的本事根本没资格以灵思探看此剑,但道尊在闭关时候专门施法为苏景开剑禁,此刻探查“一览无余”,剑内清潭一盏清澈见底,可见潭内坐落着一间小小竹舍,又一个道尊正端坐竹舍内,见苏景望来,老人家并不起身更不出来,抬起头对苏景微微一笑:“我只管杀千刀。”

  苏景身前“道尊”接口继续为苏景讲解,剑中不会出来也出不来,留下这段智慧是专门为苏景指点“杀千刀”的。

  苏景修炼杀千刀,要进入百里骄阳内,与魔猿搏斗过程就是修炼这绝门斗法的过程。不过在道尊看来这么练进度太慢了,由此他在剑中留下一段智慧。

  以后修炼杀法的办法不变,但苏景面对魔猿的同时,只要苏景手执甘霖,剑中思慧就会在斗战中为他做同步指点,如此一来事半功倍。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不算笨

  玉、剑两位“道尊”各有其用,但他们毕竟不是道尊本人,除了为苏景指点修为、剑法外就再不知其他事情,更不可能帮苏景打架。

  可即便如此苏景也足够感动了,认认真真地道谢过后话归原题,问起自己的修为事情,玉道尊是从道尊而来,不过他似乎比真道尊爱抢话似的,听说苏景开始做梦后老头子明显吓了一跳:“这么快就做梦了?”

  苏景点点头,又道:“但记不得梦见什么,醒来就忘记了,只记得我做过梦。”

  玉道尊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垂头不说话了。

  大约盏茶时间,玉道尊才缓缓开口:“真息吐纳呼应八方,便如临渊望水、元照索影,你可明白?”

  如今苏景好歹也算得大罗金仙,即便没听过这样的说辞,但普通修行的道理全能明白,稍一印证便全盘领悟,点了点头。

  修行人以元气吐纳呼应外界,总会有个目标的,比如灵山秀水,比如所在世界的自然乾坤,厉害的仙家也可以呼应星辰日月,因修为深浅以定吐息呼应的目标大小。

  无论吐息呼应的目标大小,此类修行的目的都在于从吐纳中与目标取得共鸣,再通过这份共鸣来体会对方的元灵真意,继而感受自然、解读乾坤真意,最后再印证于己身。

  这就仿佛修家立身河畔,将自己的倒影投入水中。水静则影真、水湍则影乱,但这倒影并非普通映照。而是修家的本修元照之影,影与人本慧相连,影子感受一切修家都能体会。影子在河水中随波晃动,修者就能体会这大河的流转之姿、体会潮起潮落中的自然规律。

  这份“规律”也会落印于影中,待得时机成熟时候修者将法影收回身内,以后的练气修行中可时时参照法影,当能有大好精进。

  苏景的修行可没那么简单,人家的吐纳共鸣,是把自己的元照真影投映于实在,他面对的却是虚空。这个题目一下子大出了无数倍。简直高级的不得了,但在普通仙家看来也缺心眼到不得了,莫说证道飞升的仙家,就是凡间刚入门的小修童也能明白。虚天空空。是真无尽真无物。虚天就是“没有”,影子也是个“虚”,把“虚”扔进“没有”。到头来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

  说穿了,元照再明亮,也不可能在虚空中透出法影;修为再深厚,对虚空的吐纳也休想得到共鸣。

  竹篮打水至少篮子还会湿,苏景用竹篮捞风,又能得到什么?

  苏景也不明白其中道理,可如果他修炼时候有高人来劝他“你这么做是在浪费时间,根本没有意义”,他一定会回应句“你的浅薄之心,如何能懂我高深法门”。不明白道理至少苏景知道自己的法门是道尊传下的,所以哪怕糊涂也要修持,总归错不了不是。

  对此道尊给出的答案简单得甚至有些敷衍:“不见影并非无影,影在,只是你看不到罢了;你以本元吐纳,得不到丝毫回应,并非虚天无回应,你感受不到罢了。”

  说完,稍停顿,玉道尊继续道:“苏景啊,‘虚’并非真正的‘不存在’,‘虚’只是看不到摸不到感受不到,却真正存在;‘虚’中的确实空空,不存实在之物,但虚中至少存一物:力量。否则虚中何以生一。”

  “既然有力量,虚便真正在。虚真正在,你透出的元照法影就有着落,你的吐纳呼应就会有响应,所以从根子上讲,你对虚空吐纳和对一座山吐纳并没什么区别,相比之下,不过更吃力些,得到回应得更慢些。最简单的,你开始做梦就是已经感受到虚空回应。但、我传你的法门到得最后,不是要你将自己投入水中的影子收回来,而是你要从水中走出来!”

  仙家法门,修持入深奥时,所有前辈的言辞指点都会变得苍白且晦涩,因为面对玄虚奥妙时,语言实在太贫乏根本不足以点明其中关键,这种时候考验的就是仙家自己的悟性了。

  说到这里玉道尊面露微笑:“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做梦了,最近先不必吐纳了,有时间多想想‘你要从水中走出来’,等你明白这句话咱们再继续。”

  做梦就是得到虚空的呼应,可这反馈来得绝不简单,既然是“思悟法”,那思悟就异常重要,此乃玄机修。

  苏景正修炼的这道法门核心即为“你要从水中出来”,不能领悟这个道理,前面睡觉无妨,但修炼到了火候、开始做梦以后,若不能悟透内中道理,轻则一事无成重则迷失梦境走火入魔。

  玉道尊说完,身体中金光散出,老人渐渐透明,准备返回玉简中去了。可是就在玉道尊即将散去时候,苏景忽然道:“想要众法归一,需得先众法归虚,再自虚中生一。”

  玉道尊愣了下,金光重新凝聚于身,语气意外:“这么快就想通了?”

  “也不是特别难懂,不是,舅舅,我在你心里是不是特别笨啊。”苏景笑,开心且得意。

  现世报天无道两重天道在握,金乌心境独独之我与天人合一接连突破,破烂囊中再进层楼,得自然生一之悟,即便在冥王之中,苏景的心持也绝不算浅薄的,不过年纪小力气浅罢了。

  年纪小,但绝非“不懂事”。

  玉道尊哈哈一笑,显然也是开心的:“不错,不算笨!今天开始,你再修行吐纳,带上你的恶罗汉、乌鸦卫、阳三郎和小金乌元神一起。”

  风火剑冥阵,最后一个“阵”字指的就是这群入法于苏景本命修持的凶仙,他们也当“归一”,当然归一并不是苏景夺去他们的力量为己用,而是把大家的力量、特长更好整合,发挥到极致。

  一群凶仙并入苏景的修持、与他一起吐纳虚天的时机,需得先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苏景开始“做梦”,他需得先得到回应才能引导众人入法;再就是苏景要领悟“诸法归虚、再虚中生一”这个核心道理,领悟道理才能正心定性,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迷失,否则连他自己都不能再练习下去又何谈带上大家一起。

  随后一段时间日子平静依旧,苏景领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手下一起吐纳练功,一般来说每隔三五天苏景都会到人间去转上一圈,不露行踪免惹麻烦,只去查看维持这天地行转的阳火大脉是否妥当。另外苏景每个月都会飞出天外去,发动眉心望死眼来探查仙天内的火阳气意,看看有没有濒死骄阳或者出事金乌,这是收尸匠肩头重任,百年之期已过苏景不敢再有丝毫怠慢。

  让他心里颇觉安慰的,一切平安,不见有金乌陨落或者金轮崩溃……

  再就是觉得精力充沛时候,苏景会进入百里骄阳,依着剑道尊的指点与魔猿打斗,修炼杀千刀的战法。果然,因为剑道尊相助,修习杀千刀的进度加快许多。

  平平淡淡也忙忙碌碌,时间依旧那么轻飘飘的,不知不觉里十年过去,苏景与不听打过招呼,又次离开冥王宫去查探阳火大脉。

  苏景准备再拿出百天时间,入身阳火大脉随其运转,再做最后仔细检查,如果没问题他就要真正离开这座凡间了……

  苏景走后,冥宫中的十六忽然“发疯了”,在列面前噼里啪啦的乱蹦,口中“忽啊忽啊”不休,也不知他究竟想说话,烈小二懵了。

  见对方不懂,十六干脆吐出了纸笔,尾巴尖卷起笔管先写了个“笨”字,对烈小二招了招,跟着翻过这一页,笔走龙蛇时不时画个圈,好一番交代,烈小二蹲在对面看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笑道:“小事一桩,十六老爷放心。”

  百天时间晃晃而过,离开的时候到了,苏景将冥宫收入王袍,与不听重返地面,携手先去往霖铃城,故地重游相视一笑,虽为仙,但总也抹不去心地那点人间情怀。

  所谓人间情怀,其实就是一份美好回忆吧。

  看过霖铃城一行人又去南三万里山,是为在最后看一看红底山旧居,另外苏景始终没忘记一个人,白头鸦乌悲悲。以前乌悲悲对他着实不错,没走的时候不必矫情什么,这次真的离开了总要再打声招呼。

  正巧,乌悲悲正在红底山主公旧居里打扫卫生,一见苏景与不听突然出现,大乌鸦猛地一愣,跟着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人并非幻觉,乌悲悲大喜过望急忙上前见礼。

  苏景拦住了他,先认真谢过前些年乌鸦眷顾,又伸手在乌悲悲肩膀轻拍,将一道纯阳真力注入乌悲悲经脉,随后乌上一乌下一两人现身,与徒儿告别又嘱咐他好好修炼,将来成仙大家在天外相见,那才是真正团圆。

  乌悲悲悲从中来,跪拜两位仙师与主公主母面前放声大哭。

  也就在乌悲悲的大哭声中,苏景忽然皱了下眉头,可随即眉头又舒展开来,戒备神情一闪而过、化作微微疑惑……先是探查到天外有重重灵元震动,正有大群仙魔扑向这座凡间,跟着他又发觉冲在最前方的仙魔法术所蕴皆为纯正道家气意。且他们飞得虽快却并不惶急,不是逃跑的样子。

  东天道是自己人,无需警惕,只剩疑惑,这许多道士来作甚?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面子大

  片刻之后,四面八方、当世诸座大山巨钟轰鸣。

  厚重却也悠扬的钟声传遍天地,举世皆可闻。乌悲悲止住悲声,满是涕泪的脸上显现惊讶神情:“金钟迎仙?”

  乌下一好奇:“怎么个说道?”

  这世上道传源远流长,自古以来就飞仙不断,仙家出身,即有大宗名派也有深山洞府。这座世界又不像中土那样有个“许出不许进”的怪阵,今天修家立地飞仙离开了,将来有时间有心情时候就会回来看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此间修行道上有了一种习俗,每收一位弟子入门,都会采弟子一滴血做长久封存,若将来此子学有大成飞仙去了,宗门便会炼就法种一口架于法堂内,炼钟时那滴鲜血也会祭炼其中,来日这位弟子自仙天返回人间探望,法钟会自行长鸣。

  钟鸣时,即有本土仙家归来,钟声是迎接、是致敬,而法钟的数量则代表了门宗的成就。此举稍显造作但也无伤大雅,也可看做是一重趣味。

  “一个仙一口钟,一仙归回一钟长鸣,”乌悲悲擦着眼泪,嘴巴不休语气惊讶:“这……天地八方处处鸣钟,这得多少归仙回来,出了什么事?”

  乌悲悲说话的时候,人间大小修宗、或者说整座修行道都已乱成一团,只要有钟的,几乎家家都传出隆隆钟鸣,不等本宗弟子欢喜于自家仙长归山,就已惊骇于:怎么这么多!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此界所有仙长尽数回归!

  修行道震惊,而钟声蕴法力传遍世界,凡间都晓得这钟声的含义,更是乱了套,人人心中惊疑不定,只要能走得动全都推门而出仰望天空……短短几息过后,道道剑气划破天宇,一位接一位道家仙长入界,苏景灵识一扫暗暗咋舌,两千余众!拉出去都够凑出一支道家仙兵了。

  惊讶同时苏景长长提息了。这等阵仗必定是出事了。就以阎罗和道尊的交情、以道尊对自己的照顾,道家有事他这个“外甥”决不会坐视不理。

  剑驾奇快,破空之际于天空中拖出长长流苏,经久不散煞是好看。众多道家仙集结而来。入境后便告散开。各自落入于自家门宗所在的山巅峰顶,但并不与正疾飞来迎的门中的晚辈弟子打招呼,众仙临风肃立。而后齐齐合掌、半躬身、执道家之礼,两千仙齐开口:“奉道尊法谕,东天道家弟子恭迎小光明顶苏景先生归返仙天!”

  东天道家弟子恭迎小光明顶苏景先生归返仙天……呼喝响亮,传透天地,一时间沧海群山人间处处尽是回声荡漾。

  “诶、诶?”苏景一下子就懵了,他正偷偷摸摸祭起灵讯去沟通道家仙,想问明白他们为何都回来……就是偷偷摸摸的,他得藏在暗处,万一道长们要对付的敌人也在此间或者正要来此,苏景先生还准备背后下黑手呢,所以不能露出行藏。

  哪成想灵讯尚未打出,两千道家仙整整齐齐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轰一声,喧哗起,凡世间、修行道,十个人中有八个惊呼脱口,惊于小光明顶苏景原来还在人间;更惊于苏景要归返仙天时,竟得群仙来迎,若是普通仙家也不至如此震撼,可是来迎接苏景的,个个都是本届出身的仙家,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这世界的传说,都是天下人无比敬仰的存在。

  甚至可以说,两千归仙加起来,在此间凡人心中分量要比道尊更重、重得多。

  人间喧哗乍起,天穹中又是一声惊雷绽裂,滚滚天雷中一个生硬非常也大气磅礴的声音喝道:“天三百山到!”

  随呼喝,三百座巍峨大山裹挟风火贲烈入世,任谁也不会怀疑,若这些大山真的砸下来必是一场灭世之灾,入世轰落、待到万丈天时三百山同时止住坠落之势,跟着大山转转化形神怪,三百魁梧凶神凌空悬立,个个气魄逼人。

  但三百神凶神面色恭敬,凶气源自他们自身修为,尊敬来自他们的心底虔诚,人在天,做大礼跪拜:“奉永乐大帝法谕,天三百山恭迎苏景王公归返仙天!”

  一见那些山苏景就认出了他们都是谁……苏景见过他们“小时候”的样子:山种。一品山种啊。

  那不用问了,永乐大帝是九龙地甲添今时帝号了;天三百山对苏景称呼的王公也不是阿骨王,那是指着欠国公喊的。

  巨山化灵,何等震撼,这只是神话故事里才会有的景色,如今真真正正上演天地之间,但先起的喧哗也因天三百山入世的震撼而熄,凡人们心里砰砰乱跳,一时间还缓不回来。

  不等苏景回应一声,苍穹高处忽又翻腾起黑红烈焰,腾腾的魔家真火中银铃般的声音笑声传来:“魔家儿郎来啦……”

  笑声落,魔火散,八百天魔披红挂彩显现天际,为首彪形大汉,打赤膊跨红裙,三尺长发到冲天,虬须豹目威风凛冽!他与金玲天相差的,只在足踝上的两串金铃铛。

  金玲天有铃铛,此人没有。

  天魔这些家伙,修的便是无法无天无忌无惮。和尚修成了佛,身透明慧光;道士修成了仙,目有逍遥韵,大家都有自己的气质,天魔也不例外,他们凶横!八百魔同时现身,即便其中没几个大天魔,气势也足够强大,这天地仿佛都打了个寒颤。

  举世凡人无数,却没人敢直目相望……不敢直接看但也看见了,惊恐不自觉就升腾于心底,但大家都现在都明白这伙狂魔肯定也是来接苏景仙家的,对方没敌意所以凡人们心中很快安定、所以那点恐惧没耽误大家心生疑惑:刚刚那个动听妩媚的笑声来自哪一个?

  一千天魔中倒也有些女子,其中不乏美人。

  “奉金玲天法谕,天魔弟子恭迎离山苏景先生归返仙天。”

  轰隆大乱,凡世间再次涌动起的惊呼声中……厌恶、厌恶、还是厌恶,大家终于找到之前“银铃笑声”的主人了。之前期盼一下子就崩碎了。

  三尺长发倒冲天的威风铁汉笑得可甜,甜得他自己都要融化了。戚东来没变作金玲天,自也就不需要小花荣来扮戚东来,这个骚人是真的,遥遥冲着苏景飘了个妩媚眼神。

  而天穹异象未完,一群天魔之后熟悉声音传来、带笑:“佛祖法事繁忙,西天百废待兴,不能大锣大鼓地来迎苏先生了,小僧一人前来,谨代佛祖致上敬意,迎接先生归返仙天。”

  禅光湛湛,佛音入乐,小和尚果先身披金红袈裟,面带微笑走入乾坤,遥遥对着苏景合十施礼。

  他只一个人,但他打出的是佛祖的大旗,他是代表佛祖来的,换言之在迎接苏景这件事上,小和尚就是钦差大臣,如朕亲临!

  果先声音才落,突然,天亮了。

  本来就是白天,天亮着,此刻更亮了,因为天空里一下子冒出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太阳!

  不是真太阳,要不人间就完蛋了,道道骄阳绽烁,金色光芒猛扩,横扫开去,再看骄阳不再,天上四十余头大金乌齐齐大笑,为首一个正是神鸦真阳炯炯,嘎嘎叫着:“同族归回,不胜欢喜,苏锵锵啊,我们接你来了。”

  到底此刻凡间终于疯狂了。那些鸟……可是大金乌!以太阳做暖巢的大金乌!

  水血犯界时候,修行中人大概知道了小光明顶苏景是个怎样身份尊崇的仙家;太阳毁灭苏景现身、炼世后这十年间,有关他的身份消息渐渐从修行道传入了人间,可说辞再怎么夸张也仅仅是说辞,大家晓得苏景本事大地位高,可是这印象来得很飘很抽象……直到现在,真真正正见了他的:排场!

  天大排场。

  苏景又惊又笑,回头看了看身边几个人:“你们……谁这么宠我?”

  “忽啊!”十六老爷人立,都快窜过苏景的膝盖了,得意的不行。不过十六老爷不会自己贪功,又指了指烈小二:“烈!”

  烈小二一贯收敛,微笑道:“我就是传了道灵讯给东家,东家安排的。不过这件事咱们又一栈没什么功劳的,说到底还是苏老爷自己的面子大。”

  烈小二说话的时候,天空中再起变化,妖风荡漾凶气弥漫,蚀海带上乌龟州群妖、群仙来迎,凡间一百一十年波澜不惊,仙天这一百一十年却是战乱纷纷,蚀海趁乱扩充实力,一群中土仙家本就实力非凡,再加上十四王、神鸦诡的金子招牌,何愁招揽不到手下,今日乌龟州规模了得,迎接主公归返仙天更是天大事情,浩浩荡荡直接开来一支大军,自天内直接铺出了天外去。

  蚀海、裘平安、黑风煞领队,带着无数小仙小怪整齐吼喝的那一声“恭迎主公归返仙天”何等响亮,又是何等排场!

  苏景笑得露出了八颗牙齿,没办法了,他们搞什么嘛,不就是回仙天去么,用力一蹦的事儿,非要搞得这么惊天动地的……正努力扳脸让自己别显得那么没出息,苏景突然身体一震,笑容僵硬、口中失声惊呼!

  他看到了一个人……乌龟州不止大圣玦妖奴,另外还有中土同道的各宗仙家,这些故人都站在中军位置,面带微笑对苏景遥遥点头,就在这些人中有一个人不笑,冷冰冰地用一种“好无聊”的目光望着他。

  是个年轻女子,双臂环抱,一袭黄裙。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笑一下

  凡间沸腾了。

  将离凡间,仙天世界八方仙魔前来恭迎,这是苏景的华丽排场,同样也是凡人眼中盛大演出。就算最有想象力的凡人,也从未想到过今日景色。

  这世界的传说,神话中才会出现的魔鬼,高高在上从不动情的活佛,太阳之主三足神鸟……他们之中随便哪一个,挥挥手便能抹杀乾坤天地,便能摧毁日月星尘,这么多仙魔接踵而来,就只为对那个人说一声:恭迎先生归返仙天。

  惊来惊去,想来想去,到得最后无数凡人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最初时的那个念头:这是怎样的排场!

  苏景也沸腾了。

  心沸腾,血沸腾,所有情绪沸腾,他真的揉了揉眼睛,然后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看到了也看清了那个抱剑卓然的黄裙女子,苏景眼中中土人间最最美丽的三个女子之一。

  黄裙浅寻,小师娘!

  巨大的惊喜击中心底,而猛烈撞击后暴散开来的心绪却百味杂陈,想问问小师娘和师叔有没有重逢重聚,想告诉她“齐僮儿”今生来世无尽轮回自己都已安排妥当,还想告诉小师娘自己飞仙后不怎么争气但还过得不错更没给她老人家丢脸……无数话无数心绪,涌上吼也涌上头,那一刻苏景觉得有些眩晕、甚至酸了眼睛。

  但不等苏景有丁点动作,远远的浅寻淡淡开口:“不许哭。”

  这三个字冷死了。

  凡间正喧哗沸腾的百姓听了她的话全都发愣?不许谁哭,谁也没哭不是。可是本来只有一点点想哭的苏景听了她的话。心中仿佛再被狠击一次,变得真的要哭了,赶忙憋气赶忙忍,唯一弟子哭天抹泪的,浅寻可丢不起这个人。

  不许哭。

  哇!

  到底还是有人哭了,苏景身后突然传来嗷嗷哭声,鬼叫狼嚎似的难听,三个矮子现身即嚎啕,哭得都站不起来,各自趴在小棺材上向着浅寻冲。

  “敢过来?!”浅寻微微皱起了眉头。三尸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了。若让他们哭得好像死了师娘似的冲过来成何体统,但……冷冰冰的、仿佛切金断玉的“敢过来”三字后,那一抹笑意实在太明显太明显地滑过她的眼睛。

  三尸哭得一塌糊涂,但还是及时捕捉了小师娘的神情变化。由此哭得更糟糕了。一边挥手把棺材拍得梆梆响一边在棺材上打滚。惊呆了世界,也惊呆了群仙。

  哭得凶,飞得更快。童棺来到小师娘跟前三尸直接向她扑去。

  可出乎意料的,三个矮子齐齐“穿”了过去……小师娘还在原地,依旧冷中带笑但绝非冷笑的站着,有风吹过时候腰间丝绦摆动。

  三尸愣住了,紧随其后的苏景与不听也愣住了。

  小师娘眨了下眼睛,神情未变语气却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些:“我还过不来,只能遣出一道影子来看看你们,放心,我很好。”

  是小师娘,但非真身,只是一道法影。

  有失望,却仍激动,不管怎么说,小师娘安好,小师娘来了。

  三尸却还不甘心似的,又从背后去抱小师娘,毫无意外再穿空,这次死心了,跌坐她脚下捶胸顿足地继续大哭。小师娘不理他们,摆摆手着苏景两夫妻免礼起身,也不等苏景来问她现在的状况,就直接说道:“我正做苦修,这段影子维持不了太长时间,有什么废话都留着以后再说,我只问你……什么表情?”

  小师娘又次皱起眉头,面前苏景神情古怪,似是憋着一句重大事情却又不敢说。浅寻见不得这个样子:“说吧,许你说一句废话。”

  “师叔他老人家还好?”苏景把废话问出来了。

  小师娘再眨眼睛,之后……她居然笑了!笑了一下下。

  就算苏景掰着手指头一时间也数不清他认识小师娘具体多久了,可小师娘露出过的笑容苏景只用一只手绝对能数的清,这次她笑了。

  提起陆老祖,冷冰冰的黄裙女子笑了。

  只笑一下下,她没多说什么。

  但笑这一下下……似乎什么都不用说啦。

  一笑激起千层浪。三尸心底千层好奇浪、八卦浪,哭都顾不得了,异口同声:“您给我们仔细说说?”

  小师娘不稀得理会,苏景那句废话已经说完了,她继续道:“我只问你,剑修炼怎样了,演来看。”

  苏景正修诸法归剑一,这是大好本领,奈何现在的境界……总不能给小师娘表演睡觉,苏景只能搬出另套绝学:“弟子飞升后得金乌前辈‘杀千刀’传承,如今正做修持。”

  屠晚入体、浅寻着力培养,苏景有剑心,此刻浅寻问他剑修怎样,指的是他对剑道的领悟与境界,而非某套剑术修得几重天,不过事情反过来看其实又是一回事,剑道的精进,终归要体现在剑术之中,是以浅寻没太追究苏景是否悄悄偷换了概念,只是点点头:“演剑我看,不必千刀,十刀足矣。”

  “是。”苏景抱手对浅寻施礼。下一刻身周威施绽放,阳三郎与比翼双鸦尽出起身列行大阵。

  刹那萧杀,刹那寂静,随即一声雷霆吼喝自苏景口中脱出:“杀!”

  一刀斩遥指沧海。

  苏景动,群鸦齐动,百人百剑划破人间。

  杀!

  一剑过后一声杀,第二剑再落苍穹,而后第三杀第三剑、第四杀第四剑……杀千刀为一瞬千刀,但在演武时候速度要放慢许多,杀千刀前十式后苏景与群鸦收手。

  喊上乌鸦们一起是为添些气势,小师娘的考校可不是开玩笑的。虽说让她不满意的可能性不大,但万一自己精进让她老人家觉得不如意……苏景都不敢多想了。

  看似气定神闲,其实心里没底,苏景收剑望向浅寻。

  浅寻的眼睛亮极了。

  沉默片刻,浅寻再一次笑了,不是笑意,不是一下,笑纹自她的唇角蔓延,眼中的欣慰与惬意再再明显不过,好灿烂的笑和好漂亮的女子:“你的剑上修持本配不上这套绝学啊。造化了。造化了。”

  说着,笑着,声音里就带出了笑声!修持不够可以继续修炼,只要刻苦就有精进希望。可绝学难寻。只看前十刀浅寻便知苏景能学到杀千刀是他的造化。唯一弟子得了造化她又怎能不开心。

  曾经凡间。她几乎不笑是因为她不开心,而当心结开开,她笑得美若天仙!对苏景挥了挥手。又望向不听,说了一声“好孩子”,浅寻身影散去了,她还有修行在身、呆不了太久。

  那就先离别,等来日相逢时候,浅寻想着和苏景斗一斗,看全这套杀千刀!

  浅寻走了,明知只是一段影子,苏景与不听、三尸依旧大礼相拜,毕恭毕敬三个头磕下……礼毕起身后,忽然听到一个苍老声音自凡间一座道家山巅传来,带笑:“得了便宜还敢装傻发呆,还不谢过苏景先生传艺厚德。”

  开口的正是本界凡间道家老祖,他声音所过,各宗修家尽做大礼,四面八方感谢之声轰轰响起。

  杀千刀斗法,一刀难过一刀,前面十刀就容易得很了,但这是神鸦杀将的传承,前十刀简单易学但也奥妙无穷,当苏景演武,普通凡人直觉气势煌煌杀气催心,此外再无特殊感觉,而有些根基的修家哪个不是看得如醉如痴,哪个看后不觉回味无尽!

  绝学不一定都是深奥难解的,便如杀千刀。

  绝学一定都是精绝天下的,便如杀千刀。

  苏景笑笑,不太当回事,前十刀而已,真算不得什么……对他不算什么,对本届修家于斗法精修中足以受用一生!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拖得长长的声音传来:“报……”

  吼声从天外传来,一头金角金翅的大夜叉自天外疾飞而至,入界即躬身,一边对苏景躬身一边开口道:“启禀阿骨王,西境极乐,拔舌王与十万山白月军马汇合,围剿西牛贺洲残妖余孽,大捷!”

  第一头夜叉声音未落,第二头传令夜叉又至:“启禀阿骨王,太白太乙二仙率十一洞天精锐大破北星要塞铁铃州,此役过后,星满天老巢再无险可守。”

  “启禀阿骨王,神君麾下闭狱、贪乐二王前千扎追杀,刚刚击毙五鬼主于西北赤炼窟。”

  “启禀阿骨王,大方阁弟子发现东南有鬼仙集结,正率兵前去查探,鸣冤、瞑目两位王驾也在附近,已启程接应。”

  “启禀阿骨王……”

  一头头夜叉接连入境向苏景呈报军情,全无意外凡间再次惊诧,仙天宇宙里正在打仗么?苏景先生原来还是这场大战中的关键人物,必当主掌一方统御强大雄师,否则怎会有连连探报启禀……

  凡间喧哗,苏景却明白得很,又一栈特意来给自己做面子呢,前面一百一十年都没见过半头传令夜叉,最后一会一下子来了十几头。这些军情根本和苏景没有丁点关系,哪一处都相距此间十万八千扎,就算苏景立刻启程拼命飞,也没他收尸的份。

  百天前烈小二得了十六老爷的指点,晓得苏景就喜欢个排场,一道灵讯传去又一栈,大夜叉西坑隐安排了今日“迎驾”的排场。但正如烈小二所说,今天这个排场其实和又一栈的安排没多大关系,主要还是苏景自己的人缘和面子。

  是大家给面子,愿意凑这个热闹。

  不过西坑隐当时可拿不住苏景的脸究竟有多值钱,毕竟神仙们如今都挺忙的,具体能来多少人大夜叉没把握,所以有编排了一段呈报军情的戏码,就算没人来迎接,只这连串军情呈报也足够把苏景的身份架起来了。

  来的人实在不少,除了阎罗、冥王一脉实在忙碌外,其他像样的大势力几乎都到了。已经安排好的“夜叉报信”变得不重要了,但也没必要再撤下来,反正是捧场,这种事不嫌多。

  苏景想笑,可是听着重大军情呢,哪能笑,连串探报未完,苏景肃容倾听,时不时还会问上两句,忽然一位橙色衣袍的仙家飞入凡间。遥遥对着苏景夫妇招招手。

  橙袍仙家双目各套三环。看他打扮再看模样,苏景哪还认不出他是蓝祈手下、莫耶仙家。

  莫耶仙家笑着:“姑娘、姑爷,你妈让我喊你们回家吃饭。”

  蓝祈是苏景的大师娘,也是小不听的义母。莫耶仙家来了当然要从莫耶角度论亲戚。一句“你妈喊你回家吃饭”把苏景和不听喊了个心花怒放。苏景带着不听、乌鸦卫在天空中对四面八方做了个团团揖。留下一句“苏景去也”。就此告别一飞破天去!

  道家诸仙、天魔诸尊、大金乌小果先乌龟州一伙尽数追随,转眼走了个一干二净。

  仙翁已离去,凡间继续乱着说着嘈杂着。惊于刚刚的震撼,叹于苏大仙……丈母娘喊一声吃饭,什么重大军情他都不管了,这是对大战成竹在胸、还是仙家的逍遥洒脱?

  飞到天外,一群道家仙对苏景合掌笑道:“恭喜苏先生归返仙天,我辈尚有法务在身,不敢再做耽误,就此告辞来日再聚。”说完道人们告辞东去。

  骚气东来也没多客气,笑嘻嘻:“忙着呢,回头聊,走啦。”告别之际他还想摸苏景的手,没摸到。

  天魔之后就是小果先、大金乌,最后就连蚀海都领着乌龟州急匆匆离去了,这时候就看出来大家是真挺忙的了。忙,不过也算从容,苏景有心帮忙都没人带他去,显然无需他援手做什么。

  那一群神魔赶来的目的也就再明显不过了,不是来和苏景团圆重聚的,纯粹是:给面子、做排场。

  不过苏景还是及时拉住了阳炯炯:“上次金乌集结究竟什么事情?解决了没?”

  其他金乌简直一哄而散,迎接收尸匠给同族做面子是一回事,主动来和收尸匠打交道又是另一回事,阳炯炯倒还算客气,被苏景抓住尾巴后没甩飞他:“没呢,上面有敌人,正准备开战。神鸦知着我带些人下来找一样能克制敌人的毒草,找到后正好知道你要归返仙天,就过来凑个热闹。”

  他说的上面就是上面,宇宙高处。

  说话时阳炯炯做个撸胳膊的姿势,示意这次准备大打出手,可他现在不是人形而是金乌本相,一只大鸟作势撸胳膊,模样说不出的可笑。

  苏景可笑不出来,面色凝重:“怎么还没打?对头什么人?”

  算算时间,神鸦知已经召集同族一百多年了,金乌虽然罗里吧嗦的,可个个都是火爆性子,集结一百多年还没正式开打,有些不可思议。

  “你知道夔牛不?”阳炯炯反问。

  和金乌一样,夔牛也是神话志异中的怪物,传说身躯结实力大无穷,吼声可惊天动地,每到发怒时候身躯都会迸发出日月才有的光芒和烈焰。苏景飞仙后没见过真正的夔牛。

  待苏景点头,阳炯炯再问:“那你知道不,夔牛是咱们金乌的仇敌。”

  “啊?”这一重苏景到不曾听说过。阳炯炯给她说道:“别看夔牛腿少身大,他们行动却轻巧,你道这些蠢物为何会身绽骄阳光火?因为他们是贼,专门偷了月亮和太阳回去吃的贼。偷月亮咱们不管,偷太阳就得照着死里打!”

  “以往夔牛一见咱们大都转头就跑,可这些年不对劲了,金白银死前应该和你说过吧,前阵子上面常有大金乌陨落。后来神鸦知亲自带了神鸦风去查这件事,查清楚是一伙子夔牛干的,这群独腿王八翻天了,从小贼变成悍匪,拉开架势要跟咱拼。神鸦知召集全族,这回真没什么可说了,是要灭了夔牛的族。”

  “前阵子集结后就准备开打,不成想夔牛又逃了,再后来又被咱们找了出来,这才发现居然还有白泽、梼杌、庆忌帮他们。这次我们回去,差不多就真正开打了。”阳炯炯说话时骂骂咧咧,不过神情轻松得很,金乌是仙天圣兽中第一流的大宗族,与龙凤齐尊又岂是夔牛之流能比。就算对方有帮手金乌也不放在眼中。

  同族将入战苏景不会坐视不理,但不等他开口阳炯炯就把两只翅膀乱摆:“免了免了,我知道你想说啥,咱们金乌和和你们凡间那些良将忠臣可不一样,良将忠臣带棺出征气势悲壮;金乌带着收尸匠去打仗就只觉得满心别扭、太不吉利。对方小角色,咱们这边又风燥真知生杀诡到齐、各方大金乌集合,斩尽杀绝不算威风,要自家兄弟一个不亡一个不伤才算痛快。你就放心吧。”

  金乌是矛盾家伙,又照顾收尸匠又膈应收尸匠,打仗从来不带收尸匠,阳炯炯把话说完,双翅一振身化金光直射宇宙深处,转眼消失不见!

  到现在所有人都走了……除了那位莫耶仙,的确是大师娘喊吃饭。

  莫耶仙带上苏景一行,发动归旗仙咒直接返回莫耶仙家盘踞的灵州,真的是大师娘亲自下厨,制备了一桌好饭菜。

  苏景想想又笑了,好像自己身边的神仙们都没什么仙气,一高兴了大家就喝酒吃席,俗气得简直不能再俗气啊!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有名分

  落座、开饭,蓝祈、苏景、不听再加上三尸,一家人其乐融融,大师娘的手艺中等,但苏景照样吃得香。

  蓝祈只是听说他归返仙天,特意喊孩子们来吃饭……

  喊孩子们来吃饭,这就是蓝祈的目的所在了,没有要紧事情,也没什么要特意叮嘱的,仅就是个小小团聚,一顿饭。虽然今日仙天乱战不休,虽然明日大难来势无改。

  这样很好,所有人心里都暖暖的。

  吃过饭,又再陪了大师娘几天,其间苏景还曾传讯自己的冥王的兄长,大冥王传讯回来,与前阵的阎罗法谕差不多:甭跑来觐见了,神君与冥王都忙着,将来有事神君自会相召,没喊的话苏景自己修行就好了……

  准备向大师娘辞行时候又一栈兴高彩又专程赶来见二东家,把这一百一十年的仙天战况仔仔细细给苏景讲解了一遍。之前在凡间的时候苏景关注仙天,外面大概的情形他是了解的,但远不如兴高彩所知的那么系统、仔细。

  从头到尾兴高彩解说仔细,这可是个真真正正的口水功夫,足说了好几天才把开始到现在的无数大小战事、几场关键争杀说完。苏景晓得又一栈西坑隐手下几个得力干将精明非凡,可还是被兴高彩给惊到了,诺大仙天宇宙、过往快两个甲子,几乎每一天每一战他都装在脑子里了,交代得清楚明白。

  过往战事与今日时局说完,兴高彩笑道:“苏老爷放心。如今局势一片大好,乍看上去打得挺热闹,不过是狗崽子们的困兽犹斗而已,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更甭提翻盘了。只是他们人也不少,要想彻底剿杀干净需得些时间,是个水磨工夫。”

  大家都忙着打仗,但也只是忙而已,没悬念更谈不到吃力,所以像苏景这种实力配不上的身份的小家伙,神君道尊西坑隐都不想让他再掺合进来。

  一旦对上鬼主星君之类敌人苏景太容易被打死了。这种事好说不好听啊。让人家杀了个冥王,神君的面子可不太挂得住。

  苏景点点头转开话题:“邪佛呢?那个‘后身法天金童’,可有伏诛?”

  “咳,跑了!”提起此事兴高彩也是一副懊恼样子。十年前苏景拖住影邪佛。上上狸行法探出对方藏身地方后。优和尚、罗刹凸和一群又一栈的精锐好手赶去抓人。

  大伙心里知道这一仗并不好打。邪佛是伪佛大身转生而来本领必不会差,且身边还有当初伪佛驾前第一高僧盖世尊者守护,说不定还会有古仙赶来效命。优和尚和罗刹凸不敢贪功、只求能拖住敌人一会,因为又一栈西坑隐已经动身,很快就能赶到,待大东家到了就什么都不必怕了。

  让优和尚和罗刹凸没想到的,他们才与敌人照面,邪佛根本不等盖世尊者出手,他就直接发动类似断妖身的凶法,用自身重伤换来凶狠劫数,打了优和尚等人一个天旋地转,随即邪佛由盖世尊者护着逃遁了……苏景皱眉眉头,不是因为邪佛逃走了,既然不是自己不曾参与追捕,当然也就没资格去责怪优和尚和罗刹凸,这点觉悟苏景还是有的,他皱眉只因:是我听错了还是兴高彩说错了?

  苏景问:“谁发动了‘断妖身’之术?邪佛还是盖世尊者?”

  “邪佛。”兴高彩重复,语气笃定。

  苏景没听错,兴高彩也没说错。

  邪佛与盖世尊者为君臣主仆,就算动用“断妖身”之类决绝法术,施法之人也当是盖世尊者才对,哪有王上主动重伤掩护手下的道理?至少在以前伪佛把持的那个假极乐中不会有这个道理。

  兴高彩当然明白苏景的惊讶,当初听闻这个消息时候他和大东家也同样惊诧不已。兴高彩“嘿”了一声,语气里有些感慨:“当年道尊一怒,引北斗破雷音,这个邪佛和盖世尊者都身负重伤,到现在还远未痊愈,其中盖世妖僧的伤势要更严重的,普通打斗或许还能勉强支撑,要发动自伤法门的话,估计盖世就会直接死掉……至少在体恤下属这一条,新的邪佛要比当年伪佛强得多。”

  跟着兴高彩转过了话题,说起又一栈已全面发动,务求尽快找到邪佛。

  全力发动,不过人一直没能找到……连又一栈都找不到的人苏景也就不操那份闲心了,问道:“优大师和凸先生伤势如何?”

  “不轻,但也不重,差不多三年前就好了,佛祖闭关,优大师为他老人家护法去了;凸管事痊愈后一直装病躲清闲,现在还在客栈里养着呢。”对二东家,兴高彩还真没不见外,有什么就说什么……

  前后事情都交代清楚,兴高彩就此告辞,苏景也不再多耽搁,向大师娘和一群莫耶仙人辞行,回他自己的太阳去了。

  苏景本来还没能成功炼日,但他有一枚巨大骄阳:前任收尸匠金白银留给他的。

  巨大骄阳,内藏金乌陵园化境,金白银死后这片地方就认了新的收尸匠为主人,反过来苏景做了收尸匠,也就有责任照看好这尊骄阳和金乌陵园,这里就算是苏景的老巢了。其实其他诸位冥都一样,大家追随阎罗神君,但也都有自己的洞府,没事的时候也不用成天围着神君,他们不烦阎罗都烦。

  再就是苏景现在的修持还不够,他的望死眼要在本位骄阳中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收尸匠的职责苏景不敢辜负,何况大金乌们正在上面准备打仗。

  苏景端坐云头,发动金白银死前留在他心口的乌羽纹篆,凭此信物苏景可随时归入那轮骄阳。三尸不愿意去太阳里住,祭起“我们兄弟要开始修行重拾大拿本来面目”的大题目,三口小棺材排成一线飞跑找地方去玩了。

  由得三尸自己去玩耍,苏景静心催符,几息光景后苏景身形微一模糊,消失于蓝祈视线……

  十足让苏景意外,回到“家”后他还未及张开眼睛,就听到丝竹鼓乐和叽叽喳喳的喧哗吵闹声音,大笑大叫、酒令吆喝,不是普通的热闹,仿佛一头扎进了哪处正办喜事的凡间村庄似的。

  苏景好奇睁开眼睛,眼中足足三百多仙家,皆为人形个个霓裳华丽,不过比起中土人士,眼前这群人普遍要矮上一头。成比例的,个子矮、身形也苗条。

  一群“小家伙”正开席,二十几张桌子的席面,有的在吹拉弹唱有的喝酒行令,还有人不断穿插席间布菜倒酒,十足的热闹景色,奇特在于:坐在桌边喝酒笑闹的统统女子,长相或甜美或妩媚,小的十三四岁模样大的看上去也不过三十。男子们要么在伺候酒菜要么在鼓乐助兴,地位显然底下,长得也都不怎么精神。

  苏景辨得出,这些家伙倒也有些火力,不过远远比不得金乌的阳火纯正,面前这几百人是仙人没错,但是修为不值一提,绝大多数连当年那个九合真人都比不上,个别佼佼者估计能与九合大战三百回合。

  收尸匠的太阳神宫只是一间破败石屋,但有金白银生前幻术笼罩,二父全盛时修为深厚,真正大金乌也只当石屋是圣殿,他死后幻术也涣散了许多,只是这群外来仙家眼力不济,完全看不出破绽。

  苏景直接出现在席间,除了身边几个小个子仙吓一跳外,其他仙人根本没发觉他的出现,继续吵闹喝酒,足足得小半盏茶的时间场面才渐渐安静下来,一群女人端着酒杯、拿着筷子惊诧望向苏景,男人全都缩头缩脑跑到女人身后躲了起来。

  “啪”一声脆响,一个头戴高高凤羽冠、看上去十七八的年轻女子将手中酒杯蹲在了桌子上,语气凌厉满满问罪之意:“哪里来得圣仙前辈,胆敢擅闯金乌神殿!”

  语气是真凌厉,称呼也是真尊敬,苏景一下子没听出来她是问罪还是问安,反问:“你们又是何人,知道此处是金乌神殿还敢进来胡闹?”

  年轻女子冷声笑:“甜鹄一族,世代追随金乌大神,早在再万代前就得金乌大神垂怜,凡神鸦宝典我族皆可落脚休憩……我们可是有名分的!”

  提到“金乌大神”时女王殿下双手抱拳对天一揖,满眼满面的恭敬;说起“我有名分”时女王又把不太饱满的胸用力挺了挺,骄傲得好像个刚刚得知自己考中了秀才的学生。

  稍顿,女王又瞪起了眼睛,继续问罪模样和语气:“圣仙前辈,你有名分么?!”说完也不等苏景搭话,她就虎起了脸:“看老前辈你是个人间上来的仙圣,必不会有什么名分了,我……可告诉你,金乌大神就在后殿。”

  眼见苏景一脸轻松,女王居然很快就紧张起来了,语气加重、声音放大:“你这前辈仙圣,还、还不走啊……莫看我们甜鹄嘴巴甜,其实我们个个杀人不眨眼!”

  真的很紧张,一边说着杀人不眨眼,小女王一边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

  苏景不眨眼,直直望住甜鹄王:“我不走,你想怎样?”

  “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小女王身边一个年级差不多、打扮也相若的女孩子站了起来,她王冠上的凤翎比着小女王的短些,应该是二当家,二当家长得不若王上好看,但双眸明亮、颇有些智囊之相:“我们求求前辈,你快走吧。”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有追求

  苏景冷哂:“走?走去哪里?既然来了就怎会凭你们两句话就离开。少要在鬼话糊弄了,我知后殿根本没什么大金乌,你们求我也没用,这神殿我住下了。本座今日心情还算爽利,懒得打杀你们。尔等福气了,还不速速离开。”

  说话时候苏景目光转动,扫过所有甜鹄仙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刚刚出头说话的“二当家”面上,盯住了她的眼睛。

  二当家的眼睛本来亮亮的满是智慧气韵,被苏景一望住她的眼神立刻就散乱了,一双圆溜溜地眸子里光芒乱窜,还算精巧的小脸也被恐惧笼罩,艳红双唇动动、再动动、又动动,动来动去没敢说出半个字。

  小小女王脸色铁青,看得出有几分愤怒,可她的愤怒全不足以掩饰她的害怕,不过她比二当家有出息,磨着牙齿开口:“金乌神殿不容外族驻脚,我们不走……你快走!”

  苏景不应声,目光一转,从二当家望向小女王,眼中戾气闪闪。

  小女王真被吓到了,娇弱身体打了个哆嗦,眼圈迅速变红,但仍倔强:“甜鹄护主有责,圣仙老前辈若执意不走,我们只有、只有……”说到此她再也忍不住了,豆大泪珠儿从目中滑落,一滴接着一滴断线珠子似的:“只有跟你拼命!”

  这个少女能做得甜鹄首领女王凭得可是真本事,这一支甜鹄中就属她的胆子最大!同族私下里聊天时常常会说的一句话就是:咱家女王胆大包天啊。

  胆大包天的哗哗掉眼泪,二当家就更不成了。干脆哇一声哭了出来,真好像受了多大委屈,对苏景哭叫:“跟圣仙老前辈拼命!”

  二当家是族中胆子第二大的,她都吓哭了,她身后大群甜鹄无一例外全都哭出了声音,只一下子酒席筵中哭声一片,可一群甜鹄仙个个都捏起了小小拳头,害怕是真害怕,不肯走要拼命也是真会拼命。

  大殿中哭成一片,苏景却笑了……甜鹄啊。他听说过这支仙族。

  甜鹄也是火行仙禽。母性族,女尊男卑,她们力量弱小性格怯懦,不知是天生使然还是太弱小的原因。每一位甜鹄仙说话时都仿佛刚吃过蜜糖。逢人说话必用敬称、嘴巴特别甜。

  早在金乌还是三流神兽时候。甜鹄就依附金乌成为属族了。

  这座仙天说逍遥就逍遥,说险恶也险恶,而雌甜鹄的舌尖血对仙家既是大补之物。又可入一味古方神奇丹丸。取舌尖血不用伤害性命,可仙家百样性情各异,不乏心狠手辣之辈,今日捉了甜鹄放血,谁知这些鸟儿将来会不会报仇,干脆杀掉了事。

  古时有一次,甜鹄大首领被凶狠仙家抓了,割破舌尖取血后,凶狠仙家正打算除掉甜鹄时候,突然一头大金乌打上门来。

  甜鹄大首领走运,大金乌上门不是行侠仗义而是与那仙人有私仇,一番凶猛打斗之后仙家惨死,大金乌也受伤不轻一时间爬不起来了。

  虽非刻意相救,但自己也是因大金乌的出现才能活命,甜鹄大首领知恩图报,先带着重伤金乌离开敌人巢穴再悉心照料直至他伤势痊愈。

  大金乌到不太在乎甜鹄首领的救护之恩,但他很喜欢那只小家伙舌头破了还坚持废话、成天罗里罗嗦的态度,伤好后金乌就同意甜鹄首领追随在自己身边。

  金乌的性子有些混不吝,但个个都是义气之辈,那时候还是三流神兽地位普通,但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惹得起的,甜鹄一族漫长年头里苦苦求存,活得实在艰辛,今次终于保住一根粗腿,哪怕这条粗腿那时其实也不算太粗,她们也说什么不肯放开了。

  并没有个正式仪式或者真正的说法,就在渐渐相处之中甜鹄成了金乌属族,再之后天乌开始强大起来。

  仙天、凡间都一样,无论什么种族,大凡崛起过程总少不了几场血腥争斗,在与麒麟、恶龙这些大家伙的作战中,甜鹄是吓死也不敢插手的,不过她们因及时救护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受伤金乌,也算立下了不小功勋。待金乌真正崛起、成就这仙天中最强大神兽之一后,神鸦七将昭告仙天,所有太阳神宫甜鹄一族可随心入驻。

  看上去不过是“白住我家房子”的小事情,实则是个明确态度:甜鹄是咱们金乌的小兄弟、小姐妹,以后谁再想打甜鹄的注意,就得先准备好承担神鸦之怒!

  金乌升天甜鹄得道,之后甜鹄的日子好过起来,她们对金乌的感激未变、尊敬未变,依旧以属族自居,但也不再成天围着金乌转,开始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不过甜鹄也牢牢记住“怀璧其罪”的道理,虽有金乌撑腰她们仍深居简出,更不敢惹麻烦,这宇宙中少见她们的身影……

  故事苏景是听说过,甜鹄跑来太阳神宫里吃喝玩乐也的确是“有名分”的。只是今时旧日相隔遥远,这里又是收尸匠陵园重地,收容这些小家伙不算什么大事,可他总得看看今天的甜鹄是个怎样的性情。

  试过了,哭成一片的甜鹄仙、把拳头捏得发白准备拼命的甜鹄仙。

  比不得神鸦真,但苏景的眼光也绝不差劲,他看得穿:这些小丫头还不错。

  哭声愈发响亮了,小女王边哭边狠狠磨牙,准备动手打架了,难过中思考着是先出左拳还是先出右拳……她们实在不会打架啊!未料到一直冷目欺人的那个坏家伙忽然流露温暖笑意:“我是人间飞出来的,但我也有名分的。”

  说话间苏景身后人影闪闪,阳三郎迈步而出,相比面前那个小女王。阳三郎才是真真正正地女王气派,狭长双目眯起,尖尖下颌上挑:“哭累了吧。我名阳三郎。”

  无喜无怒,淡淡一句话不见如何重音咬落,自有无尽萧杀!

  阳三郎是人形相见,但她头戴金乌冠目韵纯阳火,眉心上还有一朵绝不能冒充来的神鸦火篆,甜鹄怎么会认不出她是金乌。

  一见、一愣、悲声尽止;

  一惊、一喜,猛又放声大哭!差点就打架了,太吓人了。太委屈了。小女王带着一群甜鹄仙一边下拜行礼一边大哭不止。

  苏景都被她们哭得毛楞了,莫说阳三郎了,但让苏景有些意外的,对待一切都统统没有耐心的阳三郎。在面对这些古时渊源的小家伙们居然全无发脾气的模样。只是继续说道:“不必再哭了。自己人开个玩笑而已,我这……晚辈天生有些贫气,不过他对你们开玩笑也是没把你们当外人。”

  地位上计较。苏景为本尊阳三郎不过相附而生的元魂;身份上计较,苏景是神鸦七将之一,阳三郎尚未修成墨天乌之诡,只能算普通金乌;本领上计较,阳三郎如今还真打不过苏景了;那就只好从辈分上再仔细算计了,阳三郎专门给苏景算过:我和你师父算是一辈人,你是我晚辈。

  苏景笑,他不计较,他知道要是不让阳三郎在这里找点便宜,她指不定就会在哪里找点别扭。

  小女王和二当家看了苏景一眼,目光真的好复杂啊,幽幽怨怨、怪他吓唬人;少少欢喜,原来自己人;几分赞许,高高大大的男子,挺年轻还挺好看……

  事情似是再明白不过了,这位阳大家是真正金乌,她老人家想在哪座太阳落脚都成,那个年轻男子是阳大家的晚辈,跟着长辈一起自也能到太阳中来。

  在今日仙天中,苏景实在太有名了,一百多年前先是插旗不安州,又在升位夺宝战,天空蜃镜传影子八方,不认识他的仙家实在不多。但这群甜鹄仙本就不问世事,当时一直在凡间玩乐,没看到蜃镜也就不认得十四王。

  她们是真不识得苏景,而苏景这么多年里几乎都养成习惯了,除非真正伙伴否则能不露身份就不露身份……

  小女王手脚麻利抹掉眼泪,眼睛仍是红红的,起身后问阳三郎:“阳大家……我们请您吃饭。”

  阳三郎可不贪图她们的酒菜,抿嘴角算是换了个善意笑容,推辞掉对方邀请:“不必,我尚有功课在身,你们自己吃喝玩闹,想住多久都没问题,这是自己家。”

  说完身形晃晃消失不见,她重返苏景身内,不过甜鹄仙的目力远远跟不上她的身法,不知她去了哪里。甜鹄家的小女王似是还有话想说,可阳三郎不见了她也只得作罢。

  得阳三郎一句话“这里自己家”,一群甜鹄们立刻出声欢呼,下一刻眼泪抹去丝竹再起,大家跳回座位继续吃喝玩乐。

  烈小二见状眉头大皱:“金乌陵园虽在化境,可这里始终算是陵园的门户,这些家伙不明就里大呼小叫坏了此间清静,大不妥当。”

  他说的是常理,可上至苏景、下至比翼双鸦统统微笑摇头,全无阻拦甜鹄的意思。

  是常理没错,但是烈小二说的是人间常理,不是金乌的道理,神鸦生前喜欢热闹,死后也崇尚喧闹,只是因为收尸匠实在不吉利所以墓园中才寂静冷清……喧闹一些没关系,非不敬,不热闹不金乌,生死如是。

  小女王拉了拉苏景的袖子:“小仙翁,吃饭不?”

  “好啊!”

  苏景没在乎自己从圣仙老前辈变成了小仙翁,痛快点头答应。

  三尸是甩手大爷,三郎是甩手大爷,自己要出去流浪历练的苏晴屠晚也是一对甩手小大爷,除了打架之外其他所有事情都要苏景自己办,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久久不见踪迹的甜鹄仙族突然跑来太阳神殿,只是路过休息还是另有所求,阳三郎管不着,苏景自己去问。

  知道甜鹄必有所求,不过苏景不急着问,看甜鹄席间菜色精致他想先尝尝味道,落座、吃喝,果然没让苏景失望,甜鹄仙修行差劲火力低微。做饭的手段却是了不起得很。

  而坐定之后苏景又发现,甜鹄仙的丝竹管乐动听异常,再配上满席佳肴和四面八方的小美人,这顿饭还真是享受了。正开心的时候,身边的小女王殷勤招待、且趁着布菜倒酒的机会,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往苏景身边靠,亲热且勾人,眉宇间春光浅浅。

  说是仙禽,其实也就是一群造化特殊的妖精,虽不如阿嫣小母那么直接。可男女礼数在她们眼中真算不得什么。

  苏景不算正人君子。不过中土人士、离山弟子对这种事不会胡来,何况他早已情落小妖女,摇头笑道:“别闹了,我媳妇看着呢。”

  小女王愣了愣。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还没想到哪里不对劲。

  “啊?!”二当家胆子不如小女王大。但是群族中最最聪明的,她的心思转得可快了:“她不是说你是晚辈么?怎么……你是她老人家的夫君?”

  苏景摇头失笑:“错得离谱,千万别再瞎猜。”同时苏景神识投映洞天。问不听是不是一起出去,小妖女摇摇头,小贼那边正有灵犀传来,帽子的力量越炼化就越浩瀚,小贼即将闭关,而主仆连命亦连修,不听一起闭关可让炼化事半功倍。

  这是早有准备的事情,若不是舍不得与苏景的“凡间百年”不听也早该开始闭关修炼了……至于外面的情形,小妖女对夫君这点信心还会有的,她要准备闭关事情,外面什么事情都由苏景自己去应付好了。

  席间,苏景没去解释“媳妇在哪”,借着对方的误会引出话题,敲打小甜鹄们:“那头金乌前辈与我亦师亦友,说一句‘过命交情’不算过分。”

  女王与二当家对望了一眼,目光里都有欣喜流露,苏景笑着继续道:“若我请阳大家帮忙,她不会摇头的。”说着,苏景放下了酒杯,望住了小女王:“阳大家有功课要做,我也是一样,今天这顿饭吃完就要开始功课了,到那时你们再想见我怕是不容易。”

  苏景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甜鹄仙哪还不晓得时机稍纵即逝,小女王站起来合掌施礼,一动皆动,丝竹停、杯筹落,所有甜鹄仙尽数起身向施礼。小女王说道:“我们来此骄阳暂住,确是有事想要求请金乌大神,盼望小仙翁念在我们都特别愿意和你睡觉的份上代为转……”

  “不用拘礼,边吃边说,我先听听看究竟什么事情。”苏景赶忙打断她,招呼着众人一起落座。

  小女王重新做回座位问道:“请问小仙翁是要从头听吧?”

  不等苏景开口,二当家急忙接口:“当然是从头听,我从头开始给小仙翁说。”

  如何对待金乌,就如何对待小仙翁,自古以来金乌只嫌故事不够长,一定要从头开始听才过瘾的。

  小女王对着不远处的奏乐之人摆摆手,那几位男仙乐师立刻又开始吹拉弹唱,一支好悲凉的调子啊,二当家轻声开口语气悲伤:“凡间有句话唤作狡兔三窟,兔儿狡诈?错了错了,兔子很可怜的,柔柔皮毛香甜血肉,却无利爪尖牙全无自保之力,唯一能让自己活命的办法就是多铸几座巢穴。我们甜鹄虽位列仙班但和兔子也没什么区别啊,古老传统,每一支甜鹄仙都会有三个巢穴,随时迁徙以防不测。”

  “万幸,金乌大神有慈悲之心,匡护我族,这才让我们的日子不再那么艰难。”二当家说到这里、尤其提到“金乌大神”的时候乐声陡然变得恢宏壮丽,赞美之意、感激之情尽在其中。

  随即那调子又变得轻松起来,悠扬婉转,闲情花开的味道,小女王接过话题,俏面带笑:“日子过得好了,不再有仙家会主动欺凌我们,但咱们祖辈留下的传统未变,就说我们这支甜鹄小仙,依旧将巢穴铸于三座世界,皆为凡间世界。但不再只为隐忍活命,我们也可有些追求了!”

  曲子多出了些欢快,多出了些积极向上之意。

  “第一巢,我们唤它做‘粗茶’世界,这世界颇为繁华,可饮食粗糙,不是物产不够丰饶,是所有食物无论果蔬生鲜还是粮食畜肉都没点味道;第二巢,我们唤它‘失色’乾坤,这座乾坤也不贫瘠,但人间审美差劲也没有染料,无论男女老幼都穿着灰不灰白不白的土衣衫,难看呢;第三巢唤作‘破锣’天地,此界中人有好吃的有漂亮衣衫,就是天生五音不全,那里的歌啊曲啊戏啊根本没法听。”

  苏景好奇:“粗茶,失色,破锣,明知地方不好你们还要扎根?”

  伴席的曲子再变,喜气洋洋也得意洋洋,同样的神气也出现在小女王脸上:“不是告诉小仙翁了么,我们的苦日子结束了,再活可要有些追求啦!我们甜鹄的修行是不太好,但我们有三样天生的好本领。”

  “我做的,您尝尝。”小女王给苏景夹了一筷子菜,笑眯眯:“第一样好本事:擅烹调。”跟着她又拉起二当家,两个小妖精飘身转转,自己旋转同时也围着苏景转了两圈,又再飘回座位:“第二样好本事,我们擅裁衣擅红妆。第三样本事就是您听到的,我们喜丝竹精音律。”

  乐声变得低浅了,苏景听了听,稍用心就听出来了,没错,这曲子是在谦虚。

  谦虚几息,调子一转又恢复快乐。

  吃过她们的酒菜,看过甜鹄仙子们的霓裳,再听过男子仙家的丝竹,小女王确是没吹牛,三样好本事。

  二当家的眼睛愈发明亮,特别智慧的样子:“我们在粗茶世界里做顿饭,香飘八百里;我们在‘失色’乾坤里随便裁一件衣裳,从大内到坊间追捧几十年;我们在破锣天地传下一首曲子,好家伙,凡间沸腾啊!”

  这就是甜鹄所说的“追求”了,以己之长显摆于凡间之短……做饭差劲的地方不代表当地人不爱吃好吃的,同理“失色”和“破锣”中人,在这三座世界小甜鹄们不止是仙,更是万万人追捧的大红人,享进艳羡与荣耀。

  小甜鹄们,要活得有追求!

  苏景听得有些好好笑,点点头示意小女王和二当家继续说。就在此刻管乐之声突变,从欢快欣喜一下子变作阴森恐怖,似有魔鬼蛰伏琴箫间、随时准备冲出来生啖血肉。

  小女王的声音也没了快乐,变得惊疑不定:“本来一切都好,可后来……就在不久前出事了,出了吓死人的怪事!”说着,小女王伸手抓住了苏景的手,她的指尖冰冰凉。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莫乱闯

  不止小女皇一个人,于此一刻所有甜鹄仙家眼中都流露浓浓恐惧,二当家从一旁小心翼翼地开口,用干涩声音暂时转开话题:“就是因为出事了,所以我们想请小仙翁代我等去求一求那位阳大家……”

  二当家的确是聪明的,否则也不会偏偏挑在故事讲到节骨眼的时候再提要求,但不过小聪明罢了。

  苏景笑了下,拍拍小女王的手以示安慰,同时对二当家说道:“先把事情说清楚,以我对阳大家的了解,就凭着金乌与甜鹄两族以前的情谊,如果有需要的话她一定会为你们出头。”

  不料,二当家这次摇了摇头:“小仙翁误会了,我们不是、不是要请阳大家出面……此事实在太古怪,且还有好大凶险,我们以为普通金乌怕是查不来,最好能再请阳大家代为转呈上面,要是能有一位神鸦大将来看一看,那就万无一失了。”

  苏景就是神鸦大将之一,收尸匠。

  “大金乌都办不了?”苏景也不知是该惊还是该笑,倒不是他看不起甜鹄,可在仙家之中,怎样的力量就决定了怎样的境界,怎样的境界又会决定怎样的眼光,甜鹄不入流,遇事难免大惊小怪,就算祖上交往密切,到得今日她们也未必能在了解一头大金乌究竟代表了怎样力量。

  出事的不过是一座普通凡间,大金乌都没资格查,这种说法未免可笑。

  小女王眼中恐惧依旧。不过情绪平复了些,抓着苏景的手不松开,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她的小手指在苏景手背上轻轻划着:“小仙翁明鉴,哪怕我们都疯了也绝不敢在心中存有轻视大金乌的念头,只因这件事太不一般,我们也是怕普通金乌去了会遭遇凶险,这才想到了神鸦七将。”

  苏景还真有些好奇了:“要不要去查,请谁去查自有金乌上神做主,在这之前你们总得把事情对我说清楚。”

  小女王连连点头:“我接着说。我们这支甜鹄不敢贪慕仙天逍遥。就开开心心地在那三座凡间中流连,差不多一个甲子前,大家做烦了衣衫又都想唱歌了,我就带着全族上下五百余人从‘无色’去往‘破锣’。”

  “算算时间。上上次我们从破锣世界离开不过二百多年前的事情。那时破锣还一切安稳。一甲子前大家飞到附近时候,遥遥见到破锣世界也还是老样子,蓝哇哇的好像一滴水。可好看……但我们再向前、继续往‘破锣’飞的时候,突然从那世界中旋起怪风。”

  “风是从破锣刮起的,但直接就刮到了天外,只一眨眼,破锣世界天外三万里方圆尽被怪风笼罩,那风比着上仙大神的神通还要更凶猛霸道,我族前队近二百仙陷落风暴,连挣扎的余地都不存就被狂风剿杀,尸骨无存啊。”

  小女王的脸色愈发苍白,指尖更冷,声音颤抖得厉害、带哭腔:“我们能活着完全是走运,后队行进较慢,还没来得及进入风暴之内……莫名狂风以破锣世界为心,只笼罩三万里范围,并不外扩,我们没进去所以没事。”

  的确稀奇,本事再怎么差劲甜鹄也是仙家,且人数不算少。遇到大威能者甜鹄全不够看,但一场来自凡间的风暴能能轻松剿杀二百余仙?算得骇人听闻了。

  这种事情罕见,不过并不难猜:甜鹄不在时候另有强大仙家入主破锣世界,远远发现一群甜鹄来了直接催法驱赶。

  一群甜鹄仙家也是这么想的,驱赶也就算了,以她们的性情从来都灰溜溜走人不敢计较什么,可对方一出手就杀灭了她们小半同族,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了!

  有事情,找金乌。这是甜鹄代代传承的“本能”。但今日不同古代,甜鹄早不再围绕着金乌过活,两族联络渐渐稀疏,小女王这一大家子并没有联络金乌的法器,那就只好瞎找瞎撞了,在宇宙中心惊胆战地飞了一阵,终于选定了一个看上去特别大特别圆的太阳。

  想要直接找到大金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守住一座太阳神宫再耐心等候,迟早有天能等来金乌落脚……这就是甜鹄们来此的目的了。

  甜鹄这支仙禽,弱小归弱小,胆怯归胆怯,但在她们的天性中另有一份积极乐观,同族身亡大仇铭刻心底,不过伺机报仇的同时并不影响她们的玩耍。

  小女王讲故事有始有终,还要把无关紧要的结尾交代清楚:“一场风暴,小半同族死得不明不白,我们无能为力只有站在外面哭……燃香工夫过后风暴散去了,可我们还是不能进去,我们探得明白,仍是那三万里方圆中,有强大元灵真力潜伏,只要我们敢靠近就会再有凶法发动将我们撕扯粉碎。”

  二当家又补充道:“我以为,入主破锣的那个仇人圣仙前辈先吹风驱赶我们,后来干脆布下了一座收域大阵。”

  事情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此时的丝竹调子再变,悲伤、愤怒、以及即将要反抗的热血滔滔。

  小女王带头,所有甜鹄仙学样,人人都从袖中取出一条红色绸带。

  不用看,苏景一嗅从红色绸带中飘出的血腥甜味就晓得她们的红绸是鲜血染就的。小女王又次磨牙,狠狠道:“同族死后,我们便以腕血染红丝绦,以明报仇之心,万望小仙翁慈悲,助我族报仇雪恨!”说着,甜鹄仙将手中红绸全都箍住了额头,牢牢扎紧。

  苏景并没犹豫,直接点头:“远不远?我和你们走一趟。”

  一句话惹来两边惊诧。

  小光明顶中乌上一摆着手说道:“这等小事何须劳动主公金驾,我愿为主公分忧跑着一趟。您要是不放心。我们再联络平安大圣,有乌龟州群仙相助何愁事情办不妥当,为了这点小事耽误您修行不值得。”

  烈小二也在洞天内说着差不多的话,他说可以传讯又一栈,让大东家派几个探马去看看状况。

  苏景这边的手下、同伴都是一样的意思,小事而已,何须十四王专门跑一趟。

  另一边,甜鹄们也在皱眉头,小女王和二当家对望一眼,姐妹两个目中流露意思全无分别: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

  她们想请神鸦将。就算请不来神鸦将至少也得是头成气候的大金乌才能胜任。小仙翁自告奋勇勇气可嘉,可他未免太自负了。

  甜鹄无论对亲戚还是仇敌一概以敬语相称,甜鹄孱弱,从来都不敢打架。之前她们面对苏景的时候全都哭了……可那都是本能使然。在得知了苏景不过是一头金乌的晚辈后。小女王、二当家都觉得高高大大清秀好看的小仙翁多半没啥本事,应该连她们姐俩都打不过。

  若他真强大,为何从他身上不见威严气势;为何不见他眼中有玄光流转;为何他举手投足都和普通凡人差不多?

  上仙自有上仙气魄。小仙翁没气魄、好像个邻家的秀才哥哥,自然厉害不到哪里去。

  苏景对自己人没解释什么,也没对甜鹄绽放威势,只是敷衍了一句:“呈秉金乌大仙前我总得去趟破锣世界看看具体情形,这才好向上呈报的。”

  道理是没错的,小女王心里嘀咕着“你去了看了,再回来向上呈报也还是和我说的一样啊,一来一去白白耽误二十年”,口中则答应下来。

  说走就走,小女王站起来拍拍手,一群小仙家挥挥袖子,酒席佳肴连同桌椅板凳全部收入袖口,一群人簇拥着苏景向外飞去,唯一没收起来的就是乐师手上的琴箫,路上他们还要鼓乐助兴。

  这支甜鹄从破锣世界飞到收尸匠太阳用去了整整十年时间,苏景可没这个耐性和她们一起慢慢飞,到得天外问明方向后,就催起乌火天云向着破锣世界疾驰而去。

  飞升时苏景曾得一双乌羽风雷双翅,飞行速度奇快,再经这千多年的苦修精进,如今那双翅膀速度更快且再得一变,可从羽翼化云驾,能够带着大群人一起飞。

  苏景一冲起来立刻惊到了小女王和甜鹄仙们,二当家又脸色煞白了:“晕、晕……我晕,小仙翁您慢点。”

  传遁宇宙,自古以来只有嫌慢的,少见嫌快的,苏景笑道:“无妨,一会便习惯了。”

  陡然加速也让丝竹调子暂时大乱,但甜鹄乐仙们不白给,短短片刻就调整回来,丝竹再起居然是激昂猛进、高歌冲锋的战曲,果然应景。

  小女王又是欢喜又是羡慕,蹲下身子双手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苏景的云驾,连口赞叹:“真好,真好啊。这是金乌上仙赏赐给小仙翁的?”凭他一个人间上来的后生晚辈,小女王可不信苏景能自己炼出这样的宝贝云。

  苏景懒得解释,点点头:“对。”

  路上随口闲聊,小女王二当家数不清多少次嘱咐苏景,到了地方万万不可擅闯那三万里大阵,他是金乌看重的晚辈,万一要出事了甜鹄们可担待不起。

  距离遥远,并非朝夕可达,小女王与二当家刻意讨好苏景,路上不能睡觉胡闹,她们就来给苏景说自家火行功法的关键……术业有专攻不是,苏景被金乌当做晚辈那肯定也是修火的,可他是人,必定不如甜鹄这种天生火行的仙禽对火焰之道了解深刻——小女王如是想。

  不过让小女王有些意外的,苏景对火焰法术的见识虽浅薄,却好几次误打误撞地说明关键、让甜鹄在修行中总也弄不明白的关键,小女王觉得这事可真有趣。

  再就是行途中苏景无意间说起大金乌集结去上重天开战的事情,甜鹄果然忠心耿耿,小女王一听说将有战事立刻表示大家先不必去破锣世界了,金乌上仙的战事要紧,她要带上族人去上重天助战。

  苏景笑着摇头,好说歹说暂时打消了小女王的念头。猛虎搏狼胜券在握,一群小鹌鹑就别跟着起哄了。阳炯炯信心百倍,苏景也丝毫不觉那一战会有悬念,毕竟神鸦七将聚齐,燥风真知生杀诡都在,即便敌人有点小算计也逃不过七将洞察……

  甜鹄十年跋涉,苏景两月抵达。

  离开收尸匠骄阳六十天后,破锣世界显现视线尽头,遥遥望去这世界和中土好相似,湛蓝的一滴水。洁净剔透。苏景不会贸然行事。云驾行驰到三万里护界大阵外就停止了,旋即五感灵识、风火真识、望死眼玄识与鬼袍冥识齐齐播散开来,探入前方大阵。

  小女王与二当家一左一右站在苏景身边,口中喋喋不休。都是些“可要小心”“千万别擅闯”“平静之下饱蕴杀劫”之类没什么意义的叮嘱。正说着。她们身边的苏景缓缓吐出了一口长气……

  小女王仰头去看苏景,她喜欢从这个角度去看小仙翁,会显得他脸上棱角更分明。但这次小女王骤起了眉头:她看不懂苏景的神情。

  果然如此?怎么这样?还有小心戒备与莫名其妙的亲切。这么多情绪混在一起会是怎样神情?便如此刻苏景。

  前方世界像极了中土,可是与中土相似的又何止那一座破锣世界,还有行布于此界之外那座守护大阵!

  飞升仙天后苏景曾去看过中土,中土有怪阵守护,许进不许出,从外面看去一切平静可稍加探查就能发现阵力浩瀚神佛难闯……

  两个月后前听小女王说起破锣世界发生的怪事,前面大半苏景都不觉什么,唯独那段无关紧要的结尾让苏景觉得“似曾相识”,很像中土的情形,所以他才亲自跑了这一趟。

  中土的守护怪阵究竟是谁布下的?

  佛祖、道尊、阎罗?都不是,苏景问过;天真大圣,剑域主人、摩天圣僧?也不是,否则三身獠不会不知情,再说天真等人虽强却也未必又这样的能力。

  那座大阵无疑给了中土最好的保护,可布阵行法之人是谁一直是桩悬案。

  听过小女王的故事,苏景当然不敢笃定什么,就抱着“去一趟看一眼”的心思飞来,不成想到了地方……果然!

  笼罩于破锣世界的护阵远不如中土的那座强大,但大阵的法魄本意,元灵于蛰伏中悄然流转的纹路,甚至大阵反馈给高深仙家的力量震颤的频率全都一模一样!

  中土独有的护界大阵又现于宇宙,护住了这座名不见经传、被不入流地小仙家戏称做“破锣”的世界。

  如此一来,迷惑如雾弥漫心底,这件事苏景连想都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去想。

  一口长气吐尽苏景再提息,同时探索不停,诸般灵识再探三万里大阵。一提息,足足燃香功夫终于吸饱了这一口气,苏景也终于打定主意:闯阵。

  他要去前方破锣世界找找看,虽然现在他自己究竟要找什么都不清楚。

  苏景脑中有的只是一个模糊概念:找出为何会有大阵守护这世界的原因。

  中土、破锣,两个世界一样的题目。所幸破锣的护阵并不强大,苏景没有十足把握,但七成胜算总是有的,可以一试。

  小女王忽然聪明了,居然从苏景的神情中看出他要冲阵,立刻怪叫一声:“莫乱闯!”伸手就去抱苏景的腰。

  一定是心有灵犀,小女王动时二当家也动了,也来抱苏景的腰,两个小妖精一左一右,用娃娃抱大树的姿势保住了苏景。

  苏景伸手去拍两个妖精的头,笑容浅淡:“无妨……”

  才说了两个字,没想到前方三万里大阵中蛰伏的元灵真力遽然暴躁起来,霎时间狂风扫荡神雷轰动,三万里平静星空就此化作炼狱杀疆!

  浩浩天威气势贲勃,巨力只在三万里范围内滚荡不会伤及苏景一行,可随着巨力而起的可怕气势蔓延而出,催压四面八方,也催压苏景云驾。

  小女王吓得白了俏面,二当家更直接,哭了:“这阵多厉害啊,你只是想探还没真正去探它就发威了,你若冒失进去焉有活路!”

  小女王死死抱住苏景:“小仙翁不可前去啊!你若不去……决不让你不白去,我们俩和你睡……”

  苏景眯着眼睛本来正惊讶着,听了小女王的话又觉啼笑皆非,心意转转云驾开始缓缓后退,苏景的眼力见识绝非等闲仙家可比,他能看出真相:阵中元灵爆发、绽放巨大力量没错,可眼前情形并非大阵发动。

  正正相反的,是大阵崩溃了!

  莫名其妙的,破锣世界多出一座守护大阵;同样莫名其妙的,这座大阵又告崩溃。

  因为崩溃,所以元灵轰爆,乱力席卷。

  此刻再没闯阵的道理了,只消等上一阵这大阵就会溃散。不仅不要闯还要适当后退,以免被乱力波及。

  一左一右抱住苏景的两个小妖精不晓得真相,她们只知道自己劝过帅帅的小仙翁“你别闯阵我们就陪你睡觉”后,小仙翁就开始后退了。小女王对望二当家,小女王眼波柔柔的,二当家脸庞红红的……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她发光

  果然不到盏茶时间大阵彻底崩溃,三万里天归复平静,再不见丝毫灵力痕迹,原本被包裹在大阵中央的破锣天地未受丁点波及,依旧湛蓝依旧安稳。

  到现在一群甜鹄小仙家也都能看出阵法不见了,这可奇哉怪也,面面相觑满目纳闷。

  既然没有了阵,也就不用再阻拦苏景了,小女王和二当家放开了手,由得苏景催转云驾继续前行,不过她们心底依旧警惕且紧张,上次出事的时候本来前方也没有法阵的,还不是一阵风突然卷来杀死众多同族。

  还好同样的情形并未发生,苏景云驾行途平安,轻松抵达破锣世界。

  入界后苏景放开目力,正是仲夏午后,天气有些热,人间也就显出了几分慵懒,天外的变故凡人无从察觉,什么大阵生大阵崩的,和他们没有丝毫关系的。

  稳稳当当的凡间。不远青山,隐有山歌传来,好难听。破锣之称绝非幸至。

  苏景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具体是什么,入得凡间后唯一能做的也仅是发动灵觉探查四方……催念时,灵识如潮四散而去,只在须臾中就扫过整座世界。

  有妖有修有人有鬼,高空鹰隼疾行,海底老龟沉睡,偌大凡间一切景色落入识海,生灵正常。

  苏景再转念,灵犀变,“潮水”散去化作无数无形触角,刺入玄天刺入空气,刺入元灵刺入气脉,查过生灵再查元灵。改变了探查目标后苏景先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

  入界后改由熟悉本届的小女王催动云驾,暂时顾不上睡觉的事情了,小女王如临大敌、甜鹄仙全神戒备,按照之前的猜测,这世界中会有一个凶猛魔头,曾催法残杀了甜鹄二百同族。见苏景神情有变,二当家急忙发问:“小仙翁可是发觉了什么?”

  “长则三百年、短则四甲子,这世界灵韵消散、元机枯萎。”苏景回答。

  灵韵、元机不是生气,而是生机气韵中的灵气,若消失枯萎的话。普通生灵不会有丝毫感觉。此事的影响在于:此间世界再无修行!没有了可供修士吐纳采补的天地真灵,又何谈修行。

  小女王、二当家再次对望,两双俏目中皆存疑惑,她们能明白苏景话中之意。但她们不明白苏景何以这样说?他怎能断定此界三百年后就没有真灵了?

  对甜鹄家的小姑娘们来说。好多事情都太深奥了。

  苏景却探得一清二楚:这世界的灵气正迅速消散。无可阻拦无可逆转。用不了几百年的功夫,人间修行便会彻底断灭。

  是消失,是枯萎也是融化。是雪花落在火炉边就此“散”去再无痕迹,而非什么厉害怪物吞吐天地吸敛灵气。这样的情形苏景也从未遇到过,一时间他也想不到会是怎样的原因。

  正疑惑中,冥冥之中突然一阵歌声传来。

  凡人听不到,却瞒不过高深修家的耳目,修家尚能得闻,甜鹄仙和苏景更是听得清清楚楚。

  很快,甜鹄仙都露出惊讶神色,不止惊于这歌声来得莫名其妙,更因这歌声曼妙悠扬、动听婉转而讶然,这可是破锣世界,从凡人到妖精全都五音不全,就连枝头的鸟儿叫声都是乱七八糟。甜鹄不开口的话,这世界何曾有过这种好听歌声。

  只一会功夫,人间几处剑光浮动,金乌神目可辨几座灵秀大山中有修家驭法飞天,追着那歌声来处飞去。

  小女王得苏景示意也催转云驾,动用耳力追随着歌声里来源向前飞去,二当家则问道:“小仙翁,此事要让凡间修家参与进来么?”

  苏景摇摇头,二当家直接向天开口:“甜鹄之事与凡间无涉,各宗修家且请归山。”以法扶声,清脆谕令转眼传遍人间各个角落。

  甜鹄待在破锣世界的时间漫长,平时与本届修宗多有联系,她们又是仙家自有超然地位,此刻二当家开声,天下修宗全都买账,已经飞起的修家立刻折返,正准备动身的修者也打消了去查看歌声来源的念头。

  跟着又有多道灵讯传来……甜鹄本心柔善,平日在凡间多有善举落的很好人缘,当世大宗都传讯过来,表示愿意听从调遣,若有凶险只消甜鹄一讯他们便会出手驰援。

  苏景喜欢人间的原因就在这里了,虽也弱肉强食,但至少还有一“德”一“行”两字常驻人心。残酷却有道,恶人无数且无耻,但无论如何,即便恶人中的绝大多数,也不会以自己的无耻为荣。

  无论怎样世界,无耻都不应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情。

  其实甜鹄多此一举,根本无需传讯凡修莫插手,因为歌声飘忽不定,踪迹难寻,就连甜鹄都追不上源头,何况那些凡修。即便苏景也几次“听”丢了,追入了弯路,所幸歌声始终没有停歇,苏景一直有矫正的机会,兜兜转转绕了许多大圈子,终于在日落时分苏景一行循着歌声追入一座火山口,继而直入地火大脉。

  大家都是火行仙家,太阳都去得住得,哪会在乎人间地火。不仅不怕,且还觉得裹身于地火熔浆中挺舒服。逆流顺流,一路前行不辍,再追到子夜时分,抵达地心深处时候,忽然歌声之外又传来个女子声音,清脆却凶狠:“何方仙魔?滚!”

  轰隆一声甜鹄仙大乱。

  没办法,本来胆子就小,这一路走来越前行就越紧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忽然被人冷声骂了从心到人一下子就惊了。

  苏景也有些惊讶,追踪歌声不止动用耳力,他的护身灵识也不曾有过丝毫松懈,却到对方开口时候自己还没察觉前方藏人。而惊讶之余……他听那个声音似还有些熟悉。

  苏景不出声,传神示意小女王去敷衍几句,他想再听听对方的声音。

  小女王硬着头皮想说话,可嘴巴动了动,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还是二当家更聪明,懂得找话题,代为开口:“圣仙老前辈又问我们是何方仙魔又让我们滚,我们到底是现在就走,还是先告诉你我们是谁嘛,这左右为难的。”

  前方黑暗藏身的女子似是认出了甜鹄的声音,她的声音也缓和了些:“甜鹄儿啊,你们走吧,这里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无关?”小女王一激动就磨牙,恨恨道:“二百族人死得不明不白,如今有了些线索你却说与我们无关?前面小……小仙姑奶奶,此事已惊动我主金乌上仙,甜鹄儿的确好欺负,可你看看三足神鸦好不好欺负!”

  “金乌?你们和金乌还有交情?”黑暗中的少女声音显得有些意外:“那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做苏锵……”

  话说到此,苏景突然笑了一声:“小蛮阿菩,没想到,就这么愉快地相遇啦!”

  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就这么愉快地修行吧,就这么愉快的趴下吧……当年破烂囊中,与苏景一起趴着一起聊着一起耍贫嘴的白狼世界飞升来的小仙子小蛮阿菩,她的口头语就是“就这么愉快地怎样怎样吧”。

  苏景终于认出了对方的声音。他与阿菩小蛮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小蛮所在山天道坛遭墨巨灵摧毁,他将唯一幸存的小蛮送去九龙天地的时候。不成想一晃几百年过去,今天居然在这里相遇。

  原来是小蛮,这倒不奇怪了,她去往九龙地追随甲添,那位万岁爷的本领深不可测,手上的宝贝也多,赏赐一件护身宝玉给小蛮佩戴,苏景还就真的察觉不到她的隐遁了。

  黑暗中,刹那沉默跟着一声快活尖叫,娇俏身形闪现,小蛮阿菩还是那副样子,十五六、俏中带了些野性,黑色的长裙外裹青色毛裘大氅,又漂亮又威风。

  小蛮也只是探到了甜鹄小仙靠近时气息,不知苏景也在人群中。

  时而头对头,时而肩并肩一起在破烂囊中趴了几百年的交情岂是说笑的,小蛮阿菩大喜,三蹦两跳直接来到苏景面前,一把抱住、抱起、跳,就那么抱着苏景在半空里翻了个跟头。

  苏景也开心,重新落地后身后拍了拍小蛮的头顶:“小东西,你怎会在这里。还有这座世界……”

  不等说完小蛮直接拉起苏景的手向前方走去:“来来来,我带你去看。”

  甜鹄仙个个面色古怪,她们觉得小蛮与自家族人惨死的血仇有关,而苏景和这个小蛮仙子是好朋友?

  苏景现在也一头雾水,没办法解释什么,只有先给双方引荐:“这位是我多年不见的好友,九龙地阿菩小蛮,这些是……”

  无需苏景介绍甜鹄们,小蛮就点头:“我知道,甜鹄仙族,我来这世界的时候她们都在,不过我未现身相见。六十年前甜鹄遭遇的天外之祸我也晓得,此事与我无关,只是……唉,一会我从头说吧。听过整件事你们自然就会明白。”

  说话同时施法地飞,行进奇快,苏景随着小蛮转过几道沟坎,直觉眼前一亮,众人来到了一座巨大地穴中。

  地穴空空荡荡,四面皆为高大石壁,正中一座小湖面积的大石台,台上一个赤裸少女正在轻盈舞蹈,旋身、转腕,没有罗裙相衬却更显舞姿曼妙,还有歌声,那悠扬歌声就出自石台上舞蹈少女的口中。

  少女亮晶晶的,肌肤间泛起白玉光彩,润且明,她发光、很亮但不刺目。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破锣姑娘

  对苏景、甜鹄仙的到来,裸身少女全无反应,自顾舞蹈着、歌唱着。

  小蛮阿菩来这里已经有段时间了,地穴角落中布置了一座简雅竹舍,门口有几张软椅和一方石桌,引着苏景落座后小蛮开口:“道坛出事后,我一直在九龙天地追随老祖修行,差不多三百年前,老祖观星辨气洞查玄机,说有造化将生于此地,念在大家算得同族的情分当照顾下,所以他老人家着我来到这里……”

  苏景一边听着,低声给甜鹄仙子们解释了句:“小蛮仙子家的本道老祖名唤甲添,法力了得为人有趣,和我有些交情。”

  “我过来时候,石台上只有一只大大的茧子,茧子中包裹了什么我看不出来,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就是简单的照顾下,老祖的意思很明白,修行、造化,皆为己身的气运所在,别人帮不上太多忙,只是茧子脱变到了关键时候,不容别人滋扰,所以我过来为茧子守一守关,不让闲杂人等来捣乱就好了。”

  小蛮继续道:“前面两百多年平静无事,直到一甲子前,石台上的大茧子突然开始融化,之后就露出了这个女孩子,不过那时候她还没醒来,就躺在台子中央睡觉。也是茧子化开的时候,一道玄法自石台而起,继而勾连天地成就一重乾坤重法,化狂风笼罩天外三万里,狂风过后三万里护界大阵成形……那风、那法都来的太突兀,我发动山天真目看到甜鹄们正赶来。奈何来不及阻拦,且我也没有救人的能耐。”

  甜鹄家小女王皱着眉头,目光仇视,望向石台中舞蹈的少女,口中问小蛮:“便是说,我族仇人是她了?”

  小蛮先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神情里颇有古怪:“也不能这么讲……先听我说完吧。”说着她把目光转向苏景:“你能看出这女孩子的真身么?”

  “山胎、玉女?”苏景反问。

  山灵孕种、山胎化形,至秀神玉于漫长年头中开灵慧、得生命而成的女子。中土天斗山山胎兄弟,十一世界玉生麒麟都是一样的道理。

  “差不多。但不太一样。她是星胎,也可叫她乾坤胎。真正是这座世界、整副天地孕育出的灵胎。”小蛮给出笃定答案:“山胎入命,可以看做是大山精灵也可以将其视为大山转活,这女孩子也是一样的。这天地活了、就活在了她身上。”

  说到这里小蛮话锋转折:“不过。茧子化开时候会有重法行布天外。却是老祖都不曾想到的,天胎转活这种事太罕见,老祖虽精于此道却也未能尽数了解内中玄机。”

  苏景的眼睛亮了起来。

  而小蛮的声音不停:“后来我将阵法事情传告老祖。他老人家事后活神仙,猜测茧子融化、天胎成形到苏醒这段时间里,乾坤自然生衍重法,匡护住整座世界以防外面神魔冒犯,这也是说得通的。”

  苏景想起一件事,反问道:“不对啊,我记得你家老祖也星胎,他会不晓得星胎转活的关键时候会有法阵护界?”

  一样的问题小蛮也问过自家老祖,小蛮的胆子多大,想到啥都会问,哪管是不是冒犯。甲添对此的回答:孩子们一出生都哇哇哭,可也有个别小家伙会咯咯笑。

  同样都是星胎,大家“出生”时候的情形却不尽相同,甲添是个“哭着生”的。

  这样的解释也算说得通,苏景点点头,眼睛愈发明亮了。真相昭然,见过此界情形,他怎可能想不到中土大阵的来由,中土人间也有乾坤胎正转生啊……就是转生的时间长了点,看看人家破锣姑娘,一个甲子就活了,中土娃娃真正是个慢性子,天外那座大阵笼罩了都多少年了。

  乾坤转活,灵神化生,苏景只觉开心有趣,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座大阵玄机重重,自己一个劲地去猜布阵人,不成想居然是中土世界自己保护自己!

  旧的问题寻得答案,可新的疑惑也随之而来,最让苏景疑惑的莫过两问:中土世界设阵自保……它怎可能有那样强大的力量,无论仙魔神鬼还是强大巨灵统统拒之门外!再就是刚刚想到的,怎么会这么久。中土人间几乎从天真等人之后就再无归仙,到得今日时间漫长到没法去计较了。

  不过世上一切事都需得比较来看,相比于之前的“谁布阵”这个大疑惑,新的问题就只能算是小问小惑了,暂时没得开解也无所谓,全不妨碍苏景的开心惬意。

  乾坤胎算是宇宙中的罕见奇迹,发生在中土世界,从白马镇上离山又再飞出天外的苏家小子与有荣焉!

  但惬意只是短短片刻,很快苏景又不踏实了:“乾坤胎转活之后,人间灵气就要枯萎了么?”

  破锣世界摆在眼前,茧化去,姑娘睡,大阵成形;大阵崩碎,姑娘载歌载舞不理人,世界灵气迅速消散,这对修家来说绝对是个灾难。

  几乎明摆着的事情,小蛮却摇摇头,沉沉叹气:“星胎、山胎境界有别,但根子上是差不多的事情,你也见过成形山胎,他们所在山岭还不是照样灵气丰饶。本不应该元灵枯萎的,除非……你再仔细看看她吧。放心,她不会怪你冒犯的。”

  小蛮的目光郁郁,伸手指向“破锣姑娘”。

  那女孩子身形完美,偏又没穿衣服,苏景本来没好意思使劲看,听了小蛮的话他把心思放松一些,诸识齐动再配以金乌目力细细观察,只才短短几息后苏景面色一变:“她……无命?!”

  小蛮的面色阴阴的,点头:“不错,她败了,最终没能成功夺下天命,未等转活便已身死。天外那座守护大阵并非收敛而是崩溃,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灵胎转活本就是个凶险过程,生死全不受掌控,有成功活过来的先例,更多的确是夺命失败未等“出生”就告夭折。

  甜鹄仙从一旁听着故事,或神情或目光中都充满无奈,她们已经明白同族为何身亡,灵胎无智不会主动袭击,法术自然生衍哪管其他,这是天灾,无妄冤枉却无人可怪无罪可追,这就仿佛一场暴雨引发山洪,无辜百姓受害,却没办法去打这个官司。

  说来心酸却也只能叹上一口气,认倒霉。

  天不测,人福祸,仙家对这个道理的认识远比凡人深刻。

  往事了了,甜鹄们把更多心思放在石台舞蹈仙子身上,听说她是死的,小女王瞪大眼睛:“死的?怎可能,她、她还跳舞呢。”

  “启灵、聚气,夺命、开智。”小蛮阿菩这些年追随自家老祖,着实学到了不少东西,本就好为人师再加上见识大涨,哪还了得她了,有人敢问她就敢答。

  小蛮说的四个步骤,前两项为乾坤胎的造化发生、是被动过程,后两项为乾坤胎转生关键,是主动行事。这位“破锣姑娘”夺命失败了自也就谈不到开智,行百里者半九十,前面无数年头都安然无恙,到最后却功败垂成。

  不过夺命的失败与之前的“启灵、聚气”并没关系,造化还是发生并生衍了,其中的聚气指的是聚拢“生气”,破锣姑娘没能活过来,可是在她身内依旧聚集了浩瀚生气。

  有生气却无生命就是她现在的模样了:行尸走肉!

  破锣世界一切完美,唯独舞乐事情缺憾,破锣姑娘的转生本能弥补这小小缺憾,奈何她未活已先死,此刻变作行尸走肉,舞乐之事也就成了她最后的执念……

  唱歌、跳舞。

  她的歌声动听,足以引来最最骄傲的凤凰;她的舞姿曼妙,足以羞煞九天中的仙女,可是她死了。

  小蛮把道理给甜鹄儿讲明白后又次沉沉叹息,望向苏景:“你来之前,我刚把这孩子的死讯传知老祖,正等他的回讯……你也别这么死乞白赖地看啊,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人。”

  小蛮脸上现出惊讶神情,因为苏景。

  苏景的面色兴奋异常、眼中贼光频频,盯住声色无双身姿无双的破锣姑娘,看得简直太投入也太用力了,纵是色鬼拈花再次也要自愧不如!

  甜鹄家小女王与二当家对望一眼,各自抿嘴一笑,尽在不言中:他不是这样的人?刚还听说睡觉就后撤云驾呢,小蛮仙姑太不了这个苏家小子啦。

  就在这个时候小蛮袖中的白玉铃铛叮叮当当传起悦耳声音,小蛮摸了铃铛听片刻,神情里又多出了些古怪,对苏景道:“老祖回讯,说是让我等一等,他要先问问你、看你是不是要插上一手,若你不插手的话他会再传讯给我,届时我封掉这孩子的生气,将她厚葬就是了。”

  说过甲添的命令,小蛮阿菩又问苏景:“老祖什么意思?你插什么手?”

  甲添当然不知道苏景也在破锣世界,他还以为苏景正在仙天的其他地方。

  很快,苏景身上铃声响起,甲添传讯过来了,先大概说了下破锣姑娘的事情,跟着又问苏景:你或许能救她活命,要不要过去看看?

  何须“过去”,苏景早都在看了,而且看得满面红光。

  决不白看!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马无所谓

  甲添是山天老祖。

  浩浩仙天鬼神无尽,再无一人比他更懂得山天大术、无一人比他更精擅长培养山胎灵种之法。但是有一重:他的本事在于“养”。

  那些灵山山种交到甲添手中,甲添会先选址播种,再布大阵聚元灵行气脉,灵秀山种可迅速生长开灵再转生入命。

  而苏景不同,在莫耶时候他也曾雕刻一品山种,他是“开”,随那空灵一刀,苏景以本心入山魄,以己命活灵山。

  若以“化妖”来看两者区别,甲添种山是先滋养再化妖,苏景正相反,他是先让山种化妖再滋养。这是苏景的本事,他修得生之阳火、他有冥家王袍在身,生死两道都在他手上,所以他能先夺命。

  一样的山种,甲添来养的话则循序渐进、根基扎实;苏景来开的话却是逆夺造化、篡改阴阳。待到山种成形后,甲添的山天大兽力量会远胜苏景的一品山灵。毕竟甲添的法术才是山天一脉的王道,苏景只能算是“邪道”。

  但如果只看破锣世界的情形,这尊乾坤灵胎未能成功夺命,甲添无能为力,苏景却有可能再帮她夺一次命。

  苏景的一双眼珠都快飞到破锣姑娘身上去了,如此专注投入就是因为他找到了“下刀”的位置、两刀:女孩子的右肋第三骨和眉心祖窍。

  右肋第三骨是歪的,正正压住了她的命灵七脉之一,一脉不通则生机无以流转。破锣姑娘的身体是天造就。可天造就也不是说就一定完美,一点点瑕疵足以致命。

  第一刀正骨,第二刀再开祖窍,以苏景自己的本命阳火为她开命……能不能成功不好说,但可以一试,反正对这个女孩子来讲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

  死马当活马医,马无所谓的,但是对医马的人来说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年在莫耶为一品山种开灵时的痛苦苏景至今仍清楚记得,如今他的修为比着那时候是要高深得多了,可是莫忘了眼前这个破锣姑娘也不是一品山种。她是比着山胎境界更要高远得多、堪称宇宙造化自然奇葩的乾坤胎!

  苏景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小命都不够补给对方的,莫说两刀了,第一刀下去,会不会自己就被抽干了?

  且他心里大概能明白。这姑娘不是没醒来。而是已经死了。自己琢磨的那两刀,前后间隔不能超过一次太阳东升西落的时间……

  苏景行事会问内心善恶,他是想救人的。只是需要掂量后果。

  这个后果是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正仔细思量的时候,甲添的灵讯又传来了,皇帝陛下说他心怀忠臣,刚刚又替苏景琢磨了下老家中土的情形。

  中土情况与此地乾坤胎多有相似,但依旧是苏景之前的疑惑,护阵笼罩的时间太长了。

  甲添以为,中土护阵未崩溃说明中土的乾坤胎尚安好,可这么长时间的夺命不是好事,多半是遇到麻烦了,后果堪忧。如果苏景能够救下这枚乾坤胎,说不定她能帮上忙……听到这里苏景眉头皱起,帮忙?外面的人根本都进不到中土界内,无论哪族仙魔一律都会被大阵阻隔在外,又何谈帮忙。

  苏景能想到的甲添自也能想到,铃声不休继续说着甲添的意思,他觉得,能够孕育乾坤胎的世界,其实会有自己的冥冥之思,也可以看做是简单的“念头”,世界会有自己的判断,如果同类去了的话,或许能够放行。

  甲添请欠国公试想:如果一枚转生的乾坤胎进入中土,去帮助遇到麻烦的乾坤胎转生开命,会有怎样效果!

  当然甲添不忘交代,他是肯定进不去中土的,虽然他也是乾坤胎,可他“出生”的时候没有护界大阵,事情很明白了,他和破锣姑娘是同族不同宗。

  中土的灵胎和破锣才是同族加同宗,大家一回事,中土护阵可能不挡破锣姑娘。

  最后一段铃声,苏景似乎听出了甲添的笑声:可能啊,只是可能而已。可能进得去也很可能进不去,朕不能骗你,朕得实话实说,说不定你拼小命转活了破锣姑娘,到时候她也帮不了你什么。具体怎么做朕就不管了,你自己拿主意。

  甲添不是正经人,他算妖,妖言让人心里不上不下。

  苏景到底还是把心放下了、横下了!

  当初麒麟库中得来的雕山刀早都随着那些山种一起送给甲添了,不过以今日苏景境界,无需再求那柄灵刀助力,他自己的剑足矣了。

  稍加思索,他选了离山九剑合一后的真阳剑。

  道尊甘霖最为神奇,奈何现在还未掌握;墨色长剑威力强大,可墨剑无生机,是毁灭之器,只有光热源头中炼出来的真阳剑能胜此任。

  小蛮阿菩的眼睛本就圆溜溜的,见苏景挑挑拣拣地取出一把剑,她把眼睛瞪得更圆了:“你要干啥?”

  打定主意时就是心思彻底放松时,苏景恢复本色,伸手一指破锣姑娘:“给她开命。”

  给乾坤胎开命!何等大事,苏景努力拿捏着风轻云淡的语气,看看小蛮圆得没法再圆的眼睛,看看甜鹄们个个长大的嘴巴,苏景心里感觉好得不得了,真显本事!

  忽然,哄一声,甜鹄们都笑了,小女王伸手来挽苏景的胳膊,密语甜甜:“别闹了,我族在此界有和暖金宫,我们这就过去吧。”

  二当家紧随小女王身后,一样笑眯眯地,眼中春色流转。

  妖精不信,妖精含春。

  苏景摇头:“真的。”

  小蛮对苏景的了解可比甜鹄们深厚得多,加上自家老祖吩咐在先,看到苏景目光郑重她就明白这不是在开玩笑,圆圆的眸子眯起来了,认真道:“我给你护法。”

  小蛮凝重了,甜鹄们也随之郑重,小女王还是忍不住的惊讶:“你当真……我们也给你护法。”

  小蛮帮忙护法没问题,甜鹄们就算了,苏景微笑摇头,可还不等他说话,突然一声雷霆般的吼喝就自高远处传来:“大胆甜鹄,欲意何为!”

  随叱咤,轰隆巨响绽放众人头顶,旋即众人眼前光明大作,厚厚一块地壳竟被人一把掀开,一个老汉身裹风雷冲入地穴,人在半空不由分说,催卷重重天雷向着苏景等人狠狠打落。

  苏景看过来人身魄后再看他的斗战手段,心中立刻闪出两字:人王。

  破锣世界也有人王,这可十足意外。

  比着苏景还要更惊讶的是甜鹄们,此间乾坤就是她们的三座巢穴之一,但今日之前她们从不晓得这里居然还有这等强大的凡间仙。只看他劈落的雷霆,没一头甜鹄能接下。

  甜鹄接不下,也无需甜鹄去接,小蛮当即出手,掐诀扬起一片青色云烟,人王惊雷劈入其中仿佛冰凌坠火海,顷刻就被化去。甲添传下的宝贝,就算普通货色也不是谁能都破去的。

  短短一击接触,人王并不在乎自己的法术受阻,但他看到破锣姑娘的样子后双目陡然血红,翻手放出三枚立地幡护在身前,跟着盘膝结做半空,口中开始连串声嘶力竭地大吼……

  就在他的吼喝中,天际各出团团乌云飞扑而起,本来湛蓝明亮的天空迅速沉黯,须臾间丛丛乌云汇聚成厚厚云团,压在地穴上空蠕动不休。

  云中道道紫弧游走,渐成癫狂之势。

  这位人王的雷法算得高明了,他若升仙,稳稳当当能立住一方小坛庭。

  甜鹄仙看得出厉害,个个目光慌乱,不过见小蛮全无慌乱,就那么冷笑着看着、等着人王行法,甜鹄心里踏实不少,小女王开口喝问:“你这人间仙圣老前辈,疯……那个脑弦搭错了不成,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就打?你看甜鹄好欺负?那你看看这位小仙姑奶奶好欺负不!”

  人王是个胖墩墩的老汉,行法中须发摇摆状若狂狮,威风、且显然愤怒之极,怒声叱咤:“甜鹄妖,不请自来窃居我界,平时见尔等只唱唱歌跳跳舞并无恶行,本座也就不与你们计较了,不成想尔等贼胆包天,竟敢打我宗开山仙子的主意,死有余辜!”

  小女王脸色煞白,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二当家依旧那么争气,哇一声哭了:“你冤枉人!”

  好多甜鹄都哭了。

  苏景拍拍小女王和二当家的肩膀,又对小蛮摇摇头示意她无需出手,随后望向人王:“你且放松些……”

  话没说完人王已然成法,暴跳如雷之人,早都把苏景当成了妖人一伙,非但不肯听他全解,反倒一声叱咤:“斩!”

  爆响惊于苍穹,万道紫弧层层聚拢、化巨龙出云端,向着苏景头顶重重劈落!

  “放松些,没事,我们没恶意。”

  强光、惊雷,足以睥睨普通仙家的雷霆重法笼罩、轰荡之威横扫天地,就在暴戾攻杀中,苏景的声音传出,说话同时他扬起左手,就用掌心接下了正扑来的雷霆天龙。

  接下、收了。

  下一刻天色复明,厚厚墨云无端散去,煌煌神雷就此不见,唯一证明刚刚曾发生过暴烈一击的痕迹尽在苏景手心:手心上,一条比着蚯蚓也大不了多少的紫金小龙正扭摆身体、分不清它是在快活游弋还是正奋力挣扎。

  苏景望向满目惊诧的人王:“不许再打了啊,我可还手……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你认得这位破锣姑娘……咳、不是……”

  “你怎知我家师祖的……名号?”肥胖老汉瞪大了眼睛。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古时仙

  破锣姑娘破锣姑娘的乱叫,纯粹苏景等人给那位乾坤胎乱起的绰号,哪成想人家真叫这个名字,苏景啼啸皆非,摇摇头没多解释什么,手腕轻轻一震,在他掌心游弋的那条小龙脱手飞了出去。

  小龙两寸稍过,袖珍地不能再袖珍,不过它的身躯为雷电铸就,亮闪闪地倒是有些威风。苏景将它向着本届人王甩去的,那位人王的眼中惊骇更甚。

  自己的法术自己清楚,人王炼雷成就不浅,但早已进入瓶颈迟迟无法突破,什么时候将天雷真魄炼成真龙法相什么时候才算突破,后面再修炼又会进入一片崭新天地。

  刚刚苏景收了他的雷,再以自身阳火入炼,拓雷心塑雷形,短短一句话的工夫里就把人王的雷魄炼出真形,等若直接把那位人王踢进了全新境界。

  苏景的手一张一甩,给人王帮了个天大的忙。

  人王惊喜,人王惊骇,目中光芒闪烁,愣愣望着苏景。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的,那条小小的雷魄法龙脾气大得很,虽因苏景才能得来真形,可它对苏景还不服气,飞身半空时身躯一转,居然又张牙舞爪地扑了回来。

  有灵无智更无知的小法龙而已,苏景才懒得和它计较,可苏景不计较也不是说谁都能随随便便冒犯阿骨王,自有“人”看不惯……突然连串凶狠嘶吼,六条怪蟒从阿骨王袍中探出身来!

  怪蟒的尾巴依旧盘结袍内,巨大的头颅与长长颈子探出。围绕苏景来回打转,十二只满满煞气的眸子死盯住小龙,再敢上前必让它身灭道消。

  一条两寸小龙遭遇六条千丈神蟒。

  小龙不过是几道天雷化形而成,怪蟒却来自冥家圣袍,一吼人间站里两吼天地变色,三声吼喝阴煞大军直出幽冥,那是怎样的凶威凛冽。小龙突然就乖了,小小的嘴巴里发出一声尖锐惨嚎,转头跑回人王袖中再不敢出来了。

  六条怪蟒不止吓了龙、吓了人王,更吓了一群甜鹄。来自本能地畏惧无可抑制。轰一声怪叫里甜鹄们四散惊飞,看得阿菩小蛮直皱眉头,问苏景:“你这都是什么朋友啊。”

  苏景咳了一声,动念召怪蟒归袍。对已经飞出百里遥远的甜鹄们招招手示意大伙不用害怕。同时望向那位人王:“说一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能够修成人王,眼光和脑筋都不会太差,到得现在他当然能明白。对面那个清清秀秀好像个读书郎的青年手段无边法力无边,他若有恶意,自家世界根本不够看。

  人王没太多犹豫,纵身落地对苏景和小蛮行礼,先为之前盲目动手奉上歉意再谢过苏景助他修行之恩,跟着把自己所知事情说了出来。

  破锣姑娘并被纯粹的乾坤胎,以前确有其人,本为此界古时一位精深大修,不过她是散修出身且性情淡漠,所以没什么名气。除了修持了得,这位女修还精通书画棋射诸艺,唯独舞、乐差劲。那时候甜鹄们还没来,全世界都是破锣歌聒噪曲,大家都是瘸子也就都不觉自己是瘸子,这位女修也不觉得什么。

  但后来她穿破大道飞仙去了,到得天外她就晓得原来自己唱歌跳舞这么差劲啊,深以为憾,又给自己起了个“破锣仙”的称号,意在自嘲。

  苏景笑笑,只凭破锣仙子给自己起的这个绰号,倒是不难见她性情。

  飞仙去,时时归返,破锣仙子时常会回到自家凡间小住一阵,指点下本门晚辈的修行,给他们讲一讲仙天的趣事,日子过得平静但惬意。

  本来一切都好,不料后来有天,破锣仙子身带重伤返回本界,她飞入世界时候已经沉沉昏迷,几乎是流星坠地那样一头撞碎了一座大山、摔落在地。

  本门晚辈将她带回门宗,惊怒交加再加万分焦急,仙家之间的仇他们没能力追究,仙家的伤势他们也没资格医治,正急得团团乱转时候异变突生:本来躺在门宗玉榻上的破锣仙子身体忽然“化开”了。

  星星点点、千万荧光飞絮,自破锣仙子的法体中飘扬飞出,仙子则越来却浅淡,短短盏茶时间后整个人消失不见。

  人就这么没了,没地方去找,晚辈弟子们也根本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刚向苏景等人动手的人王姓胡,是破锣仙子开创门宗在今日世界的传人,与自己的祖师奶奶一样深居简出,身具仙家大能为却全无名头。

  胡人王和破锣仙子相差辈分太多,于他来说破锣仙子只是本门长辈口中的传说,本来也没当真,但当不久前那曼妙歌声回荡乾坤时候,或许是冥冥间的天人之感,也可能是修行同样功法所得心间灵犀,胡人王就是听出这是自家门上那位已经消失无数年头的祖师奶奶在唱歌。

  赶到地方后发现一群甜鹄仙和两个莫名之人正对破锣仙子品头论足,胡人王只道她们都是敌人,当即出手攻伐……

  说到这里,胡人王显出些尴尬:“诸位有所不知,本门修法特殊,祖师仙子的歌声对旁人无甚影响,对我却惊心动魄,这一路追寻中歌声听得久了,歌声中的无奈难过让我郁郁暴躁,祖师仙子的歌中透出的是一股、一股子死意……”

  胡人王想要解释下自己为何现身后会那样暴躁,问都不问就直接打杀。不过这不重要,他打或者不打苏景都不会放在心上,真正让苏景感兴趣只在胡人王一开始时说出的事情:破锣仙子曾消散不见,时隔千万年后她又化身乾坤胎!

  甲添不在,小蛮阿菩就是大行家了,大行家不停地眨眼睛,问苏景:“这是……天地灵合于仙灵人灵、又再孕化出的灵胎?”

  小蛮不敢确定什么,但她至少弄清楚这位破锣姑娘与她家祖师爷的差别了,星胎甲添纯粹、是真正的自然奇葩;破锣姑娘则不然,先有此人,此人成仙又陨落,最后再被天地“收了”。

  是收了,还是附体,还是相救?小蛮弄不清楚。

  苏景对山天道基本不了解,他就更说不出什么来了,但他心中早都泛起了惊涛骇浪,只因两个字:印证。

  他在用这世界发生的事情来印证中土乾坤的古事。

  破锣姑娘飞仙,归仙,重伤、身体消散,乾坤开阵,一道大篆笼罩全境不许外来仙魔入界,直到灵胎彻底成形;中土古时,抵挡墨巨灵的大战绵延,天真大圣、江山剑主、摩天圣僧受重创必死无救却消失不见,之后中土再无归仙,一道许出不许进地凶悍大阵护持中土直到今日……

  也许是和小女王接触时间长了,苏景也开始磨牙。

  看着苏景神情变幻、两眼放光、嘴巴嗡动不休把牙齿磨得咔咔响的怪样子,胡人王心里不踏实,低低咳嗽一声:“适才晚辈心智不整,冒犯上仙……”

  苏景是有些失神,可他心神十立,小小失神不过占去了他一道心神,全不影响其他,不等胡人王说完苏景就摆了摆手手:“你先听我说。”

  苏景先把小蛮阿菩的身份大概给胡人王说了下,让他明白小蛮是念在同族份上来帮忙的,大家是自己人。跟着又把破锣姑娘的状况告知胡人王,矮矮胖胖的老头子听说自家祖师奶奶已经身亡,一张老脸陡然苍白。

  他是人王,修为着实不差,再按照苏景的指点探过了破锣仙子的命脉、气脉后,便知苏景所言不假,载歌载舞的破锣仙子,行尸走肉的祖师奶奶。

  最后又再听说苏景也许能救人,胡人王二话不说直接大礼相拜。

  苏景挥手,金风卷出扶起胡人王:“救不救得回尚未可知,客气话也不必多说了。”

  苏景没其他意思,只是把实际情形告诉“家属”而已,只是他自己都没留意的,刚刚护袍冥蟒现身已勾连起他真修气意,平平静静地言辞中自有阴冷压迫之势,拒人千里且高高在上。

  胡人王果然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退去角落中盘膝坐好,虽无多余动作不过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当为苏景护法。

  苏景要“动刀”救人了,甜鹄们也叽叽喳喳地重新张罗着为苏景护法,如今这仙天里不太平,苏景不会大意,不过甜鹄的护法就算了,万一要遭遇凶险还不够她们哭的,根本就是摆设嘛。

  苏景笑笑,和甜鹄们打了声招呼:“你们在一旁看着就好,我有护卫。”

  小女王那句“哪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苏景身周突然多出一群人,四十九对乌鸦卫与十七恶罗汉同时现身!无需吩咐半字,比翼双鸦各入法结大阵封闭整座地穴,十七恶罗汉以苏景为心再结小阵,稳稳将主人护在中央。

  风火两分身也告显现,风身手执金风旗,火身手捧阳火印,一左一右落座苏景身边。

  阳三郎与六蟒仍留在苏景身内以备不时之需。

  苏景闭目,就此沉寂。

  而随他闭目,这世界也突然安静了下来,于此一刻,天穹无风白云不动,汪洋无潮湖川凝固,乾坤大势就此止歇……所有人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静静等待着苏景施法。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闹鬼了

  燃香时间过后,苏景重新张开眼睛,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动手的时候,苏景居然把手中真阳剑收了起来,笑容讪讪:“这里不成,得去太阳中。”

  水行修入海施法倍添威力,木行修入林修持事半功倍,行重法时候寻本命真修元灵浓厚之地可得大大助力。为乾坤胎开灵动刀不是开玩笑的,开始时候苏景觉得自己或许还行,可静心行法后就察觉只凭自己……力有未逮。

  救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可这个不相干的女子或许能帮到中土,牵连重大苏景不敢逞强,他需得再给自己添些把握、到太阳上去。

  人王免不了又是大吃一惊,太阳啊,大大火球日夜焚烧,烈焰中还有可怕爆炸随时发生,那是随便谁都能去的地方?

  苏景没在浪费唇舌去解释,只是交代胡人王:“你就在这里等候吧,施法后无论成功失败我都会回来给你一个交代。”言罢挥手再起金风,连同破锣姑娘和她出身石台一并卷起收入袖中,随即苏景拔身而去,直飞天外。

  苏景没回自己的收尸匠骄阳,而是就近选了这座乾坤的太阳。

  照耀这座世界的太阳有些小,面积以论尚不如收尸匠骄阳的两成,当初甜鹄们就是觉得这枚太阳太小,不一定会有金乌愿意来,所以才飞入险恶仙天,最终选了收尸匠的大太阳开始等待。

  甜鹄、小蛮都跟着苏景飞入了此界骄阳,小女王还在劝苏景:“如此小的太阳。想来内蕴火力有限,要不……咱们回去那颗大太阳再施法?”

  甜鹄的眼光不提也罢,看得出大小却看不穿火髓真意,收尸匠骄阳是大,但陵寝门户悲凉满满,收尸匠骄阳烈火熊熊却生机渺渺,那是一棵死意浓重的太阳,不适合救人。

  本届金轮则不然,小虽小可生机浓厚朝气蓬勃,阳火中饱蕴昂然之意。正是施法救人的好地方。

  入宫。端坐,神鸦布阵罗汉围护,苏景放出石台与犹自歌舞的破锣仙子,自己就坐在仙子对面。再次闭目入神空灵中……

  这一坐就是整整十天。

  甜鹄们聚拢在金宫角落中眼巴巴地看着。一等十天不见动静。虽知小仙翁是在蓄势可她们还是觉得有些无聊了,小女王壮着胆子、小心翼翼走到不远处镇守法位的乌下二十三身边,低声聊天:“这位火鸦大仙姑。您家主公究竟、究竟怎样的来头?”

  初时只道苏景是个与金乌攀上了关系的后辈小仙,但见过了护身怪蟒,见过了一群凶仙侍卫,甜鹄哪还会以为他只是普通仙家。

  乌下二十三嘴角翘翘,妖媚一笑:“之前你不是说,最好能有位神鸦将跟来看看破锣世界的事情么?如你所愿。”

  “啊?!”甜鹄不止爱哭,还喜欢大惊小怪,小女王的惊呼简直惨烈,还想再追问但未等她再开口,静坐十天的苏景突然张开眼睛。

  开目一刻即为起身一刻,起身一刻便已挟长剑、化流光,飞扑破锣仙子。

  一剑空灵,斩右肋!

  剑落人落,两声惨叫冲天!

  始终唱歌跳舞的破锣仙子右肋中剑,原本柔光闪烁的身躯骤然暗淡,肉眼可见她的秀发转眼苍白,润泽体肤寸寸枯萎,细密皱纹如龟裂一般在她身上疯长,摇曳舞姿变作疯狂抽搐,口中歌声化为凄厉惨呼,重重摔倒在地。

  苏景的情形不比她强上丝毫,明明是他一剑斩出,却仿佛他被一剑洞穿要害似的,刹那间面如死灰,满头长发直接化作飞灰,同样开口惨呼重重摔落地面。

  莫耶时为山中开灵,一刀即为苏景一场生死,这次也全不例外,所有修为所有生机尽随手中一剑挥去。

  抽空!

  可事情未完,第一剑是正骨正脉,是纠正原来的错误,但破锣仙子仍还是个死人,非但不会就此转活,且因体脉改变、身中本来饱满膨胀的生气也开始迅速流失,十二个时辰内她会彻底枯萎,化作一堆石屑玉粉。

  要救人,还需要第二刀,必须在十二时辰内完成的开命一斩……

  苏景摔倒了。元修完全抽空,力量彻底散去,四肢百骸中剧痛攒动,心池与灵台则是空空落落无以言喻地难过。明明光辉夺目的太阳神宫在他眼中正飞快的沉黯……沉黯的并非环境,而是他的神志。

  精力不再意识漏去,苏景飘荡在昏迷边缘,只剩最后一线清明。

  最后的清明回荡着最后的执念: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啊!一睡谁知几度春秋,他还有第二刀未斩!

  破锣仙子从死到生还剩十二个时辰,苏景从清醒到沉迷却只有短短一瞬、短短一线。

  就在这一线里,苏景口中突然飞出一道血箭!咬破舌尖而已,错错牙齿的力气,却是将整座宇宙都扛负在肩的重压与疲惫,拼出所有残损力量、连骨髓都被榨干才抢出来的一点点力气。

  舌尖破,血咒出,当那一蓬艳艳赤红射出金宫落入太阳中时,冥冥里一声金乌长啼划破万里,就在这声无上威严无上激昂的啼鸣中烈焰疯长!

  ……

  太阳就是个大火球;火球中央的太阳金宫光辉璀璨,但宫中并无半点火焰。那是平时。不是此刻。

  咒落则烈火成狂!太阳上正熊熊燃烧的万万道万万丈巨大火焰仿佛被激怒的龙,裹挟着炽烈高温与湮灭神光,自四面八方直直闯入金宫!刹那里,无尽火充斥了每寸空间,无尽火蜂拥扑向苏景!

  ……

  胡人王是人王,不是飞仙,他飞不出这个世界,以他的道行也没能力立足骄阳内,他能做的也只有坐在凡间最最崇高的山峰上,仰头望着高悬天顶的那轮骄阳。

  他已经眺望十天了,正焦急的时候,他眼中骄阳遽然明亮,比着平时更要十倍百倍的璀璨,浩浩天阳光明暴涨,灿烂金辉横扫世界,抹杀了此界一切颜色!

  突如其来的光明过后,突如其来的黑暗。

  天黑了。

  光明散去,金轮消隐,正午的时候黑夜降临于破锣世界……天上的太阳不见了。

  不是被浓云遮掩,当然更不是有什么力量打碎了太阳,太阳不见的原因很简单:它熄灭了。所有的火与光都被收走了……被苏景收走了。

  元灵枯竭,何以为续?

  没了力量,苏景还是金乌,只要是金乌就拥有太阳,他还有太阳!一座骄阳、万钧烈火奉召而至,驰援神鸦。这就是他一定要来太阳中施法的原因了,金轮在则金乌不败!

  阳火入身,再添神力。

  苏景咆哮、起身挥剑。

  一剑空灵,斩眉心。

  那一剑闹了鬼:

  落在甜鹄眼中,苏景哪里是在挥剑,好像正给熟睡主人扇扇子的小丫鬟,挥剑如扇扇,软绵绵病怏怏,全无诚意和力道,慢得要死了;比翼双鸦看来,苏景哪里是在救人,他根本就是在杀人,他手里拿着的又哪里是剑,分明就是一柄巨斧,开山断岳般斩下,不止会将破锣仙子劈开两半、就连这座金宫这轮骄阳也会被他一并斩碎!

  十七罗汉所见,苏景这一剑轻快,用力不重但快如光电,仿佛只是清风一扫,斩中破锣仙子眉心……剧痛、剧痛、剧痛,见了鬼的剧痛,明明是斩在破锣仙子眉心的一剑,却让十七罗汉如遭雷击,每个人的眉心祖窍都暴起剧烈疼痛,他们个个修为不俗、他们都看了那一剑,那便感同身受、挨了这一剑!

  阳三郎却一口鲜血喷出!她也看了那一剑,她也感同深受,可她领略的并非破锣仙子的眉心之痛,她感受的是苏景掏空身髓的痛楚,瞬间五内震颤、一口鲜血无以压制喷了出去。

  见了鬼的一剑。

  剑过,一声淬烈大响,剑崩两断!

  破锣仙子有多强大?一块神奇些的石头而已,莫说她之前夺命失败,就算她已转生成功,也绝不会是甲添的对手。面对苏景一剑攻杀,强若甲添也不可能用眉心硬当的。

  破锣仙子的眉心完好无损,足见苏景剑上用力不重;阳火淬炼、十剑合一的珍奇宝刃竟一崩两断,又足以证明苏景用力之猛、之烈!

  究竟徐徐春风还是煌煌奔雷?都是,也都不是,剑亡人开命,来自苏景的空灵一斩……

  叮叮当当,断剑掉落地面,泛起的响声悦耳,好像清脆的铃铛。

  苏景的身体蠕动几下,破锣仙子的娇躯抖动几回,断剑不再跳弹时候,两个人也再一动不动了。

  也是这个时候,太阳重新燃起光辉,驱散人间黑夜,正午时分皓日当空,明晃晃地照耀。

  救活了?都死了?甜鹄们完全看不出结果,但她们看到下颌上还有鲜血残留的阳三郎闪身跃出,拿着墨色长剑在苏景的右掌心一划。

  掌心破,殷红中透出淡淡金色的血流出,跟着阳三郎伸手将倒卧一旁破锣仙子抱到苏景身边躺好,最后阳三郎将苏景被割破的右手放在了、按在了破锣仙子的心口。

  “软软的……”最后的念头从苏景脑中闪过,就此昏迷。

  “三姐,啥意思?”乌下一靠上前,指指苏景的手,问。

  “苏锵锵的交代。”阳三郎应道。

  这臭流氓……小女王心里嘀咕一声,口中低声对同伴道:“小仙翁此举必有深意。”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一点黑

  修神修身炼魂炼血,苏景的阳火修持不俗,骄阳的生、暖真意早已修持入身,他的血是养命滋生的至上灵浆,两剑过后苏景再不能动了,趁着还清醒的时候传神阳三郎,请她割破自己的掌心、以己身鲜血去滋润灵胎。

  是否就此救回破锣姑娘苏景现在也没办法确定,但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已经做完了,可以踏踏实实地睡去了。

  以阳血润灵胎没错,不过苏景的吩咐是随便把手搭在破锣姑娘哪里都成,手上、肩上、脑门上……阳三郎自作主张,她和苏景是亲生的自己人,莫看平时三郎总是不服气的样子,真到事情上该照顾就一定会照顾:苏景如此辛苦的救人,阳三郎哪能不让他犒赏下自己。

  不听已经在带着小贼在离山巅闭关了,五感自封心神内敛,既不知苏景刚刚施展重法也不晓得夫君现在的睡姿。

  阳三郎、乌鸦卫和恶罗汉不再耽搁,齐齐归入苏景身内,他们都与主尊并修法门,此刻各入各法,于苏景归元回气的休养有好大帮助。

  一群凶神恶煞刚归去,不料阳三郎又跳了出来,墨剑挥挥把苏景好好的左手也割破了,跟着她将苏景的左手按住了破锣姑娘的右胸,这次真正心满意足了,三郎归去……

  血自掌心中流淌,很慢却不凝固,鲜艳醒目的红色纹路缓缓游走于灵胎身躯,血线分岔、继续流淌。渐渐化作一张血网,将破锣姑娘包裹起来。

  苏景沉沉昏睡,不醒。他做梦了,梦见自己徜徉在暖洋洋的火海中,双手各拿个热腾腾的包子。

  小蛮阿菩不走,她还要向甲添复命,非得等到事情有了结果才会离开,现在她就在一旁盯着、等着,看破锣姑娘究竟能不能被救回来;甜鹄们也留在金宫内,神鸦将沉沉昏迷。属族小仙岂能弃他而去。是一定一定要留在身边照看的。

  苏景睡,梦境时时变化,可无论梦见什么、梦到自己去了哪里,手上拿着的那两个包子一直都在。

  ……

  破锣世界。

  胡人王坐在世上至高山巅。满心焦急。一百天了。时间晃晃。相距上次太阳忽明忽暗地异象过去。又过了三个月。

  苏景答应过,无论事情成败都会回来给他一个交代,但现在他正沉睡哪里能下来交代什么。至于阳三郎、小蛮一伙,谁会把一个人王放在心上,让他等着吧。

  只能等,再怎么着急也没用,胡人王呆呆仰望苍穹。

  又过几天,正凝视骄阳的胡人王耳中忽然传来“咚”一声鼓响。

  鼓响,撼天动地!

  一声过后又是一声,咚咚大响由缓入急,满满催促满满杀伐的鼓声,传天传海传山传地,传遍了整整一座人间!

  鼓声又岂止响亮,且还饱蕴法音,直击大修灵台,简直催魂夺魄!若容得鼓声这样敲下去,莫说当世普通修家,即便胡人王也会重伤呕血。

  无法不去理会,胡人王冷哼一声,一跃起身自峰顶直直跃下,坠落半空时候天雷法驾斜刺飞出,托起了主尊向着鼓声传来地方疾行赶去!

  燃香飞驰,胡人王遥遥望见前方一座大湖湖心,一个和尚打鼓。

  周围已经聚集了附近不少修家,正喝骂连连,或驭宝物或催法术围攻打鼓僧,可任凭他们法术如何猛烈、攻势怎样凌厉,一入僧人身周百丈,宝物便会无力跌落,神通就此化作清风。

  和尚并不还手,从始至终低头敲着自己的鼓。

  胡人王再靠近,和尚就察觉了他的到来,抬起头向他望来。

  对视之际,胡人王心中微微一惊……恶鼓催魂,邪器邪修,胡人王认定催鼓者是不出世的老魔大妖,全没想到居然是个如此妩媚的和尚。

  凤目,瑶鼻、檀口,唇红齿白的光头男子,足以羞煞天下美人。

  妩媚和尚见了胡人王,稍稍打量过后唇角勾勾,他的笑容开心且销魂:“终于来了个像样的人。”

  咚!

  最后再对面前白色皮鼓做一击,和尚放下了鼓槌了。但也是这最后一击,周围聚拢的数百修家尽数闷哼跌倒,口鼻中都有鲜血流淌。不会死,但废了,最后一声鼓将他们的元基彻底摧毁,此生休想再提修行事情。

  妩媚和尚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一群凡间修家敢向他动手,只废去修行已经是天大恩宠了。

  伤凡修、不伤人王,妩媚和尚继续微笑着:“活色人、施萧晓见过人王。事情紧急所以催鼓相请,有得罪请勿怪。”

  自报姓名后施萧晓并不停顿,不等对方回应也没兴趣知道对方称呼,他又直接说道:“人王可知,此间世界不久前曾有乾坤灵胎出生?此刻灵胎人在何处?”

  胡人王怎么可能就此回答,心咒转转,体内真元飞快流淌,同时满天乌云急急汇聚,这就准备动手争斗了。施萧晓却摇摇头,看都不看天上饱蕴神雷的浓云,径直盯住胡人王,面上的笑意更浓了些:“看来你识得那尊乾坤胎了,我来此世界只为告诉他一句话,由你转带也是一样,请转告:此地不可留,速速逃命去!”

  言罢施萧晓挥袖收了法鼓,一条巨蛇云驾跃出虚空,将他裹住一飞冲天。

  说走就走,不存片刻流连,他的遁天之术远非胡人王可比,人王这边的雷法尚未凝聚成形,妩媚和尚与他的蛇已然消失不见。

  胡人王愣在原地,他不明白妖僧的意思,对方留下的那句话也无处可转达,等了片刻确定对方已走,人王降落地面查看伤者,简单一探就能明白这些人都废了,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他们的修为。

  沉沉叹了口气,从何处来归何处去,胡人王重返山巅。

  ……

  此地不可留,速速逃命去?

  安安静静的世界,样貌惊艳的和尚已经离开七天了,胡人王时不时会回想起对方离去前的警告,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祖师奶奶在天外有仇人么?对方得知她有可能复生的消息所以要来寻仇?可是说不通的,妖僧显然不知破锣仙子的身份,他的话都是指着“乾坤胎”说的。

  乾坤胎,新生命,可以把它看做婴儿的,一个婴儿能有什么危险?又是什么样的危险会追逐一个婴儿?

  越想就越想不通。胡人王的性子有些拧巴,他可不似苏景那么洒脱,所以越是想不通他就越忍不住要去想。想过了第七天,到第八天的清晨的时候他终于不再想了……

  清晨,太阳从东方升起,这时的阳光朝气蓬勃,胡人王坐落山巅环目四顾,他甚至觉得经过一夜沉睡的世界此刻得到阳光沁染,处处都会闪烁出崭新之姿。

  修行快三千年了,每到清晨都是胡人王最开心的时候,看着崭新世界,心里自然喜悦荡漾。但今天清早,当他向平时一样举目四望、看过东方看过南方再去看西方的时候,胡人王眉头微皱:西方、黑。

  特别黑。仿佛夜幕笼罩,却又比着夜的黑更沉黯得多、更纯粹得多,世界西陲不知为何竟是一片黑暗笼罩。

  明明已经天色大亮,可来自东方的阳光根本照不穿西方尽头的沉黯。

  清晨时候,天下大白,唯独西方极远处那一点黑……胡人王刚刚向西方望去时候,那边还仅仅是他视线尽头的一点黑,可就在他皱起眉头这么短暂的光景里,一点黑就变成了一线黑。

  跟着,一片黑。

  来自西方的纯透黑暗迅猛扩张,蠕动着、冲荡着,仿佛泼墨一般,飞快吞噬着天地,纯透却沉沉之黑,自西向东一路蔓延开来,杀灭阳光、吞噬世界!

  胡人王不自禁想起自己在沙漠修炼时见过的狂沙风暴,大概就是远方黑暗吞没世界的样子了。

  忽然间,灵讯多了起来。胡人王感受的明白,无数灵讯穿梭天地间。不难猜,这世上许多修宗都有检探天地的法阵,西方黑暗来得如此莫名又如此凶猛,大宗名宿很快就会察觉,灵讯传去游历西方的同门或驻扎西方的友宗,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惜,只有从东向西去的灵讯,黑暗中却无一道回讯传向东方。

  能够成就人王修持,莫不是受到天地眷顾,所以人王都有拥有一份护世之念,胡人王也不例外,心中虽然惊疑不定可行动不存丝毫犹豫,拔身冲天,向着西方黑暗迎去!

  人王云驾如电,疾驰中法术催转,浩荡雷云翻腾流卷,紧紧追在他的身边。

  也在胡人王的飞驰中,所过名山大川中云驾与剑光齐动,大小门宗正派法门都有高人飞天,迎向西方!

  胡人王驻驾的那座山在世界东南,所以当他靠近那片铺天盖地的黑暗时候,这座世界已经“黑白两半”,半座乾坤陷落黑暗之中!

  千万修者聚集,个个神情肃穆。前面不知多少人已经冲入黑暗中了,有去无回,连当世几大天宗的名宿都陷落了不知多少,沉沉之黑无可阻挡,继续向着东方催压过来。

  风火雷电,剑符法宝,从东方不断冲起,闪烁着炽烈神光、荡漾着滚滚雷鸣,可是落入黑暗后就突然消失了,光灭声灭法灭!

  “何妨妖魔乱我锦绣乾坤!”一声叱喝回荡天雷神韵,胡人王赶到!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吓唬谁

  吼喝同时胡人王又传出三道灵讯……破锣乾坤,南方独秀,所以当世最最强大的三座修宗都坐落南方,尚未受到黑暗波及,人王晓得三宗都有强大法阵,只是发动起来尚需时间,他传讯就是要三宗立刻动阵。

  至于时间,他来拖。

  胡人王的威名不显于世,但他做过许多惊天大事,只是不会大张旗鼓地公布于世,这次传讯时候他落下了自己的法鉴,足以证明他的身份。而这世上大宗早都隐约猜测本界有位神龙无踪的老神仙,此刻收到讯令得知“老神仙”已出手,心头安定不少。

  黑暗继续蔓延,对胡人王的叱喝无动于衷。

  灵识根本无法穿透黑暗,但胡人王能够感受其中的寂寂死意……

  胡人王深吸气,再开口:“你等可是为乾坤灵胎而来?”

  是猜测也是试探的一问,果然喝声过后前方的黑暗微微一顿、停止了蔓延之势,又过一个呼吸,黑暗中传出个谦和、平静的声音:“这世界远远算不得完美,以前我们可从未想过这样的世界也能够孕育中乾坤胎,足见造化神奇呢。”

  随着说话声音,一尊神魔踏出黑暗。

  堪比雄山的巨大身躯,漆黑如墨的巨灵神,他的目光安详、他的微笑和煦,低头望着胡人王:“您说是吧。”

  胡人王面色阴沉,他的法术催转不休,身后雷云不断汇聚。一人之力、凝法结云倾压三千里天。

  三千里天空雷云结布,道道紫弧穿梭游走,胡人王昂首傲立,那是怎样的威风!

  可惜,三千里与半座世界相比,小小水潭遭遇浩瀚汪洋……身后凝结三千里雷云的胡人王,凝视着同样在身后将一半世界纳入墨色的巨灵。

  胡人王说话很慢,他在聚力,他在小心提防,他还要争取时间。所以他不接正题。顺着墨色巨灵的话向下说:“宇宙奥妙,谁能真正看穿?”

  “嗯,看不穿。鸭子为何下蛋,人为何产子。鱼儿在水里能喘气上了岸反倒会憋死。鸡下蛋蛋生鸡究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啊。”墨巨灵很轻松的样子。随口说着闲话,同时伸手敲了敲额角:“宇宙玄机?的确复杂得很。”

  说着,墨巨灵又笑了:“管他呢!鸡鸭鱼肉鸡鸭鱼肉。到得最后鸡鸭鱼还不是变成了肉。都会死的,宇宙再怎么玄虚,到底也逃不过一个‘死’。死即永恒,看穿了永恒,就不用再看其他了。”

  墨巨灵他合掌,高大伫立的巨灵居然对胡人王施了个礼:“与小友共勉。”

  胡人王第一次接触这种怪物,心里只觉古怪,未还礼再转话题,指了指那半座世界的黑暗:“内中人……”

  “他们都还活着,不过很快就会归入永恒去,不必惦念了。”墨巨灵的笑容绽放更盛,露出了黑色的牙齿:“此界诞生乾坤胎,我们需得找到它,但乾坤胎与世界同根同源,它的气意完全融合世界中,寻找不易,只好用这个笨法子了。”

  笨法子,浓浓黑暗笼罩一切,层层过滤,寻找着乾坤胎。

  胡人王面沉如水:“我交出乾坤胎,你等可会离开?”

  这次不止是笑容了,墨巨灵还笑出了声音:“误会了,误会了,你交不交乾坤胎,我都能找出它,我们吞没半座世界用了半个时辰,至多再忙半个时辰就好了。你说不说乾坤胎的下落我本无所谓的,既然我们来了,这世界也就死定了,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我以前没见过人王,想和你聊几句。可惜,您让我有些失望。”

  墨巨灵的确没想到乾坤胎已经不在这座世界,以他们所知,乾坤胎诞生一年内都不能离开所在世界的,这是天桎梏,即便天之子也不能悖逆。

  胡人王只盼对方多说几句才好,当即追问:“失望何在?因我修为浅薄?”

  “嗯,太弱小了些。再就是你不够聪明。拖延一点时间又有什么用处呢?多活几句话,早死几句话,站在永恒中看其实没有分别的,你都见到了真色,却还不晓得永恒的强大,还想着你家同类那几件小小法术。”墨巨灵摇着头,明知对方在拖延时间却全不在意:“以前我有同族,在一座名唤中土的世界遭遇另一群人王,他们可就聪明了多,不止斩杀了皈依永恒的真色仙,还杀灭了我家一支正神天兵,你比起那群人王差得太远了。我盼你能和他们旗鼓相当,结果失望。”

  胡人王不怒反笑:“听你的意思,要遇到能把你们都杀光的人才会高兴?你……是不是太拧巴了?”

  刚刚收敛了笑容墨巨灵眨眨眼睛,又笑了:“你不说我没觉得,你说完我就发现了,果然是够拧巴的。这没办法,争强斗狠、本性使然。”

  开心笑着,墨巨灵扬起了头,双目微微闭合,再开口时候他的很轻:“听,有人在欢呼。”

  的确有人欢呼,普通人听不见,可人王成就于乾坤中,只要他想听就能听得到,哪怕万里之外的欢呼……南方,举世三宗,外围弟子、附属妖精望着宗门重地内冲腾而起的灿灿法光,正放声欢呼!

  天宗重术成形!这是护界之法、这是乾坤禁忌,只有在人间遭受灭顶之灾时候才会动用的凶悍杀劫。

  尘封万年之阵,三阵,来自传说来自天宗的全力攻袭,冲天起向西去,必破那来势汹汹的黑暗。

  就在片刻前,那些欢呼的修家、妖精都在惴惴难安,南方三座天宗,三宗三座大阵,对今日绝大多数修家来说只是故事罢了,大家大都知道三宗三阵的存在,可谁也不能亲眼见过。既然没见过。难免就会怀疑。

  但当那神光冲腾、当那法势扩散,当那大阵中透出的凛凛真威直击心底时,所有人都放下心来,除了震撼之外唯一的感觉:踏实。

  这是怎样的力量!凝聚于万里厚土,勾连于无尽苍天,来自乾坤的磅礴大力,来自整座世界愤怒……飓风起、烈焰生、玄金剑龙怒啸叠叠,三道大阵成法、重法笼罩东南,真就弥漫了另外半座乾坤的,向着西方的黑暗冲杀去!

  “来了。”墨巨灵笑笑。退入了他的黑暗。身形隐没前他不忘对胡人王点点头,和蔼且客套,墨色之族从来礼数周全。

  风至火至剑龙至!疯狂扩散、急速笼罩了半座完好乾坤的三宗大阵,跨过胡人王的三千里雷云后。直直击入黑暗中!

  铺天盖地的愤怒雄鹰急扑一座磅礴大山。会是怎样的下场?

  湮灭了天空的狂风层层崩碎。覆盖了大地的灵火四分五裂,贯穿乾坤的剑龙骨折筋断。

  铺天盖地的雄鹰和铺天盖地的鸡蛋,在厚重大山面前又有什么区别呢。胡人王听得清清楚楚。来自南方的欢呼变成了惊呼。

  本来就不该有欢呼的,只怪蚂蚁分不清苍鹰与大山间的区别;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大山看来,雄鹰?蚂蚁?一回事吧。

  “雷!”胡人王嘶吼动咒,三千里雷云暴怒奔涌,人王全力出手,袭向前方黑暗……就在雷鸣轰动中,胡人王听到了墨巨灵一声浅叹,又添一枚鸡蛋。

  跟着,胡人王的天黑了。

  不是没防备,胡人王时刻都在戒备着,如果自己的雷法奈何不了对方他会暂退游斗,他还要寻找机会、寻找对方法门的弱点,绝不会傻乎乎地等着黑暗笼罩上来。

  可是防备又有什么用,前方的黑暗没有蠕动、没有流转,就在全无征兆中猛地一“跳”,便将胡人王吞没……不止一个人王,还有剩下的半座世界。

  若在天外当能看得明白:那纯透墨色陡然扩展,只在瞬息之间笼罩乾坤!

  什么雷法剑龙风天火海,统统碎裂!什么人王天宗护世大阵,尽数沉寂!墨色之威,除了那座名唤中土的乾坤,就再无凡间世界能够抗衡。

  蒙入墨色中,胡人王直觉天旋地转,元灵真力、热血骨力刹那散去,人仿佛被抽干了,连站稳力气都欠奉,直接摔到在地,再难做抵抗。

  胡人王瞪大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不存一线光,他连自己都看不到,何况其他。

  试着动用体感灵识……“墨”也从颜色变成了感觉,无论是用眼睛看还是用身体探,人王只见浓浓浓浓的黑。

  完了。

  胡人王真正明白了自己、凡间和对方的差距,这差距巨大到无论自己如何倔强如何反抗,却都不能算是一场战斗。大象在踩死一只蚂蚱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想到“战斗”这两个字。

  墨巨灵的声音不见了,他没了再和胡人王交谈的兴趣。

  也就在胡人王绝望时候,他忽然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本来人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一点一点、正从天空高处漂落的火光真实存在、且渐渐靠近!

  无尽黑暗中,突然见到了火光,即便那火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也还是点燃了胡人王眼中的希望之光!

  只是……当火光漂落、胡人王看清那些火光的来源时候,他的眼睛又黯淡了:一群甜鹄仙子,每人提着一盏灯笼飞了下来,她们的目光怯怯,面色苍白,提着灯笼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甜鹄啊。

  比着人王还要弱小许多的仙家,来了又有什么用处,胡人王努力再努力地凝聚一些力气,对着仓皇甜鹄大吼:“跑!”

  甜鹄们早都吓坏了,她们可没看见胡人王,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喊,好多小仙子顿时吓哭了。为首小女王胆子最大,打着灯笼向着喊声来处照了照,终于发现了胡人王。

  原来是他啊……小女王有些不高兴:“你吓唬谁呢?”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主公吩咐

  刚刚胡人王在认出提灯入界者为甜鹄仙的时候想了很多,比如那个修为奇高的年轻仙家为何没来、自己祖师奶奶是否成功开命;又比如墨色魔物如此强大只怕年轻仙家怕也不是对手、再说他有什么理由为了自己这座凡间乾坤去面对那么强大的敌人啊……

  胡人王想了很多,唯独没想过吓唬人。

  胖墩墩的老人苦笑着摇摇头:“你们快走!此间凶险速速逃命去。”人王根本不问自家祖师奶奶的情形,他怕墨巨灵会偷听他们的谈话,若因自己一问泄露了祖师下落,那自己可真就万死莫赎了。

  但也是因为胡人王想得太多,想这想那结果他忽略了一个明摆在眼前、再醒目不过的问题:灯笼。

  墨巨灵的黑暗吞没一切光、驱散一切法,就连三大宗的护界奇阵、胡人王的三千里天雷一碰黑暗都烟消云散,可是甜鹄仙子们手中的灯笼全不受影响。

  凡间天黑了,但哪是简单入夜,此地被墨色法术彻底湮灭。

  灯笼里的火光微弱却倔强,稳稳燃烧在黑暗中,散出的光晕柔软但温暖,瞩目其中会让人心底踏实,无以言喻地安宁。

  小女王提着灯笼的手晃了晃,变戏法似的一盏灯笼变成了两盏,双手各执一盏,跟着左手灯笼递向胡人王。

  灯笼靠近时候,胡人王一下子就觉得:暖和了。

  之前他不冷,他只是脱力、难动。可是灯笼靠近身边时候他却觉得暖了,这感觉异常清晰也异常舒适,当身体回暖本已消失的力量迅速恢复。胡人王面色微喜,起身接过了灯笼。

  当灯笼到手,力量恢复得更加迅速了。同个时候他的灵台微震,小女王将一道咒法直接传神给他,跟着笑道:“灯笼一个遍俩的法术,不许再吓唬人了,随我一起救人。”

  胡人王“诶”了一声,小女王挺开心:“你承认自己吓唬人啦?”胡人王心里念着“你们什么时候能有点正事”。面上则一笑了之。不矫情。

  小女王救护人王时候,其他甜鹄仙子也散去附近受困修家身边,同样都是提灯的手晃晃,灯笼一个变俩。再转眼到倒卧在地的修家起身接过灯笼、得咒法。跟着又分灯、再救人……

  只在盏茶光景。胡人王举目四望,视线之内火光点点,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在救护同族。

  那位去了太阳的年轻仙家终于还是出手了,看这人间这无尽夜中的灯光点点!小女王一边救人,一边有些得意,对胡人王语重心长:“要记得主公的好,你们能没事全都是他的恩情。唉,我们甜鹄儿平时只会杀人放火,本是坐不惯这种救苦救难的事情的,我们来着一趟全因主公吩咐。”

  胡人王当然点头、感谢,再问:“小仙翁怎么说?”

  “主公吩咐我们……”提到主公的时候,小女王又把不怎么饱满的胸膛用力挺了挺,那可不是一般的自豪。她说了前一句,下一句时候所有甜鹄仙子齐齐开口:“传灯人间、烛火护世!”

  主公吩咐:传灯人间,烛火护世。

  “传灯人间,烛火护世?”

  灯火重重,可这些希望之光相比笼罩了整座天地的黑暗还是太渺小了些,尚有太多太多的黑暗无法驱散,就在小女王身前百丈的浓浓墨色中,带了些笑意的声音传来。

  一刹那,小女王脸上的自豪得意崩了,重又变成畏惧惊惶,胆子太小了,这些小家伙生来就是唱歌跳舞穿漂亮衣裙的,打架争斗实在不适合她们。

  附近所有人都举起灯笼向着声音来处照去,全无意外的,如山岳磅礴的巨大魔物走出黑暗,显现于灯光下,不过魔鬼太高大了,灯光连他的脚都照不全,大家眼中只是个勉强的轮廓。

  甜鹄仙子们惊慌失措,本能地就往一起靠,胡人王刚刚领教了墨巨灵的可怕,不过他要镇定得多,只是皱了皱眉眉头……他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天长日久就养成了皱眉头的习惯。

  喜欢皱眉,但不是一有点什么事都先要皱皱眉头的。

  人间有灯火不断燃亮,墨巨灵会出现早在胡人王意料之中……意料中事不必皱眉,皱眉是因意外:不对啊。虽然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胡人王还是分辨出来此刻现身的墨巨灵不是之前和自己说话的那一头。

  这一尊巨灵的身躯要更高大一些。

  不止一头墨巨灵?

  不止一头墨巨灵。

  现身的墨色怪物似是看穿了胡人王的心思,先对他笑了笑:“嗯,我们的人不算少,之前和你说话的只是个孩子,故事听得多了所以会对人王有些好奇,这才站出来和你聊了几句。”耐心解释过后,墨巨灵又望向小女王:“甜鹄一族早年追随金乌,刚又听你一口一个主公的喊着……有金乌在附近?”

  此刻现身的才是墨巨灵一行的首领。

  说着墨巨灵抬头望了天空一眼。黑暗满布,天空涂墨,但他所望方向分毫不差,正是天外金轮的位置,看过一眼收回了目光,墨巨灵笑着:“金乌做殿,只派你们下来?”

  墨巨灵中有绝世强者,但眼前这个不是,凭他的眼力还看不穿天外骄阳烈火,自也不知金轮中有没有金乌驻扎,不过事情的线索清晰,很容易就能猜到有金乌在关注此间。

  而这座凡间已经被墨色重法彻底笼罩,若金乌入世来,墨色法术必有反应,墨巨灵也定能查知。

  墨巨灵没发现金乌的踪迹,那就说明金乌没过来;金乌没来、却又关注此界派了手下来,它又会在哪里?太简单了。它仍栖身骄阳中……墨巨灵世世代代掠夺文明,他们是智慧之族,这么容易猜测的题目可难不住他们。

  墨巨灵继续说道:“我族和金乌一向不怎么融洽,各有各的天命,身处光暗两极,不打杀倒奇怪了。不过今日我们来此凡间只为寻找一件东西,无意另起事端,若非如此入界前我们就会先毁了那太阳……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大家各走各路,今天不见面便是上善之局。我不去太阳找它麻烦。它也莫管我在凡间行事。”

  想想又一栈探得的消息。墨色大族正蛰伏、涅槃,只有小队在外面活动,最近这些年正是墨色之族的关键时候,在外活动的巨灵小队也变得低调隐忍。能不惹事就绝不惹事……

  小女王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怪物。心一直提在嗓子眼放不下去。可就这么回去是万万不能的,立刻摇头:“主公吩咐我们传灯护世……”

  才说了半句话,墨巨灵就呵呵呵地笑出了声:“我们还在呢。凭你这几盏灯就想护世?莫说一群甜鹄儿。就是金乌在此也休想成功。”

  墨巨灵的确不想节外生枝,是以再退一步:“这样吧,你现在回去复命,既然金乌眷顾此界,我便留下这座乾坤,不会毁了它。找到那件东西后我们就会离开,届时真色自然退散……不让你为难,你就带着灯笼回去给金乌看,它肯定不会怪你。”说着话,墨巨灵伸出一根粗大手指遥遥对着小女王手中的灯笼一点。

  灯笼无损,但内中火光猛晃了晃,红色的火熄灭了,金色的光散去了,但灯笼内依旧有火:墨色的火、纯黑的光!

  轻轻一点,改弦易帜,小女王手中的阳火灯变成了墨焰灯笼。

  外人看来这手法术也不见得有什么神奇之处,但墨巨灵笃定,金乌一见必会知道厉害,因为灯笼中的墨焰是以阳火做燃料的。一火烧一火,足见神通。

  只是墨巨灵首领没想到的,他的手指还没收回,东北方向就突然传来一声惨呼!

  惨叫刚起便告中断。

  小女王吓得打了个哆嗦,墨巨灵首领则是先一愣,旋即目露凶光,他听得出那声惨叫来自同族、来自他队中一个手下!

  一头墨巨灵死了。

  “对了,对了,主公还有吩咐,”小女王又想起什么,心惊胆战中坚持开口:“主公还有吩咐,他老人家的宝灯熄灭一盏,他就斩杀妖人一个。这叫灯、灯灭人亡。”

  小女王话音刚落,二当家忽然提起灯笼到面前,“噗”一口气吹出,她居然把自己的灯笼熄灭了。

  灯中为阳火真炎,凭着甜鹄儿的修行本来无法将其熄灭,但苏景传灯同时也传了咒,持咒鼓气可灭此灯。

  二当家自灭一灯,这举动颇为古怪,墨巨灵、古人王和周围的凡间修家都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但下一刻东南方向又是一声墨巨灵死前惨叫传来!

  寂静天地中,满满意外满满不甘也满满恶毒的惨呼,凄厉刺耳。

  二当家与小女王却暂时忘记了害怕,好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囡囡似的,同时笑靥浮现,开心、笑:“果然灵验!”

  只笑只赞不算完,两个小一号的美丽女子还依着本族庆祝习俗,各自扬起一只手掌,彼此相击。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

  主公吩咐,灯灭人亡……来时路上小女王就和二当家突发奇想,要是她们吹熄了灯,妖人还死不死?

  死了,主公言出法随,灯灭人亡,至于谁灭的灯……主公高高在上,这等枝节小事他无需理会。

  墨巨灵首领勃然大怒:“你等自己灭的灯!”

  “我不管。”冥冥中苏景的声音终于传来了,一如既往的,几分懒散几分悠闲,清早起床后洗过一把脸后就会有的好心情。

  三个字说完,正南方向第三声惨叫传来,第三头墨巨灵魂破身裂!

  主公如此棒棒的,小女王平添莫大勇气,捏造口喻:“主公还有吩咐,敢还嘴,还一句杀一个!”

  苏景笑声传来了:“错了错了,还一字杀一个。”

  就在他的笑声里。墨巨灵的惨叫声此起彼落!

  你、等、自、己、灭、的、灯,墨巨灵刚刚说了七个字。苏景很任性的,特别喜欢自己订规矩。

  灯灭杀,还嘴杀,一灯一条命,一字一条命。

  墨巨灵这种怪物很……细致,他们长得很细致,完美生物身体中该有的一切他们都有,如果想哭他们就能流眼泪,如果愤怒他们可以吐口水。收到惊吓的时候也会冒冷汗。

  此刻墨巨灵首领就觉得背后发冷。细细密密的冷汗遍布背脊。

  不可能的!那头金乌已经入世了么?明白得简直没法再明白的事情,甜鹄们的主公就在这座凡间了,那头金乌已经大开杀戒!普通墨巨灵在他的袭杀中全无反抗之力……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墨色阵法行布整座世界,别族鬼神一入其中必被察觉。尤其金乌这种怪物。金乌专修阳火。与真色相护克制。所以墨家法术对那些三只脚的鸟儿的反应更加敏感。

  巨灵首领想得的确没错,莫说普通金乌,就是“七将”那般强大神鸦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黑暗笼罩范围……唯独苏景。苏景不止修风炼火,他还养剑,养得一柄墨剑在身。

  墨色长剑是墨巨灵族中宝物,此剑拜认苏景为主,就凭剑中墨色掩护,苏景自由行驰黑夜中,甚至可以说,他比着一般的墨巨灵还要更“纯粹”!

  巨灵首领永远想不通这个道理,但心中的惊骇、疑惑全不影响他的出手,巨掌凌空一招,一蓬乌光自他掌心喷出,向着一群甜鹄仙笼罩下去。

  你杀我的狗,我斩你的鹰;你掰我的牙,我断你的爪。仇杀相对恩怨相报,亘古不变的道理。

  无论甜鹄还是人王,对上墨巨灵首领这样的强敌,莫说反击或抵抗了,就连逃跑的机会都不存,站在最前的小女王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她把眼睛闭得可紧了,那动作太用力以至俏脸都仿佛一只小包子似的发皱。

  闭眼的原因有两重,一是害怕,这没得说,她可不敢看那只大巴掌;至于第二重原因……主公吩咐,挨打时候就赶紧闭眼睛。动身进入凡间前,小女王听到苏景这句话时笑了,然后媚眼飘飘、对着苏景扮了个鬼脸,他和我开玩笑哪!

  小女王只当苏景开玩笑,可君无戏言,哪怕他真是在胡说八道做婢子的也要听,金乌的话,甜鹄一定听!何况这头金乌主公高高大大又长得那么帅气……

  但真正闭上眼睛后、下一瞬,小女王一下子就明白了主公没和她开玩笑!他那句“挨打请闭眼”真正是体恤手下、爱护儿郎的圣明大令:强光暴现!

  仿佛一枚太阳猛地爆炸在眼前,即便紧闭着眼睛,小女王仍是被突如其来的强光晃得头重脚轻,连站都站不稳,这要是睁着眼睛的话,怕是要爆盲了、没个十几天的休养休想再回复目力……

  光暴起!起自小女王手中的灯笼,金乌万巢大咒,只要有火的地方苏景便可随意穿梭,随时显形!

  光来自火,火来自剑,剑在苏景手中,风火尽起一剑灿灿!不止破去了墨巨灵首领的乌光法术,绽起的风火剑芒还炸碎了那只巨大手掌。

  一剑落,而苏景的攻势不存丝毫停歇,剑势陡变,杀千刀直扑强敌。

  一百零二个杀千刀……苏景、风火双身,阳三郎、比翼双鸦尽数入战。

  千刀外另有一道冥家大阵,鬼袍化邪庙,十七恶罗汉与六道赤芒入阵化劫数!

  第一剑的光芒横扫七千里方圆,这只是一剑绽放,可以暂时压制黑暗却不会就此破去墨色,当长剑归入杀千刀战法阳火就此收敛,剑光也随之散去,七千里重归黑暗中。不过就在光明消散的时候,墨巨灵首领的痛苦嚎叫响起……惨嚎仅才三息便告歇止,人死了当然就没了声音。

  最最不成器的冥王,比不了道尊佛祖,比不了鬼主星君,但除了那些超一流的强大怪物之外,放眼仙天还有几人是苏景的对手?!

  再看看敌人,不过一个墨巨灵的小头领而已,这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斗战,再加上苏景这么多年烽火闯荡、早就不习惯单打独斗了……从他显身到敌人伏诛,短短片刻。

  胡人王的眼睛看不见了,他没听过苏景的嘱咐,一剑强光时候没闭眼,他得失去视力几天了,但无需担心,长则半月短则十天就可恢复。眼睛不灵、耳朵还好,胡人王听得到苏景的声音,笑呵呵地:“拿好了灯笼,下次再挨打还要闭眼睛。”

  “安敢不为主公效死!”小女王挺着胸回答得好大声,这是她跟乌鸦卫学的。

  再转眼,胡人王忽然觉得轻松了,那些让他觉得自己渺小、虚弱的强大气意正迅速消失、接连离去:墨巨灵开始逃亡。

  墨巨灵自诩真色正神,皆为狂信徒,但他们的行止都是跟着任务或者命令来的,若是攻伐之战,宁可粉身碎骨也不会有半步退缩,但如今大势特殊、此行又是为了寻找乾坤胎,眼见强敌出现、最强大的首领都被轻易斩杀,余者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遁天逃离。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处处耳目

  巨灵退了,但墨色法术并未撤去,沉沉黑夜依旧笼罩人间……

  又过片刻,一位甜鹄仙子手中灯笼轻轻晃动,在击杀巨灵首领后又冲入黑暗中去追击墨巨灵的苏景,又以火遁之法回到大家身边。

  小女王和二当家赶忙迎上去,围住苏景叽叽喳喳,她们话多得不得了但没一句有用的,说来说去都在巴结赞颂,不过甜鹄仙子们脸上洋溢的兴奋光彩是做不来假的,她们真的开心啊,能有这样的主公,后半辈子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胡人王眼睛看不见,不过以他的修为,视力问题全不会影响行动,循着声音向苏景所在地方走去,他要谢苏景救世之恩、要问自家祖师奶奶的生死状况,还要恳求苏景再出手破去墨色邪法。

  可是没想到的,胡人王刚刚走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耳中甜鹄们乱糟糟的笑闹声突然变作齐齐惊呼……小女王大惊失色,她亲眼看着片刻前还生龙活虎的苏景,就那么一下子在苍白了、枯涸了、委顿了!

  身上的血色退散,整个人苍白得甚至有些透明;体肤上的光彩彻底泯灭,他还在笑却让人再看不出丝毫生机,分不清他到底活着还是变成了一块石头;他的目光、他的神情、他的声音再不见击退敌人后的轻松,从眼神到表情到他口中呼出的一口气长气,一切一切就剩下一个字:累。

  苏景摔倒在地……

  百天前,苏景在骄阳中为破锣仙子正骨开命。两刀过后陷入沉沉昏迷,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会是一场漫长沉睡,慢则一年、最快也须得八个月才能尽数回复。

  可仅过三个月多些,苏景就醒来了:

  墨巨灵没发现太阳中的苏景,苏景却察觉到了他们的形迹,屠晚剑意、墨色剑意、阳火真意,哪一样都对墨巨灵的气息敏感非常,沉睡中的苏景被惊醒了。

  需要一年才能完成的休养,只睡了三个月的话就能恢复三成么?修行不是挖河沙。账不是这么算的。休养的前一段是稳固元基、温养命火的阶段,气力恢复特别缓慢,苏景苏醒时候,身内法力尚不足巅峰时两成。

  不止他一个。乌鸦卫、阳三郎、恶罗汉和阳三郎等人也都因入法助他疗伤变得虚弱不堪。原本法力高深、几可威震仙天的一伙虎狼恶煞如今全都变成了老弱残兵。

  唯一的好消息是苏景醒来时候。破锣姑娘也睁开了眼睛,看看苏景、她微笑恬静,乾坤胎的笑容纯净得好像水晶;跟着她再看看苏景的两只手。仙子笑不出来了。

  苏景也明白为什么自己做梦会一直拿着两个热包子了。

  破锣仙子也虚弱,比着苏景还要不堪,她的确转活了,但虚弱到随时可能就会死掉。苏景行咒将她收入离山巅,顾不得疲惫又在洞天内催转了一道纯阳真火将她重重包裹起来。

  炼世焠真,两道金乌正法并转,继续为破锣仙子养命补元。跟着苏景自地面跃起。虽然那时候还没和墨巨灵正面接触,但不难猜的,苏景能想到他们为何而来,毕竟那座破锣凡间平平无奇,除了刚生出一尊乾坤胎就再没其他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苏景传讯,烈小二传讯,小蛮阿菩也传讯,大家都是有背景有势力的,战力不整时候遭遇敌人,当然要吹哨子。

  但不巧,仙天深处正摆开战场,神君一脉对邪魔鬼怪的三场关键大战正同时暴发,打得如火如荼,苏景大部分同袍都牵涉其中,一时难以分身;另外有些不在战中的同道又相距遥远,远水难解近渴。

  一小队墨巨灵,也足足六百余众。

  他们没发现苏景,但现在没发觉不代表永远发觉不了,待他们找遍凡间世界没能寻得乾坤胎后,便会开始严刑逼供了吧,凡间还有一个知情人的……倒不是苏景不信任胡人王,只是他晓得墨巨灵的本事,人王再如何忠诚不屈也还是会吐露真相。

  苏景有三个选择。

  最蠢的就是等在太阳里,等墨巨灵知道他的存在、小心翼翼地结阵整队地攻上来,苏景不是蠢蛋,这条路他不会选;最聪明的莫过明哲保身,现在动身一走了之,动动咒直接跑回收尸匠大太阳去,墨巨灵本事再大也休想寻得他,打不过就跑本就是小师叔的拿手好戏,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座繁华人间又被墨色?想想中土,想想离山,再想想自己、不听与腌臜墨色间的仇恨,他不想走。

  那就只剩第三条路了,趁墨巨灵还不知他存在,入凡间打过去。

  若苏景全盛,六百墨头修为普通的墨巨灵,怕是没机会入界就会被拦腰狙击跟着彻底杀灭,就算他们进入凡间,苏景正面迎敌也照样有把握斩巨灵、破墨色而不伤凡间。

  奈何现在虚弱之极,对上六百规模的墨巨灵全无胜算,只好故弄玄虚,轻车熟路地做些偷鸡摸狗吓唬鬼的勾当,总算运气不错,敌人被唬住了,首领死后余众逃走。

  其实今日小蛮修为精进、烈小二也非等闲之辈,他们两个人都有一战之力,不过苏景没让他们出手,能平安退敌就最好了,洞天里藏两个能打的总没坏处……

  打完以后苏景只觉身内空荡荡地难受,不是不能再支持,不过敌人逃走了也没必要再强撑了,心底紧绷的一口气散去,人也跌坐在地,吓坏了一群甜鹄仙。

  苏景缓缓吐纳片刻,积攒了些精神,刚想对甜鹄们说话,突然他又愣了愣,眉目间欢喜之色一闪而过……援兵到了!

  仗打完了援兵到了,却不晚!

  再提息。苏景望向小女王,微笑道:“我没事,不过要带上乾坤胎离开了。”

  小女王之前根本没看出苏景是在勉力支撑,现在看他虚弱模样,小女王眼中满满心疼:“主公去哪里?”

  “中土。”苏景应道。小女王立刻说道:“愿追随主公同星……”不等说完苏景就摇头打断:“这次就算了,这座乾坤为墨色法度笼罩,短时无碍,时候长了天地乾坤自然生灵都会受其所害,还需得麻烦你们留下来驱逐邪法。”

  仍是先前那个道理,如果苏景修元完满。破去笼世墨色不过举手之劳;即便现在虚弱。他要举火逐墨也能勉强做到,但火势怕会控制不好、没准就会烧坏大片人间。所以他选了个缓慢些却很稳妥的法子,将一道阵法录入玉简中,交给小女王。

  以甜鹄仙手中的阳火。配以玉简中的阵法。亦可破去沉沉墨色、还这世界一个朗朗乾坤。

  主公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女王不坐片刻耽误,带上一群甜鹄仙去布阵施法了。苏景又望向等候在一旁的胡人王,把乾坤胎的情形给他做了个交代。最后又道:“我会送她离开此地,是为我自己家乡打算,也是为了仙子自身安全。”

  今天墨巨灵撤走了,谁敢说明天他们不会再来?把破锣仙子留在这座乾坤实在危险。这个道理胡人王当然能够明白,立刻点头答应,答应过后人王又有些讪讪……对面的小仙翁看上去年轻,却是真真正正的大罗金仙,他所言即为法、他之令即为律,来和自己说下状况已经是客气了,他的决定又哪轮得到一个人王答应或者不答应。

  苏景笑笑,不当回事,又说道:“相见即是机缘,一点小小心意道友收好,来日飞仙你我天外再见。”说完苏景拱拱手,脚下金红云驾翻腾,托着他飞往天外。

  救了人,救了世,之前帮忙炼化了一道雷魄真龙不算,此刻再赐下玉简一枚,不用问了、玉简中必是仙修妙法,胡人王又是感激又是惊喜,五体投地对天空云驾,以大礼拜别小仙翁。

  转眼云驾消失天外,胡人王有些急不可耐,起身就发动真识去探看玉简。

  修行之人对精妙法门的渴望,无异急色鬼跳进红寝帐,再怎么着急都可以理解。可胡人王没想到的,玉简内第一句话就是:道友的雷法我不懂啦,实在不敢胡乱指点。

  胡人王眼睛看不见,但还是习惯使然地眨眨眼睛,不是指点法门啊,那留下玉简做什么。

  再接着去读,玉简中的记载:

  东南三百里有座小山,形若龟壳,龟壳山顶七十三棵树,自东数起第六棵,此树最低枝桠有片半白半灰的叶子;西南一千七百四十三里,有片乱坟岗,一尊“夫君王散丹之墓”的石碑上,趴着一只不动蟾;西北三千一百六十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落,东数第七间房瓦房,屋檐下一枚燕子巢,内中一只翅膀畸形无法飞行的雏燕;正南八百二十里……

  一条一条的记载,详细方位与明确指点,写清花鸟鱼虫十余种,最后玉简中留言交代:皆为墨妖藏于此界耳目,无甚法力不能作怪,但能将此界大小事情随时传报妖邪,此刻无需铲除,莫惊动便好,待到墨色破去阳光普照,凭人王本领可轻易杀灭。

  有耳目?

  明知有耳目,小仙翁离去前还敢明白说出自己的行途?

  胡人王心中感激,明白小仙翁这是故意引去敌人追兵,免去此界再遭墨祸;胡人王心中欢喜,明白这一仗对小仙翁来说还没打完,那去往中土的行途中,才是他对墨巨灵真正的:大开杀戒!

  只是……小仙翁的虚弱、伤势,究竟是不是真的?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反应慢

  小仙翁是真的虚弱,云驾行驰速度尚不如平日两成,时不时还会摇晃下。

  黑石洞天里,两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小蛮阿菩一如既往地不喜欢动脑筋,心中疑惑就问出来,万一对面烈小二不中用回答不来,小蛮才会开始仔细想。

  “墨巨灵真这么看重乾坤胎?要不追来怎么办?”

  也就是烈,在又一栈里当小二哥养成了客官有问他必回答的好习惯,若换成其他人,对这么笨的问题肯定懒得理会。烈小二笑:“不来就算了呗。一路顺顺当当把破锣仙子送去中土,如今仙子已经转活,入中土后又能相助本地乾坤胎夺命,这正大好事。”

  小蛮也笑了,话问出口她就觉得的确傻问题啊,所以第二问就直接耍无赖了:“你把这事给我理理顺,刚苏景大概交代的那两句我没太听仔细。”

  “我自己瞎琢磨啊,说得对或者不对还请小蛮仙子指点,”烈小二一贯客气谦逊:“我以为,苏老爷故意泄露行踪,存了两头想法,一是敌人不追来就拉倒,破锣仙子能够帮到中土,安全把人送到,上上善;如果墨巨灵追来了就更好,邪魔只道苏老爷强弩之末,却不晓得咱家已经来了厉害剑仙坐镇,先示弱再反咬,正是他老人家的拿手好戏。”

  “苏老爷是有退路的,实在不行了,及时动咒归去收尸匠骄阳,说走就走谁能追得上?”

  “有退路。藏援兵,破锣仙子对中土有大好处,无论怎么看苏老爷都主动在握,无论墨巨灵来不来追击都能从容应变,小蛮仙子放心,没问题啦。”

  离开破锣世界的时候苏景把自己的打算说给过两个同伴,不过他气力匮乏实在懒得多讲话,所以说得异常简单,此刻烈小二把事情理清、一条一条地摆给小蛮阿菩,果然清晰许多。

  小蛮点点头。还有最后一问:“那小子成不啊。脑袋那么方的人我可还头一次见,他做援兵?不知打不打得过我。”

  方先子也在洞天内,他赶到后根本没现身直接就进入了黑石洞天,正满怀虔诚地端坐洞天一角。缓缓吐纳调息……黑石洞天他已经来过多次了。但每次进来都会心潮澎湃。一种朝圣的荣誉感觉油然而生:这里可是离山巅!以前只有离山掌门才有资格待的地方。

  听小蛮提到自己,老实人张开眼睛望过来,笑呵呵地特实在:“我就是个晚辈随从。为苏师叔祖效死不敢有丁点怠慢,不过师叔祖所说的援兵不是我。”

  烈小二对方先子挥挥手,继续对小蛮阿菩笑道:“嗯,是苏老爷的师兄。”

  “人呢?在哪?”小蛮一直把方先子当援兵,听说另有其人大是诧异……

  冥王、道家、金乌、又一栈、乌龟州这些朋友同道,即便身边无事牵绊,要赶来救援苏景也得穿越迢迢星天,非朝夕可达。唯独叶非,他炼身入离山旗,动动心中那道真正的“归旗咒”立时就能出现在苏景身边。

  而在得知“那一剑刺错”之后,叶非眼中的离山究竟有多重要呢?若说他会为了救一只离山的斑鸠会杀入极乐世界,未免有些夸张。可如果他能做主、让他在离山一只斑鸠和东道西禅所有仙家的性命之间,来做个选择的话,他想都不想就会选前者。

  何况苏景不是斑鸠,苏景是离山第一代真传弟子,也是今日仙天之内,中土世界离山剑宗的象征,所以不管手上有多重要的事情,如果苏景求援,就算天地都不回应、就算神鬼皆做沉默,叶非也一定会赶到。

  不过苏景在太阳中散出求援灵讯时候,叶非正带着方先子在一场星天沙暴内炼剑,沙暴阻隔了灵讯,所以叶非得到消息、再赶来时候苏景在破锣世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既然没赶上打仗叶非也就不露面了,直接遁入苏景收在鬼袍邪庙内的离山大旗。

  那些被墨巨灵布置在人间的“耳目”并非苏景的发现,元灵虚弱会大大影响他的五感和灵识,且墨巨灵的耳目是奇法怪物,并未沁染墨色,是以苏景未能察觉。

  倒是叶非,上次重伤垂死,痊愈后修行再告突破,除了剑法精进外有炼就一重天宝剑识,这道灵识追查的并非敌人位置或强大与否,而是专门追断灵念、灵讯传递的,他一入破锣世界立刻发觉“耳目”处处……

  如果来的是其他同道,多半会劝苏景选择稳妥办法,比如先撤回收尸匠骄阳,又或者带上乾坤胎先去九龙世界与甲添会合等等,可是赶到的那个人是离山、乃至整座中土戾气最重杀念最深的叶非。

  稳妥?若求稳妥哪还打什么仗,不和墨巨灵为敌不是更稳妥么?叶非传神给苏景的就一句话:我送你,回中土。

  苏景居然全不担心,开心快活地应了声:好您了!

  性情使然。

  叶非在就等若拿到了一副好牌,苏景当然要赌个看看……

  小蛮阿菩和烈小二聊得热热闹闹的,但她也不敢耽误正事,早被苏景决定和乾坤胎现在的状况传讯回九龙世界,呈报自家老祖。甲添的回讯很简单:知道了。

  一路飞驰,速度不快不慢,苏景大概算过路程,总得两三个月的光景,提心吊胆倒谈不上,但随时戒备总不会错。晃晃半个多月,行程平安全无异状,不见墨巨灵或者墨灵仙,好消息倒是传来一个:破锣仙子的状况基本稳固下来。

  重伤、化灵胎、夺命失败、再开命……不知是这个过程太过起伏颠簸,还会因为刚转生不久还在懵着,破锣仙子说话、行动、反应都很缓慢。

  苏景特意分神一道投入黑石洞天,和破锣仙子聊了一阵,结果苏景说得唾沫横飞,仙子却一直“木木”的,最多就是呆呆地点下头或者遥遥头。

  直到苏景说出中土可能也有乾坤胎正做涅槃时候,破锣仙子的眼睛才真正明亮了些,抬起头开始认认真真地望着苏景。

  苏景振作了些,把笼罩中土的怪阵情形说清楚,坦言如果仙子能够得到大阵认可、进入中土的话,希望她能去帮一帮中土的乾坤胎。

  等苏景说完,过了能有三个呼吸的工夫,仙子点点头。苏景看得出来,她老人家不是在犹豫,正相反的,仙子毫不犹豫地答应、而且还挺开心,之所以中间停顿那么久,纯粹反应慢。

  苏景不算急性子,可是这样聊天他也实在受不了,道过一声谢再请破锣仙子继续在阳火中安心休养后就撤去投影,等苏景消失后、再三、四个呼吸工夫后,破锣仙子才又点点头,对他消失时的方向缓缓、缓缓露出了个清澈笑意:“谢谢你救我……人……呢?”

  小蛮阿菩远远地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地吸溜凉气:“这……也太慢了,指得上么?”

  看表情的话,烈小二明显也觉得心里没谱,不过小二哥出身,随时随刻都要念叨吉祥话的:“指定没问题,就算反应慢一点,破锣仙子那也是乾坤奇秀、宇宙灵葩……”

  就在烈小二随口说好话时,空荡荡的星空中遽然罡风横扫,狂风里、一道漆黑裂痕自正西方向猛绽开来,斜开八千里如无形狂刀一斩,向着苏景正飞驰的云驾斜刺而至!

  真正裂,空间裂!其所过万物飞灰,若被击实苏景也难活命。

  奇袭来得全无征兆,以苏景现在的状态根本躲不开……但也无需躲,天外罡风起时,邪庙离山大旗也告飘摇招展;天外裂隙自西北方向绽开时,离山大旗中也有剑气绽放;当奇袭裂隙攻至云驾前三丈时,叶非已然显身苏景身边,执剑,斩下!

  天裂自西行动横贯而来,叶非手中剑光却是从北向南直纵而下,一裂漆黑无边一剑光明绝艳,那是一重十字交叉的拼杀。

  裂无声剑亦无声,但当两道神通交叠一瞬,淬烈轰鸣震穿万里星空,轰鸣绽放!

  叶非身体微微一晃,手中长剑一阵急鸣响亮,雪亮剑身震颤不休,那道横里斩来的“墨裂”则彻底崩塌,天地晃了晃,重新平稳下来。

  接踵而来的便是寂静,空旷星空中不存丝毫声音,死般安静。

  偷袭的敌人不显踪迹,叶非也没有追击出去的意思,他的双目闭合、面如古井无波。

  一息、两息、三息……第四息,叶非遽然纵声长啸,长剑脱手去,惊鸿一刺斜挑西南!

  猛一声惨叫响起,长剑所过虚空中黑色血液破喷溅,一头墨巨灵摔跌出来,巨大身躯被一斩两断!

  叶非却都不看被他斩杀的敌人,一飞冲天去。飞纵到苏景云驾百丈之上,叶非双手急挥,这一刻剑鸣冲天嘹亮,整整三千剑自他双袖散出!

  如云亦如雨,长剑急悬呼啸,叶非持剑阵。

  也在叶非出手刹那,无边寂静就此爆碎……星天沸腾!黑色的风火与雷电铺满天空,四面八方、天上云下数不出多少墨巨灵飞扑而出!没有喊喝也不存咆哮,巨灵现身即入战,神通与杀劫自他们手中甩出,人则紧随神通之后,悍不畏死冲向叶非剑阵。

  小蛮阿菩与烈小二只看到,就那么一下子,无论他们望向那个方向,视线尽被墨巨灵占据!五千还是一万或者更多?究竟来了多少墨巨灵根本数不清。

  三千剑不算少,可相比墨巨灵的杀阵……银色的小溪遭遇墨色的汪洋。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女眷

  墨巨灵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手上神通不能击溃剑阵守御,他们就用巨大的身体去扑!

  叶非剑阵笼罩千丈方圆。

  千丈方圆修罗屠场。

  黑色的血浆与巨大的尸体碎块伴随着巨灵的濒死惨嚎翻分,激烈且愤怒的剑鸣中,长剑也被层层打碎、扫罗。

  这样的局面明显出乎了苏景的意料,他觉得墨巨灵多半会来,但从之前他们在破锣世界寻找乾坤胎的情形来看,墨巨灵就算来截击也不会太拼命,了不得来个千八百头,有一两个高手压阵也就差不多了。

  可眼前的阵势,摆明了墨巨灵志在必得,大队人马且狂热舍身!

  这么凶猛?早干嘛去了,在破锣世界的时候为何那么轻易就逃走了……前后两战都因乾坤胎而起,墨巨灵摆出的态度却决然不同,这让苏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很正常。曾经乾坤胎对墨巨灵来说很重要,因为他们需要进化,需要乾坤胎来完成自身的完美改造,但后来他们找到了其他的办法,墨巨灵大部已经开始闭关涅槃。

  现在对墨巨灵来说,乾坤胎已经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能抢来的话做做研究挺好,若抢不来那就算了,也不用为它去拼命。由此破锣世界那一战,墨色妖魔打得漫不经心。

  如果乾坤胎被别人带走了,墨巨灵可能都不会再追……谁带走都没关系,唯独苏景不行;乾坤胎去哪里都无所谓。唯独去中土不行!这便是关键了!

  曾经苏景百思不得其解,佛尊佛祖也都不明白、甚至连本是乾坤胎出身的甲添也未能及时看破的“中土古怪大阵的来历”,墨巨灵却是早就知道缘由的。必须要承认的,墨巨灵对有些事情的认识,要比今日神魔更深刻的多,他们早知中土世界正在蕴育乾坤胎。

  墨巨灵可以不要乾坤胎,但是决不允许破锣世界的乾坤胎去帮助中土神胎涅槃。

  中土的乾坤胎是什么人,墨巨灵再清楚不过;那几个人曾经给“真色正神”一族带来怎样地重创,墨巨灵再明白不过!

  所以去抢乾坤胎只是一个小队,成败都不存执念;来狙杀苏景的却是除去正入定涅槃的本族大部之外。能及时调运到附近的所有墨巨灵。且、只许胜不许败。

  叶非的眼睛亮了起来,扬手摸去颧上的疤,当面上无疤时候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支红色的剑,同时一道心神直应苏景识海:动你归巢之咒。回收尸匠骄阳去。

  此行的确是有诱敌的心思在。这事跟钓鱼差不多。只是离山两大渔翁就打算几条鲤鱼胖头之类小鱼,结果却钓上来一群鳄鱼……稍稍有点受不了。

  叶非好斗但不会让苏景跟着一起冒险,而苏景跑了以后叶非不止能免去后顾之忧放开手脚。也可以随时发动归旗咒退走,这是都不用特意商量的好战术。

  苏景负手云头纵声大笑,笑声里满满轻蔑仿佛智珠在握、仿佛即将动用雷霆手段将敌人一网打尽,心里则急忙忙施咒准备逃跑……可就在他的大笑时候,突然一个古里古怪的女子声音传来。

  声音很脆,蛮好听,古怪的是语调,好像中土的川西口音但又不尽相同:“笑个爪子么,瓜娃儿,你就是苏锵锵?”随说话还有阵阵悦耳的叮当碎响,一个从头到脚周身上下都挂满细碎银饰的俏丽女子自东方闪身而出,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睛亮晶晶地,从远处望着苏景。

  苏景的咒慢,得过片刻才能行转圆满,见来了个陌生人直接喊出自己的名字,他点点头,还不及说话离山巅里的小蛮阿菩突然欢呼一声,从洞天内跃上云头,一边行礼一边喊道:“小蛮阿菩拜见琼环老奶奶……”

  话没喊完,苗女打扮的琼环忽然瞪起眼睛,出口不逊:“老你妹,奶你妹,憨兮兮瓜娃子!”

  小蛮笑嘻嘻地全不当回事,苗女琼环也不再只顾着打招呼,见了自己人后她的身躯古怪扭了扭,一身细碎银饰陡然暴射而起,旋即化作银色狂风向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墨巨灵直扑而去。

  不过一些银饰、不过一场亮晶晶的风,可这一击之威比起甲添的剑阵又逊色在哪里!

  银风过处,墨色崩碎巨灵陨落。

  苏景身边有个强者守护,场外又有强者驰援,墨巨灵却全不慌乱,这一战他们势在必得,哪怕来了再多敌人他们也不在乎,要么凯旋要么死,这么简单的事情又何须慌乱。立刻就有三百墨巨灵分兵离阵,暂不去围攻苏景,结阵向着琼环扑来。

  琼环不打不挡也不跑,张口就喊:“幺妹儿!”

  咯咯笑声响起了,也是怪好听的声音:“来了。”

  人来了,黑色衣裙的女孩子,圆圆的脸圆圆眼睛;宝物也来了,形状狭长气势锋锐的一只三丈梭。女孩子坐着她的梭,飞出虚空直击扑向琼环那三百墨巨灵。

  神梭入阵、墨灵聚法,两股大力冲撞一起,轰轰气浪冲天起,弥漫百里方圆。就在浑浊气浪中“幺妹儿”的声音再度传来:“琼环,从亲戚上算你是我嫂子,喊我声幺妹儿倒无所谓,可从巫蛊家学来算,你是蛊家小不起眼小学生,我却是巫家珍秀真传,有‘巫秀’之冠的,外人面前你得喊我曲青墨大家。”

  “幺妹儿!胸不大何以为家,还大家,笑死人咯。”苗女说话可没忌讳,那位曲青墨大家的胸的确有些平。

  “哎呀,气死我了!”曲青墨驭梭传出气浪,她还在咬牙想着还嘴的说辞,与她相斗那三百墨巨灵却再没说话的机会了,尽数斩灭!

  两个凶猛女子边斗嘴边入战,苏景半懵,望向似乎知情的小蛮:“两位仙子……甲添的朋友?”

  第三个声音传来,还是女孩子,依旧很好听,带笑回应苏景之问:“我们和甲添没什么交情,但家里的男人和他还不错……我家的男人忙着喝酒玩乐,只好女人出来做些正经事。”

  第三个女孩子裹着一件长裘,赤裸着双足,好像草原上的精灵,清新脱俗且轻松快乐,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墨巨灵围攻苏景的大阵。她是快乐的,可遇到她的墨巨灵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她娇弱得好像一株小草,但她的法术和手段……狠辣、孽杀!

  从剜眼挖心到抽筋剥皮再到挫骨扬灰,她的动作写意潇洒,她的笑容温柔可人。

  “你家的男人?琅琊啊,不亏心么?”第四个女子的声音冷冷清清,不带丝毫烟火气,显然对第三个女孩子的言辞不存好感,一袭白衣、清秀冷漠的女子显身了,她的左手掩在衣袖中,看了看战场的情形,左臂扬起、笼罩在袖中的左手弹出,遽然五道灰色锐气喷薄,横扫千里开外!

  灰色气息之下,被击中的墨巨灵无一例外,刹那抽干、变作枯尸跌落……

  此时驾驭天梭的曲青墨终于想到了好说辞,大声招呼:“小汐、琅琊,刚琼环说你们都不算大家!”

  长裘赤足的女子唤作琅琊,最后出现的白衣女子名叫小汐,闻言居然都低头看了看,而后都笑了,得意、不屑争辩。

  小蛮阿菩总算开口了,对苏景低声道:“我只见过琼环,另外三个……曲青墨,琅琊,小汐以前听老祖讲故事时候提到过,她们都是九龙地出来的前辈金仙……你知道小魔君么?”

  苏景点点头,甲添说过,大小魔君是他的朋友。

  小蛮继续道:“小汐仙子是小魔君的正印夫人,琅琊仙子是小魔君的好朋友,想嫁而不得;另外小魔君还有两个结拜兄长,不是大魔君,是另外两位九龙金仙,曲青墨是大哥柳亦的媳妇,就是大嫂;琼环是二哥曲青石的媳妇,就是二嫂;曲青墨还是二哥的亲妹妹,也是三弟小魔君的结拜小妹;再就是大哥柳亦与二嫂琼环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同门,二嫂入门早是师姐,大哥是师弟……明白了?”

  苏景没太绕出来,愣愣摇头,小蛮“咳”了一声:“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再给你算一遍啊,先说,这里没大魔君什么事,就小魔君结拜三兄弟和四个女的……”

  苏景一时间实在理不清,但他至少能明白:

  甲添怕他会出事,就另请高人帮忙在沿途打个接应;甲添请的人多半是小魔君,可小魔君自己来不了,就把他兄弟伙的女眷都给喊过来了。

  四个女孩子,精灵古怪或者刁钻冷漠,显然相处得极久极熟稔了,打仗都不耽搁她们嬉笑斗嘴……而她们的出手,只凭现在展露的手段,比不得星君鬼主那种程度,可比起当年那个无漏渊鬼主驾前第一高手泰骨不死,她们只强不弱!

  苏景自问,自己巅峰状态时对上这四个女子中任意一个,不见生死是绝对分不出胜负的。

  可是这仙天之中,谁曾听过琼环、青墨、琅琊、小汐的名字?

  小魔君一系的高手。

  仅仅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便已如此,那结义三兄弟之中的大哥二哥又当是怎样本领,那连甲添都推崇备至的大小魔君又当是怎样本领。

  当怀敬畏之心,这句话永远不会错的。

  这个时候,突然又一声戾气十足的长啸穿透星天,浓浓鬼煞气意随厉啸铺展开来!苏景又是大吃一惊!他就是冥王,是以在清楚不过正赶来的一尊厉鬼,真正鬼主级别的顶尖冥仙。

  琼环、青墨、琅琊和小汐都发出一声欢呼:“老叔来啦!”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外来仙魔

  琼环、青墨、琅琊和小汐都发出一声欢呼:“老叔来啦!”

  话音落时一道阴风直闯敌阵!风过即摧枯拉朽,风后万千墨色碎尸如雨落纷纷。以苏景的金乌目力也看不穿阴风包裹之下那位“老叔”的真面目。

  墨巨灵赶来狙杀苏景的阵容不弱,虽然没有绝顶高手坐镇,但人多势众配合娴熟,初时四位女眷入战墨巨灵还能及时变阵顽抗,仍有一战之力。

  可现在又来了个鬼主威能的“老叔”,墨巨灵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巨灵皆为狂信徒,无人肯退舍死入战,不过在绝对实力面,精神怎么强大也只是个笑话而已,墨巨灵苦战、墨巨灵丧命,大局已定!

  小蛮顾不得再给苏景掰扯女眷们,低低声音改换话题:“这位‘老叔’名唤凉风习习,甲添也曾说过,他是小魔君身边忠仆,小魔君幼年曾遭遇大难,全赖凉风习习照顾才有后来风光,身份上小魔君为少主凉风习习为老仆,称呼上是叔侄,感情上则是父子亲人。”

  四个比着苏景毫不逊色的女眷,一个深不可测的甲添做朋友,身边老奴都是鬼主星君的本领,苏景以前就知道小魔君一定了不起,但是也当真没想到这位小魔君如此了得。

  战局已定、心中踏实;来者强大,心中好奇,苏景又问小蛮阿菩:“大小魔君……他们究竟怎样的势力、实力?”

  “实力啊,我可不知道。老祖没提过。”小蛮摇摇头:“势力的话,大小两位魔君都无心封王称尊,自然也谈不到什么手下、队伍之类的说法,大魔君生性冷漠,身边好像没什么人;但小魔君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在他身边有些亲人朋友的,就我所知,小魔君一伙,结拜三兄弟,四个漂亮女眷。一位亲人似的老仆凉风习习。除此之外还有三个人。”

  小蛮阿菩扳手指数着:“一个名叫‘小吊’、永远也长不大而且永远特别倒霉的倒霉孩子,被小魔君认作义子;一个名叫‘天嬉笑’的侏儒矮人,据说在凡间的时候曾是小魔君的副手,地位颇高;最后一个是头怪物。一颗圆滚滚的大脑袋。身体是无边无际的骸骨之海。名唤浮屠……这怪物特别能吃,据说真要开饭的话,一座凡间世界不够它一顿早点。”

  提起名唤浮屠的怪物,小蛮阿菩来了兴致,笑道:“这怪物生吞一切活物,血肉皮毛统统消化掉,骨头则融入他骸骨之海的身体,听老祖说一次浮屠回九龙地玩耍,临走时一时兴起,把他的骸骨海一根骨头一根骨头的衔接、拉长线那样一字排开,甲添老祖就沿着骨头飞,飞了三个月还没能见到浮屠的脑袋。”

  这就是小魔君的班底了。

  小魔君一伙人,加上一个大魔君,加上一个九龙甲添,再算上又一栈西坑隐,他们的势力……

  这个时候甲添的灵讯再度传来,让小蛮转告苏景:你运气好,不用谢。

  人的确是甲添请来的,之前苏景猜测没错,甲添请小魔君给苏景打个接应,小魔君来不了但家里的老仆和女人来了。

  不过甲添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联络到小魔君的,小魔君神龙无踪平时根本联络不到他,这次甲添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思,不成想灵讯传出后还真就找到人了。

  又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战事尽数墨巨灵尽灭,那位“凉风习习”在掌握局势后本想抓活口,奈何墨巨灵对自己比着对敌人更凶残,宁可自爆也绝不投降,而妖魔们的自爆本事诡怪难防,凉风习习也控制不住,到最后也没能留下活口。

  墨巨灵死光后,阴风一震就此散去,矮小、干枯且瘦弱的老者,身体微微佝偻,脸上好大一块金钱斑,颌下三撇狗油胡……入战时威风浩荡、修为法力不逊鬼主的凶猛上仙,却是个卑微怯弱、在面对陌生人时甚至还有些局促的老人。

  老人对苏景恭恭敬敬,上前不自然地笑笑:“凉风习习奉我家少爷之命,前来接应公子,来晚了,让公子受惊了。”边说着,边有些愧疚地搓了搓手心,说完,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神情则愈发尴尬了:“对、对了,您是带着乾坤胎赶路的公子吧,我这个……救错人没关系的,可万一要因为救错了人耽误了去救该救的人可就……”

  苗女琼环从一旁插口笑道:“错不了,我认得那个女娃儿,甲添身边的徒孙儿。”

  老人明显松一口气,笑逐颜开,怯懦脸上现出真心欢喜:“那就好那就好,太好了。”

  “嗖”一声,巫秀曲青墨大家坐着她的天梭来到苏景面前,打量了苏景几眼:“看你白白嫩嫩的、老实巴交的,怎么和甲添混到一起了?甲添可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少理他昂。”

  这话小蛮可不爱听,也不管身份差距和本领差距,开口为老祖正名:“老祖常说,过去纠葛早都随风散去,如今他老人家就只有一个真正朋友,便是小魔君了。”苏景可不晓得甲添和小魔君一伙过去有过什么往事,但不难想象的,曾经怎样的荡气回肠,才会铸就今日的传说人物!

  “哟,小丫头胆子大嘛。”曲青墨也不生气,笑眯眯伸手去捏小蛮的脸蛋,捏着拉两下算是惩罚,跟着曲青墨瞪大了眼睛:“你这皮肤……怎么如此滑嫩?快说说,平时都怎生保养的。”

  另外三位小魔君家的女眷闻言也都跳过来,你摸摸我捏捏,同时两眼放光,围住小蛮问保养。个个都是绝代风华,个个都是白皙水嫩,苏景可真看不出来她们的皮肤有区别。

  小蛮可是开心得意:“光练功不行。还得寻蜂蜜,可不是普通蜂蜜,有好大名堂的,我跟你们讲……”

  女人们叽叽喳喳,一开嘴干脆就直接说了一路,老叔凉风习习不善言辞,偶尔与苏景目光对触他就躬身点头的笑,平凡老实还有些许腼腆的笑容。

  余下路途平平安安,途径一座人间时候四个女人强拉着小蛮下去采蜂蜜去了,老叔凉风习习尽职尽责。不怎么说话但寸步不离守护苏景身边。同时他接管了云驾。

  由此苏景真正放松下来,心无旁骛凝神休养,聚火笼风行元转气,中途醒来过一次。老叔风习习对他的修为赞不绝口。不夸还好。夸了反倒让苏景怪不好意思的:别人夸赞他或还能有些得意,来自小魔君一脉的赞扬……老仆堪比鬼主,家里随便一个女人都不比苏景差。唉。

  苏景摇着头:“自从踏入修行,一路以来我奇遇接连、造化不断,我的运气不是普通的好,可即便这么我这么走运,和您老这一家人相比,嘿,不提也罢。”

  凉风习习全无冥仙丧鬼的阴森刻薄,老人也摇头:“苏公子不用自轻,奇遇、造化这些事情……您以为琼环小姐、青墨小姐她们就没运气么?老仆多嘴啦,说两句:头一句,您才修行了多久呢?我家公子成道时,西坑隐才刚刚飞升,尚未主掌又一栈。又一栈被西坑隐大人接管的时候……莫说三圆五圆,怕是连中土这座世界还未诞生吧。”

  “另一句:小魔君最是关心亲人朋友,在仙天中行走了这么多年,您觉得他会不照顾妻子朋友姐妹和我这个老头子么,都不用我们做什么,少爷就会主动摘来造化直接塞给我们。”

  老人笑呵呵地:“所以苏公子真无需妄自菲薄,就是我家少主见了你,你这般年纪和你这般修为,他点头笑赞。”

  当怀敬畏之心的道理绝没错,可其实以苏景今日成就,也足值得骄傲了……

  其后又是月余行程,中土世界终于显现视线尽头。

  湛蓝剔透,那座乾坤从天外看去,好像一滴漂亮的水。

  一路休养,苏景的精神恢复了不少,破锣仙子得他阳火温养,曾经虚弱不再,不过反应还是老样子,踏出云头,眺望远处世界一言不发,苏景以为她正勾连试探护界大阵,未料半晌后她转回头面带疑问,望苏景,一息、两息、三息,她开口:“为什么……停下来?”

  “到地方了,中土世界。”苏景无奈一笑,指向前方。

  一息、两息、三息,“哦。”破锣仙子应道。

  然后又不说话了,这次是真的流转真识去勾连前方的护界大阵了,足足半个时辰过去,转头望苏景,看上三息后:“成了,我能进去。”

  简简单单六个字,苏景霍然大喜!

  正如甲添猜测的样子,中土情形与破锣世界同出一辙,破锣仙子与中土正涅槃的乾坤胎是真正同族、同类,这座仙魔隔绝水泼难透的护界大阵可对破锣仙子网开一面!

  而再三息后,破锣仙子又道:“我带你一起。”

  比着上一句更简单,只才五个字,苏景却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巨响!

  ……

  青青罗裙,曼妙身姿,不算太惊艳美丽但清婉透彻的女孩子躺在青草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蓝天,轻声道:“这世界疯了啊。”

  “是疯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纯秀元灵,怎么会有机缘造化。上次三万年不遇的灵元大潮已经够吓人了,这些年的干脆变本加厉……”另个女孩子接口,一样的打扮,一样的长相,双姝姐妹并肩躺着。

  孪生双姝,心意相通,所以剑尖儿剑穗儿的聊天可以不中断、不停顿地进行下去,剑尖儿又接口:“是啊,大势如此,造化频频,现在连人王都不值钱了。”

  剑穗儿使劲点头:“嗯,秦长老、虞长老、雷长老、龚长老……甭说前辈了,就连咱俩都成人王了,可见人王多不值钱。呀,小妮子,你又动春心!”

  “明明是你先想他的,还敢反咬一口?”剑尖儿的脸蛋微微红。笑:“本座有仇必报但以德报怨,你咬我一口,我得亲你一下,丫头,脸来!”

  剑穗儿咯咯笑着凑上脸蛋,让姐姐亲一下,跟着她又亲了亲姐姐。

  正笑着,忽然一阵香风飘摆,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漂亮女冠显现身形。剑尖儿剑穗儿一见女冠赶忙跳起来:“拜见师尊。”

  “免礼,”红长老摆摆手:“我就是过来问一声。西红柿炒鸡蛋要不要放糖?”

  “要!”

  “不用!”

  剑尖儿剑穗儿一起给出答案。

  放不放糖不重要。重要的是红长老现在很喜欢做饭,沈河真人都有些发福了……一对剑仙早都从匣中修行圆满出来了,可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修行圆满彻悟大道。却无法飞升。和尘霄生一样成了留世仙。

  如今沈河已经卸下了离山掌门的担子。与红长老归隐山林,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剑尖儿剑穗儿这两天过来看师父,人也在青山中。

  “到底放不放糖?赶紧的。锅还做在火上。”红长老是真着急,当初她在离山炼丹的时候都没见过这样神情。未等剑尖儿剑穗儿给出答案,青青草坪上又是人影一闪,沈河真人来了,面带微笑:“不做饭了,去离山吧,刚刚贺师伯传讯归来,召集大家齐聚离山。”

  上一次三万年不遇灵元大潮,看似福缘实则“回光返照”,最后墨色灭世而来;如今中土元灵、机缘、天眷比着上次更要“凶猛”得多,是以大家嘴上虽不会说什么,心里却都有个准备。听说贺余召集群仙,红长老眼中忧色闪过:“出什么事了?”

  还好,沈河真人的神情并不凝重:“莫担心,不是你想得那样,是幽冥尤朗峥大人仙去,大判之位传于顾小君,顾大人升袍等位后准备来拜会离山,于礼我等应该去向她道贺,正好也借这个机会聚聚。”

  群仙归返离山,不止尘霄生、贺余这些离山本脉弟子,富甲天下的宋六两大老爷也带着参莲子和贵重礼物来了,阴阳司与苏景份属同袍,虽然苏景早都飞升离开了千多年,但该为主人做的人情六两仍不会有丝毫怠慢。

  大好妖奴,不止会做人会讲话,更要紧的是忠心。

  等不多久,一道阴风起自地面,一品大判顾小君、花青花,二品判贺余外加一个小鬼妖物,幽冥中权势熏天的四位大官鬼联袂而来。

  是宾客相见,更是故友重逢,相见自有一份欢乐喜庆,未料落座才片刻,天空中遽然一声神雷炸起,朗朗青天被贲烈雷光撕扯开一道狰狞大裂。

  黑红色的狰狞裂璺中,一蓬玉色光芒直落乾坤。

  几乎同个时候,人间一道道强大气势绽放开来!

  除了离山奔涌流转的剑意外,西方佛光璀璨,东方道气冲腾,南方妖风横扫万里,地下深处还有一道阳火真意与滚滚煞气透入……有外来仙魔入境,中土诸仙怎会怠慢。

  影子和尚,吃面道长,尾巴少女素素尽数抬头望向天空,身穿红色衣袍的矍铄老者与三头三身的猛鬼自幽冥入世。

  诸般强大气意催压过来,入世玉色光芒不敢再前进,就此止住垂落之势,静静悬浮半空。

  南荒边缘,天斗山上,一个年级轻轻的泥鳅大将,瞪圆三角眼、伸卷龙鳅须,手提长矛遥遥指点遁入远处天空的玉色光芒,第一个开口吼喝:“呔!干哈的?”

  小金蟾青云满眼慈爱地看着泥鳅大将,觉得这孩子像极了他爹,真的神武非凡呢。

  “这是……”玉色光芒中一个许多人都熟悉但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的声音传来,带笑,挺亲切:“裘平安的儿子?”

  “还是你大爷!”年轻的泥鳅大将不止有他爹的非凡神物,还学会了他爹的混账孟浪,他只知道天外有大阵守护,能进来的多半不是好人,直接骂了回去。

  那声音很熟悉,那声音还喊出了“裘平安”的名字。

  天上天下八方仙佛,片刻寂静……

  咕咚、咕咚,接连两声闷响,离山峰上剑尖儿剑穗儿齐齐摔倒在地,半晕。巨大惊讶后的巨大喜悦,巨大喜悦后的巨大眩晕,成全了古往今来中土世上最最没出息的两大人王。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不负屹立

  有人摔倒有人叫,喊叫之人,中土世界修凡两界第一大财主宋六两,啊呀一声怪叫,惊讶中藏了几分激动,激动中藏了几分悲伤,悲伤中藏了几分疑惑,疑惑中又纠缠了浓浓喜悦……怎么说怎么做对六两来说当真不重要了,万般虔诚与赤胆忠心,只在这一声呼喊中统统绽放,这才是大好妖奴的真本事。

  有人喊,但绝不止六两一个人喊,离山诸座长老,扶苏樊翘等一众真传,妖精不成等一群高位弟子……惊呼人众,只是大家都比宋六两晚了片刻。

  也是因为晚了这片刻,大伙的惊呼就再也听不到了,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能听到自己的呼声……天下乌鸦尽开口,湮灭一切的声巢横扫天地!

  当年还是凡间一小修时,苏景“养”乌鸦的,四十九对比翼双鸦,成千上万离山剑鸦,再加上大漠火鸦后人等等,苏景都不晓得自己有多少乌鸦手下,最后飞升去的只有比翼双鸦,其他大群乌鸦都留在了人间。

  乌鸦生孩子,乌鸦孩子再生孩子,当年就颇有气候的妖鸦们这些年繁衍,规模不知扩大了多少倍,再就是托了佑世真君的福,中土凡间百姓大都善待乌鸦,让这种本为不祥之兆的鸟儿族群空前壮大。

  而乌鸦反哺,可见其尊老,凡间的普通乌鸦都奉苏景留下的妖鸦老前辈为尊长,那些妖鸦们一喊,人间处处所有乌鸦都起哄般得一起开口大叫。转眼间风云变色。天地颤颤,数不清多少精深大修都没能忍住地打了个寒颤。

  就在层层吵闹声中,悬浮半空的玉色光华散开去,破锣仙子显现身形,仙子的面色稍有些苍白,被乌鸦惊的;但仙子的眼中还有几分笑意:这凡间的喊叫可真难听,比破锣界还更破锣嘛,对故乡的自豪悄然生浮心底……

  玉光之下、仙子身边还有个人,年轻男子身披青色剑袍,剑眉星目笑容虔诚。不是苏景又是哪个啊!

  就在苏景显身一刻。本已快要吵翻天地的喧哗声猛再提高无数,那是无尽欢呼!分不清人声还是鸦啼,轰轰妖吼中似还夹杂了佛偈道号,言辞根本无法形容的嘈杂、无法形容的欢腾。

  今日修行晚辈从未见过苏景本人。可是中土世界诞生、长大的娃娃们谁没听说过离山小师叔的故事。谁没参拜过佑世真君的神像呢?这次见到了活的。很快众人就反应过来,来的是谁?来的是他?来的是他。

  但正在涅罗坞遗址中端着一碗面汤的启巧,原本眸中满满地兴奋散去了不少。无可抑制地失望流露……七十年前她也证得人王之位,她没什么天外幻想只想重兴涅罗坞,自己修行、教晚辈们修行,日子过得平静且忙碌,好久都没顾上煮面给自己吃了。不过今天早上她莫名就觉得心情开朗,似是有什么喜事要发生似的,所以她少见地给自己煮了碗面。

  面煮好、刚吸溜了一口汤的时候,那雷霆绽放天空,那玉光划入世界,那熟悉得让她有种想哭冲动的声音传来!

  可惜,启巧已经是人王了,她有怎样的大本领就有怎样的大目光,当她看到苏景时候立刻也就明白了……是苏景没错,却非真正的苏景,只是一道气意结像,且再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散去了。

  启巧看到的其他人王也都能看到……

  破锣仙子得到护界大阵的认可,可以进入中土世界,她对苏景说“带你一起”,并非带着苏景本人一起入界的意思,她没有那样的本事,大阵只因她的出身认可她一个人。但破锣仙子能让苏景一段心神相附己身,再由她带进中土去。

  抵达中土后苏景神意离开破锣仙子并显形,只是大阵封闭会对苏景本尊有极大压力,加上他开灵两刀的消耗远远不曾恢复,那道影子维持不了多久。

  真的很快,只够看一看,几个呼吸的光景而已。

  面目含笑,还有眼中晶莹一片,半空里的苏景目光扫过乾坤,看到启巧他笑笑,看到影子和尚他点头,看到尾巴少女素素看到吃面老道他满目感激,看到三身獠与师尊他虔诚施礼,看到小金蟾和裘平安的一群儿子他挥挥手……苏景把最后的时间、最后的目光留在了离山,离山啊。

  当年,无量湖镌天崖缥缈峰环环相绕,八百里离山八百里俊秀!后来大战连绵,八百里山入战、崩毁,只剩下百里残岳,可残岳仍是离山!

  这山中有人,贺余,尘霄生,沈河红景,一群长老一群熟悉弟子和数不清的身着剑袍气意昂然的年轻人!

  九位仙祖大都不在,但贺、尘、沈、红等人不负离山威名;迟早有天这些家伙也会离开,可离山还有扶苏还有剑尖儿剑穗儿还有白发樊翘,还有数不清的后来人呢。

  就算真有一天,一切烟消云散去,离山彻底归入尘埃又有什么关系,这世上有过一座离山,有过剑出离山四字。

  存在过、且不负屹立。

  不负屹立,便是曾经存在的价值了,足够。

  半空云上,苏景向离山一揖到深深,借着躬身低头之际掩去眼泪滑落,想说点什么脑袋里却空空的,再就是这样就掉眼泪啦,还真是不争气,任夺如果看到的话一定又会冷言呵斥了吧。

  努力想了想,苏景还是喊了声:“来日再相见,今时我去也!”

  一句话把贺余和一群离山老人都给喊笑了,这句话是有出处的,那年那月,刚刚踏入第五境的小师叔被逐出门宗时撒泼发狠,在山外喊着什么“九祖不点头,谁能逐我出离山”。什么“我不弃离山,门宗有事时我必归来”,撒泼最后喊出的就是这一句:来日再相见,今时我去也!

  已经从地面上站起来的剑尖儿剑穗儿两大人王也都笑了,笑的时候会眯眼睛,因为眯眼睛所以含在目中的泪水就被挤落了。泪水落下的时候,半空里的苏景身形迅速浅淡下去……

  堪堪散去时,他望向破锣仙子,认真且殷切:“拜托了。”

  破锣仙子笑笑,同样认真地点头:“放心。”

  相助中土乾坤胎涅槃。若成功则仙圣开命转活。更要紧的是中土的护界大阵就会散去,到那时苏景就能回家了。真正意义上的、也是心地唯一的净土家园。

  ……

  天外,苏景面带微笑,静静端坐云驾。入世去的心识已经散去但他并未回神。正相反的。此刻苏景完全入定。不是有什么感悟更不是要做什么修持,只是最最简单的感情翻腾而心中暖暖……情绪使然,让他定。

  忘却外物、阻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入定观心,心头暖。

  从小魔君那里来的“老叔”见事情办成就不再逗留,向叶非点点头后身形闪闪,消失茫茫星天中。叶非也不说话,站在苏景身边负手眺望着远处那颗湛蓝的星。

  好半晌,苏景还没醒来,他身旁一动不动的叶非却皱了下眉,转头向身后望去……很快,一道清白中带出淡淡粉色的云驾显现,相伴云驾的还有一阵梅花清香。

  云上一个好漂亮的和尚,活色僧、施萧晓。

  以前的施萧晓漂亮妩媚,但也只限于皮肤水嫩、唇红齿白的皮相而已,但如今施萧晓,他的媚已蕴入迷离目光、他的美则融于气意荣光,这是一道神气变,不难看出他的修为大进。

  见苏景端坐、无碍,施萧晓明显松了口气:“送到了?我事先没想到……若知晓你们会护送乾坤胎回中土,我会从暗中策应的。”

  叶非没表情的,淡淡看着施萧晓不置可否。

  施萧晓看出了苏景正入定,稍稍犹豫了下,他望向叶非:“聊几句可好?”

  叶非这次没别扭,挺痛快地点点头:“你说吧。”

  “你当能分辨,刚刚我说的那几句话是真的,我曾为祸中土但我对中土无恨,九龙地最后的和尚,只求报家仇、斩巨灵。若你们和墨巨灵对上,我一定帮忙。”施萧晓说的是实话,但这实话没什么味道,叶非没兴趣应什么,等着对方继续说。

  施萧晓对着块木头讲话,但他不觉尴尬或者无聊,缓了口气,语速放慢了些:“有件事我才刚刚得知真相,现在告与你知:当初腌臜巨灵兵败,我们一群墨灵仙尽遭斩杀,我也被你等生擒,险险被处死时候我逃了……你可还记得此事?”

  叶非没应声,不过当年事情他记得一清二楚,施萧晓在不可能的情况下逃走了,逃得莫名其妙,就连当时在场的瞑目王都未能看穿真相。

  不止瞑目王、中土一群人王大修纳闷,逃回活色死地那株顶天立地的梅树中的施萧晓也一头雾水,全不晓得自己为何没死。

  这是一桩悬案,直到不久前施萧晓精修再得突破,彻彻底底将活色世界残脉所化的乾坤蛇炼入体魄、且融合真魂后才告破界,乾坤蛇魂根深处藏了一道玄念为他破解了疑惑。

  救下施萧晓,并且将他送回活色地的是:中土世界。

  匪夷所思、玄之又玄的概念,乾坤世界,干脆可以看成一块特别的石头,石头也会主动救人么?中土世界就是块石头,不过这石头生出了自然、养出了完美世界、孕育了神奇灵胎、还行布了一座护界大阵……世界也有灵性的,灵性到极致便是智慧了。

  中土世界很……诡怪的,比如当年陨星灭世,世界就曾主动暴发力量提所有大宗接下了阵法反噬之力。

  叶非目中精光闪闪,还是没表情。

  “活色地也是一座奇秀乾坤,或许它不如中土完美但也相差不多……不妨这么看,你就当活色、中土两座世界都是活的。”施萧晓的声音更缓慢了:“活色世界被摧毁了,我是活色最后的独苗。中土与活色没什么联系,但同为锦绣乾坤,中土还是不愿让活色最后的希望泯灭在中土,所以就在我濒死时候,中土将我最后一段残魂送回了活色。”

  停顿片刻,施萧晓终于对叶非的全无反应有些不耐烦了,试探问:“能明白我的意思?”

  叶非总算点点头,面上还浮起了个浅浅笑意:“大概吧,不过我不怎么在乎。”

  在不在乎的,能给个反应就好。施萧晓松口气:“肯救我。是因中土慈悲,我只有感激的份;我曾搅扰中土,伤害诸多性命,血腥沾了手就再洗不下去了。中土上来的仙家找我寻仇天经地义。和尚无话可说。但墨巨灵才是你我仇敌。昨日于我有灭族之恨,明日于你有灭顶之灾,是以施萧晓恳求一事:往日仇怨暂且放下。大家先戮力同心对付墨巨灵。”

  语气渐渐加重,施萧晓目光明亮,望住了叶非的眼睛:“待到肃清妖邪,施萧晓会直接来见中土列位仙家,你们寻仇我绝不退避。”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下:“不过束手就死这种事我可真做不出来,我能保证自己决不再逃,但会还手,到那时就算死在你们中土仙家手中,我也只有感激之心,感激你们暂弃前嫌、与我并肩诛灭大仇。”

  想说的说完了,施萧晓是很希望能和苏景并肩而战的,当然不因苏景自己的本领怎样,而是苏景身穿冥王袍又列位神鸦将,救了佛祖救道尊,金铃天还对他青睐有加……这家伙身后几乎站满了仙天内顶尖神祇。施萧晓太想报仇,他需要一个真正有力的伙伴。

  报仇之后,再被别人报仇,施萧晓心甘情愿。

  妩媚和尚望着叶非:“如何?待苏景从定中归来,你和他商量下?”

  现在的情形对施萧晓来说是个很好局面,若苏景清醒的话,怕是不会听他说话直接就会出手,毕竟妖僧在中土惹的祸太大,弥天台、天元道、紫霄国、涅罗坞四大天宗和无数修行门宗一朝毁灭,全都是他的毒辣手段;而叶非的性子,妩媚和尚多少有一些了解,此人杀心奇重根本不把同道修士的性命放在眼里。

  叶非才不在乎那段前仇,且他说话在苏景那里很有分量,此刻能和叶非把事情讲明白再好不过。

  果然,叶非又次点头:“成吧,等苏景醒了我会跟他说。”

  妩媚和尚全不掩饰自己的开心:“如此多谢叶先生……啊!”话没说完就变成了惊呼,妖僧眼前剑光万道,叶非动剑、夺命而来!

  之前那番话如果对苏景说,施萧晓可能没机会说出来,但是万一能说出来,或许苏景还真会思考下;可是他对叶非说……叶非不记仇,什么弥天台天元道,都死了也和他没有半个大钱关系,说不定他还挺开心,不记仇不过叶非记得妖僧当年在中土时候那副看似内敛实则跋扈的倒霉样子,一想就觉得这和尚该腻歪人,不杀白不杀。

  所以等施萧晓说这半晌,只因叶非有点无聊……

  施萧晓的本事也当真不差,一串血光自胸前迸出同时脚下云驾玄光大放,逃走!

  不恋战,纵云就逃,且还从叶非剑下逃掉了,只是右胸上多了道口子,皮肉翻卷不算、剑气也侵入经络,伤势不算太严重可也不轻。

  施萧晓逃走了,但还有一阵法音传声响亮:“这一剑我活该,不过叶先生也答应我会和苏景商量下……仙天谁人不知,叶非此生言出必践!”

  因还要守着苏景,叶非没再追杀,闻言后先愣、再笑,摇头喃喃:“你没打听清楚啊。”

  自言自语时候,叶非的目光望向了另一处空旷仙天,似是那里有什么东西,但叶非未出声。过片刻,叶非的目光放松下来,那“东西”离开了,他又重新负手,安静地望回遥远中土。

  施萧晓的确是做过功课了,否则他也不会知道“叶非此生言出必践”,但他的功课没做好,施萧晓是真把这八个字当成好话、褒赞了……

  白光闪闪,施萧晓疾飞,他向寻一处像样的凡间世界,这对他的修持精进有莫大好处。挨了叶非一剑,心中抱怨对方是狗脸,说翻就翻,但他也笃定,叶非一定会和把答应自己的事情办成,叶非此生言出必践嘛!

  一路疾驰一路寻找,三天后,像样的凡间世界暂时没能找到,施萧晓却突然止住云驾,转回身望向空荡荡的星天,嫣嫣微笑:“跟我一路了,还不肯显身什么?”

  话音落处,施萧晓面前三千丈外流光闪烁,一尊晶莹剔透的佛踏出虚空,佛也在笑:“和尚很好的修持,能察觉到我。”

  施萧晓一哂:“快别自以为是了,叶非也察觉到你在一旁窥探了,不过他没看透你是谁,是以没理会你。”

  晶莹剔透的佛露出个诧异神情:“不会吧?你们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是你自己差劲。伪佛大身再做涅槃,修为反倒降低了?”施萧晓摇摇头,口中话锋一转:“不提其他了,只说你跟在我身后,何所图。”

  那尊佛指指自己又指指施萧晓,然后他扬了扬眉毛:“咱俩合伙啊。”

  佛相庄严,“后身法天金童”自伪佛大身脱变而来,由此他的样貌也和佛祖一般无二,可他扬眉毛的时候居然是一副“勾引”的神情,一下子庄严散去,说不出的滑稽和别扭。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扔石头

  施萧晓看了看后身法天金童:“怎么说?”

  “你不是想报仇么?”后身法天金童见对方发问,来了兴致:“我也想报仇啊!你要向墨巨灵寻仇,我要找道尊佛祖苏景和阎罗王索命。”

  施萧晓微微侧着头,仔细打量着后身法天金童,对方是佛,从神道法门的角度来看,货真价实的佛,可施萧晓却从他的眉目、神情中看出了一种……孩子气。

  没错,就是孩子气。

  后身法天金童挺开心的样子,靠近了施萧晓,坐了下来:“你别着急,他们没追上来,我给你仔细说说我的想法,苏景可不是个好人,你惹了中土他一定不会和你罢休,苏景身后又有一群大家伙,嘿,佛祖道尊什么的都会帮他,更甭说阎罗王了,他们都要杀你,我又一定要杀他们,咱俩应该联手啊,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手下势力与墨巨灵是生死仇敌,来来来,我给你讲讲古仙大概是怎么回事……”后身法天金童叠叠不休,把古仙与墨巨灵的往事大概给施萧晓介绍过,又继续说道:“所以我和墨巨灵肯定也是仇敌,这下子更直接了,你不是很想和墨巨灵拼命么?咱俩联手啊!我看重的不是你的本事怎样,当然你本事也不错啊,我真正喜欢的,是你脑筋灵活,且还够忍辱沉稳,在咱们复仇界你算个可造之材。”

  后身法天金童的道理其实很明白,今日仙天神魔的首领、隐藏暗中的墨色巨灵都是他们的敌人,两人合伙是个再好不过的局面,且金童还曾查过施萧晓过往经历,此人为报仇都不惜为仇敌做事,足见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的另一种说法就是全无原则、只图利益,怎样对报仇有利他就怎么做。

  是以金童把握十足,施萧晓一定会跟他回去的……果然,施萧晓并没考虑多久就点点头:“好!”

  “哈哈……啊!”后身法天金童的笑声才一响起就变成了惨呼,愣愣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上的大洞,施萧晓在点头应是之后就出手了,狠辣法术直接贯穿了对面那尊佛的左胸。

  金童的身体无可抑制地开始颤抖,有些孩子气又满是圣洁的佛面上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费力抬起头重新望向施萧晓:“你……杀我?”

  施萧晓笑笑,他不太喜欢冷笑,所以和尚的笑容总是开心且妩媚的:“我大概听明白了,你啊,就是个捣乱的!”

  施萧晓的确听明白了,乍看上去,金童这一脉既要对付今日仙天诸圣、也不可能与墨巨灵共存,可是再细细追究就不难看出,侧重不同的,金童把墨巨灵当敌人不假,他更把今日仙圣当做了仇人。

  如果将来有机会,他会借仇人力量打击敌人,还是依靠敌人来为自己报仇?金童选后者,所以在施萧晓看来他是个捣乱的。

  施萧晓的处境和金童的确挺相似的,但哪个是仇人哪个是敌人,却是相反的。

  施萧晓又是怎样的妖孽,为报仇他可拼出一切,如今有个会捣乱他报仇的人来拉他合伙,想都不用想必做诛杀……

  后身法天金童颤抖得愈发剧烈了,随着颤抖,高大剔透的身躯也开始迅速浅淡,渐呈消失之势,施萧晓很快皱了下眉头:“法莲天宝影身?”

  只是一道影身,但比着上次苏景相见的影身更有名堂,并非普通气意化形,而是佛家灵宝承担法术,来的是后身法天金童,更是一件浸透禅法的上好宝物。

  真正的金童才刚刚施展过“自毁伤敌”的法术不久,现在还是在他的巢穴里休养。

  由此施萧晓也明白了,之前自己小看这个金童了,泄露气意、被自己和叶非发觉不是金童的本领不行,只是承担影身的宝物稍有瑕疵。

  一件宝物对金童根本算不得什么,倒是骗得施萧晓以为所见的是真身,才更值得金童得意,可金童哪有丁点骄傲,脸上的疑惑散去,换做了懊恼、郁闷:“你这人……我好心找你合伙,你不答应就算了,你干嘛还打人啊……你说你,唉!我怎么说你好……”

  分不清是委屈还是抱怨的说话声中,影身彻底散去了,一枚巴掌大小、裂璺满布的青玉莲花摔去宇宙深处。

  施萧晓浅浅叹了口气,也不再多呆继续向着宇宙深处飞去……三个月后,他暂止云驾,遥遥望向前方那座形若莲子的凡间世界。

  莲子界,小小凡间,面积以论大概只有中土乾坤的一成。

  世界小,但自然丰饶,山川大海、戈壁草原皆有,此间凡人文明浅薄,尚未完全开化,部落林立以狩猎为生,农耕只是小小补充,活得颇为艰辛。

  深秋已至,正是一年中最最忙碌的时候,人们抓紧世界狩猎,以储备足够食物度过即将到来的寒冬,只是凡人如何揣测仙魔心思,他们不晓得即将到来的寒冬再不会来了。

  一道洁白中带了浅浅粉色的光华自天外直击入世,落入大地后那光芒化作滚滚环晕四下播散,于三天内横扫整座世界,光环所过,山林飞灰性命凋零,无论草木虫豸还是飞禽走兽,所有生命都在一瞬间毁灭。

  白光笼罩了世界,杀灭了自然。

  三天后白光缓缓散去,莲子界再无生机,青色世界变作枯草颜色。

  再三天,那块再不能称作是世界的巨大星石突然震动开来,一道道粗大裂隙游走,于半柱香内遍布全境,旋即星石轰然崩碎,一条巨大狰狞的赤眼梅斑白蛇自地心飞射而出,盘旋半周电射而去……这就是施萧晓的修行了,他已完全炼化了活色地乾坤蛇,想要这条“蛇脉”更强大,就得“以蛇补蛇”,以乾坤补乾坤。

  靠吞吃其他世界来壮大自己的蛇,施萧晓在疯狂地强大着,他要报仇、哪管凡间死活。

  吞没一界只是一场修行的第一步,接下来施萧晓要一个安静地方去炼化他抢夺来的力量……距离墨巨灵发难还有多久?施萧晓不知道,他能确定的仅仅是在仇人卷土重来前,自己会一直“吞凡间、养白蛇、炼元灵”地这样修行下去。

  差不多就是莲子界被摧毁的时候,苏景醒来了,一扫先前虚弱,神采奕奕双目明亮,一场入定,从内观心头暖到自发自觉地进入归元补气的修持中,如己彻底休养完毕,重返巅峰。

  力量再次回到身体中的感觉很好。

  叶非没和苏景提施萧晓的事情,见苏景醒来他就淡淡说了声:“走了,修行去了。”招招手带上方先子离开,他是“追风人”,专门寻找宇宙间的雷霆风暴修持自己的剑。

  苏景躬身送别师兄,最后又看了中土一眼,身形晃晃正想离开,突然间又想起了一件事……过片刻苏锵锵眉飞色舞的,想到了件有趣的事情,伸手从乾坤囊中翻了翻,找出一方黄金匣。

  这是他从大鬼主身上缴获来的战利,鬼主宝物、却非冥家法器,匣中三十一枚金色五角玄星石,每一块都蕴藏浓浓元灵,如果炼化得法的法,一块宝石中的力量,养成一位小狰狞王实力的仙家不是难事。

  不过宝石中的元灵为木林之属,苏景身边同伴除了不听和小贼别人都用不上,不听和小贼炼化大帽子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上再炼这几块小石头。

  苏景取出一块石头,相隔大阵对中土瞄了瞄,算过距离拿捏好力道,挥手将石头扔去了中土!

  往事在前,中土大阵隔绝仙魔却不挡天外陨星,苏景回不了家但还能向自家院子里扔石头……一边扔石头苏景还在想,怎么以前没想过呢,再就是可别砸到人。

  一颗接着一颗,石头扔光了苏景又翻挎囊,感觉挺过瘾的,没扔够,囊中自己无用、又有可能帮到中土晚辈的宝物尽数找了出来,差不多扔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扔完,正开心的时候前方中土大阵遽然一阵元灵荡漾,一道雷霆向着苏景打来!

  中土大阵很聪明的,会自己弥补缺陷,上次陨星砸过后大阵已然“调整”过,蕴含法力的大块石头休想再伤害世界了,但小石头还是可以的,苏景扔了好半晌,被护阵认作:此子不是好东西,打他。

  万幸苏景已经恢复巅峰法力,扔的石头又的确没什么杀伤,所以引来的阵法反噬不算太凶猛,饶是如此也吓了苏景一跳,不敢再扔转头就跑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自己野心自己成全

  中土人间,天斗山中,一阵响亮悦耳的口哨声回荡山间,小妖仙嗖嗖正背起双手,满心骄傲地巡山。

  “仙家”本是西陲大漠中一族仙人掌妖精,微不足道的小族,但因与佑世真君结缘一步登天。

  佑世真君离开一千多年了,渐渐成了传说,可仙家子孙依旧以此为荣,仙嗖嗖也不例外,每天都活在自豪中,很快乐。

  每天快乐地醒来,快乐地吃饭,快乐地吹口哨巡山,然后再回家吃饭快乐地睡觉……与佑世真君结缘提高了小家伙们的地位,改善了他们的环境,不过修行的事情没能帮上太大忙,对此仙人掌无所谓的,反正他们也不喜欢修行,他们喜欢吹口哨和酿酒。

  修行、打架好无聊的,吹口哨多开心啊。

  不过仙家的小妖怪们还是明白的,那么多辛苦修行、努力锻炼自己的仙长们当然不是不懂生活,其一他们有更高追求,他们的目光所在是浩瀚星海;其二,正是他们的自强与凶猛,才保护了并且保障了不喜欢修行喜欢吹口哨的小家伙们,可以永远这么快乐地把口哨世世代代地吹下去。

  除了佩服就是感激,仙嗖嗖的口哨吹得更响亮了,仙家可是有古训的:练好口哨,苏仙长和他师娘都爱听,没准哪天就能再吹给他们听、让他们开心。

  仙嗖嗖把口哨吹得嗖嗖响,吹着吹着,他发现前面地上又一块五角星样金灿灿的小石头,可漂亮。

  ……

  苏景回到了收尸匠骄阳中,回到冷冷清清地幻影金宫他才想起留在破锣世界的甜鹄仙子们,灵讯传去问问状况,很快小女王的消息传回,她们按照苏景留下的阵法驱转阳火,已经将那座凡间的墨色彻底打散了,之后她们没停留,而是战战兢兢地结队,向着高处仙天飞去:听苏景说,金乌大军要在上重天开战,甜鹄们不知道也就算罢了,得到消息后她们一定要去帮忙的,打仗不成可她们都很会疗伤,如果没有出力的机会就最好,万一派上用场甜鹄万死不辞。

  祖上情谊对那些小一号的漂亮仙子们来说可不是开玩笑的。

  宇宙如丛林,残酷竞争弱肉强食,但是也常常会有温情一面,接到灵讯后苏景面露微笑,给自己认识的神鸦真阳炯炯传去一道灵讯,麻烦前辈接应并照顾下那些小甜鹄。

  大金乌怕晦气,平时根本不会联络苏景,战事进行的怎样也没谁主动来和他说,苏景就把望死眼一直开着,并未发觉有金乌陨落的气息,心里基本还是踏实的。

  身外事情差不多告以段落,苏景收拢心思,继续自己诸法合一的修行了。

  吐纳、沉睡、做梦,醒来后疲惫不堪却再不会像凡间百年那样放松享受,抓起甘霖剑进入百里骄阳与魔猿恶战,于“剑道尊”的指点下修炼杀千刀,体内则始终保持一道阳火流转,重铸因为开灵时断裂的真阳剑。

  一入修行,时间立刻就变得不值钱了,流水似的飞快趟过,一百年弹指一挥,杀千刀的精进很快,这要归功于有剑道尊的指点,而对那道观想思悟法门的修炼,在玉道尊的时时点拨下,苏景终于取得一重重大突破:他能记起自己梦见的是什么了。

  呼唤虚空,放空自己,再得虚空回应,灵虚之像、大河倒影在寂静沉睡中反馈梦境,苏景梦见的是一座世界,天铺浩浩金风,地为无尽火焰,天风地火之间,有剑气与煞气呼啸横扫,那乾坤有山,一尊尊巨人之山屹立天地,很有趣的是这些山苏景都认识,乌鸦卫、恶罗汉等等,都是入法随身与他共修共战的手下;世界西边还有一座大海,纯纯墨色的黑暗汪洋。

  风火剑冥阵,剑中另有一柄墨剑……梦中的世界,就是苏景身具的所有斗战手段了。

  看清了梦境是一重大突破,玉道尊说得很清楚,苏景所见并非单纯梦境,而是他自己。

  看见自己并不难,难的是以虚空为镜映出本真!这虚实之间的转换,投入与反馈,就是“万法归虚,再虚中生一”的关键所在了,见梦算是完成了第一步,下一步需得他入梦。

  上一步吐纳、入梦是放空,也是忘我的过程;下一步则正相反,需得他凝神得“真我”,在以“真我”入幻梦。

  要睡觉、放空自己,否则没办法做梦;要保持清醒、守住自己,再让“我”进入自己的梦,这是个截然相反的过程,也是虚实之间的穿插,修炼的不是修为或者心持,而是神思宝念。

  吐纳的方法不变,沉沉疲惫袭来,但只是入梦之际苏景要紧盯本性,凝出那个“我”,在开始修炼这第二个步骤之前,苏景并没觉得此事会有多难,因为他有心神十立,他有几大境界的心持修炼。

  可踏入实际修炼苏景就知道麻烦所在了,吐纳后的疲倦难以抗拒,让他根本没精力再去凝神守心保持一份真我清念,一下子就睡过去了,梦到那座风火乱世界没问题,却无法让自己入梦去;拼了命地咬牙保持本念清醒,后来终于保持住了那份清醒,但是睡不着了,连梦都没得做又何谈入梦。

  难就难在:如何把握这个度,虚实之间,梦幻与清醒之间的那一点“恰到好处”,得做梦,得有我……

  其后三个月,吐纳过后要么满面挣扎地睡去,要么哈欠连天地醒着,修行再无寸进,这天苏景忽然问玉道尊:“我能去破烂囊中修持么?”

  玉道尊了解有关这场修行的一切事,闻言而笑:“你的野心,你自己去成全,无需问我。”

  虚实穿插、神思锤炼,这场修行彻彻底底地归于精神范畴,累,累得不行,但精神的疲惫对身体的力量影响并不大,这边的热豆腐还没吃进口中苏景就开始不知足了,成天这样困啊睡啊的,时间长了会发胖啊,要锻炼身体……

  破烂囊中无人,当初被阎罗带去又一栈、与道尊佛祖西坑隐等人会面时候,囊中镇压的大鬼主就被西坑隐提走审问去了,心猿意马两位太上古时过来的前辈还在“入定”中,他俩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了。

  苏景不敢打扰,入囊后撤去大拿前辈赐下的可以不受囊中禁法摆布的心咒,沉重压力顿时袭来,苏景直接趴下。

  便是从这一刻起,真正意义的煎熬、苦修开始了,苏景全副修元疯狂流转才能堪堪对抗宝囊给他的压力,才能确保自己不会被压瘪,而吐纳虚空的精神修炼也不敢丝毫怠慢……

  体魄与神魄的双重重压,不同于刀斧加身或者水火浸侵,痛苦不是怎样疼痛,而是时时刻刻身处崩溃边缘的折磨。

  路是自己选的,那就自己走吧。

  晃晃一甲子过去,苏景成功“入梦”,他做梦,他梦中的那片风火乱界也真正有了个苏景,悬身天地间默默打量着天上的风、地上火、不远处的山与墨色的汪洋……第二步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第三个大步骤:观想。

  于梦中观想梦中那座世界,凭观想之力,将风火乱界中的天地山海风尽数融合。

  玉道尊的原话是:以观想,让此世入混沌。

  不混沌,何以为虚,不为虚,何以生一。

  道理是玄的,修炼却是实打实的,而一入观想,才起念去想这世界归入混沌的时候,来自精神上的巨大反噬便扑涌而来,梦中世界的风火诸法尽数化劫,向着“世中苏景”狠狠打下,只才短短三息“苏景”就被打灭,真人也自梦中醒来,心里空空如也没法说的难受,脑浆似乎都在沸腾头痛欲裂。

  再怎么痛苦也只有忍着的份,便如玉道尊所说,自己的野心自己去成全。

  苏景如果不想练了随时可以退出,本来也没人拦着他……除了他自己拦着自己。

  又是四个甲子不辍修行,从头算起来的话,苏景从中土回到收尸匠骄阳内已经四百年了,这其间他常常发动大拿前辈赐下的法咒撤出破烂囊,不是练功偷懒,只因他是金乌收尸匠,肩头有重任的。

  离开破烂囊动用望死眼,使劲地看使劲地感受,真好,金乌们都活着,四百年中有过两盏骄阳熄灭,苏景飞过去将它们带回陵园安放妥当。

  阳炯炯有捷报传来,上重天金乌对夔牛一伙圣兽联军的战事大获全胜,那些敢和金乌为敌的怪物被斩杀殆尽,大胜仗是意料中事,双方实力差距不是普通的大,且还有几条龙和一族凤凰来助强除弱、开开心心地痛打落水牛,焉有战败的道理,真正难得的是金乌无一陨落,只是伤了十来头。

  乌龟州群仙都知道苏景在做苦修,没什么事情都不会来打扰,但随军征战的同袍冥王有路过收尸匠骄阳附近时候,苏景一定会去拜见兄长,不久前三王阿伊见到苏景时候吓了一跳:老十四两眼无神脚步虚浮,一副透支模样……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夫君

  乌龟州群仙都知道苏景在做苦修,没什么事情都不会来打扰,但随军征战的同袍冥王有路过收尸匠骄阳附近时候,苏景一定会去拜见兄长,不久前三王阿伊见到苏景时候吓了一跳:老十四两眼无神脚步虚浮,一副透支模样……

  但很快,三王的眼睛目光就变了,似是看出了苏景一些变化,一边上下打量着,一边围着他转了一圈,阿伊道:“王袍收起,脱衣服。”

  “啊?”苏景瞪大了眼睛。

  “甭问,让你脱就脱!”阿伊的语气不容置疑。

  “裤、裤子呢?”苏景没法不问。

  “裤子不用脱。”

  苏景放松一点,仍忐忑,不过还是听话,王袍收入身内,上衣褪去、打赤膊。

  穿着衣服看上去苏景有一点点瘦,但他的肌肉线条硬朗且分明,不算魁梧却足够结实。

  阿伊又开始围着苏景转,手指摩挲着下颌笑眯眯:“身条还不错啊……有点疼,忍住啊。”说话时她绕到了苏景背后,突然张开嘴巴对着苏景的背脊咬下。

  老三把十四咬了。

  被咬一瞬苏景真就觉得皮肤被滚油泼过,筋肉遭雷电轰击,骨头被巨锤碾压,周身血脉都被灌入了开水,五脏六腑遭万刀攒刺……疼,疼疼疼疼疼!

  苏景口中暴起的惨叫简直不是人能够发出的声音,没办法控制的,身体自然反应蹭蹭地向前飞蹿出去。

  苏景飞出去的时候是,三王已经收口了,伸手抹掉唇角的鲜血,口舌咂砸似是还在回味,苏景眼圈都红了,这也是自然反应,太疼了,疼得他想哭:“三姐,干嘛呀?!”

  “三……什么?”正抹过唇角的手停了下来,咂摸滋味的口舌停了下来,三王的笑容散去了声音也冷下了。

  可下一刻三王又笑了……她面前十四已知自己犯了大忌讳,满面惊慌使劲摇晃着双手,同时急急忙忙把自己变成了欢喜罗汉。

  十一哥曾郑重提醒,一旦把三哥喊成了三姐,就会被三姐揪住头发打。

  罗汉欢喜,头顶光光。

  三王晓得自己咬下的那一口会有多疼,苏景巨痛下失言她本来也不算太计较,再看苏景直接开始耍无赖了她不生气只觉得好笑:“这次就算了,我走了,你好好修炼。”

  言罢对着十四摆摆手,身化流光飞去不见。

  也是在三王离开时候,苏景才突然发现,自己只顾着疼,可疼过那一下之后,因长时间透支修炼而起的身体中疲惫、精神上倦意竟然一扫而空,此刻疼痛过后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力量充沛。

  三王打仗兴起时候偶尔会生吞对手,但她不咬人,除非她想帮谁拔除疲惫。

  阿伊在苏景背后一个血淋淋的牙印,这可是强身健神的好咒篆!

  送别闭狱王,苏景重返收尸匠骄阳,其后一百年的修炼中,每到深深疲惫时,背后的牙齿印都会播散起一阵剧烈疼痛,顷刻驱散倦意,让苏景立刻回归巅峰状态、继续行功。

  百年后,三王留给老十四的“咬咒”效用散去,而苏景的修炼还要继续……

  修炼修炼,完全看不到终点的修炼,在骄阳中修行到第八百年的时候,梦中苏景终于能够完全抵抗住“乱世界”的反噬了,凭那风火冥剑和大山墨海的攻杀反扑,他自己岿然不动、结定印做观想,他一定一定要那:混沌!

  也是这个时候仙天世界的乱战结束了,伪极乐、无漏渊、星满天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上上狸彻底堕落了,完全不再理会她的十万山自顾去玩耍,将大群妖精布下一股脑交给道尊代管,对此妖仙们挺开心的,道尊虽古板但本心善良,不像上上狸那么喜怒无常难伺候。

  战事完毕,但仙天的乱象并未彻底结束,那尊后身法天金童彻底养好了伤势,统领古仙开始了他的复仇,金童之祸不严重,但胜在“诡奇”上,金童与伪西天唯一活下来的盖世尊者都是强大之辈,古仙的实力也不必说,他们当然不肯正面决战,神出鬼没的奇袭突击也当真让人头疼。

  不知是借助了古仙的手段还是金童涅槃自得神通,他的隐遁办法奥妙非凡,藏起来之后根本寻不出他人在何处,想要击毙此獠非得趁他出兵偷袭时再做反噬,西坑隐亲自布置,费尽苦心摆出一座陷阱,果然骗得金童出兵来打。

  金童的确是中计了,但最后被他给逃掉了,在西坑隐亲自出手、亲自追击下,金童竟仍能逃脱。

  自那之后想要再抓他就更难了。

  不过只凭这一伙妖孽,搅扰而已,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今日仙天诸大势力在追查、严防的同时也开始大规模的闭关。

  一场大战,无论正邪原因还是纯粹倾轧,被镌入战争本质中的两个字都不会变:掠夺,经营了无数年头的几座顶尖势力彻底覆灭,有多少年的经营,就有多少年的积累,伪西天、无漏渊、星满天的家底被彻底搬空。

  大丰收之后就是大分配,此事由道尊一手操办,谈不上公平或者不公,资源的分配完全倾斜于新一代高手的速成与精锐战力的培养,今日行赏不论功劳只看潜质,毕竟,前战只是基础、为了下场真正战斗打下的基础……

  大战结束五百年后,仙天世界几位巨头聚首又一栈,没什么特别事情,战后惯例、大家每隔百年相聚一次,说一说自己这边的战备,但这次佛祖没有来,他以宝镜做真身,正修炼到要紧关头无暇分身,由优和尚替他来开会。

  佛祖并非单独修炼,他还带上了小和尚果先,据优和尚所知,佛祖觉得果灵性十足大有前途,尤其适合修习一道重要神通,就带在身边一起了。

  佛祖本人正在迅速恢复中,果先是可造之材,对他着力培养基将来可堪大用,不过好消息过后就是坏消息了,西方极乐世界中妖邪早已肃清,佛光为迟迟未能普照,究其缘由不外两字:没人。

  当年佛祖穿漏去寻找墨色源头,西天的大佛陀大菩萨都入阵助法,后来众多圣僧全都消失不见到现在也没能找回来,如今真佛几乎没弟子,这又何谈复兴西天。

  原来的同门、弟子都是在佛祖的阵法中“丢失”的,别人想帮忙都没办法插手,只有佛祖自己去寻回来,奈何现在并无进展,优和尚急得唉声叹气外加摩挲光头,可又有什么用处。

  道尊那边的进展则顺利得很。

  之前的仙天混战,西天大雷音寺和伪佛一脉高手几乎被七星一举摧毁;无漏渊和星满天在夺宝之战中已经元气大伤,在实力上道尊、神君、十万山与又一栈的联军占到绝对上风,之所以后面还打了这么久,有敌人数量太过庞大的原因,更重要的却是道尊珍惜羽毛,杀敌是必须的,可歼灭敌人同时务必要保住自家元气,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自也就耽误时间了。

  一战结束,如道尊所愿,道家、妖家势力并未伤筋动骨,一场浩大战事就是一场铁血磨砺,如今再配以缴获来的大量资源的提拔,今日东方势力空前壮大,除了原有的五阁精锐外,又再三十六天七十二地的基础上另建了天玄、地黄、宇宙、洪荒四道精兵,东方九道天兵各有奇法秒阵,实力非同凡响。

  道尊自己这边的修炼也顺利得很,重铸道心的过程虽然缓慢但扎实得很,以他自己估计,再有两千年差不多了。

  跟着道尊又是好一番解说,把他接管的妖家十万山的备战说清楚,妖家人多势众,但少了绝顶高手主持,道尊曾有意请阎罗家的冥王去带兵,但猛鬼与妖精互相看不顺眼,纵是强力弹压怕也会军心涣散,后来道尊特意为十万山研创出一座大阵,如今妖精们正在依法演练,整体实力有条不紊地提高着。

  道尊的话实在不少,好容易说完,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望向阎罗王:“到你了,你那边怎样?”

  “就是那个样子。”神君说了六个字,说完了,然后道尊、神君、优和尚一起望向了西坑隐。

  西坑隐耸肩膀:“师尊大魔罗我没找到,伪佛余孽那个‘后身法天金童’不知道在哪;中土世界应该是个关键……护界大阵无法渗透不晓得内中情,传去给大小魔君的灵讯都找不到人。”

  道尊笑了:“你自己说,要你有什么用。”

  西坑隐也笑了:“也不能说就一点都没有,北方似是有些发现,很可能是古仙的藏身地方,但还不敢确定,我让罗刹凸过去看看,九龙甲添和他同行……”

  此事说起来是个巧合,又一栈布置在北方的哨探于游弋中突然领略到一丝寒冷,寒冷一闪即灭,但那份奇寒真意与封印古仙的玄冰气意颇有相似,大凡珍奇玄物,偶尔会有“吐纳”以至泄露气意,但能不能有人及时领略这份气意就要运气了。

  又一栈的运气不错。

  金童捉不到,如果找到一批古仙藏身的地反,至少也能多出个守株待兔的机会。

  收到探报,罗刹凸立刻赶去北方,西坑隐怕罗刹凸自己办不好这件事情,又特意出了个大价钱,雇了甲添随行。

  甲添的法力就竟有多深西坑隐也不晓得,但西坑隐晓得这位在凡间自己继承自己大统、自己又给自己造反的万岁爷是与大小魔君平起平坐的上上神魔!有他随行就再无需担心什么了。

  西坑隐提到北方的时候,罗刹凸与甲添已经进入极北仙天。

  越深入就越寒冷,即便随身带了大东家赐下的御寒宝物,罗刹凸也还是冻得直打哆嗦,一边哆嗦着,罗刹凸也还坚持着没话找话,和甲添努力地套近乎:“万岁爷,以您圣见,这附近真会有古仙藏匿哒哒?”

  罗刹凸曾经是小魔君的奴仆,后来才追随的西坑隐,看在小魔君的面子上,甲添对罗刹凸也有几分亲热,微笑道:“你自己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自己问?”罗刹凸满面疑惑:“问……谁哒哒?”

  话音刚落,前方忽然传来个哆里哆嗦的声音:“什……什、什么人,前方为我、我、我夫君闭关精修之地,立刻止步!”

  随着说话,一个眉毛、头发都冻结冰霜的女孩子显现身形,看上去十三四的年纪,瘦瘦弱弱的,身形还没完全长开,显然她也被冻得惨了,在云驾上一个劲地跺脚。

  最最奇怪的是,这个女孩子用一块黑布蒙了眼睛,黑布条在脑后扎了个好漂亮的蝴蝶结。

  冻坏了,她心里却在欢呼雀跃,喊他夫君啊,喊他夫君啊,还没成亲呢,反正他也听不见,这么喊她感觉……心里可舒坦。

  为了再喊他一声夫君,即便她已经认出了甲添也还是假装没认出来,没话找话地说了句:“我夫君法力无边,你等要惹恼了他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未落,忽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没错。”

  “啊!”眼睛上扎了黑布条的女孩子一声怪叫,“夫君”两字全因他闭关听不到,她才会喊一喊找感觉的,哪成想他居然悄无声息地溜出关来,这张脸可没法要了,所以浪浪仙子尖叫着晃晃身,隐遁逃走了。

  冷峻青年对甲添点了点头:“有事?”

  第一千三百章 精修中人

  小相柳已经好久不见了。

  他离开大队的时候,苏景还没见过金白银、还没当上新一任收尸匠。

  当时小相柳领受古怪寒意,九头蛇一族是冰中修炼的怪物,小相柳能从一头厉害些的妖物精修至血脉觉醒成就妖仙,就是因为他在中土找到了仙祖发源的冰原故地,是以他对玄冰气意敏感异常,这是血脉中的烙印,别族没得比。

  升入仙天后,小相柳的修行增长中规中矩,速度其实不慢,但与他凶兽资质还是不相符的,究其原因:少一块好冰。

  冰上凶,无冰便休想再有新的重大突破,就是这个原因,当初小相柳领受到古怪寒意时,便猜测寒意源头会有一块了不起的冰,对他的修持提高会大有好处,所以告别朋友脱离大队,去往了北方寻找玄冰。

  小相柳长得帅啊,小相柳酷酷的啊,小相柳扎的蝴蝶结好漂亮啊,小相柳还会弹琵琶呢……浪浪仙子跟在他身边,一个天真烂漫小尸仙,一个面冷心热九头蛇,两人再回去的时候,苏景等人估计该有一场喜酒喝了。

  小相柳离队太久,后面苏景经历的那些事情他全不了解,以前他也只和甲添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苏景一伙与九龙势力根本不算朋友……幸好又一栈消息灵通,罗刹凸虽不曾见过九头蛇,但有关这头凶兽的信息罗刹凸都牢记在心,此刻一眼就认了出来,满脸惊喜加开心:“又一栈管事凸见过九头大圣哒哒,刚刚那位一定是浪浪大圣哒哒?”

  打过照顾,罗刹凸“哒哒”得唾沫横分,把苏景这些年的经历和盘托出,讲述其间就把苏景与甲添、与自己这边的关系交代得明明白白。

  那些事情何等曲折跌宕,根本不可能作假,小相柳臭着脸没表情,不过目光中显出几分落寞,那么多热闹都错过了,当真有些遗憾啊,而罗刹凸说完的时候,小相柳对甲添的戒备之色也撤去了,点点头说道:“二位随我来吧。”

  言罢转身带着甲添和罗刹凸继续向着北方飞去,当然他没忘了浪浪仙子,对西南方向虚空喊道:“你来不来?”

  “不去,没脸见人!”浪浪仙子的回答可实在。

  甲添笑了,扬手对西南方向抛出一块玉佩:“小仙子很有意思,这块玉送你了。”

  西南虚空中伸出了一只手,不见人、只有一只手,接下了玉佩,玉佩入手,浪浪仙子顿觉一股暖意自玉中散发开来,转眼流转全身,侵入骨髓的寒冷就此驱逐一空,这块玉是御寒暖身的好宝贝。

  小相柳带着甲添与罗刹凸一路向北,飞三天、又再穿过一片亘古不散的宇宙风暴后,一座玄冰世界现显现视线尽头。

  世界上有人,许多人,有些在开凿冰块再搭建起一座座宏伟庙宇,许多已经建成的庙宇中,有人正襟危坐闭目修行有人俯首踱步思索难题。

  更多的人在庙外,有的化身一团青风原地急急打转不知在领悟什么神通,有的赤身裸体躺在冰面上双目一眨不眨地望天,有的一手结印一手在冰面上急急敲打……

  无论这些人在做什么,他们全都长得一模一样的:五官俊朗面目阴冷的青年,小相柳!

  真正一座世界,全是小相柳!

  分身。

  除了人还有兽,只有一种兽,九头巨蛇,千千万万只九头蛇,或缠绕冰川或穿越冰原或盘身冰窟。

  分身。

  罗刹凸脸色骤变!不是因为小相柳的修持已经精进如斯、竟能化出无数分身,而是罗刹凸一眼就看到了、就认出这座世界中唯一那个不是小相柳的人。

  想看不见都难,那个人实在太醒目也太高大了,他有金色的皮肤,头顶一根黑色的独角,他穿着一身紫色的甲胄……这是一座玄冰世界,幅员辽阔疆土浩浩,中土与之相比,鱼卵相较于鹅蛋,何其巨大的玄冰之星,那个金皮墨角紫胄怪人就盘膝坐在世界之中。

  真真正正的世界之中,玄冰晶莹透明,它很大,大过普通星球,一个巨人就被封冻在这块巨大的冰内!

  这世界有多磅礴,那巨人就有多魁梧。

  无数小相柳在冰面上忙碌、修行着,一个巨人在冰内闭目端坐。

  “啊!”罗刹凸一声怪叫,都顾不得寒冷了,疾飞靠近些后,直接跪倒在云头,咚咚磕头同时口中呼喊响亮:“孙孙儿凸拜见大魔罗,我给大魔罗磕头。”

  甲添也略显诧异,九龙世界与又一栈关系身后,他也曾见过冰中那尊大魔罗:西坑隐的师父,又一栈上一任主人。

  当年大魔罗说北方有他的宿缘根果,把又一栈传给弟子后就去往北方,之后再无消息,谁能想到他竟然被封在一块玄冰内。

  大魔罗未死,仍有知觉,闻声他在冰中睁开了眼睛,对罗刹凸只看了一眼,跟着目光一转望向甲添,旋即一个语气如雷霆铿锵的粗犷声音自冥冥中响起:“甲先生来了。”

  甲添眨眨眼睛:“很意外,魔罗还好?”

  “不好。”大魔罗没客气。

  罗刹凸满面惶急,早都乱了方寸,呼喊道:“老祖宗莫再担心,孙孙儿就算粉身碎骨也定要救您出冰牢……”说着他又转回头望向甲添:“万岁爷,只凭又一栈与您老的交情,魔罗大祖有事您可不能不管啊,小的求您出手……”

  甲添笑了,不理罗刹凸望向大魔罗:“这头小罗刹算是你的人,我能说说他么?”

  “说说没事,不许打。”大魔罗的声音居然也带了些笑意。

  甲添哈哈一笑,对罗刹凸道:“你别闹。”

  罗刹凸焦急之外又多出了些委屈:“没闹哒。”

  甲添不和他矫情,直接入正题,伸手向着前方玄冰一指:“这块冰的气意你可识得?”

  罗刹凸点了点头,越过那片封天绝地的宇宙风暴后,玄冰世界展现眼前,冰中本髓真意也扑面而来,罗刹凸感受得明白,这块玄冰与封印古仙的玄冰同出一源,根本就是一样的东西。

  又一栈所以派他过来查探,本就是为以为此地有冰封的古仙。

  “你再想想,封印古仙的玄冰才多大,这块冰又有多大?”甲添再问。

  封印古仙的冰,大的差不多几千里一座冰原,小些的不过几十上百里的一座冰川而已,哪像眼前这块玄冰,比着中土还要大上无数倍的巨大天星。

  罗刹凸本来脑筋很好,关心则乱这才没了主意和判断,接连得甲添两句提点后,他已若有所思。

  甲添第三问:“那你猜猜这块冰的来历吧。”

  “万岁爷的意思是,那、那半块玄红青金冰枝……哒?”罗刹凸的语气有些试探,不过神情已然恍悟。

  太上古时拿人历尽艰险为古仙寻来一块玄红青金冰枝,宇宙造化万古奇冰,后因族中生变拿人与古仙反目成仇,拿人将那方玄红青金冰枝一分两半:一半送给古仙让他们镇压心魔以做最后决战,古仙首领赤霓将这一半玄冰的九成九都用来镇压同族心魔,另外留下一些封印了部分古仙、留作血脉传承;另一半玄红青金冰枝则被拿人抛入宇宙中,任其漂流不见……

  如今面前,小相柳的修炼之地、将大魔罗冰封的玄冰,无疑就是被拿人扔掉的那另一半玄红青金冰枝了。

  这块冰是宝,放眼仙天再难找出能够与之相比的好冰了,当年赤霓坐拥宇宙,还不是对玄红青金冰枝珍惜无比,又有谁舍得用这样的冰来做牢狱;再说大魔罗,当年他是主动去往北方的,不是被迫不是巧合,而是感悟天命、得本缘召唤,而以他的本领,就算真有人能将他封印玄冰中,也不可能在斗战过程中一道求援灵讯都打不出。

  再说如果大魔罗真在此坐牢的话,他又怎么可能不请小相柳帮忙传个消息出去。

  罗刹凸理顺了思路,依旧结结巴巴,对冰中大魔罗道:“您老是自己遁入冰内的?您老是在修行?”

  “回去告诉西坑隐,小相柳是他师弟,来日相柳行走仙天,做师兄的要多加照顾。”大魔罗不解释,直接吩咐了一句,随后又对甲添打了声照顾,就重新闭上眼睛再不出声了。

  出来玄冰世界相迎甲添、罗刹凸的也只是小相柳的一具分身,相柳本尊正结印端坐在大魔罗心口位置、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甲添对小相柳点点头,似是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一拍罗刹凸的肩膀:“走了,回去了。”

  行驰云驾、遁出风暴的时候,甲添叹了口气。

  仔细算起来,大家的关系其实听绕的,大魔罗是西坑隐的师父,西坑隐在凡间时曾得小魔君指点因而结缘,小魔君是甲添的朋友……其实甲添和大魔君不过点头之交,大家没什么交情的。

  但、物伤其类,能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家伙算来算去就那么几个,其中一个落得此刻境地,甲添心里有些不痛快。

  至于大魔罗现在的状况,他自己不肯对罗刹凸交代,甲添自也不会去多嘴。

  ……

  甲添叹气的时候,中土世界的海龟们都烦死了:上个沙滩、下个蛋而已,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看。

  尘霄生看海龟。

  长年不辍,除非有要事非得离开,否则尘霄生一直都在这片海滩上,安安静静看着海龟上岸、挖坑、产卵、盖沙又再返回大海中去,此事关乎一领,大领悟。

  开始只是他一个人,可后来,离山沈河夫妇,离山诸座长老,大成学与别家宗门的诸尊高手,樊翘扶苏剑尖儿剑穗儿、参莲子妖精不成、涅罗启巧、天魔蚩秀与一众魔家王尊……人越来越多,人类修家、南荒西海的妖精等等等等,就连顾小君、花青花、贺余师兄和肆悦、削朱、滑头、小师娘麾下尸煞等这些幽冥厉鬼,闲暇时候也会上来看海龟。

  族类以论,来看海龟下蛋的妖魔人鬼都有,但他们不外两种身份:留世仙或者人王。

  这些年中土疯了,灵元浓郁得好像勾过芡甜面酱,机缘频繁得仿佛路边乱长的野菜,人王层出不穷简直不值钱,大群人间仙家在坐拥浩大威能后仍会继续修行,过不多久他们就领受到与当年尘霄生一样的天机灵犀,一个两个、一批两批地来到海滩看海龟,大家面临的是同一悟。

  世界变了,规则竟也有了一重大改变:大逍遥劫不再。

  人间不见了飞仙劫,修家领悟大逍遥后再抬头,眼巴巴望苍穹:没劫数。

  以中土修行的境界,破无量后就只能再活三千年,不是修家的命不够活,而是破无量后三千年飞仙劫必至,如果不能把后面四个境界修圆满就绝无法度过天劫。

  如今天劫没了,大家玩命活吧,没人管。

  突然,看海龟的尘霄生眼中玄光闪烁,一片明悟之色显现,跟着他身形一震自沙滩上缓缓飞起,坐到了一头大海龟的背上,不知是尘霄生施展了法术还是另有玄虚使然,海龟对自己背上突然出现个人全无反应,产卵完埋好坑,托着尘霄生笨拙可笑地向着大海中爬去了。

  堂堂离山一代真传突然玩起骑大龟的孩子把戏,周围一群仙家、人王非但没人笑,反倒是个个面露羡慕,花青花眯着眼睛满面赞叹:“尘先生得领悟中大突破啊!”

  话音未落,他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长笑,橙袍二品大判贺余也身形闪动,与尘霄生一个样子,坐上了另外一头大龟的背壳上,贺师兄不忘合掌对花、顾两位大判官行礼:“阴阳司的事情,要拜托两位大人了。”

  顾小君与花青花只有喜色与赞叹,并不丝毫不满,齐齐还礼:“贺大人放心,再要恭喜贺大人。”

  贺余、尘霄生,一双离山师兄弟,相视一笑,各自骑着大海龟入海去。

  晃晃三年过去,还是这片海滩,还是大群海龟爬滩,还是大群人王观悟,有两头大海龟先后爬上岸,但若细看它俩与其他同类有个区别,双龟背壳上花纹古怪:似是有开玩笑的画家在它们的背上各画了一个人,其中一个面目娇美、足以折煞天下红颜的美艳男子,另个苍老却挺拔、身穿橙红色官袍的老人……

  看龟是为领悟,入画龟背则是深悟,他们已经勘破了第一重玄机,去领会第二重天机了。

  又是三年过去,海滩上的沈河真人渐渐舒展开眉心,露出了一个开心笑容,拍拍红景的手背,无需多言后者便会意,微笑着点点头。

  就在红长老的笑容里,沈河真人也和本门两位前辈一样,坐上了一头大龟后背,开开心心地入海去了。

  ……

  轰隆巨响,汹涌气浪腾腾万里,西南仙天不起眼的角落中,一座凡间世界爆碎了,准确的说是先被白光笼罩、所有生灵杀灭后沉寂几天、死气沉沉的大星石爆炸了。

  一座世界炸为齑粉,曾经繁荣的自然曾经存在的生命再没了丁点痕迹,化作一蓬尘土云烟。

  轰涌气浪正中,一个年轻妩媚的和尚上身赤裸,他在笑,所有他身上盘纹的那条狰狞白蛇也在笑;蛇的双目如血殷红,所以妩媚和尚的眼睛也红得仿佛随时会滴出血来。

  和尚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身来,正要幻化一件僧袍遮掩身体,突然他颤抖了起来,筛糠般地急颤和无以遏制地咳嗽,咳得越来越剧烈也越来越大声,直到最后身体抽搐、并呕吐。

  以蛇养蛇是他能想到的,最快、最好也最有效率地提高修持的办法,可他的蛇是什么?是乾坤,乾坤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生机、是繁衍、是传承。

  施萧晓却在用毁灭来祭炼自己的乾坤蛇,这个办法的确能让他得到强大力量,但他也必须接受反噬,来自本我真修的反噬。

  以施萧晓的见识,当然明白自己现在的做法无异饮鸩止渴,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被反噬杀灭,不过他不打算停手更不觉得后悔,死不可怕因为他活着的全部意义仅在那两个字:报仇。

  甚至施萧晓还觉得自己很幸运,找到一个有痛苦反噬并且一定会害死自己、却能让实力突飞猛进的办法,总好过无法精进、看不到希望的活着。

  他呕吐的碎肉落在地上,泛出梅花才有的清香,施萧晓知道,那些碎肉是他心脏的一部分。

  呕吐中止了,身体却还不自觉地颤抖着,可施萧晓不再做丝毫停留,身形转转化白光远遁去,不是他想动,是现在非走不可了,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就在施萧晓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虚空中突然闪出两道虚晃的影子,直接遁入尚未完全平复的气浪中。

  影子迅速“实在”起来,还是两个孩子呢,金头发的小子看看四周,这座世界毁了,灭世妖人逃了,金发小子面上狠辣闪过,怒道:“又被这厮逃了!”

  随他一怒,就在他头顶一重重明月显影,层层叠叠铺满天空,怕不有三千之数!

  三千月影一闪而灭。

  金发小子身边是个红发小子,耸耸肩膀:“逃就逃了吧,反正真要追上也未必打得过,追了这么久连他是个什么妖魔都不晓得,真说不好真对上来是谁倒霉。”说着他挠了挠头。

  手指没入柔软蓬松的红发中、挠头皮,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搅乱他的头发,头发乱了,天上突然跃出的云影也就乱了,七色真雷云中穿梭。

  与月影一样,云影闪闪就过去了,星天四周依旧空荡荡的。

  真正精修上仙能够稳定控制自己的气意,像两个小子这样一动怒一挠头天上就月亮神雷地闪,明显是修为不到家、还控制不好自己的法元气势……如果这样以为,那就真冤枉他俩了,所以会随时显示威风,两个娃娃都是跟他们的爹学的:时时刻刻显摆着,没人看得到也要显摆,排场这种东西,自己看自己的也会开心。

  ……

  吼……吼……吼!

  痛苦却又兴奋、凄厉但却嘹亮的嘶嗥震彻万里,但这呐喊声音并不存于真实世界,它来自梦中:收尸匠骄阳中心、破败石屋地面、一方破破烂烂地乾坤囊中、苏景的梦。

  苏景趴在破烂囊中做梦,苏景也在自己的梦中,他的梦是一场混沌。

  风火剑冥阵的世界终被观想之力揉化混沌!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很好玩呢

  混沌是什么。

  自然合,风雷合,山海合,天地合再到阴阳合,万生万灵光热气灵等等所有一切尽和合,由一切毁灭而来的湮杀之气!

  毁灭之气,因毁灭而来,亦可毁灭一切……

  梦化混沌,因是梦所以为“幻”,但苏景人在梦中世界,所有内中发生一切、那场只能以狂暴形容的混沌亦为“真”!

  亦幻亦真、亦虚亦实之中,摧毁与覆灭成了唯一主题。

  百年凡间休养,一千三百年骄阳苦修,终于走到现在,相距蜕变只差半步。

  混沌没有颜色,也可以是各种颜色,是血还是花只在修行人怎么去看,在苏景眼中,那重重叠叠的杂乱之光足够壮丽却绝不美丽……梦中苏景抱元守一,任凭天地颠倒乾坤翻腾,他自不动金刚一般稳稳沉坐,目中无喜无怒,面上则微笑浅浅,淡然望着这场毁灭。

  换乱、毁灭之后,便是急剧收缩,梦中那座世界曾有无边浩瀚,化作混沌之后世界就变成了乱七八糟的光团,旋即一跳、一跳地开始猛烈收缩……只才半柱香功夫,曾经的浩瀚乾坤化作普通房屋大小的乱光,一切皆已不再、除了那个端坐的梦中苏景。

  下一刻,混沌侵蚀而至,乱光扑上了苏景身体,最先毁去的是他的眼睛,原本清澈透亮的眸子沉黯了……混沌中的时间是扭曲的,所有这个过程迅速却又缓慢:迅速到只在一瞬间,梦中苏景的双目就被腐蚀殆尽;而缓慢却也那样明显,仿佛万年风蚀一点点剥去了目中光明,再让双目凝冰、化石、毫无生气后再被层层摧毁成沙、成尘。

  梦中苏景的眸子被混沌夺去了,可他面上的浅浅一笑不见丝毫改变。

  再转眼,混沌包裹了他的脸,身、四肢。

  那怪模样的光团又跳了跳,苏景已经不再了,混沌继续缩小下去,从房屋大小变成磨盘体积,再与铜盆相若,与鸡蛋仿佛……缩小缩小再缩小。

  梦中苏景被混沌湮灭,破烂囊中的苏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脸上也挂着浅淡微笑,但他的双目不见丝毫神采与生机,全无光泽的眸子像极了一对石珠儿。

  ……

  同样的微笑,不一样的眼睛,小和尚果先已经入定,但这次他是睁着眼睛入定的,双目紧紧盯住他面前那蓬烧天大火!

  果先与佛相对而坐,果先不过常人身材,佛却顶天立地、万仞挺拔。

  佛在燃烧,起自佛身但又将佛彻底淹没的烈焰翻腾摇摆,果先盯住了佛,也就盯住了火。

  这场火已经烧百年,金色的火焰璀璨且壮烈,只是火焰映入果先双眼后就不再是火焰了,果先左目的倒影:骄阳起落、明月巡天,星天彷如沙河流转,日月星流转往复;而他右目之中:人自山中来到平原,妖自平原进入了深山,瞬间桑田无尽瞬间城池林立,瞬间粮田蒙沙城楼飞灰,冰雪覆盖一切后冰雪融化去,新的人再次走出深山……

  左目日月右眼人间,不过双目都一样,那眸中倒映只在两个字:时间。

  忽然,果先站起身来,一步跨入面前烈火中去。

  果先不见了,那片洁净天地中就只剩下凶悍的火。

  一晃九十天过去。

  “想好了?”火中终于有了动静,佛祖的声音传来,说话时全不掩饰他的心疼与感激。

  “愿为我佛分忧。”果先的声音也从火中响起,声音有些挣扎,因为痛苦。

  “你也是佛,我不过比你早上路几天。”

  “但若非你在路上,我根本不知会有这条路。”果先的声音依旧痛苦,但笑意显现了:“我走了,佛祖保重。”

  随着说话声音,那团熊熊大火忽然动了,向着前方行进去……火动了,佛却未动,顶天立地的佛祖依旧坐在原地,他的金身璀璨。

  火尽数烧到了果先身上。

  就裹着这一卷焚天之焰,果先一步步走去,他的脚步很稳,他也不回头去看佛。

  佛起身,合十:“你也保重,我等你回来。”

  话音落时,果先与燃烧在他身上的火一起消失了,消失于天地消失于视线,也消失于佛祖的无上真识中,今日起,此间世上没了果先。

  ……

  果先消失的时候,极北玄冰世界中端坐在大魔罗心口位置的小相柳张开了眼睛,他开目一瞬,这世界中忙碌、修行、练功、行法的无数“小相柳”、“九头蛇”尽数停止了动作,再不稍动。

  天地间,大魔罗的声音响起:“即将冲关,为何停了修行?”

  “想回去看看。”小相柳应道,这些年一直在修行,如今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将冲关、还差最后一段修行后便是大圆满,但是三个月前罗刹凸到来讲了苏景的经历,小相柳心里有点痒痒的。

  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罢了,知道了……忽然有些想朋友了,在冲关之前他想去看看苏景。

  小相柳自己也觉得奇怪了,苏景有什么可想的?可……就是有点想,或许是冲关在即的原因,回忆变得异常活跃:南荒结缘、闯荡西海、大闹十一世界,那些经历还真是痛快呢。

  少年锋利、凡人骄傲,甚至要比着在仙天的经历更值得纪念。

  大魔罗笑了,曾经高高在上、与道尊阎罗佛祖比肩的魔鬼,居然能理解连小相柳自己都不怎么理解的情绪:“去看看吧,顺便把喜事办了,回来再冲关。”

  小相柳起身,随起身、他在此界的道道分身尽数化作青黑光芒,自四面八方射入他的身体,再之后小相柳躬身对大魔罗一礼,纵身飞天去。

  出得封闭玄冰世界的那片风暴,没见到浪浪仙子,左右看了看小相柳哑然失笑,动真识可辨,浪浪仙子气意八方层出不穷……她不止隐遁、且还在迅速穿梭,这已经是斗战神通了,对付敌人的时候才会使用的手段,就为了不让小相柳找到她?

  只笑一下,小相柳的面色恢复平时的清冷:“出来了。”

  “不出去,再不想见你!”浪浪仙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上次浪浪仙子背后喊“夫君”被小相柳听到,当时还只是觉得丢人和羞赧,可是这几十天过去后她就开始生气了……就算是被意外听到,那也算是表白了吧,冷血蛇怎么能没点反应啊!

  女孩子嘛,生气很正常。

  小相柳不明白浪浪仙子为何会发脾气,眨了眨眼睛没想通,那就不想了,他径自说自己这边的事情:“我和师尊请了个假。”

  “我管你请不请假。”浪浪仙子恶狠狠的生气。

  小相柳继续道:“最后冲关前先回去看看朋友,也……去拜见茅大先生。”

  “要去你自己去,跟我说不着!咱俩的关系臭了!”浪浪仙子可委屈了,委屈到还没听出小相柳的意思。

  小相柳这个人,不太擅长拐弯抹角的说话,本来还有下半句的,此刻说出口:“如果他老人家同意,就先把喜事办了吧。”

  “哼哼……啊?”冷笑两声,小仙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好像……好像有点晕?

  是有点晕,隐遁的身法都给晕散了,西北三百丈外浪浪仙子显出了身形,也是这个时候,一道闪电划过星天,有高人驾驭雷霆法驾急急赶来。

  闪电直直划到小相柳身前,刺目神光收敛去,大夜叉西坑隐身形显现。

  在北方找到大魔君的消息,罗刹凸第一时间就传回了又一栈,接讯后西坑隐哪敢半分停留,天大事情通通丢去一旁星夜兼程赶来拜见恩师。

  见到小相柳,西坑隐暂停遁法:“师父他……”

  “随我来。”小相柳暂时顾不上再和浪浪仙子说话,伸手对西坑隐一引。

  两人初次见面,但同门修法之间自有灵犀勾连,无需多言自知对方身份,小相柳晓得面前之人就是大魔罗给自己提起过的夜叉师兄,不过九头蛇是孤僻凶戾的野兽性子,“师兄”两个字他不太喊得出口,心里知道、心里会当他是师兄就足够了,喊不出来不强求,小相柳从来不请强求自己……

  师兄弟转身,正要飞向风暴却又同时止住了身形——大魔罗传神过来,只让西坑隐一个人过去,小相柳不必跟随。

  西坑隐对师弟点点头,一人向前方赶去。

  短短耽搁里,浪浪仙子已经溜达到小相柳身边了,什么前仇旧恨早都烟消云散,小仙子的脸蛋红扑扑:“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在仙天里逛荡,去过的那座名叫‘花花世界’的凡间么?”

  “记得,怎了?”小相柳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浪浪仙子斯斯艾艾,声音低了许多:“那座世界有个习俗,男孩子想要女孩子嫁给他,会单膝跪下……叫做求婚。”

  小相柳的脸黑了,连“师兄”两字都喊不出口的凶蛮怪物,对女子下跪?!

  浪浪仙子拽了拽他的袖子:“很好玩呢。”

  小相柳可不觉得好玩,直接摇头拒绝,浪浪仙子拉着他袖子的手不松开,语气柔柔声音软软,一辈子没用过的温柔语气和一辈子没有过耐心仔细、劝:“其实不丢人啦,这一跪不同尊敬相拜之意,只是个情相悦的表示,你看……这附近也没别人,不会有人看到,我又不会对别人乱讲……”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不收礼啊

  小相柳坚决不动摇,可浪浪仙子拿出小女娃磨大人买糖的态度,直接甩手他又不忍心,这个时候前方远处忽然又有一道剑气划过。

  这片沉寂无数年头仙天最近倒是热闹,更难得的是来得都是熟人,剑光散开来者显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熟人离山叶非、离山方先子。

  北地苦寒,方先子修为浅薄,抵御不来此间阴冷、身外被叶非披了一层剑气相护,一见小相柳和浪浪仙子,方先子大喜,忙不迭施礼:“离山晚辈拜见小相柳叔祖、拜见浪浪仙子姑奶。”

  小相柳是个闷货,叶非是半个哑巴,如果其他时候这两人相遇,点点头过后再面对站上半年也未必有人会吭声,但此刻不同,小相柳正被浪浪仙子缠得没辙,一见来人如逢大赦:“叶非?你来作甚?”

  对方开口了,叶非也就跟着应道:“前方应该有一场好风暴吧?”说着伸手向着小相柳背后方向指了指,与苏景分别中土之外,一晃千多年叶非都带着方先子追逐风暴,风中习剑雷中淬杀,他是追风人,哪里有好风暴他就会追到哪里去。

  越追越向北,叶非察觉到了玄冰世界外围笼罩的风暴,所以赶来瞧瞧,没想到碰见了小相柳。

  小相柳得知叶非来意,摇摇头:“前面的风暴是我修行地的禁护法术,你不要去闯。”

  风暴有的是,叶非又不是非争这一处不可,痛快点点头,这个时候浪浪仙子忽然从一旁插口,喜滋滋:“叶非,我们要成亲啦!”

  叶非眼角微微一抽,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你们成亲和我说得着么”,跟着第二个念头升起“小尸仙想讹我”。

  结婚啊,要送礼物的、要随份子的,叶非与小相柳曾在十一世界先敌后友、并肩苦战墨巨灵天理,不过大家都是冷冰冰的性子,联手过也谈不到什么交情,如今小相柳和浪浪仙子有喜事,叶非本来不打算理会,爱结婚就结婚去,与我何干……

  交情谈不上,但叶非还记得另一件事:当年中土,玄天大道攻袭离山,初时苏景人在幽冥未归,他叶非却袖手旁观,倒是这只九头蛇毅然驰援,为护佑离山深受重伤。

  本应自己去守护的离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叶非都不屑一顾;与离山全无干系的小相柳,却因与苏景的一段交情,与那场中土正道的灭顶之灾中站了出来。

  既然如此,小相柳和浪浪仙子有喜事,自己就随个礼吧,叶非自袖中取出一只玉匣递给了小相柳。

  叶非居然会送礼?小相柳挺意外,打开匣子,内中一颗葡萄大小、紫皮金纹的宝石,乍一看宝石除了漂亮也不见太多神奇,可是等小相柳再以真识做观探,只觉一股洪荒苍凉之气扑面而来,一时之间九头蛇仿佛置身浩浩大荒之中!

  心头惊、面色变,小相柳自迷幻感觉中清醒回来,惊讶望向叶非……

  西北仙天,曾有三十八颗天星围拢而成一座小小星系,宇宙造化、气运使然,三十八颗星皆为洪荒世界,不是初成的洪荒,而是自开天辟地起洪荒便存在、继而万古长存,那些世界都没能开道衍灵,就以洪荒之态从远古一直走到今天,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这片星系却不为人知。

  这也是宇宙的奥妙、乐趣所在了,它太浩渺广阔,即便道尊神君这样的绝顶人物,也有太多的宇宙奇观不曾见过,仙家探索在星天中,总能遇到超出自己想象之外的事情。

  叶非曾无意中经过那片星系,不过他到得稍稍晚了些,一片可怕风暴已经降临那里,三十八颗洪荒古星尽数被摧毁,但在那场毁灭风暴中,三十八座世界彼此轰撞引动狂火惊雷,最终一片星系炼成了这样一块小石头。

  是洪荒之心也是世界晶魄,非大机缘不可得。

  对于一般仙家来说,这块宝石有大滋补效力,但也只是滋补而已,毕竟绝大数仙剑都来自开化世界,大家出生、成长、生长的环境迥异于洪荒,宝石中饱饱蕴含的洪荒古气对他们没用。

  可是对小相柳来说就意义重大了,九头蛇一族是极少数能从洪荒繁衍至开化世界的凶兽,小相柳有着最最纯粹的洪荒血脉,宝石对他的用处远非滋补,还有指引、有返璞归真、有寻祖返祖的重大效力!

  浪浪仙子笑了,今天她的心情实在太好了,以前看着不怎么顺眼的叶非此刻在她眼中也变得亲近可爱:“不是向你要礼物啊,我们不收礼的,一句恭喜足矣。”

  叶非心里一松,笑意直接浮现脸上,这礼物本来就送得他有些肉疼,点头:“恭喜两位,举案齐眉万年好合。”

  难得再难得的,叶非都说吉祥话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刚刚递给小相柳的盒子,原来不用送礼啊。

  小相柳动作飞快直接把盒子扔进嘴巴里吞了,拉上浪浪仙子一起道谢。

  叶非嘴巴动了动,想问一句“不是不收礼、你怎么给吃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叶非不太擅长讲理,拔剑又觉不太合适,这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小相柳聪明极了,吞了宝贝就岔开话题:“苏景最近还好?我想去看看他。”

  “应该面临重大突破了。”通过离山旗,苏景那边的气意变化,叶非能够体会一些。

  师兄弟各有各的修行,叶非本来也没在意苏景的突破,但最近来自苏景气意的变化越来越汹涌,叶非本就打算历练过前方那场风暴后回去看看,如今风暴炼不了了,干脆就直接去探望师弟吧。

  大家同路,也不再停留,就此启程去往收尸匠骄阳。

  不久前大魔罗传神中说得明白,让小相柳该走就走,不必留下来等候师兄。

  如今苏景人在破烂囊中,那座监牢有秘法禁护,叶非没办法直接穿回离山旗,去收尸匠骄阳只能飞,一边飞他一边心疼,怎么就手那么快呢?怎么就没等浪浪仙子把话说完就送礼了呢?

  一句“恭喜”,也太贵了!

  ……

  叶非心疼的时候,戚东来在心慌。

  差不多一年了,他都在心慌,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的修持出了问题,后来发现不是,心慌不因他己心而生,而是来自一段天人感应……戚东来也是个“金童”,天魔道、道选金童。

  天魔道是金铃天开创的,戚东来是天魔道选中的,所以道选金童与立道老祖之间会有一份冥冥感应,以前骚人修为浅薄无以察觉,如今他以无疆魔的根基修持憎厌魔的真法精进迅速,突破连连,当能威到时应该感应到的事情他自能感应:他心慌,因为金铃天心绪起伏动荡得厉害。

  金铃天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戚东来知道他老人家心境不稳却什么都做不了,不止如此,心慌还耽误了戚东来自己的修行,没办法入定去。

  “出去散散心吧,你守在这里也没用处,玩玩看看就当放个假,这些年你也辛苦了。”憎厌魔从一旁微笑开口。

  曾经的小小花容、绝世之姿;今天的憎厌魔尊、天下憎恶。

  戚东来还以本来面目,暂离天魔坛,四处去玩玩……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去收尸匠骄阳看看苏景吧。

  憎厌魔尊曾对戚东来说过:你还有朋友啊?那你完了,有朋友就说明你修憎厌不到家。

  戚东来倒是无所谓,有个朋友挺好的。

  ……

  戚东来离开天魔坛的时候,收尸匠骄阳中烈小二正守在破败石屋门外。

  这些年苏景在囊中修行时候,烈小二都守在石屋外,他身上带了苏景分下的一道咒令,可以随意出入破烂囊,但只是第一重,不能进囊中破庙的,一旦苏景在修炼时候有什么要紧消息,烈小二就会来到修炼破庙外及时禀报。

  三个多月前罗刹凸消息传来,说是无意中找到了小相柳,烈小二立刻入囊通报,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苏景全无反应。

  其后烈小二又几次进入破烂囊第一重,在小庙外喊得嗓子发干苏景都没有半字回应。

  没回应就没回应吧,烈小二不太擅长打架,但见识是不错的,晓得苏景应该是在修行的关键时候了,小二哥不敢怠慢,时时刻刻都守在骄阳中心。

  这天正在守护中,他面前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看上去二十几岁的年纪,浓眉大眼、透着些朴实气质的结实男子,剑袖插肩、束腰长摆的墨鱼袍合身异常,腰畔绣春刀斜挂,这身打扮又让他多出几分彪悍和萧杀。

  烈小二大吃一惊,太阳中心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闯进来!但不等他开口吓唬来人,闯入的年轻人就取出一枚铜牌对他晃了晃。

  烈小二一下子踏实了,对方手中是又一栈大东家发给朋友的信物,执牌者可随时征用又一栈的人马和所有资源,真正好朋友来的。

  年轻人亮出朋友身身份,却不提自己究竟是谁,而是指了指破败石屋:“苏景在么?”

  烈小二恭敬应道:“苏老爷正在修炼,当是要紧关头了,请问您老……”

  “我姓梁。”身穿墨鱼破的年轻人也不着急,笑道:“苏景就快突破了?那正好!我等等……对了,你有吃的么?我有点饿。”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便是此刻了

  能够随意出入太阳的人哪里会饿,说他“馋”才更贴切些,不算三尸那种怪物的话,的确有些修炼奇门的高人,总也抛不开口舌之欲,吃东西不为解饱,而是为了体味凡间美味的香甜美好。

  烈小二身上有吃的,且还不少,二话不说立刻开席……小半个时辰过后,烈小二渐渐瞪大了眼睛:年轻人不是普通的能吃啊。

  正吃着,突然连串强大气意自天外绽放,下一刻几道身影接连闪现骄阳中心。

  六个人。

  一个笑眯眯的独臂胖子,大腹便便又贼眉鼠眼,看上去差不多三百斤的分量但没道理的、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个充满气的鱼泡,胖却随时都会被风吹飞似的;胖子身边并肩而立,一个不到三十年纪的冷面男子,眉目英俊却寒气森森,身后背着一柄黑色大剑。

  这两人与先到的那个青年一样打扮,身穿墨鱼袍腰挂绣春刀。

  对他们来说,绣春刀早就不再是武器了,而是“习惯”,这身打扮这把刀曾是他们出生入死永远坚持的意义所在,虽然今天这些“意义”早都不再重要,但习惯永远保留下来,凡间时候的热血与狂暴值得用无用生命去纪念。

  他们身后两人,一个天生笑相的侏儒,抱着个八字眉、朝天鼻薄嘴唇的小娃,侏儒顾盼之际自有威严,显然曾身居高位,他怀里那个小娃可就没有威风了,即便烈小二不懂相面的法门也能一眼看出,这孩子天命三衰,能活着简直是奇迹。

  最后两个人,一个面上长了好大金钱斑身材佝偻的老鬼,一副怯怯喏喏的样子,都不敢和人有眼神对望;另个则是头怪物,圆滚滚一颗大脑袋,头下就是层层叠叠的骸骨,那些骸骨显然被须弥芥子的法术控制着,若放开法术、把骸骨尽数展开的话,怕不会是一片湮天骨海!

  独臂胖子一点不客气,笑嘻嘻地落座,吃,同时问先到的年轻人:“老三,召集咱们作甚?你又跟这耽搁什么呢?”

  “出关才知道西坑隐找过我好多次了,估计是有事情了,另外来时路上巧遇东天道太乙、太白二仙,聊了几句才晓得道尊对苏景着实看重,一时好奇先过来看看。”老三吃得风卷残云,说话有些不太清楚。

  面生金钱斑、仆人打扮的老鬼笑着插口:“苏景的确是个好孩子。”

  “老三”笑道:“是啊,一千三百年前甲添找我帮忙,让我照顾下苏景,老叔回来后几次和我说这孩子不错,道尊又看重他……这可忍不住好奇了。”

  独臂胖子也有些好奇了:“少年英才啊,咱打他一顿?”

  老三笑:“见见就好了,不打。”好奇、想见见而已,提起小魔君动手的兴趣?苏景还不配。

  “又一栈西坑隐大东家驾前接引仙徒烈拜见小魔君!”烈小二一边喊着一边就要大礼参拜:“再拜见柳大人、拜见曲大人,拜见……”

  对小魔君,烈小二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小魔君一个人过来,小二哥一时间没能认出来,可他身边诸位强者尽数到来,个个都扣合了传说模样,更何况苏景送乾坤胎回中土时候烈也追随身边,见过老叔凉风习习的。

  此刻认出来人,烈小二又惊又喜。

  第一个到来的梁姓青年便是小魔君,另两个身穿墨鱼袍的仙家是他结拜兄弟,胖子是柳老大、背黑色大剑始终不说话的是曲老二,另外四个,小魔君副手天嬉笑,小魔君义子小吊,小魔君忠仆凉风习习,小魔君的好友怪物浮屠。

  他们每个人……皆为传说。

  小魔君呵呵笑,挥挥手一道清风席卷,不止止住了烈小二的下拜之势且还把他直接托到了身边的座位上,亲自给小二哥倒了杯酒:“一起吃,正好给我说说苏景事迹。”

  跟着小魔君又照顾同伴都来落座吃饭,但他又马上改口:“浮屠别来,别来!”

  浮屠是一顿饱饭吃光几座世界的凶物,它要上桌大家就直接散席了。

  小二哥也有小二哥的荣誉,能招待小魔君这等贵客简直是他无上荣光,当下抖擞精神,开始说起苏景事迹,没说两句话,那个满脸倒霉相、名叫小吊的孩子就被一根鱼刺卡到了嗓子……

  烈随身带着的食材皆非凡物,有鱼,但是异种仙兽、不会有刺的,除非极其个别的变异才会长刺。

  那种鱼会长刺的概率,比着金乌中出现一头银乌概率还要低得多。

  再低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可能性,也敌不过小吊天生倒霉的命数。

  被鱼刺卡到喉咙本也不算什么,可小吊却两眼翻翻、面色惨白,眼看就要断气的样子。

  一万万条鱼中未必有一条会长刺;一万万条长出刺的异种中,只有一条鱼的刺会蕴藏剧毒,小吊神奇岂同反响。

  一群人手忙脚乱开始救人,大哥给拔刺二哥喂灵丹三哥给顺气,好容易把小吊从鬼门关上拉回来,这时候阵阵香风飘入骄阳,小魔君家的一群女眷也到了。

  叽叽喳喳的女人们。

  收尸匠的大太阳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苏景完全不晓得贵客到来,全副修元的力量都在抵御着破烂囊的沉重压力,全副精神元力则凝聚在自己的梦中——那一点混沌。

  混沌始终在收缩,此刻已经无极渺小,肉眼不可查真。

  它太小了,即便金乌神目也无法辨其所踪,只有靠着梦境与主人之间的思慧牵连、再调以全副精神才能得见。

  不敢有丝毫懈怠,这场跨越了千多年的漫长修行,如今已经到了最最关键的时候,苏景决不能“丢了”那混沌。

  其实已经谈不到“不敢”或者“懈怠”了,全神投入即为忘我入定,苏景的五听已封、神思凝固,甚至他连自己叫什么都不晓得了,他的眼中脑中心中,就只有一点极细的混沌。

  他在等待,等待着极限的到来。

  全神投入之中,每一瞬都被拉长做一个纪元,而千年万年也不过是一个短短呼吸吧,幻、真之间,虚、实之间,时间变得全无意义……

  小魔君一行在抵达的第十天时候,说说笑笑聊天等待之中,小魔君突然扬了下眉毛,几乎同个时候,大哥柳亦嘿了一声,二哥曲青石微微眯了下眼睛。

  下一刻,静。

  太阳其实是个特别“喧闹”的地方,时时刻刻都会有巨大的爆炸发生,比着雷霆更响亮万倍的轰鸣从无一刻停止,再加上无尽烈火燃烧的轰轰巨响,人在其间,耳中动静可想而知。

  但现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万万里的骄阳死般沉寂……因为火停了。

  停了,并非熄灭,太阳依旧璀璨,那数不清的、万里巨大的火焰依旧存在,只是所有火都不再摇摆不再跳跃,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太阳从一枚烈烈燃烧的巨大火球变成了一尊依旧有光有热但再无稍动的“雕塑”。

  时间并未停止,因为小魔君一行、烈小二都能行动无碍,只是太阳被“定”住了,静止下来。

  再一刻,忽然下雪了。

  毫无来由也毫无征兆,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

  太阳静止火焰凝固,可金轮本有的光热没有丝毫减弱,此间依旧炽烈酷热,而这场雪却全然不受烈焰所侵,鹅毛般的大雪洒落世界,落在身上也未见得比着普通风雪更冷冽,但它们落在火焰上并不融化。

  短短盏茶功夫,大雪包裹了所有巨山大岳般的火焰,整座世界银装素裹。

  若从天外鸟瞰,曾经烈烈金轮,此刻清亮银盘,说不出的美丽和璀璨……

  “便是此刻了。”小魔君与两位兄长对望一眼,面露微笑。

  “便是此刻了!”随那一道灵犀自灵台中闪现,自从“梦中我”被混沌吞噬后,苏景那双就再无神采的眸子陡然绽烁精光!

  那场混沌并未散去,只是无极缩小,它一直在苏景的监察中;那场混沌是半真梦境,它一直存在所以这场梦境一直都在,苏景也始终不曾真正醒来。

  天往复,自然、混沌循转不休;天往复,物极必反,当世界由极盛入衰败,混沌会悄然生根发芽;当混沌缩去无穷小再无可缩,世界便又复萌生。

  苦苦修持也是苦苦坚持,漫长的疲惫和痛苦,所求的就是这一刻,破烂囊中苏景脱口暴喝:“破!”

  耳中、心中、脑海中、祖窍灵台中,一声“破”叱喝彷如开世神雷,轰动无尽!

  除了真实自己,还有“梦中我”!这一声“破”字吼喝,也同样绽放于无穷小的混沌中!

  “梦中我”被混沌湮灭了?没错,但太绝对,不妨换个说法:梦中我与梦相融一起、梦中我并未真正消失,而是合身入混沌。

  入得混沌,方才开得混沌。

  就是随着这一声大吼,几乎已经消失不可见的梦境骤然绽放!那场梦又回来了,却再不是从前模样……三千颜色的光,三千声音的雷,摧毁一切却又饱蕴生机的火,剿杀万生却又守护万生的风,此刻的梦境。

  一场混沌破碎的新生,一场声光风火的乱,一场全新的梦、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梦境疯狂拓展、暴涨开去。

  只在瞬瞬,乱光凝形、雷火塑真,而风如刀卷过迅速洗去杂质,新的梦彻底化形:他自己。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站起来

  开得混沌后再真正成形的梦,哪还有什么风天火地墨海冥风,根本没有世界,只有人……崭新之梦,崭新之人,苏景的梦没了“背景”,只有一个微笑静谧、闭目端坐的自己。

  苏景梦到了自己,只剩自己。

  也是此刻,破烂囊中的苏景骤然虚弱,风火剑冥阵,他所有的修持所有的力量,都在这刹那中散、散、散、散去一空!数千年修持,无数机缘与亡命拼搏积攒下的法力,完全不受主人控制的散去——自真正苏景身内,涌去梦中苏景体中。

  苏景在做梦,他做梦的地方破烂囊。

  破烂囊中有重压,这里是修炼宝地,界内修行者有多深厚的元力,破烂囊加之于身的重压就会再强大出三分,想不被压断骨头压瘪脊梁就得全力行功以抗。

  前辈拿人的妙法使然,囊中重压根据修者的力量而定,当修者元力精进或衰退,压力也会随之改变。

  道理上讲,苏景忽然“散功”,破烂囊加在他身上的压力也会随之减弱,道理没错,可苏景的“散功”太突兀,囊中法术是随变而变,却也难免猝不及防减压稍慢……血迸溅,骨开裂,苏景目光痛楚,他能感觉到身上的压力正急急散去,可是来得及么?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不等囊中压力调整完毕,他会先被压死了。

  但,也是这一刻,当真正苏景的所有力量都涌入梦中时,梦里那个苏景睁开了眼睛。

  目中一刹迷茫旋即清朗透彻,梦中人纵身一跃……这个时候,即便苏景也无法分清究竟那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囊中快被压瘪的?还是梦中正一纵飞扑的?

  哪个是真正的自己苏景无力分辨,但脑海中的念头却再也清晰不过:我传你的法门到得最后,不是要你将自己投入水中的影子收回来,而是你要从水中走出来。

  道尊的教导,有关这套“诸法归一”思悟修行的本意,苏景从不敢忘!

  念头闪过,梦中苏景一纵冲天!梦中人破天,他究竟从何处来?他从苏景来,曾入虚空化真影再入混沌得真形……

  飞天后便消失不见,梦中苏景去了何处?破过一场混沌便是抢下一段生命,他曾是水中影如今已真真正正走上了岸,入虚去又再归真来!

  梦中人已不再,他已回来了,囊中苏景仍是苏景,人未变却已得蜕变,茧破成蝶吧。

  囊中苏景瞬间散功;

  诸般法元汇入梦中苏景;

  囊中苏景承受重压危若累卵;

  诸元融汇于梦中苏景,一纵破梦、返本归真来;梦中、囊中两个苏景归并,精神、元力、身体重合,人还在囊中,精神暴、元力暴、身如玉、神魄鎏金,当浩瀚力量重新激荡于经络、当精神健硕得几乎撑破身体时,突然连串剑鸣震彻四方,即便破烂囊外众人也清晰可闻。

  清越剑鸣穿透仙天!

  来自道尊馈赠,最近一直被苏景收在洞天内的甘霖神剑嘹亮长鸣……

  单就道尊传下的思悟法而言,这次修行更像是一场磨砺。

  虚实交错也好、破混沌返本真也罢,并不会让苏景的灵元法力有所增长,但对神识的打磨与诸法的契合却足以让苏景更纯粹也更加锋利。

  一块铁被锻铸成了一柄剑,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

  元识力量的卓绝强大,将本难以完全契合的“风火剑冥阵”诸般力量彻底大统彻底融合,也将苏景带入一个以前能够模糊体会但始终无法真实触及的全新境界。

  诸法和合,归于苏景却还差半步:那个一。

  诸法归于哪个一?剑一,剑何在?甘霖。

  甘霖剑上光明暴起,它本是道尊亲手铸就的神器;元识与力量澎湃,苏景修炼的是道尊留下的秘法……剑、法合,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有关这场修行都是围绕着那柄甘霖神剑来的。

  待到修炼圆满时候,剑、法呼应,金风玉露相逢,无需再刻意引导,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

  玉道尊放声大笑,满满喜悦也满满狂妄,身形迅速浅淡透明,就在这场大笑中散去无形,功德圆满、功成身退,他已经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一切,这个名叫苏景的小子果然没让他失望。

  玉道尊散去,可这场蜕变未完,苏景身内,强盛的元识裹挟着浩瀚元力,如汪洋大海一般向着甘霖神剑涌去,原来苏景总也看不清的剑中天地变得清晰无比,剑中自有青葱小世界,小世界中竹舍清静,原本常驻这里的剑道尊已经让出主位站到一旁,手捻须髯大笑:“来来来!”

  苏景来了,苏景入剑!

  苏景的皮囊还在破烂囊中,但元神在厚重法力簇拥之下直直闯入甘霖剑境,而后元神落座、稳稳端坐于剑中竹舍主位。

  本就嘹亮无边的长剑鸣啸陡然又提高无数,激昂且欢乐。

  苏景入主甘霖剑。

  入主一刻,剑化一刻,那柄道家神剑就此融化!一柄锋锐长剑就此化作重重银光,跟着银光变作了银色的风,银色的风再变作银色的雾。

  浓浓道家真意、浓浓宝剑锐意的雾,在“嘭”地一声轻响中散去,散入洞天散入穴窍散入经络散入肺腑,散入血液与苏景的四肢百骸。

  此剑能杀人,但它并不是一柄用来杀人的剑。

  此剑名甘霖,它是补、是润、是生、是赐予。

  剑融了,无边剑力归于意合于力,从此世上再无甘霖神剑,只有得甘霖滋补、将神剑融于身内的苏景。

  与龙雀齐名的甘霖,一剑之力何等强大!

  神识与神力同长,元灵与元力齐飞,这才是道尊赐给苏景的好修行!这才是苏景将近二十五甲子苦修的追求!

  识中锐意迸绽,身内巨力暴涨,苏景又再开口,第二声怒吼:“起!”

  起。

  起!起!起!!

  从来都只有趴着,对修炼地加持于身的重压无以抗拒的苏景自地面一跃而起!

  ……

  自太上古时便穿梭于三千世界的破烂囊,除非“休息”时候,从未有人能站起来,苏景是第一个!

  站起来!

  如果把破烂囊看做开天辟地第一神奇修炼之地,算不得太夸张,不过这宝囊有个不能算缺陷的缺陷:怕急劲。

  比如囊口禁制,随便仙家修家怎么发力加力都难以破开,但如果破禁者的力量于刹那暴涨,催禁力量的涨幅速度超过了禁制的涨幅,破烂囊就会被人破开、进入。

  苏景自己进囊、以此囊抓了九合真人、抓了大鬼主,都是这个原因。

  囊中破庙修炼地,也是一模一样的道理。

  苏景先散功脱力,破庙与他的压力随之骤减,而压力骤减中苏景突然又回气返力,一跃直入巅峰状态,这还不算完,紧跟着神剑融身,剑中浩瀚元力全部归于苏景身内,让他的力量再做暴涨、疯长!

  正急急减弱的压力又再转头跟着膨胀……来不及了,不是囊之力敌不过苏景,而是在这一刻中它的增长未能比苏景更快。

  苏景站了起来。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一瞬之间,从苏景暴神念去破梦中混沌开始到他昂首挺胸站立在破庙,五分之一息还是十分之一息?短促得无以计较。

  昂立囊中破庙,苏景纵声大笑!

  一直以来苏景都是个很会享受的人,这不是说他只喝最好的酒、只品最好的茶,会享受是因为他很会自得其乐,比如闯荡南荒归返中土时候他会特意躲到一旁看自己的排场,又比如现在……

  有关这场修行,玉道尊早都给他讲得明明白白,一个个阶段都会怎样苏景心里有数,他明知道一旦成功破去梦混沌,自己的法力都会涌入梦中,自己会有刹那散功、届时会被囊中重压所伤,可他仍要在囊中破梦境,为什么?

  为了作弊。

  他晓得力量会急退再猛生,他知道破烂囊如果不能跟上自己的变化,那自己就成了古往今来昂首囊中破庙第一仙。

  就算作弊也是个“第一”啊。

  抱着攀一阶看一景之心入修行的小子,修行里又哪能耽误了玩,又哪能耽误了享受,作弊争第一,苏景欢喜雀跃,笑得跟没作弊似的。

  但是苏景完全没想到的是,当自己昂立、大笑才三声,冥冥之中骤然暴起苍茫之声,天马狂啸神猿长啼,如风如雷亦如鼓,像极了大海潮声也像极了焚原火声,那是心猿意马的咆哮。

  难辩这咆哮的喜怒,却能明白感受它的雄壮激昂。

  马嘶猿吼、苍凉冥冥,破庙突兀崩散去!苏景大吃一惊,他可从未想过会有这样后果,第一反应就是万万莫惊扰了正闭关中的拿人前辈,可当他想要望向心猿意马、想要赶过去为前辈布置结界护身的时候才发现,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破庙崩碎,炽烈白光笼罩八方,即便金乌神目也无法洞穿这浓稠到有如实质的光;而脚下地面中古怪大篆疯狂闪烁,浑厚之力涌动开来,自苏景双足轰涌而入……

  苏景唯一的感觉:汪洋大海。

  汪洋大海般的力量,汹涌却不霸道,极强却并不凶恶,源源不绝汇入苏景身中。

  不是攻击,而是赠与,仙佛难求的慷慨赠与……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两个时代,两段传奇

  站起来就是破去了。

  能在修炼中站起来,便破去了心猿意马的“牢狱”法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只是苏景之前从没人能站起来。

  站起来就是得到了。

  破牢即破茧,破了心猿意马的茧,心猿意马便会送他一场蜕变,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只是苏景之前从没人能站起来。

  这座破庙究竟蕴含了多少力量?难以揣度,可以肯定的,无漏渊大鬼主在这庙中爬不起来,而这庙被摧毁一刻,其中蕴含的所有力量尽数归于破茧者……

  收尸匠骄阳,轰隆一声巨响,“静止”破,火焰再度开始翻卷,瞬瞬扫灭了大雪。

  小魔君身边,始终没什么表情也很少说话的二哥曲青石忽然笑了:“出乎意料啊。”

  极道强者,对气势、力量的变化异常敏感,性情有些冷漠、全不似小魔君那么好事的曲青石终于觉得自己没白来这一趟了,虽还没见苏景,但曲青石已经能够笃定:自己会见证一场大好神奇。

  小魔君也在笑,再度把又一栈的信物铜牌取出给烈小二看:“凭此物,可以麻烦你做件事,对吧?”

  烈小二不存丝毫犹豫,合掌躬身:“安敢不为小魔君效死!”

  从妖奴大圣那里学来的口号,烈小二喊得响亮无比。

  “会让你稍稍辛苦些,麻烦你了。”小魔君翻手,燃烧着紫金烈焰的锁链飞出,将烈小二绑了起来。

  锁链上的火很可怕,立刻就把烈小二烧得皮开肉绽,可烈小二非但不疼痛,反倒觉得身骨皆暖、强大的力量游走身内,为他淬炼经脉与筋骨,看似酷刑,实则赏赐。

  这样的火焰,在自己身上烧一百年烈小二都愿意,可他还不明白小魔君究竟要做啥。

  “你得喊疼啊,拜托拜托。”小魔君笑着。

  烈小二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下一刻他就明白了,小魔君这是手痒了,想要和本领暴涨即将破关的二东家切磋一下,既然要打一打,当然越逼越好,难得想动手,小魔君总得看看苏景真正的力量,是以他得扮作敌人。

  “小人放肆了,您老莫怪啊……啊……天杀妖魔安敢造次……啊……”一句笑嘻嘻的告罪后,烈小二忽然凄厉惨嚎起来,一边喊一边打滚,一边打滚一边破口大骂。

  小魔君挺贱的,被骂了还一个劲地对烈小二点头称谢,同时又一挥手挥挥手将女眷、老叔、天嬉笑小吊和扶屠都收入自己的袖中乾坤,这些人要么苏景见过,要么特征太明显会被轻易认出来。

  骄阳之上,只留小魔君三兄弟。

  独臂人柳亦对曲青石道:“我没说错吧,还是得打一顿。”

  之前小魔君说不打,聊聊就好,因为正修炼的小子根本提不起他动手的心思,此刻却不一样了,苏景让小魔君很期待。

  这个时候几道身影快如流光,又有仙魔自天外飞落骄阳中心。

  第一人,三十出头眉目普通,左颊一道长长伤疤分外醒目;第二人,青色长袍的小白脸,阴阴冷冷的样子,俊俏和冷冽都不输身背黑色巨剑的曲青石,只是更年轻些;第三人,长发到冲天,赤膊扎金环的威风大汉!

  很巧,叶非和小相柳到了。

  更巧,叶非小相柳在骄阳外碰到了骚戚东来。

  飞入骄阳的时候,浪浪仙子和方先子也在,但叶非、小相柳和戚东来都发现有敌人,且敌人的气意如无尽之海,高深莫测。

  对上这样的敌人,浪浪仙子和方先子修为浅薄,非但帮不上忙反还会成为累赘,是他俩分别被小相柳和叶非收入袖中。

  算起来,苏景最要好的三个朋友来了。

  相柳、骚人、勉强再算上一个叶非,他们和苏景是真正的兄弟伙。

  三个人对上了三个人,烈小二身绑烈焰身锁,两伙人中间打滚惨叫,因为不太确定小魔君对新入场的叶非等三人有没有“兴趣”,所以烈小二就没喊“叶老爷救我”。

  不过无论叶老爷、戚老爷还是相柳老爷也都没救烈小二的意思,他们三个都不是什么好心肠,三个身穿墨鱼袍腰挂绣春刀的敌人就在面前,叶非等人才不会为烈小二分心。

  敌人的强大前所未见,但叶非、骚人、小相柳还是下来了,拦在了苏景闭关的破败石屋前。

  对峙,叶非等三人不说话。

  小魔君三人面色依旧轻松,但在仔细打量过新到的三个年轻人后,小魔君兄弟的眼睛亮了些,胖子望着叶非,独臂扬起、挑出了大拇指:“好疤,好剑,火候不到但无妨,时间可补。”

  冷漠曲青石望着小相柳:“九头凶物,又得无上玄冰,来日就不得了了。”

  小魔君望住了戚东来:“天魔家的道选金童?难得,身具天地双魔元法本修,更难得。”

  叶非、相柳、戚东来的心都在向下沉,素未谋面,自己全然看不出对方的深浅,对方却一言道出他们的本法真修,虽都语气赞叹,但双方的差距也显而易见。

  小魔君又多了句嘴,对身边两位兄长道:“这个魔家儿郎的气度,与我师兄倒有几分相似。”

  大小魔君,一门双雄,大魔君名唤卸甲,与他同时代的高人也有唤他“霸王卸甲”的,大魔君确有霸王之相、霸王之威。

  本来好好的……小魔君的确是多嘴。

  扑哧一声,戚东来掩口而笑:“是么?我像你师兄?你师兄是哪个哟。”边说边脸红,扭捏却甜美的女子声音。

  正待点头附和小魔君的两位兄长立刻摇头,就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门响,苏景彻底破关,走了出来。

  院门满面兴奋快乐,但出门后一见烈小二的模样,一见自己三个最好的朋友与三个打扮古怪的陌生人对峙,苏景的目光陡然阴冷。

  “苏老爷救我……皆为凶魔,万不可心存慈悲啊……”烈小二很入戏,小魔君的铜牌就是大东家的吩咐,为了大东家的命令,只好骗一骗尚未过门的二东家。

  苏景不是那么好骗的,可他对烈小二无比信任,所以全无意外地上当。

  苏景的目光从三个陌生人面上扫过,随即他全不掩饰自己的惊诧,这仙天中何时又出现这等强大的敌人!

  “伪佛故交,远古邪魔,啊……苏老爷千万小心。”烈小二撕心裂肺地给苏景介绍强敌。

  叶非伸手在面上一抹,疤不见、长剑在握,剑锋一点柳亦:“这个人是我的。”

  小相柳身形微一模糊,以一化九,九个一模一样的小白脸都盯住了对面的身背巨剑的小白脸,语气冷得能将烈焰冻住:“我的。”

  苏景踏上了一步,直面小魔君,无需多言,戚东来则走到了九个小相柳的阵中,笑颜如花可一贯娇柔动听的声音却多出了一丝干涩:“小相柳,咱俩搭个伙,骚人平生最烦小白脸。”

  不提大魔君,只说小魔君三兄弟,他们曾经是一个时代的传奇,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苏景、骚人、叶非、小相柳,也曾联手做下过无数大事,他们是今天正崛起的奇迹。

  没人能否认的,七个人之间的争杀,代表着两个时代、两个奇迹的争斗,只是今日的四兄弟……火候还不够。

  何止不够,简直差得远。

  诸法合入剑一,但杀千刀远未修炼圆满;破烂囊中刚得巨力,但力量尚未“消化”,那澎湃法力尚需炼化和磨合……

  “杀!”

  没得选也无法多等,短短三息对峙苏景暴喝出口,四兄弟齐动!

  叶非一剑凝聚全力,斩独臂胖子!

  九尊小相柳飞身如电,催风、阴、煞、海、冰、龙、魔、音、月九相,扑杀独臂胖子!

  戚东来入魔皮、结天地双杀真魔境,袭杀独臂胖子!

  苏景怒骄阳怒,此间为他主场,万万烈焰尽入手中一剑,轰杀独臂胖子!

  什么我打这个,什么他是我的,年轻时代的四大奇迹都没过半字商量,同时放弃面前敌人,争取齐心合力先打掉一个胖子再说……早都默契啦,心照啦。

  大大出乎苏景等人意料的,迎接他们的并非疯狂的截杀与强力的反扑,而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声,胖子、巨剑小白脸、浓眉大眼睛的青年齐齐动身……或者说转身,跑了。

  真跑了,一飞冲天去。

  来自小魔君的笑声滚滚不绝:“见识了,见识了!”

  胖子柳亦的笑声更响亮:“江山代有才人出。”

  老二曲青石也难得开口、笑,接着胖子的话:“各领三五天!”

  这一仗无需真打,四个孩子都有怎样本领,小魔君兄弟心里已然有数,尤其苏景之力强大非常,小魔君败他不难可稍有控制不好就会让苏景受伤,知道他们的斤两了、更难得的是见了他们的贱,如此后辈……小魔君很喜欢。

  苏景一伙毫无意外地懵了。

  而小魔君走时,绑缚烈小二的那条神索也随之消失,烈小二挑起来:“启禀苏老爷,他们是小魔君三兄弟,持了大东家的令牌,说是要试探下您的本领,小人本来宁死不肯与他们合谋的,奈何我这细胳膊实在拧不过小魔君的粗大腿……您可得体谅啊,万勿见怪。”

  “小魔君?!”苏景大吃一惊。

  “这可……真丢人啊。”叶非收剑,一句话总结得风轻云淡。

  戚东来摩挲着下巴上钢针般的胡须:“各领三五天?短了点吧?”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陵园生机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但在小魔君兄弟口中原话被改掉了,数百年变成了三五天。

  算不得智慧,只是他们的认知,再如何辉煌的奇迹总有结束的时候,而宇宙无尽时间无尽,于仙家来说再怎样持久的盛名,在宇宙看来也不过是短短一瞬。

  三五天,已经很好了。

  不算周边势力与各自拥趸,只有最最亲近的身边兄弟,昨日奇迹的魔君小团伙与今日正迅速崛起的苏景小团伙稍稍地碰撞了一下。

  胜负全无悬念,苏景等人的火候还差了不少,不过苏景四人也用一个“贱”字从侧面证明了,他们的崛起并非偶然。

  小魔君大笑离去,苏景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发呆,骚戚东来则不再纠结为何“三五天这么短”,骚人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欢喜和羞涩同时浮升面上,惊喜道:“小魔君说我像他师兄,我像大魔君?!”

  小魔君早都走远了,追无可追,苏景只有对他们离去方向一揖到地以示自己的敬仰心情,跟着拉上叶非等人进石屋落座。

  自己人面前,苏景总是那么浅薄,献宝似的把自己这段修行说给大伙听,一边说一边笑。

  诸法归于剑,也是“由实入虚,再虚中生一”,这场修行让苏景进入一个全新境界,说一句“脱胎换骨”也不夸张,他的战力暴涨,而甘霖神剑相融于身在前,破烂囊修炼地浩浩巨力加持再后,此刻苏景再非曾经那个有名无实的十四王!

  这番造化了来得太强猛,此刻苏景回想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不过全新境界尚不稳固,巨力入身尚需磨合,苏景还有的忙,需得再做修行。

  甘霖神剑已经不再,原来常驻剑中的剑道尊改住苏景的黑石洞天;破烂囊也彻底失去灵力化为普通乾坤袋,被苏景小心收藏了,囊中的大拿前辈并未受到惊扰,他们仍在闭关中,对外界事情全无反应。

  有关下一段的修行,苏景已经问过剑道尊,得来的答案与他自己想的一样:杀千刀!

  修炼杀千刀的过程就是与魔猿斗战的过程,而对于金乌弟子来说,巩固境界、融合力量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斗战。

  下一场修炼将一举多得,苏景都有点等不及了……回顾往昔,从中土白马镇开始苏景一路修行到现在,他一直都是强大的,不过这强大更多是来自于内心、来自于身份。

  离山、南荒、西海、幽冥、十一世界再到飞升之后,无论哪个阶段,他的实力其实都和自己的扮演的身份不相配,如今、突然……实力要强过身份了?

  苏景眉花眼笑啊,没法子不笑,这感觉太好了。

  仔细算算,苏景最最可怕的身份莫过于十四王和神鸦诡,看看甘霖剑,道家神器、与龙雀刀齐名的宝物,剑中蕴藏力量即便瞑目、贪乐这等强者怕也无法揣度;再看看破烂囊,无漏渊大鬼主为西北鬼家魁首,修为远胜其他鬼主,他在囊中站不起来!

  苏景一直在笑,笑得叶非都烦了,伸手一指小相柳和浪浪仙子:“他俩要结婚了。”

  “啊?”苏景又惊又喜。

  叶非又开口,冷冷冰冰:“他们不收礼,只道喜就好了。”

  再怎么冰冷和别扭,叶非也是苏景的师兄,离山一家人,叶非自己倒霉就算了,不能让苏景再糊里糊涂地送出重礼!

  结果叶非可失望了,苏景左一个盒子右一个袋子地往浪浪仙子手里塞东西,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乾坤囊倒扣过来为新人选贺礼……这下子连戚东来都看不下去了,双眉微皱隐显霸王威严、语气幽幽带出几分缠绵幽怨:“苏景,你有没有替我想一想啊,你把礼物架得这么高,我又该送什么才能不丢人。”

  浪浪仙子可厚道,双手捧了灵丹异宝等等来自苏景的礼物,还一个劲地解释着:“我们不收礼的,不收礼的,一声恭喜足矣……”

  喜事当前修炼暂停,很快苏景等人启程,赶去乌龟州陪小相柳去拜见老丈人,路上浪浪仙子找了个机会单独来和苏景说了件事:花花世界、男子向心仪女孩子下跪求婚的事。

  浪浪仙子想让苏景劝劝小相柳,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小相柳或许会听苏景的话。

  苏景对浪浪仙子打了包票,又找个机会把小相柳单独叫到一旁,密语道:“你可千万不能答应浪浪仙子啊,要不等不听出关和小尸仙一聊……回头她肯定得找我补回这个、这个……礼数?”

  苏景也说不好这种跪着求婚的仪式应该叫什么。

  小相柳肯定是不跪的,他实在习惯不来这样的礼数……

  兄弟伙中有人要结婚了,这等大事肯定不会少了三尸,云驾行至半途时三尸自刎赶来,三十斤不要钱的吉祥话说完后,三位大宗师拉上戚东来跑到一旁去商量琢磨:小相柳和小尸仙结婚以后会生怎样的娃娃……小尸煞九头蛇?

  还有就是小相柳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小尸仙却是人相,她将来是直接剩小孩还是下蛋……

  热热闹闹的云驾抵达乌龟州,毫无意外地又是一场大热闹,只可惜茅大先生闭入死关,正做大修行不可打扰,老丈人没法拜见,什么婚事喜事就先都甭提了,好在群妖见面实在快活,而大家都寿命漫长也不在乎多等几天,浪浪仙子倒也不怎么失望。

  一场欢聚后大家各自散去,浪浪仙子又跟着小相柳返回极北仙天,抵达风暴边缘,就是两人分手地方,过了风暴就是玄冰世界,那里实在太冷,小尸仙没办法做修行的。

  小相柳对浪浪仙子点点头:“走了,冲关修行怕是时间不短,等我归来咱们再去拜见茅大先生。”

  浪浪微笑,挥手送别小相柳,待到心上人堪堪要进入风暴时候,小尸仙忽然喊道:“小相柳,显个原形好不好,想看你九头蛇的威风样子。”

  这有何妨,只要不是下跪求婚,什么事小相柳都答应小尸仙,闻言身形一晃,冷峻少年陡然化作九头凶蛇,身形绵延千里,九只蛇首各戴金冠,威严无边煞气无边!

  小尸仙一声欢呼:“答应你啦,快去修炼吧!”

  九头蛇的九颗头都面露迷惘,答应什么了?

  不过小相柳挺聪明的,下一刻恍然大悟:九颈摇摆九头仰,但颈下巨大蛇身是半躬半盘的,没有脚所以好像下跪……小尸仙心愿达成欢喜雀跃,小相柳纵声大笑,转身钻入风暴修行去了……

  苏景也归返了收尸匠骄阳,之前他已传出灵讯,一向神君禀报自己的修炼突破,神君回讯,全不掩饰他老人家的欢喜开心,着苏景继续精修,需要灵药或者宝物辅助的话就找大冥王;二是向道尊道谢,苏景能有这场造化全赖他老人家的提拔,道尊的回讯就简单多了:连串大笑,开心非常!

  接下来的修炼就是杀千刀,不久前的突破不止让苏景平添巨力,也将他的心境与灵智提升到全新高度,对战技理解大幅精进,再加上剑道尊时刻指点,修行顺利且速度奇快。

  修炼其间,一大群冥王结伴来看老十四,都知道他修炼得了个大圆满,又从阎王爷口中听说,连小魔君都对阿骨王赞不绝口,大伙开心且好奇结队来探望苏景。

  见到苏景之后,原本存了试炼心思、打算和他斗上一场的三王阿伊先是眼睛一亮,随即绽放开心笑颜,走上前又亲昵又使劲抓了抓苏景头发,却再不提“斗一场”的事情……

  别人大概都能明白怎么回事,唯独拔舌王,心里明白嘴上也得再问一遍,自收尸匠骄阳归返路上,拔舌王问三王:“三哥,为何不揍苏锵锵?”

  “老啦,揍不动他啦!”十五六岁的窈窕少女,瀑布般乌发披散于肩,笑言中尽是青春活泼,哪见丝毫煞气。

  一晃又是四百年过去,杀千刀逼近圆满,苏景习成九百六十刀,距离“刀谱”记载只差三十斩。

  这个时候苏景的望死眼察觉到有骄阳寿终正寝,神鸦诡收尸匠的职责不能怠慢,苏景飞入宇宙,将那轮已经沉黯九成、只剩些许余烬的太阳带了回来,跟着催咒开化境,带着残阳进入金乌陵园、选了一处天空将其挂起。

  本命使然,真修使然,每有骄阳陨落收尸匠的心里都不会太好过,挂好残阳后苏景叹了口气,正待离开时候他忽又愣住了:一道灵光绽放心底,他在这寂静陵园中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意。

  金乌尸身、陨落骄阳,这些都会让苏景感觉到熟悉,但他刚刚领略的气意和“死”全无半点关系,正相反的,是生气、生机,且还是苏景以前领略过的、他所熟悉的生机。

  这让苏景颇有些惊讶,稍稍回忆就记起这份“生机气意”的出处……不安州,完美骄阳。

  收尸匠祖师爷于不安州布阵,想要培养出一尊完美骄阳;漫长时间里历代收尸匠都在不停地用宝物去滋养此阵,培养神阳;苏景有幸,赶上了阵行圆满,无尽年头在阵中滋养的“神火髓”暴发,散入仙天每一尊金乌铸就的骄阳中去,继续去养炼……

  就是从不安州大阵中散出的“神火髓”气意了。

  发动真识巡梭墓园,苏景愈发惊讶,此间每一轮已经熄灭、沉落的太阳,竟然都有一道“神火髓”相附。

  当初不安州大阵圆满,神火髓暴发四散去,不止融入茁壮旺盛的骄阳中,也穿透化境融入了这里的“死太阳”中,只是苏景以前修为浅薄未能发现罢了,如今他“虚中生一”,心境与修为同时增长,真识比着以前强大了不知多少倍,这才发现真火髓也在这里、许多。

  这个发现实在让苏景有些意外,神火髓附着死去骄阳,全无意义的浪费还是前辈大金乌另有深意?苏景没去思索太多,养成完美骄阳的法术他并不了解,盲目揣度无用,做好自己的本份就是了。

  自墓园中出来,正待再入百里骄阳修炼,忽然有灵讯传来,神君有旨……

  西南十万山为妖家势力,前面十位天圣莫名失踪,十一圣上上狸不务正业为了玩好不犹豫抛弃门宗,十万山群龙无首后就有道尊代管,在道尊提拔下,这些年十万山又有三位大妖崛起。

  三个妖怪都是猴儿成仙,本领普通地位普通,全不见神奇之处,但道尊慧眼识珠,看出三个猴儿仙身带古时神猿赤尻马猴的纯正血脉。

  着实费了些手脚再搭上数不清的极品灵丹,道尊相助三头猴儿仙觉醒了祖上仙脉,三头猿猴仙脱胎换骨修为暴涨,这些年精修下来,本领已经远超其他妖仙,据说三猿联手之下,即便对上一个昔日鬼主星君级别的上仙也全不逊色。

  三猿对道尊感恩戴德,忠心自不必说;且他们的身份就是十万山中的“土著妖”,万妖归心人望极高,是以道尊与神君商量之下,决定让三猿在十万山称圣,就有他们三个“小赤尻”来统领西南妖族。

  不久之后就是三神猿封圣大典,礼节上各方势力都应观礼道贺,阎王爷的旨意就是让十四王代表冥家一脉去观礼。

  神君麾下一共十四位王驾,单单找苏景过去是因为神君晓得苏景的修炼,知道他因“阳崩巴”之故与赤尻一脉有些渊源,他到妖家去观礼,见了新天圣大家应该会更融洽。

  苏景也挺开心的,阳崩巴前辈曾有遗言交代,嘱托过修习杀千刀的弟子如果遇到赤尻后人要多加照顾,奈何宇宙渺渺,苏景始终没能找到过赤尻后辈,如今阳崩巴心愿可了却了。

  精心备下厚重礼物,再穿通灵讯得知乌龟州也会去道贺,使者是二当家平安大圣。

  会合裘平安一起去往西南,大家刚见面时候苏景被裘平安下了一跳:乌龟州二当家的排场不得了啊,三百墨爪金睛天虎开路,六百紫霄金铁猿扬王旗举瓜钺,八百冥雷鸥结云驾负神辇,再加三千火狼力士随行护卫……

  苏景不自禁看了看自己的依仗:一个烈小二,没了。

  堂堂离山小师叔,今日排场如此落魄,尤其再和自家妖卫裘平安一比,苏景路上劝裘平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辈修行不应贪慕排场,低调简行才好……

  一路说说笑笑赶赴西南,快到地方的时候场面变得热闹起来,来观礼道贺的小坛和散修众多,当年夺宝大战中苏景出尽了风头,见了他的云驾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会来打个招呼问个安。

  让苏景有些惊喜的是他还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小仙坛六翅皇池长公主,蒹葭仙子。

  晃晃就是两千多年啊,苏景和蒹葭仙子“李大顺”在破烂囊中相遇时他还只是个无名小辈,如今名冠八方不算,就连破烂囊都已被破了法术……

  初入仙天时,长公主蒹葭帮过他不少忙,苏景是个念旧情的人,见面后好生开心,本来蒹葭还有些拘谨,说笑一阵很快就放松下来,她又拜托苏景一件事情,说是不久之后,东南仙天一百七十仙坛灵州会结盟,六翅皇池也在盟中,到时候想请苏景到场观礼,给六翅皇池撑个场面。

  夺宝之后,一场大战让仙天格局剧变,西方极乐空空,北方星满天与西北无漏渊彻底毁灭,大战中那些忠心耿耿依附伪佛、星君、鬼主的势力都被彻底扫灭,但这不是说宇宙间就只剩下神君道尊等人了,还有无数小坛廷和仙家灵州得以保存,只要当初不曾助纣为虐者皆不受波及,罪孽不重且诚心悔过者,道尊也都网开一面,给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如今仙天的局面,小坛廷和灵州大可逍遥自立,道尊、阎罗不会逼着他们入伙,不过他们自己串联愿意结盟也是再好不过,因为道尊和又一栈已经将“来日当有生死大战”的消息一点点散播出去了,今日仙家将来都是对抗墨巨灵的生力军,他们结盟成势、凝做一股绳是好事情。

  结盟是为联守,与争霸无关,都会得到东天道的资源支持。

  道尊只管给“钱”,怎么分就是各部盟自己的事情了,这其间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争执,但一般来说不会闹出太大风波,长公主想请苏景在大盟的时候去帮他们站个场,以后在分配资源时候不会占便宜但至少不会被欺负。

  于六翅皇池来说好大的面子和坛廷发展息息相关的大事,在苏景看来却不值一提,点点头痛快答应下来。

  身份变了,眼界变了,今天苏景再不是那个拉着破烂军去玲珑坛抢亲的小家伙了。

  一路热闹,苏景来到十万山界内,让他稍稍有些意外的,三头赤尻大圣并未亲自迎接,得知神君驾前十四王驾道贺,十万山中只派了个妖官来迎接。

  妖官的态度是极好的,可接驾的依仗实在简陋。

  裘平安当时就沉了脸色,来时路上,各大“豪门”间都有消息往来,是以大都督晓得,道家使者太乙仙人,佛家使者、优和尚新收弟子小悠菩萨,又一栈使者罗刹凸,天魔宗使者轩辕叮当都是三头赤尻大圣亲自迎接,三万红红魅三万青青竹的大阵仗隆重迎宾。

  无论身份地位,苏景都不逊那些使者,可唯独他抵达时候如此简慢,莫说三圣不露面,就连红红魅青青竹那些漂亮妖精都一个不见。

  裘平安欲发作,妖狂魔傲仙逍遥,妖精最最讲究的就是面子了。

  意外则已,苏景倒不生气,拍了拍正要发作的裘平安肩膀,望向迎驾妖官:“三位新天圣是不是对我有成见?”

  无意发难,只是直言相询,以苏景现在的心境和眼界,就算没人来迎接他他都不会生气找茬,不过他总得弄清楚为什么。

  想知道原因也不必转弯抹角地打听,直接问就是了。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三赤尻,十天圣

  新天圣为神猿得道,他们身边的亲近臣子也都是狒狒、白猿一类的猴儿,来迎接的妖官也不例外,身上有些六耳猕猴的微弱血脉,左边有两只耳朵,右耳只有一只,闻言笑着摆手想要解释。

  苏景一见它的神情就知他准备以冠冕堂皇之说来敷衍,一笑摇头:“我是鬼王,一路修行下来鬼话听得太多啦,大人不必敷衍,直言相告就好。”

  笑言之间神威浅浅绽放、流转,不压人只环绕于己身,且这神威只亮给妖官看,别人看来苏景只是个笑呵呵的青年人,而妖官眼中苏景已是煌煌天神器宇轩轩,根本再生不出敷衍之心,开口就是实话……

  妖、冥两家一贯互相看不顺眼,当初由道尊接手十万山而非阎罗一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此。

  再说苏景,虽已立威,但在众多仙家看来:还不错、却远远不配他冥王的身份,曾得苏景相助之人自然对他感激涕零,但也有不少的仙家眼中,难免一步青云小人得志这类的印象,比如赤尻三兄弟。

  而妖家崇拜强者,三天圣知道苏景过去的本事,三头赤尻中随便哪一个都比着过去的苏景要强大许多。

  三个缘由揉捏一起,赤尻三圣只把苏景当个小丑,心里对阎罗派个小丑来道贺更是老大不满意。

  猴儿性子泼赖刁钻,直接就不给面子了,手下妖精相劝都没用。

  听过解释裘平安的脸色更难看了,手一挥,随行人马立刻改仪仗为军阵,皆为精锐、摆阵后立刻杀气冲天!苏景及时挥手压住了他们的煞气,非但不生气反还笑了起来,无所谓无所谓,他不计较。

  猴儿的眼界何必当真,苏景不存争斗之心。

  军阵散去萧杀不再,苏景一拍妖官肩膀:“别站着了,引路吧,总不会连我住的地方都没准备吧。”

  “怎么会,怎么会,十四王说笑了。”三只耳朵的猕猴妖怪领着苏景去早都备好的仙驿中飞去。

  接驾时候简慢,安排的驿馆也不怎么样,道、佛、又一栈、魔家使者都直接入住天圣主峰,苏景却被安排在普通仙庭使者的驿馆,大概又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不咸不淡也没点味道,妖官告退了。

  咣当一声,裘平安使劲把门给摔了,问苏景:“这你能忍?”

  苏景从桌上食盘中拿了个桃子,吃着:“没忍啊,只是觉得不必计较。”

  裘平安眯眼睛打量苏景:“被人瞧低了、看轻了,你却不当回事?不像你的性子啊。”

  苏景扔了个桃子给裘平安,拉着他坐下:“我是这么想的,一来,道尊既然让他们来统御十万山,这三头小赤尻肯定是忠心的,除了之外想来心性也不会错,对我简慢不过是浮躁了些,就这个事儿,如果要扣大帽子,那可就没法说了,怠慢我就是怠慢神君,欺藐神君之罪,这天下可没人保得住他们,不过……真没必要扣这个帽子,这不是多大事,只是赤尻有那么点狂妄而已,妖狂魔傲,不狂的话怎么当妖仙大王呢。”

  稍顿,苏景声音放松了些,语气却加重了些:“再就是他们看不起我不外是觉得我本领差劲,修为与身份不符,如今我得突破是有些本领了,可无论是道尊的提拔,阳崩巴前辈的授业,还是拿人仙长的赏赐,都不是让我来教训小猴子的。”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机缘际会,前辈厚赐,让今日苏景坐拥大力,可再怎么飘飘然苏景也能始终牢记,自己的力量是用来做什么的。

  苏景不受欺负,但来自几头小赤尻的怠慢,他全不放在心上。

  正说话的时候敲门声响,道家使者太乙仙长来了。

  一见屋中苏景,太乙的面色微变,连招呼都顾不得打就皱起了眉头:“刚刚听说妖精未请十四王上天圣山入住,本来我心里还有些不敢信,原来果真如此,这些猢狲,胡闹些什么!”说着就要转身去找赤尻三天圣。

  太乙是东天道中仅次于道尊的上位大仙,他要出头的话,三头猴儿只有乖乖挨训的份。

  苏景及时拉住了太乙真人,摇头笑道:“想出头我自己就闹了,何劳真人去教训,我是觉得住在这里挺好,山上规矩多,麻烦得很,还是这里住着自在。”

  太乙真人不依,一是冥、道两家的交情摆在那里了,两家弟子互为守望和同门手足根本没区别;另则,太乙也的确有些失望,小赤尻当真不知轻重,怠慢十四王何异藐视阎罗,说没事也没事,说有事此事就足以通天。

  结果太乙还是被苏景劝下了,既然十四王一个劲地说不必出头,太乙也不好立刻去骂猴子,但心里打定主意,后面一定要对三头赤尻严加管教。

  “太乙前辈……气息不太对啊。”苏景岔开了话题,说了会子话他明显察觉太乙真人的气息紊乱,居然是有伤在身,且还不轻。

  “前辈这个称呼不敢当,十四王若不嫌弃,与老道兄弟相称就好,前阵我修炼尘罡九雷之法出了岔子,受了些伤,但不妨事,回去后闭关一阵就能康复。”太乙真人解释了句,跟着笑了起来:“前阵子听道尊说苏老弟修行大成,果不其然啊,短短几句话就能听出我的气息不对劲,只这份耳力我就望尘莫及。”

  太乙真人是自己修炼受伤,苏景放心不少,至于人家的客气话苏景并不当真。

  又聊了一阵,太乙真人告辞离去,但是清静不久又有访客登门:头戴如意分水金冠,身披宝兰仙河大氅,大氅下黑紫色龙鲤鳞编就贴身软甲,三个打扮一模一样的猿猴来了。

  一看长相何须再问,正是赤尻三兄弟。

  三兄弟长得也一模一样,不过高矮不同,大哥赤天地比苏景高一头,二哥赤自然和苏景一般高矮,老三赤混沌比着苏景矮上整整一头。

  赤天地,赤自然,赤混沌,三兄弟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威风得很。

  三头赤尻新天圣面上带笑,但金乌神目自能辨出他们眼睛深处掩藏的不屑,老大赤天地先问过神君安好,随后笑道:“十四王驾到,我们兄弟本该远迎千里,奈何修炼在关键时候,一时无法抽身,还请十四王见谅,万勿见怪啊。”

  老二赤自然接口:“按道理讲,以十四王的身份,无论如何都该下榻天圣主峰,可天圣主峰上正有大阵试行,新新的阵法、尚有缺陷,说不好就会不受控制,若是大能为者自然不怕,但十四王的修为……咱们兄弟怕阵法万一有疏漏,要是伤到您可是莫大罪过,这才请您暂住此地,虽有些简陋,至少安全无虞。”

  鬼话而已,苏景静静看了对方一眼:“你们看轻我倒没什么,但如果让我看轻你们,那就没意思了。”

  赤尻来了,说那些话其实挺丢人的,苏景点了他们一句,也不再多说什么。

  或许是苏景稍显词锋,老三赤混沌干脆连假笑都免了,继续道:“天下皆知,十四王还有个金乌的身份,我有一事相询,十四王可知你金乌族中前辈阳崩巴还有传人么?”

  对方提到了前辈神鸦杀将,苏景可就不能不理会了,反问:“何来此问?”

  “古时,我赤尻王圣赤巴崩曾与神鸦杀将阳崩巴为敌,相约一战后再不见人……古时那场争斗,两位前辈都不见了,今时赤巴崩后人在此,盼阳崩巴也有传承留下,再做个长短比量,也算圆满了前辈心愿。”老三赤混沌的语气里渐起敌意。

  苏景则恍然大悟,难怪赤尻家的小子对自己如此态度啊。

  苏景晓得两位前辈从互相看不顺眼再到互相敬佩的过程,小赤尻们却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晓得自家老祖与神鸦杀将敌对、争杀,他们不清楚事情真相、当然也不知道苏景其实就是阳崩巴的传承,不过金乌一族在他们眼中是敌人这一重不会错。

  此事涉及祖上,就连新天圣们的忠心手下都不知晓。

  苏景想了下,应道:“阳崩巴前辈却有传人,这样吧,封圣大典在即,三位先忙好眼前事情,待大典过后我再与三位详谈。”

  听说阳崩巴有传人,三头赤尻马猴眼睛都是一亮,同时身上战意暴散!

  战意一闪即没,老三赤混沌点点头,伸手拍拍腰间挎囊摸出来个磨盘大小的桃子,冷冷道:“十四王一路劳顿,好好休息吧,我们兄弟就不打扰了,这仙桃是咱们的一点心意,还请品尝。”

  桃子留下,猴子离去。

  一出房门,三头赤尻马猴立刻支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屋中动静……这桃子可是罕见孤品,看上去鲜嫩多汁饱满非常,实际磨盘大的桃子里裹着个磨盘大的核,只有一层皮。

  送给苏景这个桃子,其实是笑话他和这桃儿一样,表面光看着好,中看不中吃。

  未料到的,三个猴子等来了一声欢呼。

  苏景啃下一块桃子皮,发现果然有个大核,立刻发出一声欢呼,前辈杀将阳崩巴的留言里提到过这种桃子,苏景一直都挺想见识见识的,只是他自己找不来,没成想小赤尻给他送来了。

  眼见苏景眉花眼笑,裘平安无奈:“你长点心成不,看不出他们拿这个桃子寒碜你?”

  “别看只有皮,但还挺好吃啊,你尝尝。”苏景揭下一块桃子皮自己吃,又递给裘平安一大片。

  三头赤尻在门外对望一眼,心里都是一个想法:姓苏的小子也太没心没肺了吧。

  ……

  十万山很大,妖精们盘踞的是一片浩渺仙天,界内有大片繁荣之地,也有荒僻角落久无人烟。

  十万山西南极,风雪落日山就没有人,曾经在此驻扎的妖仙早在万年前就战死,山中贫瘠也没有其他妖仙愿意迁过来,荒凉许久了,当年此山主人居住的神殿已经破败不堪。

  肥胖大汉就在破败神殿内,背后依着一根盘龙大柱,屁股下坐着一只白惨惨的巨龟,肥胖大汉的长相并没太多出奇地方,唯独一双眼睛,好像蟾蜍样高高鼓起、凸出眼眶,他正在读一块玉简……

  “咕!”一声笑响起肥胖大汉口中。

  “查清了?”蟾目大汉屁股下的白色巨龟开口:“都有谁?”老龟的声音异常缓慢。

  “除了道家使者太乙能算个人物,其余都是小家伙,不值一提。”蟾目大汉瓮声瓮气。

  又一个男子声音从大汉背后的石柱上响起:“太乙老儿交给我。”

  盘龙大柱,说话之人是柱子上盘着的那条龙,若他不开口,只是静静石雕,任谁也看不出它是活的,而开口之际他的声音里夹杂了“嘶嘶”的蛇信声。

  蟾目胖汉瓮声笑着:“老四啊,莫太狂望了,太乙老儿的修为不逊于上上狸,单打独头的话,总得两三个兄弟才能拿下他。”

  “不错。”白色老龟再次开口,跟着岔开了话题:“上上狸确定不回来了?”

  “不回来算她走运,回来了就更好,我早就尝尝这贱人的血了。”第四个声音的主人从殿外走进来,一头周身火红、骏马般体型的大犬,双睛杀气流转。

  杀气之下,一丝墨色气意若隐若现,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不止这头大犬,另外的蟾目汉子、柱上盘龙、白色大龟眼中都有一丝墨色隐藏。

  老龟对大犬点点头,口中继续问坐在他背上的蟾目胖汉:“阎罗家使者来的是谁?”

  “十四,苏景。”蟾目汉子回答。

  柱上大蛇一声冷笑:“小丑而已。”

  大犬进殿,左右看了看:“就你们三个?他们六个还没到?”

  “不急,到时候都会赶到。”白色大龟懒洋洋地回答着,说完他把脑袋缩进壳中,睡觉去了。

  若有十万山其他妖精在此,见了这几个人当会大吃一惊跟着匍匐大拜……牛一,蟾二,龟三,蛇四,鸡五,鳄六,犬七,鹰八,蚊九,藤十,猫十一。

  昔日十万山十一天圣,破败殿堂中或坐或卧其四。

  曾经莫名消失、好久不见的十个人又回来了,当年遇到太乙真人一定要绕路走、对上上狸满面恭敬不敢丝毫悖逆的妖家天圣,如今再提起太乙、上上狸时变了口气。

  ……

  苏景挺忙的,一波又一波的访客,即有轩辕叮当、罗刹凸这些熟人,也有根本不认识的仙家。

  熟人自不必说,倒是从那些不认识的仙家中,苏景读懂不少幸灾乐祸的目光,估计在他们想来,这次苏景直接被三天圣下了面子,堂堂十四王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吃瘪了吧。

  不管访客们心里怎么想,只要是笑着来的苏景就一定笑着去迎。

  迎来送往,到了黄昏时分才刚安静一会,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不等苏景去开门,一个小丫头就从外推开门,探进头来,圆溜溜地眸子打量着苏景:“苏……景?”

  五六岁的年纪,胖胖的,还剃了个圆圆的光头、被烫上了好几个香疤,是个小尼姑。

  待苏景一点头,小尼姑立刻大叫了一声:“真是你啊,我还在天圣山上等呢,等啊等啊等不来你,我就纳闷了,问过妖官才知道原来你在这里,你怎不住天圣山去,害我等你。”

  特别彻底的自来熟,小尼姑一边说一边走进来,也不用人中照顾就跳上椅子,拿着果盘里的蟠桃啃,吃两口桃子,间歇时候又嗑瓜子,还问苏景:“你们不吃零食吧,给我吧。”

  “小师傅请便。”苏景做了个“你请”的手势,小尼姑拿起果子盘开始往自己的口袋里倒,她的僧袍与众不同,肚子位置外缝了一个口袋,看上去怪可爱。

  不用问口袋是被炼化过的,乾坤受纳无底无尽,瓜果梨桃全进袋子丝毫不显。

  裘平安看得好奇,笑道:“哪里来的小吃货?”

  “咦,我师父给我起的绰号已经传遍仙天了?”桃子吃完了,小尼姑换了个苹果开始啃,老样子,右手苹果吃几口左手瓜子开始嗑,然后再去吃苹果,果然不枉她师父唤她“小吃货”。

  裘平安更好奇了:“你师父是哪个?”

  “优佛爷啊。”

  裘平安问完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伪佛把持西天,假经书传遍仙天,那时世上几乎没了真正僧人,后来道尊阎罗联手拨乱反正,忠心伪佛者尽被扫灭,伪佛信徒若迷途知返且罪孽不重者可得活命,但不能再以佛徒身份行走世界,统统“还俗”了。

  但如今极乐空空,佛祖的势力未能召回,今日仙天中一共才有几个佛家仙人?小尼姑能大摇大摆来观礼,且被安排在天圣主峰住宿,她不是佛家使者又能是谁。

  裘平安听说过这个小丫头,优和尚从一座凡间发现的好苗子,生具慧根且有正严法相,优和尚只给她讲经三个时辰她便顿悟升佛,足见她天资非凡了。

  应景的是这个小丫头俗家名字唤作小悠,和优和尚同音不同字。

  优和尚是尊“不是佛的佛”,他的弟子当然也跟他一个路子,不取号不封位,就叫小悠菩萨,后来为了和小优大师有个区别,改叫悠小菩萨。

  悠小菩萨自来熟,扫荡了苏景房中吃食后叽叽喳喳和苏景聊天,听说苏景原来是卤味店的少东家后,小尼姑眼睛大亮:“十四王,你能我师父说说去不,把我要过来跟你做徒弟。”

  优大师也爱吃,每次又一栈开出素席时他都会显露饕餮恶相,但在小丫头眼里,只吃素总好像缺点什么。

  苏景被她逗笑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给她数:“佛祖、优大师、果先、你……西方四大天柱啊,我把你要过来就等若拆掉西方一角,你师父师祖不得跟我拼命。”

  悠小菩萨眨眨眼睛,叹了口,想一想,佛家一共就那么几个人,自己果然地位非凡责任重大,想要改投师门怕是不容易了,小尼姑的目光迅速黯淡下去……可是突然,她的眼睛又亮了:“啊?这、这么大的是……桃核?”

  磨盘大的桃子被苏景一会撕一块地吃完了,磨盘大的桃核摆放屋中角落,不太显眼是以悠小菩萨开始没注意。

  明显,悠小菩萨急了:“这么大的桃核,那得多大的桃子……妖怪给你送来的?为何没给我送,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赤尻马猴欺我太甚!”

  言罢跳下椅子蹬蹬蹬蹬地跑出去找妖官讨说法去了。

  转眼,小菩萨又跑了回来:“苏师叔,桃核送我吧。”

  小菩萨的心思滴水不漏,拿着桃核去讨说法,有证据是一方面;万一妖怪们抠门不认账也没事,她就用这颗桃核自己种桃树!

  大凡精修之士,都是有万丈雄心的。

  苏景和裘平安对望一眼,虽有佛家法力在身,但苏景毕竟是道统,和悠小菩萨聊了半天真没看出她的慧根,不过能吃爱吃是肯定的……

  其后三天日子过得平平静静,再没要紧人物来访,三头赤尻大圣也没再来找事,终于等到了十万山封圣大典的正日子,这天黎明时份,苏景从入定中想来后就皱了下眉头。

  裘平安追随苏景已久,一见他神情就知不对劲:“怎了?”

  修为超凡入圣,偶然可得天神感应,这种感觉并不绝对,不是出事情一定会有感应,但有了感应,多半就会出事。

  刚刚苏景就领略到这份感应,没什么具体消息,只是他心中的杀气沸腾了一下子。

  “好像要打架啊。”苏景伸了个懒腰。

  裘平安一下子精神了二十倍:“打谁?赤尻猴崽子?我去点兵……”

  “歇了歇了,我也不知道打谁,走着瞧吧。”

  这时仙驿外有钟声悠扬飘荡,门外妖官唱诺声响起。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五鼓啼明,七星吞月

  今天即为三头赤尻封圣的正日子。

  吉时将至,妖官相请,出门一看各方观礼使者皆着盛装,往来妖官也都穿上了朝服礼袍,花花绿绿金银相间的煞是好看,有那么一下子,苏景的记忆恍惚了下,依稀是当年在南荒参加剥皮国溺春大祭的感觉啊。

  苏景身份为神君使者,隐去平时穿惯的剑袍唤出阿骨王袍,黑袍赤蟒卖相很不错,不过他不催转威势时候,王袍就是件庄严衣衫,也不见得有多醒目。

  倒是他身边的裘平安……苏景一看他的打扮就笑了:“抢风头来了?这身甲没见过,很不错啊。”

  橙红神甲,朱雀展翅宝盔,青龙摆尾肩胄、玄武坐海护心大镜,白虎啸天战靴,四象齐聚一身不算,真正难得的是四象护胄早都炼出真灵。

  盔甲上层层神铭鬼篆又将四象元灵勾连一起,隐约神光与斐然巨力流转与甲胄纹路之间,而四象定乾坤,这一身橙色神甲自成体统自封自然,真正至尊宝物!

  裘平安笑眯眯地解释:“你没注意,前阵子你和小相柳来乌龟州,又一栈兴高彩不也闻讯来道贺么,他代又一栈送给小相柳这身甲胄。”

  又一栈是大魔罗所建,后来传给了西坑隐;

  小相柳是大魔罗的亲传弟子,西坑隐的亲师弟,较真算起来的话又一栈可有一半都是小相柳的,当然九头蛇不会和师兄抢家产,不过对他的喜事又一栈哪会有丁点怠慢。

  那次大夜叉西坑隐还在玄冰乾坤中与大魔罗叙话,无暇抽身赶去乌龟州,不过他的话代到了:上一回师兄弟见面,心中惦念恩师,因此竟连见面礼都忘了,这身甲胄就是补上回的见面礼,师弟和小尸仙的喜事由又一栈安排,小两口全不用操心了,待到喜日时候做师兄的另有心意奉上。

  这身甲胄神武非凡,奈何小相柳做事虽然信奉“吃到嘴里就是肉”,却又生了一颗侠客的心,多少年一直走“布衣路子”,不喜欢甲胄戎装,他不喜欢,大都督喜欢啊,死乞白赖地向小相柳讨要过来,名曰“借”,其实什么时候还就没日子了……

  妖家礼官微笑引路在前,妖精雄兵列队护卫在侧,苏景与仙驿中无数仙家一起飞往天圣神山,行途之中苏景绽放真识寻梭八方,并没发现有敌人踪迹,刚刚的天神之感也再没出现过。

  不出事就最好了,真要出事的话……苏景也无所谓,自从修为突破后他还没能找到个好的斗战机会来做试炼呢。

  不多时云驾飞入天圣主峰,仙天世界经营无数年头的一方大势力,中枢要害之地果然不同凡响,放眼望去辉煌神殿重重耸立,自山脚下鳞次攀建立,一路盘延山顶,哪怕只是最最不起眼的钟鼓楼阁也有千里方圆,堪比人间最最巍峨高山,也足见天圣主峰宏伟。

  天圣主峰是一座山,但规模何异一座俊秀世界。

  山形乾坤,锦绣繁华。

  山不孤,好似巨龙盘柱一般,有一道巨川大河盘山而生,螺旋天水如玉带相缠,莫说此河有多长,单只最最狭窄处的河道也有三千里开外的宽宏。

  盘山大河,另有道道飞桥横跨,粗大铁索飞凌于河岸两端,暗合金鞭锁龙之势,气意厚重且狰狞,尽显妖家威严。

  大河中千万银色岛礁林立,苏景不懂天象星罗之术,但成仙之人脑力、眼力都不是普通的健旺,乍看此河、群岛稍觉眼熟,再仔细一琢磨恍然大悟:河中岛、天上星,这玉川银道与天上银河星辰完全对应。

  伴在身边的妖官见苏景望着河水若有所思,笑容里带了些得意,给苏景介绍道:“十四王有所不知,此川名曰‘影银河’,是咱们十万山以无数年头、无数妖家大圣合力施法而得,真正是一道银河真影,投映于法凝化做真水之川、仙土星岛。”

  苏景点点头,由衷赞叹:“不止磅礴壮阔,且还威力惊人,这一篆不得了啊。”

  是河是景,更是篆是法,苏景的真识能探出,“银河影”凝聚大力而不发,是了不起的护山大阵。

  随行妖官面露惊讶,“影银河”护山大阵的力量殊为隐秘,外人根本无法察觉的,没想到十四王早都看了出来,不远处一位统御妖兵护卫的十万山将军闻言笑道:“十四王好眼力!这影银河能接来真正银河之力,大阵一旦发动来开什么魑魅魍魉各个都活不成!”

  苏景转头看了那位将军一眼,也是头猴儿,身形魁伟的双头紫猿。

  修行到了苏景这个份上,心通天则耳目通天,普通仙家说的好话还是怪话、无心之言还是有意之说他都分辨得一清二楚,双头紫猿在说话时并没把“魑魅魍魉”咬做重音,苏景却一样明白他意有所指。

  不是疑神疑鬼,而是心底明清。

  双头猿将的战裙上有个蟠桃印记,苏景认得这是新天圣赤尻家将标记,身份怎样不可知,但地位一定不低,苏景问双头紫猿:“将军为天圣身边近臣,当也知晓未来会有邪魔侵天、咱们会有一场生死存亡的大战。”

  这事已经不是秘密了,连小廷散仙都有耳闻,何况天圣家将,紫猿双头齐点。

  苏景继续道:“忠臣之道,不止要为主君分忧,还要相助主君辨清大势、明白敌我……君说不好臣看都不看就跟着打骂?那不是臣子,是狗腿子。”

  苏景笑,一拍双头紫猿的肩膀,之后都不再看他沉下去的脸色,转回头再去打量天圣主峰风光。

  不提遭遇不提猴子,只说这座大山,苏景还是真心喜欢的,他爱排场啊,想着将来有天,自家离山仙坛也得有片好风光……

  一路飞渡,直至天圣金顶,有关仪仗妖精们早都安排妥当,礼官引着普通仙家去观礼之席落座,苏景则被领去了贵宾席位,与太乙、罗刹凸、悠小菩萨等人同座。

  迎接、入住再怎么故意轻慢,苏景的“神君使者”的身份都不会变,前面刁难还有理由可以敷衍、到现在却就得他请入正位,否则那就真是想要试试阎罗神君的脾气了。

  这也是苏景觉得三头小赤尻没什么意思的原因之一了,明摆着、到底还是得把十四王当贵宾,前面又何必弄那些花样,折腾他们自己么。

  普通宾客由礼官妖仙招呼,贵宾莅临三位新天圣得亲自过来寒暄几句,但三头赤尻马猴与苏景一相聚……简直就分不清今天谁才是新天圣了:裘平安太扎眼、太抢夺目光了。

  那一身橙红天四象自成神甲冠绝天圣山!

  三头赤尻马猴也都着宝衣盛装,但十万山虽有雄厚家底,在奇珍异宝上却远远比不得又一栈,他们的宝衣与裘平安的神甲一比,差不多就是过年时候的庄户人家遇到了国典时的王公贵族。

  裘平安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和三圣打过招呼后就不住口地夸赞三头赤尻马猴的衣甲可真漂亮。

  烈小二也跟着捧,直把三位新天圣捧得脸色铁青仍不罢休,烈小二一拍额头又连连告罪:“三位上仙封圣圣典,小人本应盛装列席,奈何做了一辈子店小二没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只好就这个打扮了……”

  小二哥穿着还是平时模样,陪笑着话锋一转:“可我忘了,去年过年时候苏老爷赏赐了我一件新衣,咳咳,给忘了,我这就换上,之前怠慢之罪三位上仙万勿见怪。”说着伸手从身上一抹,下一刻一阵低吼穿透冥冥、将四方喧哗尽数镇压!烈的小二哥装束改换,变作一件灰红相见的毛皮大氅。

  无需介绍或者解释,有眼力的仙家自然识得,烈小二身披大氅毛皮来自六耳猕猴。

  灵明、通臂、赤尻、六耳,四大神猿并位齐尊,今日封圣的三头赤尻不过是后天血脉觉醒的小家伙,烈小二的大氅却是成年六耳大猕最最珍贵的心口裘炼制而成。

  这是古时候的事情了,西坑隐刚刚接手又一栈不久,一头六耳猕猴入住店内自持大力,觊觎店中宝库想要出手抢夺,结果被西坑隐制伏,大夜叉没要了他的命,但为惩戒把他心口皮毛揭下炼做大氅。

  裘平安宝甲威风夺目,烈小二六耳大氅更是直接欺人。

  小二哥从来都是迎来送往的好脾气,今天主动站出来欺负人别提多开心了,大氅加身后又作势想了想,双肩一甩将大氅脱下横搭双手:“这件衣袍太贵重,我穿了就不敢乱动了,不如借花献佛,献与三位大王,也是小人一片心思。”

  三天圣铁着脸哼一声,不接大氅转身就走,苏景也拉着裘平安和烈小二一起去往坐席,边走边笑,因从开始时候就不曾生气所以现在也不觉得怎么解气,只是觉得有趣好笑,看着裘平安得意洋洋和烈小二洋洋得意,苏景心里想:不是我把他们教坏的。

  一群贵宾都算是苏景的熟人,罗刹凸更是迎出了老远,非但不曾怪罪烈小二,反还拍了怕他肩膀以示鼓励,苏景是又一栈的二东家,此事外人知道得不多,但三头赤尻是晓得的,是以罗刹凸对他们也不满意得很……

  但凡大事总难免有些小小插曲,众宾朋看个热闹,三圣嫡系心中暗暗咒骂,但无论怎样心态,大典都不会耽误,接下来的礼程既是盛大辉煌的,也是枯燥乏味的。

  礼官宣唱,群妖列阵,贵宾使者各自代表本家势力奉上恭喜之意,三天圣再依次开口,对儿郎们许诺、向贵宾们回谢等等……并没实在意义却非有不可的礼程与宣辞过后,已近正午时分,负责监时的妖官一声令下,十万山四面八方洪钟回荡,吉时已到,主峰金顶上巨大祭坛中烈火暴起,三圣面色肃穆,并肩来到祭坛拜祭法位前,准备拜祭妖祖。

  这是最后一道礼程了,只要等三头小赤尻拜过妖祖就算礼成,他们就是真正天圣之尊,十万山的主人了。

  片刻后钟声散去,主仪礼官是一头白狗成精,声音最是洪亮,昂声唱道:“拜神坛,祭妖祖,赤家……”

  这会是一大段唱词的。

  可才刚唱出八个字,遽然两道黑色雷霆从天而降,一道劈中白狗礼官头顶,将之打碎做一团血雾;另道雷霆则斩中祭坛,内中熊熊燃烧的妖火圣焰就此熄灭。

  异变突生,人人大吃一惊!最惊讶者莫过三头小赤尻:这天圣主峰有大阵守护的,就算道尊佛祖亲至,就算能破去护篆至少也会引出不小的动静,怎么可能有人如此轻松地穿透护阵,斩妖官灭圣火!

  太乙、罗刹凸等人彼此对望,目光惊诧,苏景微微扬眉,今早的天神交感果然应验了,跟着他又觉得袖口一紧,悠小菩萨左手拿了半个芋头,右手抓了抓他的袖子:“我可不会打架啊。”

  苏景伸手摸了摸小菩萨的光头:“放心,我会打架。”

  悠小菩萨放心了,继续啃手中的芋头。

  另一边,祭坛前三头小赤尻反应奇快,伸手在耳旁一抹,各自亮出一条亮银大棍,同时妖识滚滚散开搜索敌人,老大赤天地开口叱咤:“何方妖邪狗胆包天,还不与本座显身!”

  两串笑声同时传来,东方笑声吼吼仿佛犬吠,西方笑声咯咯像极了鸡鸣。

  而这两道笑声一起,十万山中妖兵妖将大都面色骤变!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已经足以让他们知道做笑者为何人。

  东方犬吠笑声落下,沉闷开口:“十万山是妖家传承,从不喜欢讲那些虚仪俗礼,行事一向干脆直接,也因此被东天道视作蛮夷之域……不成想啊,道家调教出来的小妖怪倒是讲究礼仪了,但却不记得了祖宗,封天圣?不来问问我们老家伙么?”

  随说话,一头周身皮肤火红、后颈生了一排铁鬃的男子缓缓显身,人形,但狗眼,阴冷目光扫过全场。

  轰一声,妖精阵中大乱,无数惊呼声汇聚而起,听了声音又见了人,哪还错得了,七星吞月天圣!西南十万山老主,当年因为修炼莫名功法消失不见的第七天圣,同尊诸圣唤他犬七。

  西方的笑声也告沉落,做笑者显现身形,也是人形男子,四肢瘦小肚子却大,长得燕嘴嘬腮,一双豆豆眼中精光乱窜,胸脯挺得老高脖子却向前探着,身上披了件花花绿绿的翎毛大氅,活脱脱一副公鸡模样。

  他就是公鸡,五鼓啼明天圣,老天圣中排行第五,也唤作鸡五。

  鸡五的声音尖锐:“三头猢狲拜了道家做新祖宗,自然就忘了妖家的老祖宗,嘿,聪明孩子啊!”

  始料未及的变化。

  太乙真人面色平静。

  不久前那一场仙天大战:西天伪佛篡位,要为真佛正道正视听必须铲除不可;无漏渊与星满天一与墨巨灵狼狈为奸、另个干脆是墨巨灵在仙天的传承,非要打灭不可,十万山与伪佛、墨色无涉,可这座妖精势力从来也不是什么好家伙,强取豪夺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得多了。

  如果那时候仍是十天圣掌权,在道尊下定决心不再独善其身而要“正仙天”的前提下,十万山究竟是会是怎样下场尚未可知。

  但十位天圣消失不见,上上狸出面掌握掌握大局,妖家愿与道家并肩共战,十万山算是上了岸,大战过后分得无数战利,不算那十一位顶尖妖圣的话,十万山的整体实力都上了一个新台阶。

  对十万山,道家的确是花费了大资源与大心血的,不过这不是说就一定要把持此山,十天圣中有人突然回归,大家大可坐下来谈一谈,若旧天圣肯收敛行径且愿对抗将来整座仙天共同的敌人,让他们重新入主十万山又何妨。

  不过两位旧主天圣显身后直接那东天道来垫牙,太乙真人心头不悦,只是道家上仙心胸开阔,并未在脸上显出什么,正想起身开口,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厉色……同席苏景传音入密,对他说了一句话:二妖已入墨。

  两头妖圣身上都带有极浅淡的墨色气意,若相距遥远苏景察觉不来,可他们显身近前,苏景怎可能辨认不出。

  放眼仙天能人无数,但比苏景对墨色更敏感之人又有几个。

  天乙仙未再起身,转头望向苏景,后者对他点点头,神情笃定。

  厉色闪过后,太乙仙又微微皱起眉头……他与太白,并肩为东方先天道尊驾前第一高手,本领比着上上狸、闭狱王毫不逊色,平常时候莫说两天圣,就是十个天圣一起上他也应付得来,但如今他有重伤在身几乎无法动手,佛家高人来得又非优和尚,悠小菩萨还是个孩子呢。

  再看看别家高人,罗刹凸的本事不在斗战,比着泰骨不死那些一流猛鬼是强上不少,可比起天圣还远远不够看;天魔坛轩辕叮当就更不成了,至于苏景……太乙真人心里也没把握。

  更让太乙真人顾虑的另有三个大关窍:一是究竟有多少天圣回归、实力怎样?以他所知,一旦仙家侵染墨色后修为都会暴涨一截;二是旧天圣降临,只怕十万山会倒戈一大片;三、最最要命的,天圣主峰的大阵本就是旧日天圣的法术,他们不止能随意穿透,若想发难的话一个心念这护山的阵就会变成杀人的劫!

  谁能走得了。

  今次麻烦大了,太乙真人暗掐指诀,传讯回东天,远水难解眼前渴,但至少得让同门知道此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真如太乙真人所料,十万山中群妖见了两大天圣,惊骇之中已经有不少大妖猛兽匍匐行礼,就连三头赤尻马猴也收了兵刃认真行礼,旧日大圣积威甚重,如今群妖身中“生死咒”虽早都拔除了,可对上旧日大圣全兴不起半分反抗念头。

  行礼问安之后,三头赤尻马猴起身、再躬身,老大赤天地认真道:“启禀五鼓啼明、七星吞月两位天圣,诸位主公不在时候,道家诸位仙尊对我十万山同族多有照顾,且十一天圣曾传下大令,道家令即为她之令……”

  旧主归来,猴儿不存夺位之心,心中是有遗憾的,却不会再多说什么,不过他们深受道家大恩,眼见两位主公言辞针对东天道,赤尻猴儿一定要代为分辨,哪是道家谋夺十万山,根本是上上狸亲手将十万山交到了道尊手中,且有妖成气候时道家就放权了……

  不等赤天地把话说完,鸡五就咯咯笑道:“小猴头,不必说了,你们三个只是娃娃,自封天圣虽冒犯了我们但也情有可原,老祖宗们不怪你,大江后浪推前浪啊,我们本也老了……于十万山十一天圣之下再添上三把椅子、添出三尊赤尻神猿天圣又何妨。”

  三头赤尻马猴闻言面露喜色,可不等他们道谢和继续为道家分辨,鸡五就继续道:“只要你们三个斩杀了太乙妖道,便是我十万山第十二、十三、十四天圣。”

  犬七接口笑道:“太乙老儿不是你们三个娃娃能对付的,但无妨,我们会先擒下这妖道,不用你们出力,到时候一人来一刀就成了,哈哈,莫说老祖宗不照顾小孙儿!”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聪明人,生死咒

  话音落举山哗然,有人惊有人怒,但也有些人面上显现浅浅笑容……露笑者皆为聪明人,他们的确很聪明,勘破了天机似的:十万山天圣出了名的蛮横,可他们比起东天道还远远不够看!以前天圣遇到了道家的大人物都要躲着走,何况现在仙天大统,道尊身边还站了佛祖、神君这些庞然大物。

  除非天圣疯了,否则他们敢惹东天道?

  既然不敢惹……一群聪明人看来,眼前情形就再明白不过了,他们是一伙的嘛,道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找出了失踪已久的天圣,旧天圣感恩图报,这个时候现身,故意说那些话,就是来试探三头小赤尻是否对道家忠心。

  他们在做戏,这场戏做得有模有样,但还瞒不过我……聪明人们的笑容神神秘秘,目光里智慧闪烁。

  凡间、仙境,三千世界无数神坛,哪里都少不了这种聪明人,个个端坐安然,别人越是惊诧他们的神情就越轻蔑,脸上的笑容一定一定要为维持在“很隐忍但又刚好能被别人发觉”。

  三头赤尻马猴不聪明,未成道时调皮捣蛋,成道后有那么点膨胀也免不了的浮躁,他们不聪明但也不会做那种假聪明,他们至少能明白,即便道尊要试探,也绝不会选在今天;至少能明白道尊自有识人之能,若不信任三兄弟,根本就不会有这场盛大典礼。

  赤尻马猴彼此对望一眼,老大赤天地仍不死心,昂首对天上鸡五、犬七道:“道家仙长于十万山妖族有天恩厚德,万望两位天圣明鉴。”

  “三头小猴子的脑筋怎么如此不灵光呢。”又一个声音从天而建,一条灰色斑驳的龙。

  人群中又是一阵喧哗,这种颜色的龙整座仙天就只有一条,再好辨认不过,十万山四海齐平天圣,他早已修得苍龙本相,但他是一条蛇,同辈天圣唤他蛇四。

  龙相、但是蛇,所以他说话时候声音里会夹杂了“嘶嘶”的蛇信声:“东方妖道究竟是怎样的面目,我们心里有数,我们只是心疼你们三个小家伙啊。”

  蛇四声音未落,又一个尖细、缥缈、让人听了无比难受却又难以分辨方向所在的声音响起:“无论如何,妖道是一定会死的,但你们三个小娃只要肯结果了妖道狗命,就能活,好好活,多简单的事情啊,小娃们怎么就鼓捣不明白?”

  声如蚊呐,忽东忽西,说话之人已入场但并未显身,仍隐藏在暗处……莫说十万山的老妖,只要稍有见识的仙家此刻心里都能想到一个名字:九血浮生天圣,十万山第九圣,蚊九。

  气氛压抑且紧张,那些聪明人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似是要用表情告诉那几位天圣:这等小把戏可骗不了我,但观礼宾朋中绝大多数仙家都皱起了眉头,其中不少人觉得妖门、道门的争杀与己无关,但他们打架可千万别连累了自己;也有不少仙家愿为道家分忧,只是道家使者太乙真人一直未出声,他们也不好现在喝骂。

  倒是三头赤尻马猴,点点头说了句“明白了”后全都笑了。

  明白了,也就无需患得患失了,也就有了选择了,当心中安定,笑容自然绽放,三头赤尻一抹耳畔再度取出亮银大棍,咚一声三棍齐齐顿地,震得天圣主峰都在微微摇晃,老大赤天地双目中泛起血色,瞪向半空几位天圣:“一山二虎,斩你何妨!”

  老二赤自然吼喝铿锵:“儿郎何在?!”

  赤尻三猿今天才封圣,但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在道家高人辅佐下开始管理十万山了,封圣不过是个“名分”,其实他们兄弟早已是这山中大王,一声叱喝立刻妖风四起,大群妖怪立刻聚拢三猿身边,或唤出真身本相或取出法宝兵刃,杀气腾腾轰然应诺。

  老三赤混沌眼中却划过了一丝失望:听他们兄弟号令的妖精不少,可还是少了……本应一呼尽回应才对的,可现在簇拥过来的大都是他们的猿猴本部、忠心家将,这天圣主峰上的妖精大军倒有九成未动。

  旧天圣回归,积威不散。

  失望一闪而过,紧急关头哪有时间去伤怀无奈,老三赤混沌接口传令:“新旧之战,妖精内门争斗,与旁人无涉,闲杂人等一概驱散去!”

  大令传过,三头赤尻马猴同时绽放威势,冥冥之中先是轰隆一声暴鸣惊悸八方,旋即烈烈猿啼回荡九霄!并非赤尻开口,而是威势之啸,以妖修本元勾连天地,唤起远古正势。

  三头赤尻大圣身形也随之暴涨,原本普通人高矮相若的猴儿顷刻化作山岳般的巨獠,远古苍凉之意自他们身上滚滚散出,直逼强敌!

  众多聪明人见状,有的嘴角勾勾,有的摇头频频,尽在心中叹息:错了错了,错的离谱啊,这是道家请了旧天圣来试探你们,你们就算打也要用“捍卫东天道”的题目才对,喊什么“王位之争”简直可笑,这可把自己的私心暴露无遗,猴子就是猴子,果然上不得台面。

  而苏景眼中,自从来到十万山后,在望向三头赤尻时,第一次露出赞许笑意:虽然不会有用,但猴子们还是不错的……

  旧圣回归,如果只是来争位的,三头赤尻会立刻退让,无论旧圣昔日如何行事,这十万山都他们建起来的,赤尻自忖三兄弟根本没资格和他们去争;但旧圣想要斩杀道家高人,三头赤尻誓死不退,猴子心中的大义稀奇鬼怪,常人难揣度,但知恩图报、舍身以报是绝不会错的。

  这些年里,道尊若抽不开身,就由太乙或太白两位上仙来指点赤尻修行、教授他们学识和首领之道,于赤尻三兄弟来说太乙真人就是半个师父,大家关系亲近得很。

  猴儿刁钻任性,总不肯好好听话,比如这次他们慢待苏景,太乙真人已经狠狠骂过他们了,三兄弟嬉皮笑脸地对太乙又服软又讨饶,却始终不肯去向苏景认错,但、只要三兄弟还活着,看谁能伤太乙真人半根头发!

  也是因为大家关系亲近,赤尻兄弟知道太乙真人有伤在身几乎不能动手,所以他们三人最后的努力就在:冠以此战“妖精内门争斗、与旁人无涉”之名,盼能用这个名堂塞住对方嘴巴、再趁乱把太乙真人送出险地。

  太乙脱险,三头赤尻虽死无怨。

  正如苏景心中所想:没用,但他们已经不错了。

  果然,鸡五纵声大笑:“想把人送走啊,可能么?”

  鸡五狂妄笑声中,蛇四化身的灰色巨龙凶口大张,吐出一枚花花绿绿的法旗,跟着蛇四一声咆哮:“封!”法旗凌空摇摆,七彩光华自天圣主峰每一角落、每一寸地面中冲腾而起。

  光流转,光纠缠,顷刻化作封山大阵,仿佛一尊七彩琉璃罩,将整座天圣主峰都笼罩出起来。

  有些遁法迅捷的观礼仙家本都跑到了圣山边缘,结果法术一起人人碰壁。

  大阵封山,谁能走!

  这个时候那些“聪明人”的笑容终于有些僵硬了,好像……他们玩真的?不过自诩聪明之人大都自负,轻易不会认错,“他们玩真的”的念头一晃而过,聪明人又开始寻找破绽说服自己:这就是一场试探,只是道家、天圣还没玩够罢了。

  铃鼓真人就是聪明人之一,眼中精光乱窜,刚刚又把自己说服、打算“维持原判”的时候,耳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可长点心吧,天圣不死,您就死定了。

  铃鼓吓了一跳,好在这声音有迹可循,急忙循声望去,遥见贵宾席位上十四王向着他点头一笑。

  苏景实在看不得这些聪明人的面目了,一时狭促心起,小小打击了其中一个一下。

  十四王都这般说?

  铃鼓真人的面色顿时苍白,该聪明的时候就不聪明了,恐惧与惊慌淹没心智,铃鼓真人没顾上再去想想,这等情形下十四王还有闲心去关注他这个小人物,足见十四王的轻松和把握了。

  人送不走,赤尻麾下妖兵妖将重新又聚集回三兄弟身边,摆开阵势准备迎敌。

  飘忽无定的笑声再次响起,蚊九之声如牛毛心针,扎耳更扎心:“小赤尻、新天圣,身边就这么几个人,摆出来的可不是威风,是可笑啊。”

  当年天圣,无论哪一个,一声令下全域妖精誓死效命,那又是何等气派,此刻天圣主峰上九成多妖兵未动,围拢在小赤尻身边的这点人的确不值一提。

  赤尻大如山岳,其声仿佛雷霆滚荡,大哥赤天地的语气是自豪的:“魂无生死咒,身有恩仇心!人虽不多,却无一是我们强绑来的。”

  二哥赤自然语气轻蔑:“当年你那一呼百应中,有几人是心甘情愿;今日我兄弟虽只一呼十应,却个个是我生死手足!”

  老三赤混沌冷笑森森:“蛇四鸡五,狗七蚊九,你们不妨也喊上一声‘来人啊’,且看生死咒不再,还有几人愿意追随你们身边!”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影银河,圣火川

  苏景又笑了下,对身边太乙真人点了点头:“道家的好教导,晚辈佩服。”

  今日场中的聪敏人都是假聪明,但三头不怎么聪明的赤尻马猴却始终能在对战中、在巨大压力下保持心神清明,昔日十万山群妖身中生死符,对天圣只有无条件的服从,可是又有谁愿意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捏在手中,只是无力反抗。

  如今那些符咒早都被道家拔出掉了,妖精个个自由身。

  失去再得到,愈发珍惜,自由更是如此,三兄弟一人一句,直指要害、诛心之言,让苏景又高看了他们三分。

  旧天圣积威太重,当他们显身,绝大多数妖怪的确不敢再追随三头赤尻,可这并不是说他们会选择继续为旧天圣效力,只是彷徨、恐惧、无所适从下本能地留在原地。

  小赤尻们眼力不错,看穿了这一点,就算几个旧天圣喊一声“来人啊”,会聚拢到他们身边的也没有多少人,说不定还不如猿猴家将人多。

  三弟赤混沌话说完,大哥天地二哥自然同时扬眉:“不错,没了生死符禁,你们这些老天圣倒也喊一声‘来人’看看!”是个话锋,也是个契机,借叱问旧天圣的机会提醒山中妖族,迎回旧主也就意味着迎回以前的规矩,大家还要把自己性命交到那些怪物手中去。

  就在此刻突然大笑声起,轰动八方山峦,这笑声听起来沉闷异常,几乎压得人呼吸不畅,山中修元浅薄的仙家和妖族几乎立足不稳,个个面色苍白胸口窒闷。

  在这沉闷大笑衬托下,一个接一个的声音连续响起……

  “小小猢狲,还懂得攻心之道。”擂鼓般大喝,蟾目肥胖大汉显身天穹,二目阴阳天圣,蟾二。

  “奈何枉费心机,反贼的下场只有一个。”声音很慢,好像梦话似的含糊不清,白色巨龟浮现空中,三甲长生天圣,龟三。

  “大开杀戒啊,开心得想要哭了。”裂帛之声,嘶哑难听,被毒囊与拼皮包裹的巨汉跃出虚空,身后还托着一条巨大的鳄鱼尾巴,六苦乱世天圣,鳄六。

  “非我十万山妖族,今天都走不了啦。”高亢嘹亮的叱咤,翅展四千七百里的金色秃鹰鸟瞰圣山,八方风雨天圣,鹰八。

  “儿孙们不听话,也得杀几个以儆效尤。”干巴巴的声音,像极了朽木摩擦,人如其声、干枯瘦弱的中年人,穿着一件绿叶编结的古怪袍子,头上顶着一支尖尖的红色高帽,十缠往生天圣,藤十。

  蛇四鸡五犬七蚊九之后,蟾二龟三鳄六鹰八藤十也告入场,九大天圣。

  而那闷声大笑也终于停歇了,换做牛吼之声:“孩子们长大了,心里都有自己的主意了。”最后一头天圣也现身了,巨汉三千仞,牛蹄、人身、牛头,双角如弯月冲天,一步崩乱天圣,牛一。

  诸天圣妖焰熏天,山中一片大乱!

  当年失踪的十天圣竟然尽数回归,言辞明白所有外族杀无赦,谁还能不慌、不乱!

  而牛一的话未完,其人高高在上,瓮声继续道:“生死禁咒我还是要种的,不过你们都长大了,本座不敢强求啦,这样吧……谁愿接咒,跪下求我。”说话时眼帘低垂目光一扫,包括三赤尻在内,所有妖精都觉得他在向着自己望来;所有妖精都能看出那双牛眼内的笑意。

  话说完牛一张口向天,吐出一团赤红烟霞,烟霞随风崩乱,先化作万万道红光,再转眼红光飞射去,每一道红光都稳稳悬浮在一个十万山妖族头顶。

  跟着红光闪闪,化作血色符咒,妖族们再也熟悉不过,正是拿捏他们生死、控制他们心神的生死禁咒,被种此咒就再无自由可言。

  一咒对一妖,但咒不动、并未打入群妖身内,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悬浮在群妖头顶三尺处。

  亮咒却不种咒,群妖不明白牛一搞什么,正疑惑间牛一又亮出一盏金色长幡用力一挥,天圣主峰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水声如雷霆般层层暴涨,那道盘山而淌的影银河仿佛巨龙一般,摇摆着可怕的身躯、裹挟着河中无数星辰岛屿,就此飞腾起来。

  “影银河”为法为阵,此刻天圣动法,巨川化劫,法术气机笼罩全山,无论观礼宾客还是本族妖精都在劫数下。

  只消牛一再转转心意,巨川之杀便会无情冲来,山中虽有仙家无数,可在这等凶猛杀阵之下又有谁能活命!

  蟾二咕一声怪叫,放声道:“接下大天圣生死咒,便不会受到‘影银河’阵力所伤。”

  龟三慢条斯理地接口:“不过这咒不是随便接的,大哥说得够明白了,一呢,凭你们自愿,无人会逼迫你们;二呢,想接咒者需得跪下相求。”

  话说完,稍停顿,十天圣齐声大笑。

  斗智斗人心,但绝对压倒的力量面前,什么智力、人心都成了笑话,三头小赤尻想借“生死咒”来做文章的心思是不错,但形势比人强啊……“杀!”一声决绝低吼,出自赤尻大哥赤天地口中!

  局面无可挽回了,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以死相报东天道的提拔大恩。

  这完全不是一场对称的战斗,赤尻三兄弟合力合阵,大概抵得上曾经一位天圣,而今天,半空悬浮十大天圣,且他们皆有奇遇修为大涨!

  送死而已,除了以死相谢,三头小赤尻也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十天圣根本没有亲自出手的意思,当年不入流的小妖精罢了,要自己动手来处死?未免太给面子了,大天圣瓮声大笑着:“便用你们三个祭一祭这影银河之阵吧!”手中金幡摇摇,巨川天河轰然翻腾,向着三兄弟狠狠冲来!

  三头赤尻化本相,个个千丈体魄大如山岳,可是“影银河”何其磅礴,蛰伏河道时最狭窄处也有三千里宽啊。

  相比之下,三头大猿仿佛冲向巨龙的蝼蚁,虽决绝虽壮烈,却绝无生机,三兄弟飞凌天空,手中的棍疯舞,眼中的血狂涌,明知必死无疑但无人退却,他们并肩、他们齐进!

  大势已去了,三头赤尻能明白就算自己死了,追随自己的儿郎猿猴、教导自己的天乙真人也一样活不了,他们面临的死亡其实全无意义,只是他们不能看着太乙恩师死在自己眼前……所以,我们先去死吧。

  但就在三头他们堪堪要迎上杀阵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赤尻猿猴与影银河之间!

  相比影银河,赤尻微若蝼蚁;普通人相比赤尻大猿猴,微若蝼蚁,庞然大物面前,那个人的身形实在太渺小了,连尘埃都算不上。

  可就是这粒连尘埃都算不上的“尘埃”,左手背到身后轻轻一摆,三头赤尻马猴就觉得一股柔和却厚重无匹的巨力将他们轻轻包裹,任由他们如何用力也无法再前进半步。

  老三赤混沌脱口:“苏景?!”

  苏景回头,居然笑呢,居然应了声:“诶。”跟着他的右手伸出,平平静静向前推出,大概就是个示意前方人“止步”的姿势。

  不见法术神通,不见宝物神剑,只是抬了右掌一挡、只是一个“止步”的姿势,那道已经冲到近前,饱蕴仙天神威足以将大片星系摧毁成尘埃的影银河寸寸崩碎,轰隆爆溃!

  那是一条堪比乾坤的河!

  但它再如何庞大、再得法术精炼也脱不开“此乃一条河”的本质,河爆了会散出什么?水珠,无数的水珠。

  这一刻的较量奇快却又漫长,似乎巨力交叠之下时间都被扭曲了,所有观战的仙家、妖家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巨大的烈法奇川,就那么一寸一寸的崩碎开、暴散下去、从头到尾……一寸河足以爆起万万滴水,而河长几乎不可计,当整座天川爆碎,水珠也多到无穷尽。

  时间并未扭曲,但过程实在太清晰了,就在短短一个呼吸功夫里,苏景一只手摧毁了十天圣浸淫无数年头才炼化成的大阵影银河!

  时间并未扭曲,可“扭曲”的幻觉依旧在:那一个呼吸间的短暂却漫长的“摧毁”过后,时间又好像静止了,因为水珠不动。

  无数水珠铺满天空,却尽数悬浮、凝固,没有半滴垂落也不存彼此相融,一粒一粒的晶莹水滴,细细密密却又泾渭分明地铺展了整座苍穹……忽然,苏景的眼睛亮了下。

  仙家皆有精强目力,所以他们看清了,且敢肯定这不是幻觉,他们真的看到苏景的眼睛亮了下:双眸正中,曾有过一点金红火色闪过。

  跟着,天亮了:苍穹上所有水滴的正中心,都跳出了一丝金红色的小小火焰,针尖仿若的小小火苗,或者说是“火点”比较恰当吧。

  一滴水,包裹了一点火。

  再转眼天色愈发明亮,水中火纷纷燃烧开来,须臾间水滴变成了火滴。

  曾经的每一滴水,如今的每一滴火。

  那是侵占了整座天空、侵占了事先尽头的火滴,无数无数无数、何等壮丽!

  “上上狸曾给我帮过好大的忙,一直想不好怎么谢她,这个人情就还到十万山吧,影银河从此改作圣火川,添做天圣主峰护山大篆,待今日事了我会着手炼化,圆满后再将阵图阵诀交予三位天圣。”苏景开始说话的时候,天上滴滴火焰无声汇聚,一句话说完,一条崭新、璀璨、藏蕴了狂暴之威的全新天川也融汇而成!

  苏景再一摆手,阳火天川归于原位,复回河道中,开始缓缓流淌。

  苏景又回头,问三头赤尻:“天圣之意,先打谁?”手指划过,把目瞪口呆的旧天圣都圈在其中。

  三头赤尻的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因苏景举手破阵、该阵的震惊,因苏景力挽狂澜的惊喜,也因之前胡闹冒犯的后悔……赤天地嘴巴动动,干涩声音、郁闷语气:“十四王先打我们吧,打我们不懂事……”

  哄一声,简直毫无意外,刚才死般寂静的天圣主峰乱了套,群仙喧哗……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小阎罗,你是谁

  人人都知观礼贵宾中一定会有人出手。

  不出手也不行,消失后再归来的妖家十大天圣不知发了什么疯,真就君临天下一般直接放言要杀光所有人,天圣已然举起屠刀,谁又能甘心就戮。

  只是谁都不曾想到,第一个出手的并非一直被点名的道家上仙,而是阎罗家、小冥王,更没人想到小冥王一出手,竟把“影银河”改作了“圣火川”!这可比单纯破去敌阵要难上无数。

  哪里还是小冥王,分明是小阎罗才对!

  太乙真人也变了脸色,道、佛两家高人最重心境修持,讲究天地崩于面前而不变色,像太乙这等高人真正能做到生死不动宠辱不惊……还是被惊到了,他晓得小冥王最近大突破,得脱胎换骨之变,但无论如何想不到他精进到这等程度。

  那道影银河大阵太乙真人曾仔细探查过,大阵威力着实不俗,全力发动后的当头一击,堪比五尊天圣的全力出手,其后还有结化妖域、颠倒阴阳、反转仙劫等等杀机,说一句奥妙无穷也不为过,就是因为这阵法很不错才原样不动的保留了下来。

  太乙自问,刚刚小冥王做的事情,自己全盛时候做不来,远远做不来!更难得的是苏景行法举重若轻,从容抬手谈笑飞灰,再不见当年夺宝大战时咬牙切齿青筋暴露的泼皮模样,隐约却又清晰的……大家风范,绝顶气度!

  哪里还是小冥王啊,分明是小阎罗才对。

  太乙真人未能免俗,他的惊讶、他的想法,和下面那些普通仙家、妖家没什么两样。

  从此刻起,已经名头一堆称呼一堆的苏景,多出了一个“大不敬”的绰号:小阎罗。

  就在山中轰轰喧哗之中,“小阎罗”再次出手!

  右臂高高举起,右手空心握拳、打下……不能算打,更准确的说是敲:普通人叩门时候的样子。

  咚、咚、咚!

  三声,苏景“打人”,用敲门的手势,在三头赤尻小天圣的额头上敲过,一人一下。

  如小赤尻所愿:您先打我们吧。

  力气不重也不轻,不会伤人但也足以让三头小赤尻头上鼓起个大青包,苏景笑:“没想到,手感还不错了。”

  小赤尻的额头又宽又硬,且还带了一点点古怪弹性,敲上去手感的确很好。

  猴子嘛,顽劣的时候异常可恨,但若能得见真心又没法说的可爱,老三赤混沌摩挲着额头刚鼓起来的青包嘿嘿笑:“你要喜欢随时来敲。”

  三兄弟性情相若不过各有各的喜好,老三最爱玩耍取乐,老二最爱受人阿谀奉承,只有老大向道之愿强烈,最喜欢修行……其实他是爱打架。

  所以见过了阿骨王的本领,老大赤天地满心满眼的羡慕:“十四王,您刚才施展的神通是?”

  “不算神通,不妨这么说,力归于道,道归于意,意从念而念空空,无念则意虚,意虚则道入极,道入极力也就力入极了,这个道理稍稍有些麻烦,一时不解无妨,假以时日……”阳崩巴的托付苏景一直记得,所以他很有耐心,给三头小赤尻解释。

  但话还没说完,老三赤混沌就问道:“不就是大道至简嘛。”

  苏景眨眼睛:“你们知道啊,知道还问!”

  “听说过没见过。”老二赤自然如实回答。

  苏景笑了,这三头猴儿被道家训导得异常出色,他们差的只是经验与磨砺,只要运气别太差,将来必有大放异彩之日!伸手自囊中摸出一块玉玦递给三赤尻之首赤天地,苏景暂时不再和猴儿们说话,转回头望向了牛一。

  强敌仍在,战事未完。

  破掉影银河大阵不表示苏景就必胜无疑。

  原来的十天圣若联手,战力就已高过影银河一大截,何况今日十天圣都修为大进;原来的十天圣打不过一个上上狸或者一个太乙真人,今日他们却有把握:三人联手便可与上上狸或者那几个大家伙之下第一流的强者一战!

  强大是强大了,但眼见苏景轻松破阵、改阵,十天圣心中仍是掀起惊涛骇浪,牛一心地惊讶未退,忽然迎上苏景目光,他只觉双目奇痛,彷如一根火烫长针扎入瞳仁,剧烈疼痛牵扯地祖窍灵台都颤抖了几下!

  苏景修持,诸法归虚又虚中生一,收尸匠望死眼也在“归一”之中,如今无需开天目便可随时“望死”,他双目一瞥之威,普通仙家飞灰湮灭!

  被狠狠“叮”了一眼,牛一心神摇晃:“你是谁?”

  宇宙皆知苏景就是十四王,可十四王又怎可能有这等本领,牛一心地有个自己都觉得无稽的怀疑:他不是苏景,他是谁?

  是无稽,却是本能本心本意,被神鸦的望死眼一激,此问脱口而出。

  这问题把苏景问愣了,十四王也有本能本心本意的,循着以往的习惯也脱口:“你猜?”

  明明就是十四王,牛非问:你是谁。

  明明就是十四王,他却答:你猜?

  仙天巅顶上神间的一问、一答,懵了山中无数仙和妖。

  裘平安觉得袖口紧了紧,低头看,悠小菩萨左手托着半碗红果酪,右手拉他的袖子:“他俩啥意思?”

  “苏景这个人偶尔会冒傻气。”裘平安还是很了解自家主公的。

  “哦。”悠小菩萨大概明白了,继续去吃她的红果酪了。

  一问一答后,“小阎罗”和牛一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突然“啊呀”怪叫惊天动地,三声,三头赤尻马猴。

  在山中一位看着他们从小长大的老猿精的回忆里,上次三头赤尻发出这样的怪叫,还是小时候被一头路过的巨象不小心踩到尾巴……赤尻三兄弟看清楚了玉玦中的内容。

  一套战诀,只存于赤尻传说之中的:杀千刀。

  他们这样的反应让苏景很开心,开心、所以就笑了,就在笑容绽放的时候,苏景动了天圣动了,毫无征兆却也蓄势已久、突如其来但又意料之中的角斗开始了。

  十天圣,小阎罗。

  牛一闷声低吼,蛮荒霸意霍然绽放,化本相!金角、银首、赤颈、紫蹄、蓝尾、白身和身上乌黑的纹路,披七彩,七彩牛;而雪白身躯上的黑色斑纹,绘出的是一副群星崩碎仙天绽裂的惨画,纹天崩,天崩牛。

  牛一是七彩天崩神牛,他是一步阿鼻天圣,只需它一步,一撞,千万仙人从神庭入地狱,神牛狂奔!

  牛在高天,紫蹄悬空,但随它狂奔,足下巨力直冲遥远地面,声声巨响下坚若金精的天圣主峰炸开一座座巨坑,每坑千里,如碗,像极了陨石撞击星斗后留下的苍凉印记。

  牛以蛮力闻名仙天。

  苏景也在奔跑,迎向牛,他冲得并不快,再不见往时的金乌迅捷与鬼王灵动,他的奔跑甚至显得有些笨拙,沉重却决绝,像极了一座山!

  六尺高的普通人还是万万丈的雄威大山?于他的奔跑中,真的没了区别……

  牛一动了,动的却不止牛一,十天圣齐动!谁会傻乎乎地单打独斗?除了老实实在的小阎罗,谁会单打独斗!

  十圣真正入战来,也只有在战时才会真正暴发的强大气势彻底绽放,天圣山上倒有三成多的仙家、妖家惨叫摔倒鲜血狂喷……只是气势而已,却足以让这些迈步万里湮灭举手星辰陨落的仙人重伤了。

  “赤崩巴前辈与我族阳崩巴神将的恩怨,不是你们想的样子。”横扫八方的妖气与杀意中,还在奔跑的苏景开口了,他的声音很稳,甚至可以说是轻松。

  在一个远非讲故事的好时机里,讲一个非常好听的故事,小阎罗觉得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黑紫色的光芒暴起,来得没有一丝先找,一条紫黑色的藤就那么无端的出现在苏景脚下,顷刻缠住全身,继而:绞!

  以前的十天圣,身具厚重妖元,炼就无数神通,可这一次“失踪”的修炼,让他们返璞归真,万法皆无用,唯有本真可翻天,摒弃了那些花里胡哨的神通法术,锤炼己之所长再将其发挥极致,就是他们最最凶狠的杀法了。

  远胜当初。

  四面围攻、长藤先至,绊脚锁身发力剿杀,同时其他天圣趁机袭杀,这是天圣联手的路子。

  藤十、十缠往生天圣缠住了苏景,若是贪乐王与之对战,会很小心地不被他缠住,否则很可能会死。

  “阳崩巴、赤巴崩,两位前辈的名字犯冲啊……”故事未停,浅浅笑意,苏景却变了:变长了、变细了、变软了,不见了人只见一条分不清是蛇是链还是藤的金红真索,藤缠索、索亦缠藤,像极了痴缠双藤,只是哪有痴、只有杀!

  互缠、绞杀,生死较量只在一瞬间!

  啪啪脆响伴随凄厉惨嚎,黑紫色的长藤彻底被绞断,真身残碎,连神刀圣剑都难伤其分毫的藤、一生中不止剿杀了多少大魔上仙的藤,反被苏景化身的金索绞碎、绞杀……还有泼天之血。

  藤的血。

  若非亲眼得见很难想象一条藤子竟会身藏如此多的鲜血,与普通生灵全无两样的,温热鲜红之血,随细细藤条寸断,真的有一座血海汪洋泼满长空。

  血色之下,完好无损的金红长索上神光一闪,苏景重归人形本相。

  在其他天圣尚未驰援到位的时候,藤十真身寸断魂魄被拘。

  不是天圣动作慢,只因这个过程太快,藤十死得太快。

  苏景化归本相同时,身前怒吼贲烈,头顶劲风入刀,速度最快的两尊天圣赶到:犬七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獠牙直刺苏景心窝;鹰八就在头顶,一双利爪狠狠抓向苏景头盖……

  若贪乐王对上今日犬七,会以轻身遁法与之周旋,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直面狗头”,因犬七毕生修为皆凝聚于齿,可破天钨摧金钢的锋利;如果贪乐对上鹰八的话,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鹰八的速度太快,游斗之下十三王也会吃亏,唯一办法只有化归神刀本相与对方利爪拼上一记,至于胜负,听天由命吧。

  十三王不在,今日阵中十四封尊!

  身体头顶两道杀劫并至,苏景忽然多出了两只手臂……双臂高举,迎上了鹰八的双爪;另有一双胳膊急急前伸,双手反撑、左掌心向下右掌心向上,直接抓住了、撑住了犬六的嘴。

  玄光崩,巨力绽!

  鹰啼血,能够撕碎罗汉的利爪在苏景手中不比枯枝朽木更坚硬,彻底崩碎吧!不止双爪碎裂,还有厚重法力自苏景双手轰出,碎了鹰的腿鹰的肚皮鹰的五脏六腑,惨叫才起便已寂灭,嘭一声,鹰丧灭;还有另一双手。

  苏景的另一双手,分!

  犬悲鸣,怒吼变成了嚎啕,恶犬的下巴被直接撕裂!犬重伤,翻身倒地四肢抽搐……

  双头四臂?苏景没练过这门神通,他只有两条胳膊,多出来的两条只因:快。

  鹰犬同时到达,而所谓“同时”并不绝对,总有极极细小的时间差,只是这过程太短暂寻常仙家都无以察觉罢了,苏景察觉了,鹰先犬后,苏景的动作很快,他去扯狗下巴的时候,刚举过头捏碎鹰爪的双手残影未消。

  曾经的离山刑堂长老、阴阳司红袍大判最最讲究秩序,“先来后到”就是秩序之一,先到先杀,后来后斩。

  七星吞月犬圣倒地,八方风雨鹰圣暴毙。

  苏景的天黑了。

  天仍在,仍清朗,只是苏景现在没办法再看到天,他被吞下——那条灰色斑驳的巨龙冲过,一口吞下了苏景。

  诸天圣返璞归真,每个人的攻势都是他们最最强大的本能,四海齐平天圣修得天龙相,但他是一条蛇,最擅吞噬的蛇,他有腹中杀!

  吞下为第一瞬,爆碎为同一瞬,磅礴天龙、浩瀚身躯猛然膨胀开去!蛇四吞了人未等他浮现一个微笑,更未等他目露惊讶,他的身体就很好看的爆开了,有血有肉有皮骨有鳞片,也夹杂了阳火剑气,好像烟花灿烂。

  大菩萨也能轻易炼做一滩鲜血的蛇肚皮,终归装不下苏景,一瞬都装不下。

  “烟花”绽放开来时候,藤十死时暴起的满天鲜血未落,由此天圣主峰战场的景色更漂亮了。

  漂亮之后是更漂亮,有人锦上添花:一蓬辉煌璀璨的箭雨,一片黑白夹杂却又黑白分明的飞虹,一道湛清碧绿的风。

  箭雨也是箭羽,缤纷、迷乱、旖旎,五光十色的绚烂与熏人欲醉的暖意,所有仙人的目光沉陷在这片迷离风景中,没谁留意到那只鸡褪去全身羽毛后光秃秃的丑陋样子,五鼓啼明鸡圣,一身好羽毛,毕生修为尽在其中;黑为阴白为阳,蟾有剧毒再炼毒入噬,噬灭万物的元法混沌,黑白色的飞虹划过长空、向着苏景扑去,二目阴阳蟾圣的肚子瘪了;变作人形的时候不太明显,如果六苦乱世鳄圣化作鳄鱼本相时,旁人就会惊讶发现,黑灰斑驳、模样丑陋的大鳄鱼原来有一条好漂亮的尾巴,湛清如碧、翠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漂亮尾巴,碧绿色的风,碧绿色的鳄鱼长尾。

  苏景左手急弹!苏景一口真罡喷出!苏景右手五指弯钩如虎爪!

  左手弹指而出的是万丈光华,远比鸡翎更璀璨的火羽;苏景口中呼出的真罡,白中的灰,灰中的黑,他曾得见混沌,今天苏景本就是混沌中生出的那个“一”,一口仙罡即为根本原法所在;诸法归于剑一,甘霖神剑融化再身,早在四百年前这世上就没了甘霖神剑,却多出了一柄苏景神剑!苏景为剑,迎向鳄尾的掌亦为剑。

  金乌火羽应战鸡圣箭雨,暴发出的是连串焦雷般的巨响,神火湮灭一切!而鸡翎万箭自五天圣的身皮中来,冥冥自有牵连则神火溯流而去,轰一声,五鼓天明鸡圣周身燃起熊熊大火;鸡圣遭烈火焚身时候,苏景忽觉脚下急急沉陷,地面不见了,巨龟纵法,三甲长生龟圣的攻势到了:妖物背甲化身大地,流沙一般疯狂旋转,“流沙”中藏蕴怪法,疯狂抽夺苏景的元法真力。

  苏景口中喷出的那道仙罡与黑白蟾沙纠缠一起,蟾沙分黑白,以毒入法、再以法生出噬灭混沌,但无论名头再如何响亮、成法过程再如何复杂,蟾沙的混沌到底也是假的,是法术模拟来的,苏景的仙罡却是“虚空”中来、自我涅槃而得,一触之间高下立判,黑白蟾沙化灰归烟再不存丝毫威力,与鸡圣引火自焚一样的道理,仙罡破去蟾沙的同时也烧入蟾圣腹中,蟾圣低头自己正迅速腐烂、腐败的肚子,目光里满满绝望;也在蟾圣伏诛一刻,苏景察觉背后一道微弱异常的风,很轻,悄无声息的刺……始终不曾真正显身的蚊九出手,毒刺已经触到了苏景的背心;掌如剑,鳄尾如鞭,苏景的手扣中凌空袭来的鳄尾,金铁交击的声音刺穿天地,那方足以扫荡金山轰塌玉柱长尾就被苏景的右手,再难寸进;但苏景面前刮起了可怕的风,澎湃的力量裹挟着澎湃的力量,牛一冲到了近前,撞!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肚子疼

  藤十碎去,一圣碎,血盈天。

  鹰八散裂,一圣裂,泣血之啼是这惊才绝艳之妖最后的声音。

  犬七倒地,一圣残,倒地嚎啕,腌臜血沫填满了他仅剩的半张嘴。

  蛇五爆烂,一圣灿烂,那灿烂烟花,他的骨肉他的血。

  鸡五耀目,一圣焚灭,他身上的火焰足以照耀一座凡间,焚身烈焰就是他毕生的辉煌了。

  蟾二飞灰,一圣腐烂,烂烂烂烂顷刻烂成了灰,这世上再没了他的痕迹,后世也不会有谁再记得他。

  鳄六断尾,一圣坠落凡尘,他的尾巴就是他的全部,尾巴被那只手抓碎了撕断了,鳄鱼天圣不是壁虎天圣,没了尾巴他只是一条普通鳄鱼,有人踩着鳄鱼的身躯直冲巅峰——十四王小阎罗,那个来自中土离山的苏、锵、锵!

  只是巅峰前还有三圣,最最强大最最凶悍的三尊仙天妖圣。

  龟甲沉陷的他的双足,蚊刺触及他的后心,牛角直直撞上了他的胸膛。

  或死,或登天。

  万丈荣光和魂飞魄散,只是一线之间吧。

  “杀!千刀!”那声咆哮来得何其壮烈又何其惨烈,那个苏景虚晃了,飘忽了,犀利了也疯狂了!真的疯狂了,他手中有剑,左真阳右真墨,双剑疯癫九百六十斩归于电光火石!苏景自己也是剑,剑疯他疯,那一刹的疯:如瀑黑发乱舞,沁血双目圆睁,神魔气意冲天,风火席卷长天!

  所有人都在观战,都在凝聚全副目力注视着苏景……可是哪还有苏景啊,所有人眼中就只有一尊来自开天辟地时、冲出太古洪荒时的:神、魔!

  是神也是魔,是生也是杀,是寂灭也是涅槃,是疯狂也是理智……截然相反、绝绝不能共存的正与反,同时显现于苏景之躯、之杀!

  而本无法共存的正反两面真就共存一刻,那是什么?是颠覆,是颠覆,是颠覆……是天道的颠覆……天无道啊!

  只属于苏景的道:天无道!

  天无道,杀、他玛的,千刀。

  轰隆大响,圣山巨震!

  “天无道啊!”

  当猛烈的撞击与暴起的气浪湮灭视线的时候,只剩苏景的凄厉长嗥直击于心!所有仙家的心。

  普通仙家只觉灵台轰荡神魂涣散,而那些精修上仙……平安大圣、三头赤尻、罗刹凸、小菩萨、嫁衣魔甚至太乙真人,他们泪流满面。

  “天、无、道啊!”贲烈之吼,来自那群上仙,于此一刻,他们狂吼却无限沮丧,他们的声音堪比神雷他们的语气却只有浓浓悲伤,此一刻,苏景那一声惨惨的吼,伤了所有人的心。

  就是伤心了。

  无以复加的悲恸下,是无以复加虔诚和快乐!

  悲恸下的快乐?可笑么?可笑吧!可笑但真实,飞仙逍遥,凡情断灭,仙人并非无情只是淡漠了与生俱来的凡人情怀,可是这一瞬的伤心又让他们重新拾起了凡人的情绪,凡人的悲伤……飞仙又再体会凡人的哀伤,是一件很奢侈的梦,拜苏景所赐。

  梦想成真了,悲伤并快乐,泪流满面和唇角抿出的笑意。

  杀!

  气浪散去了,时间仿佛凝固了,真实的杀戮变成了凝固的画:龟背锁住了双足、牛角抵住了胸口,蚊针刺在了后心。

  静止后的散碎,那只化身厚土的龟,那头身躯千里的牛,那只除了杀人时从不会显身的蚊……碎了碎了碎了。

  炎炎酷暑中的一尊琉璃像被突然摆放到冰天雪地,会怎样?

  牛一、龟三、蚊九就是这个“会怎样”了。

  噼啪噼啪的轻响,裂璺爬满了身躯,然后碎了。

  战终了,一个小小阎罗,十头上上天圣,从开始到结束,真的很快。

  苏景昂首于天地,天地间再没了那十位天圣的威名。

  整座圣山死般寂静。

  若非亲眼得见,又有谁能相信,苏景独力摧毁十天圣!

  中土离山来的苏景,最不喜欢单打独斗的苏景单打独斗摧毁了十天圣。

  寂静无边,当意识凝固,时间也就没了意义,或许只是三两呼吸或许一两个时辰?没法计较了,没人能算出圣山的沉寂究竟维持了多久才被“哇”地一声击碎。

  “哇”来自苏景,呕血,金红相间的血喷出口溅落地面,好漂亮的血花,仿佛图腾。

  一口鲜血喷出,苏景身体一软摔倒在地。

  距离最近的三头赤尻终于回神了,急急抢上扶起苏景,可他们的脑筋还是混乱的,大哥赤天地脱口:“这就是杀千刀?”二哥赤自然脱口:“未曾圆满却已斩杀诸圣?!”三弟赤混沌脱口:“杀千刀,哇……”哭声,嚎啕大哭。

  苏景重伤,三头小赤尻却还在追究杀千刀,可恨啊,是可恨,却也有情可原,不是他们不关心苏景,若真的不关心他们也不会抢上搀扶,只因他们的心思已经彻底混乱——来自苏景的震撼,来自本族前辈的震撼。

  本能而已。

  “哭个屁,赤巴崩前辈是笑着归去的……别丢人。”苏景的气息衰弱,一句话里几次颤抖。

  自己也察觉到自己的颤抖,所以苏景不再多说什么了,提息、长吸。

  群仙急急围拢上前,很快苏景眼中的天就变成了数不清的脸,一张一张,好多好大的脸……三次吐纳,就在群仙关切惶急的呼唤声里,苏景突然冷哼了一声,身躯一震重新站起。

  狭长双目微眯,苏景昂首望向天际,冷冷道:“他逃了,果然聪明,诈伤都未能引他显身!”

  哄,喧哗声起,群仙恍然大悟:还有巨獠元凶隐藏暗处,小阎罗为因其显身所以诈伤,故意示弱啊!可惜那尊元凶也是非凡人物,小阎罗演得如此逼真,瞒过了所有仙家但还是被“元凶”看出了破绽,不存犹豫立刻遁去了。

  苏景叹了口气,但随即又笑了笑,淳朴且只能用可爱来形容的笑容,对着群仙作了个罗圈揖:“为诱敌,不得已诈伤,让诸位仙尊担心了,恕罪恕罪。”

  又是哄,群仙都笑了起来,谁会怪罪他呢?谁敢怪罪他啊。

  两道密语传入苏景耳中:

  “不成就不成昂,别撑,不丢人。”浓浓东北腔,裘平安到底是这圣山中最最了解苏景的伙计。

  “苏老弟,不可勉强,抱元守一,快快疗伤。”太乙真人的语气有些着急,真人有伤不能动手,但眼力仍在……哪里有什么元凶啊,苏景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明真伤非得说编出个并不存在的“元凶”来说明自己是诈伤。

  谁肚子疼谁自己心里清楚!

  “不!面子!”苏景密语回答裘平安和太乙真人,他肚子疼,他忍,他乐意……

  太乙真人笑了,很有趣并且很开心的笑,以前他对苏景友善只是因为大家同一阵营,此刻却真真正正有些喜欢这个、这个小无赖?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天雷地火,关键所在

  “讲到哪里了?”苏景望向赤尻三兄弟。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让三兄弟迷糊了下,好在他们并不笨,很快就反应过来,苏景指的是“阳崩巴与赤巴崩两位前辈的故事”,赤天地应道:“刚讲了个开头。”

  对十升这一战打赢了,苏景想都不用想就晓得明天起自己的威名会再次传遍仙天,哪怕是个萝卜,如果能独力击溃西南十大天圣,转过天来它会成为仙天最负盛名的萝卜大仙……

  以前苏景就有名,十个仙家里有九个半都知道“小冥王”这号人物,但他的名声响亮则以,却算不得太威风:只是神君麾下最最年幼的冥王的而已,尤其他真正扬名的夺宝之战,最后高人接连出场,真正要命的战事被道尊、闭狱、瞑目、拔舌、大金乌等人接了过去,十四王的名头,倒是正经诠释了“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

  可今日过后,一战正名,这个小阎罗又会是怎样地位?!

  ……

  不过对这一战的过程,苏景还是有些遗憾的。

  本来想得很好,一边打一边说,于斩杀尊尊天圣之中将神鸦与魔猿的故事讲出来……用魔物之血来祭他最敬佩前辈,苏景以为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奈何,真打起来就全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了,敌人绝不弱小、斗战的过程也不是他苏景能够说了算的,到最后苏景的嘴巴都用来吐血了,哪还顾得上再讲故事。

  故事才刚讲了个开头,可封圣大典还要继续,苏景对三头赤尻摆手:“先办正经事吧,故事回头再讲。”

  妖门弟子上前打扫战场,侥幸未死的天圣和被苏景拘押的残魂统统交予罗刹凸,后面审问口供追查魔物都是又一栈的职责了。

  秩序很快恢复,也没人再去追究吉时不吉时了,反正今天是吉日,哪个时辰都差不多,新的礼官登台,三头赤尻再上前去拜祖。

  刚刚一场大战短暂却激烈,无论激战过程还是十大天圣一起陨落的结果,都大大刺激了仙人们,以至在参加随后的仪程时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礼成,恭贺,致谢……后面的事情平凡且顺利,大典才一结束,太乙真人就以“要与十四王相商对付魔物的关键”为由,直接把苏景带去了道家专门设在十万山的行驿道堂。

  大门一关,太乙谢客,领了苏景直接去往堂下化境,内中天地和煦灵元丰沛,真正修行、疗伤的好地方……

  疗伤时间很短暂,只两天后道堂大门敞开,苏景与太乙真人并肩走了出来。

  这个时候观礼宾朋散尽,妖门一切恢复正常,三头小赤尻正满面虔诚地等在门外。

  苏景将小赤尻唤到身边,也没太多废话更免去了赤尻的再次赔罪,先将阳崩巴与赤巴崩两位前辈的恩怨纠葛仔细讲述清楚,又把自己这些年修炼杀千刀的心得体会尽数传授三个小家伙,随后不再多待,就此辞行返回他的收尸匠骄阳去了。

  本来前面还答应过妖家要为他们彻底炼化“圣火川”的,但这件事暂时得放一放了,苏景负伤在身,道家化境两天疗伤只是暂时镇压住了伤势,想要尽快恢复还要回到太阳去继续吐纳行气。

  归返骄阳后苏景立刻闭关,结果事不遂人愿,不久之后就有客人上门了:最先来的是一头六翅夜叉,又一栈的人,苏景以前没见过烈小二却再熟悉不过了,喜上眉梢地给苏景介绍:“六斤先生是咱们又一栈中第一神医,奉大东家之命来探望苏老爷。”

  听到六斤这个名字,苏景就想起自己的大好妖奴六两了,人家六斤他六两,大东家和二东家之间果然还是有区别的。

  六斤大夜叉才刚为苏景把脉,第二批贵客就到了,平时很少露面的五哥、神君驾前诸王中医术最最精湛的慈悲王孔弩儿,随行的还有与苏景关系最好的瞑目王和纯粹来看热闹的拔舌王。

  孔弩儿与六斤同为医道圣手,熟人了,一见面慈悲王就笑道:“紧赶慢赶,还是被你赶到了前面啊。”

  大家差着辈分了,慈悲王不计较,六斤大夜叉却不敢丝毫越礼,急忙躬身问礼。

  好大夫不嫌多,大家一起给苏景看病。

  苏景伤得不轻,但也没什么大碍,无需什么特殊治疗手段,两位神医倒是留下了无数灵丹妙药,好像送糖丸一般送出的灵药,随便哪一颗扔出天外,怕都会引来群仙一场争夺了。

  有拔舌王的地方就不愁热闹,拔舌王眉飞色舞说着他路上听来的、有关“小阎罗”的凶猛传说,开心得没法说,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高兴。

  探望过后,着苏景好好休养,大夜叉与冥王告辞离去,但苏景没能再闭关多久,第三批贵客又到,东天道以大白阁首座真人带队,一行七位仙长来访,无一例外,全都是看病炼丹的好手。

  好大夫不嫌多,好药材更不嫌多,苏景觉得自己简直赚了,笑得都不舍得合拢嘴巴。

  夺宝大战时苏景被三鬼主踹了一脚,那时伤得可比这次要严重,待遇却远远比不上这一次,两次差别巨大倒不是因为今天苏景价值更高,而是那时候仙天大乱,征伐已起,各大势力精英人物都已投入大战去了,苏景身边又有道尊百年相伴,自然休养就好无需再专门抽调人手。

  一群道家真人来了又走,灵丹妙药全不吝惜地留下来,一是苏景这次帮妖家其实就是帮道家,他们诚心感谢;二来东天道家大业大,这点药他们不在乎,又见苏景看到灵药就两眼放光,干脆就多留多给……

  而道家一群高人离开后的第三天,第四位贵客登门的时候……收尸匠骄阳异象突显!

  披头散发之人走在街上,突然迎面一阵大风吹来,满头长发都被劲风吹得向后飘摇、乱摇乱舞……收尸匠骄阳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原本安安稳稳燃烧于金轮表面的烈焰遽然狂乱,片刻狂躁与片刻挣扎后,朝东一面就再无一丝明火,丛丛烈焰尽数背到西面,仿佛受东来罡风狠吹那样狂舞乱摇。

  没有风,只有一个女子,金红色的大氅金红色的长裙、金红色头发和金红色双眸的美艳女子从东方来,未施法术更没攻势,只凭她身内本元气势就逼退了半面骄阳的烈焰。

  正吐纳行气中的苏景吃惊不小,但等他飞上天空见到来人后,惊讶就变成了惊喜:素未谋面不过同脉之间自有灵犀勾连,一见面苏景就认出对方是一头金乌。

  大金乌,修为不俗。

  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神情气质与阳三郎颇有相似之处,高高在上、骄傲冷漠,绝世美丽但难以接近,这样的气质不太讨人喜欢,金乌家的女子就这样,全不像雄乌那么随和。

  收尸匠的太阳偶尔会有金乌落足、栖息,不过那些都是普通小鸦,看不出此地为墓园,否则收尸匠之家那么不吉利的地方,大家避之不及哪会有人来住。

  可眼前这头金乌不同,苏景看得出她的本领绝不逊于阳炯炯,必是上位神鸦,自也知道这枚太阳的真相,知道真相还主动上门?差不多就是太阳从西面出来了,苏景好奇,飞上前去准备问礼。

  不料前方金乌女子急忙摆手:“别别别、别过来,你、你我不可靠得太近。”

  苏景心里想着“收尸匠已经这么可怕了?都能把上位金乌吓得结结巴巴”,身形则停下,相距女子足有三十里遥远:“成不?”

  “成、成吧……你我相距太近,天、天雷勾地、地、地……”女孩子不是吓得,是天生语痴、有些结巴。

  “火?”苏景等了半天没等出她后面那个字,有点替她着急。

  “火。”金乌女子如释重负,呼一口气:“就是天雷勾地、地、地……”

  苏景被她气笑了:“火。”

  “火!”金乌女子不再“偏向虎山行”了,转过话题:“我叫金亮亮亮,神鸦七将之中占了一个生、生字,听说你打架受……受伤,来看看你。”金乌族中,金、阳皆为大姓。

  风燥真知生杀诡,来者神鸦生,最最医术精湛的大金乌,与苏景和阳炯炯并位齐尊,同列七将之位。

  苏景晓得,神鸦七将中的“生”对应得不是“杀”,而是诡中收尸匠,一为生一为丧,二者相克相对,所以金亮亮亮到来时候,收尸匠骄阳才会有这样么大反应。

  同样道理,收尸匠和神鸦生也的确不能靠得太近,否则两人气意互噬,的确会天雷勾地火。

  知道对方身份,苏景还真是有些感动了。

  “你的太阳我不能去,换、换个地方我给你看伤,随我来。”神鸦生对苏景招了招手,带他飞去附近一片无主星石,落地后两人仍是相距三十里,金亮亮亮十指跳跳,悬十道真火长丝为苏景问脉,随后仍是以悬丝刺入苏景身上几处大穴,催元行法为他疗伤。

  严格来说,大家不算同种同族,但同脉同修之下,金亮亮亮的神鸦疗伤手段要比着夜叉、冥王和道家的办法更适合苏景。

  而金亮亮看似冷漠其实性情开朗,爱笑爱说,一笑颊上还有两个酒窝,稍加接触就能了解她的随和,一边为苏景看病治伤一边敞开了和苏景聊天。

  是金乌就爱说话,这一点绝不会错的,不过难能可贵的是金亮亮亮天生有些口吃,还那么爱说话且十句里至少九句半的废话、这九句半的废话里又数不清多少的重字……没多长时间两头金乌神将就混熟了,对方的年纪并不大,苏景也不再“神将”、“大家”的称呼,直接唤起本名:“金亮亮亮,前阵我族……”

  才说了几个字,金亮亮亮就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开心也有些委屈:“你、你学我?我好心来给你治伤你还学、学我?”

  苏景愣了下,只愣了一下就大概想到问题出在哪里了,试探问:“你到底叫啥?”

  “金亮、亮亮。”

  “几个亮?”

  “俩!”金亮亮没好气地回答。

  苏景想笑又觉得不厚道,想解释又怕更惹金亮亮生气,干脆作揖道歉,又赶紧转回话题,问起前阵子金乌在上重天与夔牛等兽族的那场大战。

  神兽之战的结果苏景是知晓的,但过程并不清楚,自家人打了胜仗的故事苏景当然喜欢听。

  本以为会是个开心话题,可是苏景没想到的,金亮亮皱起了眉头,浅浅叹了口气,摇头道:“仗是打胜了,大胜,不过……现在看来不那么简单的,你也不必追问了,具体怎么回事我们也还没弄清楚,好、好啦!”说着金亮亮手腕一振,疗伤悬丝尽数收回,嘱咐道:“最近三十天里莫动手、莫动气,也、也不可能有男女之事,就平常那样行功疗伤就好,三十天后当可痊愈。”

  说着,金亮亮背后撑起一双天乌火翅:“对了,我舅舅让我带个话:将来那场大战,金乌一直在准备着,再就是他最近发现了件有趣的事情,等有个定论后可能会来找你谈谈。”

  “你舅舅?”苏景有些纳闷。

  “天知、阳破,神鸦知!”金亮亮满目自豪,这五个字她曾经苦练,永远不会说结巴,七将之中,唯有神鸦知另又一个称呼,唤作“天知”。

  苏景先是一惊,随即点点头:“要是有机会见到天知大人那就太好了,如果有需要我效力……还是算了,最好永远用不到我。”

  “好家伙,吓、吓得我差点去堵你嘴了。”金亮亮的笑声清脆,对苏景摆摆手振翅飞天一晃不见……

  回到收尸匠骄阳后苏景就给神鸦真阳炯炯传讯,金亮亮说“打了胜仗但事情不简单,你别问”,金亮亮又说“我舅舅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但现在还不能跟你说”,简直不够苏景着急的。

  他和金亮亮初次见面,大家不太熟不好使劲追问,转回头就去问阳炯炯。

  同为七神将,神鸦生知道的事情,神鸦真也一定晓得。

  很快阳炯炯就回信了:你不吉利啊,头件事有些不妙,告诉你以后没准会更不妙;第二件事有点意思,告诉了你没准好事变坏事,谁让你是收尸匠、丧门星呢,自觉点甭问啦,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知道。

  可把苏景气坏了,当即回讯:我最近特别思念阳炯炯大哥。

  阳炯炯再回讯:祖宗,滚!

  ……

  神鸦生的医术非凡,短短治疗过后苏景只觉神脉顺畅、元息稳定,再过三十天果然伤势痊愈。

  伤势不再,但元气尚未完全恢复,不宜立刻去修持刚猛路数的杀千刀,苏景闲不住,又动身去了十万山,在妖家地盘一住三年有余,仔仔细细帮他们将“圣火川”的大阵炼化妥当,同时也为三头赤尻兄弟开放了百里骄阳,指点他们修持杀千刀。

  本就是赤尻前辈的战法,杀千刀的种种法门诀窍,都与赤尻魔猿的体魄极为契合,可是就修炼进度而言,赤家三兄弟却远远不如当年苏景。

  一样的搏击夺命之术,分别由久经战场杀戮的悍卒、和喜欢舞蹈弄棒却至多在乡里打过几架的农家汉子来练,无论进度还是威力当然不会一样。

  此外还有一重“资质”的缘故,若是随便谁、只要肯花时间就能彻底炼成杀千刀,那这套杀法也不会神奇到哪去,三头小赤尻的天分虽不俗,但还到不了能把这套杀法修炼圆满的程度,以苏景估计,八百刀差不多就是他们的极限了。

  其实以苏景的身魄资质,本来也未必能将这套杀法修行圆满的,但在道尊指点之下、他领悟了混沌生一这重大境界,无异涅槃脱胎,未来的杀千刀大圆满已成板上钉钉之事,只看他最后因势而成那“神来十刀”的威力怎样了。

  而人在妖家境内,苏景也真正感受到了大劫将至、群仙备战的气氛,山中妖族日夜操练大阵,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还有一道道流光日夜穿插于群山之间,负责军需的妖官往来不休,为诸山诸君分丹配药、强体健修。

  负责炼宝铸器的那些妖山上,炼炉中生器的滚滚浓烟与叮叮当当的锻造声音日夜不休,时常可见天外彩虹化作祥瑞之气直落山间——上好仙器成形,便有天彩异色沉落……

  另外让苏景着实惊喜的是,有一天阎罗神君竟然到访十万山,他老人家不找妖精,专门来看望苏景的。

  阎王爷来了,可阎王爷也不怎么说话,吩咐苏景该干什么干什么,老头就摸着山羊胡子跟在苏景身边。

  苏景炼阵,神君就看他炼阵;苏景吐纳修行,神君就看他修行;苏景带魔猿兄弟精修杀千刀,老头也踏入百里骄阳从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三个月后,神君准备启程时才对苏景说道:“你当知,我与那几个老家伙每百年都会在又一栈聚首。”

  也不用苏景回应什么,神君继续道:“吃吃喝喝,尝一尝大阿姑的手艺,说一说自己这边的状况,吃完说完之后,一般都还会一场论法。”

  苏景眼睛大亮,全不掩饰自己的羡慕,神君、道尊、佛祖,宇宙间绝顶高人间的论法论道,那会是怎样一番景色。

  “最近小魔君重归仙天,他也参与进来了,还拉上了甲添,挺有意思的。”神君微笑:“这次我想带上你一起去……”

  苏景真就觉得头皮都炸了,简直天大喜讯!

  当知,这等绝顶高人的论道,说辉煌就辉光无边,说凶险也凶险无边,对高人们来说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对普通仙家而言,修为不够领悟不足就置身场中,走火入魔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了。

  不用多想了,莫说以前的苏景,就是闭狱王都没资格参与这样的盛事,但今日苏景一飞冲天,可以列席了……正开心沸腾且按捺不住的得意时,神君忽又摇摇头:“本想带你去,可这阵子跟在你身边看了看,尚有欠缺,你还不成。”

  苏景的笑容顿时崩去,心中偷偷抱怨:既然您老人家手里拎了一桶冰水,那之前又何必点火啊。

  好在神君的话没说完:“这次去不了不必沮丧,待你杀千刀修持圆满,我觉得还有希望,下个百年会前我再来看。”

  杀千刀是战法,和境界并没太大关系,但最后的十刀关乎于“势”,关乎于“破”,这三个月里神君早都看得清清楚楚,最后那十刀,正是苏景能不能真正超凡入圣的关键所在!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筷子一举,莫敢不从

  仙天之中,大道如林种族无数,各宗各廷都有自己的修行法门与精进衡量,或者说各家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这些道理是没办法放在一起比较的,所以也就不存统一的衡量标准。

  举个极端些的例子,如果把古仙和天魔放在一起来比一比……大家的修行根本不是一回事啊,连最最基础的生存法则都不同又怎么比,厨子和茄子该怎么比?

  不过境界没法去衡量,不表示战力没得比,苏景飞升这么长时间,心里也大概有个计较了,以他的眼界,将仙天的武力分作五个档次:第一档可看做先皇神帝,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大佬,阎罗神君、东天道尊、西方佛祖,大小魔君、甲添等人都在此列;第二个档次大概能看做大元帅、老丞相了:冥王中的老大、老三、老五,道家太白太乙二仙、又一栈的西坑隐,真佛弟子优大师,伪佛信徒盖世尊者、那个不知所谓的猫妖上上狸等人都在此列,真要打斗起来,大家肯定有高有低,但他们之间并非质的差别,不会说一人出手另一人连怎么回事都不晓得已飞灰湮灭。

  前两档的差距便如凡间朝堂,元帅丞相为百官之首,金銮殿上列位只距皇帝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又相差得何其遥远,皇帝坐拥天下江山,元帅丞相不过有点势力而已。

  第三个档次可拜大将军吧,除了老大、老三、老五的其他冥王,道家五阁首座和洞天福地中个别几位精彩人物,那些已经死掉的星君鬼主、天魔坛尚未醒来的金铃天与曾经全盛时候的憎厌魔,都能算在这一档中。

  第四档苏景就勉强把他们当做急先锋吧,比如曾经的星满天上紫薇宫,无漏渊的泰骨红纱帐内的绝顶高手。

  再之下、第五档……兵兵将将猫猫狗狗,一起划入第五档,苏景觉得没有再细分的必要了。

  当年蔷薇州夺宝大战时候,苏景差不多就是第四档的实力了,而今日苏景,不敢自以为是但也不会妄自菲薄,他晓得自己已经超出第二个档次一大截,十四冥王中最最凶悍善战之人不再是三哥阿伊了,若非如此,神君也不会亲临十万山,专门来看苏景了。

  可这几重所谓“档次”只是苏景以凡间朝堂为基础、对强大仙魔的战力划分,它们不是修行境界,不是说他跨过了第二档就能进入第一档,想去比肩神君、道尊,小子还没那个资格。

  现在没资格,但有希望的,杀千刀后或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如今苏景所处位置,只差一步。

  当初道尊为苏景安排修炼事情,让他诸法归入剑一,就是因为他有杀千刀的杀法,道尊的眼力不会错。

  如今,神君也是一样的说法……

  虽然未能如愿带苏景去百年会论道,但神君不失望,他老人家心中是欢喜的,已经很好了,远超当初意料的欢喜,当年离开中土前特意为钟大判留一段机缘,未曾想这段机缘落在了苏家小子身上,其后又是怎样的风云际会,硬是造就出今天这样一条小小鲤鱼?他正努力跨越龙门呢!

  看不破的天机,看不破的造化,神君亦觉神奇,负手笑着飞天去。

  苏景继续忙碌,布阵、教赤尻、修炼……

  十万山中逗留三年,圣火川大阵祭炼圆满,三头赤尻马猴对杀千刀的修行也步入正轨,依苏景传下的玉简自行修炼即可,苏景向群妖辞行准备归去。

  他是真想参加下一次“百年会”,赶紧回家练杀千刀去。

  临别之际,赤尻三兄弟并肩而立,大哥赤自然从口中吐出一只小小的红布包裹,煞有介事地捧在手心:“这是我们三兄弟小小心意,十四王一定要收下。”说着他将红布打开。

  苏景和三头猢狲混得太熟稔了,见了红布中包裹的东西,他全不掩饰自己的愕然:“筷子?”

  一双银色的筷子。

  老二赤自然咧着嘴巴笑了:“你不说我没觉得,还真像筷子啊。”

  何止是像,根本就是筷子好不好,两根银亮银亮的小棍子,苏景伸手将“筷子”拿在手中,又笑道:“好家伙,有点分量啊。”

  入手便知,这双“筷子”总有七万斤上下。

  苏景不识货,但也不能算他看错了。

  三头小赤尻还未得道时,机缘巧合下曾得一方浑天马蹄银,真正炼器铸宝的神材,可惜分量稍稍小了些,当时三兄弟仔细计算过,这块宝贝马蹄银能炼成两条宝棍。

  兄弟三人,只够两条棍子的材料,那也得炼啊,总比一条都没有强,兄弟连心其利断银,三头小赤尻合力开始炼化宝棍。

  偷偷摸摸的炼,不敢让其他人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猴儿们晓得,可那时候他们尚未得道,对炼宝法门更是一窍不通,如果是别的仙家,当会先小心收好宝贝,再仔细钻研炼宝办法才敢动手。

  但三兄弟是猴子啊,长大了都不懂事,何况他们小时候,胡乱学了些炼宝的办法就开始祭炼了,天道酬勤、毫无意外地他们把宝贝马蹄银给炼瞎了。

  浑天马蹄银是有灵性的宝贝,一旦祭炼失败就会骤然收缩再无灵效,错误无可更改,三头小猴儿炼成了一双筷子。

  苏景不识货,没认出这宝贝来自浑天马蹄银;苏景没看错,这宝贝除了做筷子之外就再没其他用途了。

  后来小赤尻长大、得到,曾在酒后说出了这段童年趣事,气得道尊都想骂他们,简直暴殄天物!此事流传极广,几乎所有妖家以及与妖家有交情的外族都晓得,不过苏景是第一次听说。

  仔细看看这双筷子,上面已经被三位赤尻天圣添篆落印,那就不用说了,此物已经变成三圣信物,只要是妖家势力,“筷子一举,莫敢不从”。

  苏景不缺宝物,以他和道家的交情,真要用人的时候也绝不会缺手下,三圣将筷子送给苏景其实没什么用处,不过老三赤混沌又道:“以你的身份,不用筷子也能号令妖家,这没得说,但如果遇到喜欢的晚辈、交得过的朋友,你还能把筷子送人啊,只要是拿筷子的,甭管谁都是咱家的好朋友。”

  三兄弟的一番心意,苏景不矫情,点头谢过收起了筷子……

  返回收尸匠骄阳当天,始终追随身边的烈小二手拿玉简,将几大势力的备战状况、仙天各处大小势力的动向仔仔细细讲给苏景,此乃惯例,烈小二是又一栈的人,一般来说每隔三五月又一栈都会把最近收集的情报做个汇总传过来,再由他向苏景呈报。

  仙天处处备战,墨巨灵踪影不见,后身法天金童追缉不到,烈小二这次呈报上来的情报也没太多新鲜的,但有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引来了苏景注意:“东南一百七十仙坛灵州将做聚义结盟、终山盟……咳!”苏景伸手一拍自己的额头。

  三年前来十万山参加封圣大典时苏景巧遇故人、六翅皇池长公主“李大顺”,长公主对他提过这次结盟,她家坛廷六翅皇池也在其中,还请他到时候去观礼、帮忙给站个场,当时苏景一口答应。

  苏景并未忘记此事,不过在他的想法里,结盟典礼前夕长公主殿下会给自己传个消息。

  这个想法是没错的,可是他忽略了一个关键:今时苏景名动八方,再不是初飞升时候和长公主说说笑笑的那个小散仙了。

  身份变了地位也变了,苏景仍把长公主当朋友,或许不算太亲密但也不会见外,可是在长公主眼中,又哪里还敢对苏景“平常相对”?

  尤其封圣当天,苏景击杀十天圣在前,典礼后就与太乙真人匆匆离去,长公主不敢再来打扰,之后也再没主动找过苏景,相遇相交时身份平齐,后来一方飞黄腾达去,另一方拘泥于地位……人之常情吧,苏景当然不会怪长公主如何,他只怪自己粗心,应该主动去找对方才对。

  先问烈小二,结盟之典日期:明日。

  苏景才一皱眉,烈小二就问道:“苏老爷是要观礼么?您老放心,时间能赶得及。”

  一百七十仙坛结盟在东南偏东,与收尸匠骄阳相距遥远,就算金乌精擅急行也绝不可能在一天内赶到……以前不行,现在行了。

  穿通法阵不是什么深奥阵法,以前却无法广布宇宙,因为旧时仙天诸般势力割据,在自家地盘里穿梭如意没问题,可妖家要想在西北建立一座穿通法阵,无漏渊岂能答应?反之亦然。

  如今仙天大统,未来还有劫数大战,一旦开战,兵马调运高人驰援等事情关乎战机战局,何等重要,是以这千多年里又一栈与东天道在仙天中选择要冲广布穿通阵法,不过此事是秘密进行的,穿通阵已经布置得七七八八,普通仙家却还不知晓。

  瞒住天下是为了瞒住敌人,堂堂小阎罗若有需要当然随时能用。

  苏景大喜,赶忙又传讯长公主,说自己正赶赴东南,让她等着。

  六翅皇池本来都对苏景到来不抱希望了,突然又接到他的灵讯,那份欢喜就不必说了,而欢喜之外也少不了一重感激,其实莫说小小的六翅皇池了,就是他们这东南一百七十仙天结盟,在上位仙家看来也是根本不起眼的小事,苏景还记得、还肯来,足见性情了。

  由烈小二引着,苏景一站一站地向东南赶去……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不见屠刀法天

  饶是阵法穿空,苏景这一路跑下去也足足用去一天多的功夫,此行最后一站坐落一座早已荒败的仙庭中,放眼望去,曾经高大辉煌的庙宇轰塌大半,原本连绵起伏的金山或被削去山头或被从中劈断,视野之内处处荒败。

  没什么景色比曾经辉煌过、如今再没落更凄凉了。

  烈小二永远那么兢兢业业,虽是无关紧要之地他仍给苏景介绍道:“此地曾是伪佛治下一片‘净土’,名唤‘不见屠刀法天’,当初伪佛鼎盛时,此地也算有几分名气,伪佛伏诛后此地妖僧冥顽不灵,和前来剿灭的十万山大军打得着实惨烈,最后还是拔舌王亲临,王驾开口冥音夺魂,直接说死了州内七大圣僧,这才彻底摧毁了这座魔窟。”

  此地相距终山盟结盟大典举办灵州尚有一段距离,在前行就没有法阵了,只能靠飞的,时间很赶可苏景还是在此地停留了片刻,先是闭上双目静静感受,跟着又展开双翅,飞到一片已经彻底坍塌的金色山脉残骸上盘旋了几圈,笑道:“有宝啊。”

  “有宝?”参加什么结盟大典,烈小二全无兴趣,可听说有宝他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宝?”

  “不见屠刀法天?这名字挺有意思的。”苏景所答为所问:“不急,现在还不到时候,先去办正事吧。”言罢一挥手,三十七道火羽飘零而出,落入灵州地面,大地上红光一闪再无异状。

  苏景行布了一座简单的“镇星篆”,暂时护住了这片破败灵州,别人过来不会受到攻击,但想把随便挖掘或者将灵州搬走是休想了。

  跟着苏景带上烈小二向着目的地赶去。

  两地相距很近,以苏景的速度,燃香时间就赶到结盟典礼所在灵州,远远看到六翅皇池长公主正满脸焦急地等在天外。

  一见苏景来了,长公主面上焦急散去,换做由衷欢喜,催动云驾迎了上来,一口一个王驾喊得苏景不太得劲,对她笑道:“别逼我也喊你公主殿下啊,叫刘二垮还是苏景随你愿意。”

  紧赶慢赶,苏景还是来晚了,人家的典礼已经开始,但无妨,他就是来帮朋友捧个场,待到礼毕时后会有一项宾客致礼,到那时苏景再登台就好了。

  只是现在进去就需得低调些了,要隐瞒下身份才好,人家正祈神拜祖地做着郑重仪式,十四王忽然入场非引来轰动不可,直接会搅扰了人家的典仪。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心念转转装束换过,黑色王袍喊成月白书生袍,头顶一方义气巾扎的工整漂亮;换过装束再改神气,从闯荡、恶战、修行中养出的气势尽数收敛……平时的苏景很像一柄藏在鞘中的长剑,虽也隐忍但不难察觉他的锋利,此刻苏景却像极了一支笔,没了丁点杀气,文文弱弱全不起眼。

  样貌无需遮掩或改变,神气变了整个人一下子就不一样了,除非与他特别熟悉的亲近朋友,否则当面不识君。

  跟在长公主身后,年轻书生轻轻松松入场去……

  穿跨灵州进入会场:三面环山的一片大湖。

  大湖算得清亮,大大小小的仙家站立湖面,水面倒影清晰异常,湖心垒起一尊高大法台,台上亭台楼阁祭坛宾席一应俱全,一位高冠羽袍的老者正在法台中央朗朗而言,口中说辞没什么意思,不外是结盟以求繁荣壮大、从此一百七十仙坛同气连枝情同手足一类的场面话。

  台上有主、宾两列大席,主方对面是贵宾席,什么样的典礼都是这一套,观礼仙客中有名望有本领的会被请上台去。

  贵宾席上苏景没找到什么要紧人物,这也正常,小场面而已,不会有重要人物关注,只有贵宾席首座之人勉强像个样子,金色须眉的壮汉双目半睁半闭,眼中偶尔有玄光闪烁。

  苏景一眼就看出此人为妖仙,狮子修成了气候。

  主方一席是为入盟一百七十家入盟仙坛、灵州的首脑,应该是规矩使然,每一宗只有一人在台上,其余弟子都站在台下湖面观礼,但让苏景意外的是,他在主方席间最后一排才找到六翅皇池之主、六翅仙王。

  结盟号称同气连枝皆为手足,可即便今日仙天已不再向曾经那样弱肉强食,总还是讲究实力的地方,从座次排位上就能看出三六九等,六翅皇池之主坐在最后一排,足见此宗地位了。

  但不应该啊……苏景依稀记得,六池皇池虽远远比不得大宗势力,但在他们立坛的那一片仙天中算是强大的,今日怎会如此落魄了。

  稍加留意,苏景又发现皇池之主脸上隐透青灰,双瞳内泛出一抹诡异血红颜色,这是神魄有伤、经络受创的体现。

  入场后苏景就察觉一道道真识自四面八方流转而来,扫过己身,不过都是一晃而过,场内仙家众多、好事者也不少,见长公主带了个年轻书生进来,不少人都驱识来探。

  什么都看不出来是肯定的,众人也不深究,只当他是个普通小仙家,是六翅皇池的弟子或者朋友,湖面安静,高台肃穆,群仙都在听着台上人讲话。

  片刻后苏景跟着长公主来到皇池弟子所在那片湖面,皇池弟子还是老样子,大个子难超两寸,小个子勉强半寸,一群拇指似的小人儿都站在花瓣上。

  片片花瓣粉红嫣然飘零湖面,倒也好看,但六翅皇池人丁凋零,这样的大典应该是举宗皆至,六翅皇池只才百多弟子,远远比不得别家。

  苏景的眼光利害,别说人手指大小的仙家,就是蚂蚁腿细小的人物他也能一眼扫清,立刻就找到了皇池太子,那位一寸高的光头小子,苏景还记得他叫天晴。

  可苏景没能找到当年那位时刻追随天晴太子身边的粉大将军,再就是天晴太子也如他父王一般,面透乌青眼藏殷红,一副重伤模样。

  见“小阎罗”驾到,天晴太子面色大喜,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整肃衣衫,苏景赶忙传音入密,笑道:“当年六翅皇池对我何等照顾,大家老朋友了,太子爷可千万别寒碜我……”

  入乡则随俗,苏景身形晃晃,也化作一寸大小,与长公主一起跳上了一片花瓣,之后问起他们的情形,才知六翅皇池曾经灭顶之灾,今天还能存在已是万幸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遭殃的不止是凡人。

  刚过去不久的那场仙魔大战中,十万山妖兵围攻“不见屠刀法天”,一支伪佛天兵从西方极乐赶来增援,行军半途遭遇十万山高手设伏劫杀,双方实力都强悍得很,那是好一场大战。

  今日看来,那场增援与埋伏、劫杀与突围的大战胜负已经不重要了,但要紧的是这一战就在六翅皇池旁打起来的,伪佛与妖家中的出名凶仙恶战引动巨力,且他们一打起来,高手时时穿梭,大军左右击出,哪会顾忌小小的六翅皇池。

  大战过后,六翅皇池护篆崩塌、仙坛灵州被打碎大半,坛内精锐弟子死伤八成,皇池仙王与太子皆受重伤,内廷护卫首领粉大将军陨落,长公主因外出办事不在家中这才躲过了一劫……

  真要仔细说起来,其实六翅皇池是有功的,他们小门小户,不敢参与那些庞然大物的争斗,但当自己安危受到波及不得不战时,他们选了相助妖家,那一战中六翅皇池竭力狙击西天妖僧。

  如果在此作战的道家高人,事后一定会作出补偿,但十万山的妖精哪会理会无辜被殃及,没趁势掠劫一番已经是他们的格外照顾了。

  自那之后六翅皇池一蹶不振,地位一落千丈,仙王与太子的伤势也一直未能痊愈。

  苏景眉头大皱:“为何不找我?”

  长公主苦笑了下:“没办法再找到你了。”

  仙天大战是蔷薇州夺宝恶战之后的事情,苏景在夺宝战中更袍升位名动八方,当时的长公主又惊又喜,后来大战爆发,长公主特意将自己与苏景联络的法器交给了皇兄,为得就是以防不测,万一皇池遭遇大难,凭此法器可向苏景求援。

  但是那场大难降临得太突兀,皇池主人刚刚取出法器还没来得及传讯就被散来的巨力重伤,法器也损毁。

  苏景心里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伸手搭住天晴太子手脉,一道真气游走,短短盏茶光景就为他打通诸脉清散积淤浊气,同时也将他混乱的元气梳理妥当,跟着也不容满面惊喜的太子道谢,苏景又从囊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碧玉葫芦塞入他手中。

  葫芦里有药。

  还不等打开葫芦,葫芦才一入手天晴太子便觉一阵清凉自手心传遍全身,身内经络缓缓舒展、道道真元流转从容,无以言喻地舒泰!

  再细看葫芦,道家大白阁真篆落印,几枚古字纹刻清晰:一线天玄。

  道家大白阁的名头何须多言,“一线天玄”更是惊仙灵丹!于六翅皇池这类小仙坛来说,这道灵丹只能算是传说。

  上上珍贵上上灵效,梳理内伤补养神魂,治伤之外还可大大提升修为强健元基,效力充沛却温和,落到天晴太子身上……不妨这样说,葫芦里一颗药丸不止包揽了他的伤势,且还能再省去他三千年苦修。

  葫芦里有七颗灵丹。

  前阵子苏景也受伤了,趁机他发了财,好药丸他有的是。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无用之物

  苏景笑笑:“待典仪过后我会再为六翅仙王梳脉理,然后你们爷俩分了这葫芦药,应该无大碍了。”

  何止无碍,简直因祸得福!之后苏景又取出一枚瓷瓶,仍是道家大白阁出品灵药,不若“一线天玄”那么神奇但也天下难求,一瓶玉露来为六翅皇池门下弟子提升修为强健元神足足富裕了。

  不等对方说什么,苏景就转开了话题,将目光望向台上说话的那位仙家:“他是谁?太爱说了吧。”

  有典仪就会有人讲话,三千世界、处处仙庭都一样,可典仪致辞不是讲经解道,仙家性命漫长修行良久大都能看透言辞虚妄,即便场合需要非得说些场面话的时候,大都也会提上几句就适可而止,能简则简、皆大欢喜。

  但台上那位高冠羽袍一派肃穆的仙长已经说了好半晌,从结盟大义到仙家大统,从旧日丑恶到未来劫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话实在太多却没有几个字是实实在在的,假大虚空毫无味道。

  “分星真法座掌门真人,也是这次结盟诸宗共选的第一任盟主,名唤珠天上人,这人最喜欢满嘴空话。”长公主心情大好,笑容于面,声音低低给苏景解释道。

  洞天中的烈小二也及时出声:“分星真法座在盟下诸宗里算是势力最大的,这个掌门人的人品么……一般吧,谈不到什么德行但也没什么恶行,对了,苏老爷,不见屠刀法天里究竟有什么宝贝?”

  烈小二一直惦记着宝贝,心里痒痒的,苏景挺开心,就不肯说到底什么宝贝:“到时候分你一份。”

  ……

  台上长篇大论,又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珠天上人终于收声,台上台下四面八方掌声雷动,以苏景想来,大家应该不是觉得他说得多好,而是庆祝他总算说完了。

  珠天上人面带微笑,目中隐现陶然,显然很享受这如雷掌声,但他只是停顿了片刻,又拿起了一块玉简再次开讲……

  好在这回他再说的事情不那么枯燥了:原来这片仙天中有不少富饶灵州,或灵气充足或藏蕴好旷或有适合灵草生长的土壤,本来都是“不见屠刀法天”产业,以前别家仙坛休想染指,如今邪魔丧没,那些富饶地方都成了无主的“园子”。

  当然,所谓“富饶”也要分怎么看了,在十万山、东天道这些大户人家眼中,那些灵州根本不值一提,但在本地仙坛看来就是妥妥的肥肉了。

  不见屠刀法天覆灭后,附近仙坛为了那些无主灵州的归属着实有过一番争斗,所幸他们忌惮高高在上的道家,晓得东天高人不喜太难看的吃相,他们才没闹得太出格,如今众坛结盟,在结盟之前总算对那些好地方商量出个瓜分办法,虽不能算皆大欢喜,但也算是都能交代得过去了。

  此刻珠天上人公布的就是分配办法了,一片片无主的灵秀天州,或三家共有或五宗瓜分,家家不落空,苏景支着耳朵听着,他想看看“不见屠刀法天”归谁。

  这还真是巧得很了,珠天上人说到最后终于提到了不见屠刀法天,不共享不瓜分,那片灵州独归六翅皇池。

  其他灵州都没六翅皇池的份,但他们独拥不见屠刀法天。

  别家都是瓜分妖僧属地,长公主一脉独占妖僧本坛……听上去是占了大便宜,可所有六翅皇池弟子都皱起眉头,失望且有些愤怒;其他仙坛在望向六翅皇池弟子的目光中,有同情也有嘲笑,不见羡慕。

  本地仙家皆知,当年妖家大军屠灭妖僧本坛后,十万山的上仙刮地皮似的将那片灵州洗劫一空,甚至还挖开地核,将灵州的镇法宝塔都搬走了,若只是妖仙搜索也还罢了,当时拔舌王也参与其中。

  被大能为者搜刮过的地方,哪还会剩下丝毫好处,事实上事后本地仙家也有数不清的高人去过“不见屠刀法天”搜索,初时尚偶尔会有一点收获,不过能被大能为者遗漏的东西全不值钱,聊胜于无,再到后来干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片法州曾经好大的名头,如今只是一块寸草不生、贫瘠到没法再贫瘠的星石,和宇宙间飘荡的普通石头全无两样。

  珠天上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微笑道:“终山盟下同道皆知,曾经六翅皇池何等鼎盛繁荣,却因战火遭受重伤,实在让我心疼、让我惋惜啊!所以老朽斗胆,做了个这个主,将‘不见屠刀法天’赠与六翅仙门,仙门因神道天军与妖僧征战而损,如今以妖僧法坛来补,再合适不过了。”

  六翅皇池弟子心中怒气更中,别宗仙家则轰然相应,附和着珠天上人之言……

  六翅皇池强盛时候不比分星真法座逊色,六翅仙王也从不会买珠天上人的帐,两人早有龃龉,如今一方落难一方得意,珠天上人把嘲笑当着好话来说,六翅皇池也只有听着的份。

  苏景却对长公主、天晴太子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占得不见屠刀法天。”

  烈小二在洞天中早把事情给苏老爷分解明白,长公主却只道苏景不明白状况,摇头苦笑:“没什么可恭喜的,成了笑话倒是真的。”

  这时候台上珠天上人另起话题,大意是结盟后东天道仙长当会再有厚赐,现在赏赐未到不好说什么但请大家放心,到时候他这个盟主一定秉公分配,哪一宗都不会吃亏云云。

  长公主等人心中冷笑,说的是好听极了,若十四王今天未至,到真正分配的时候会是怎样情形,大家心里有数……不过小阎罗既然来了,以后的情形倒是不必担心。

  至于已经定议的事情,长公主也不想再提、再争。

  可苏景还没心没肺似的,继续恭喜着六翅皇池独占“不见屠刀法天”,一个劲地说那里是个好地方。

  长公主心中苦笑,但口中并未解释,一来本就是个丢人事情,还有什么好说;二来此刻要解释的话,就好像在撺掇小阎罗为自家出头,还是算了吧,他能来她就知情了,不想再添其他麻烦。

  到了这个时候,珠天上人的讲话总算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入盟诸宗所有首领共祭天、再宣誓了,此乃正礼、算得结盟大典上最重要的仪式了,但谁都不曾想到的是,就在台上各宗首领起身离座、走向祭天神坛时候,突然天外一声雷霆轰鸣,银色闪电划破天穹,一群紫袍黄冠的仙家显现身形。

  相比湖面群仙,外来者人数不算多,三百人上下,但个个眼睛明亮、气韵十足,显然修为不差,其中随便哪个人气势都不在终山盟主珠天上人之下。

  “真古潭的仙家。”烈小二就是百晓生转世,一见来人便给苏景介绍道:“不算这一片的,但也相去不远,和本地仙坛比起来真古潭是个庞然大物了,以前也没什么显著恶行,不过……以前大仙坛对小仙宗的态度,苏老爷是知晓的,真要仔细计较下实力啊,整座终山盟加在一起怕仍是比不得真古潭,苏老爷请看,为首那个没戴帽子的,就是真古潭的掌门人,叫……什么来着,嘿,小人给忘了,您老想叫他啥就叫他啥吧。”

  真古潭不在这一片,但毗邻而居,此宗势力挺大,以前没有过大冲突,小小的欺负人总是有的,终山盟下诸宗不少都受过这座真古潭的气。

  大家从来都不是朋友,本地诸宗决定结盟的时候,数不清多少仙家都明里暗里的说“结盟之后看真古潭还能对咱们耀武扬威么”。

  礼节缘故,终山盟今日大典也给真古潭送去了请柬,但使者怎么去的又怎么回来了,人家根本都不收请柬。

  直接驳了本地仙家的面子,真古潭摆明了不会来,现在却突然现身且还是掌门带队,那肯定就没好事了,终山盟下诸宗弟子大都面色不善。

  真古潭掌门光清冷,根本都不看湖面上众多仙家,直接望向高台:“本座有事需与此地仙家商量,该找谁来说话。”

  珠天上人好歹是盟主,这时候不能不开口:“玉犀真人何事,就和我说吧。”

  “对了对了,真古潭掌门叫玉犀。”烈小二得了提醒,一点不嫌啰嗦地再给苏景重复了遍。

  “小事。”玉犀开门见山,没一点客套寒暄,倒是挺痛快的:“来取一件无用之物,想来诸位仙家不会在意。”

  珠天上人不置可否:“究竟何物,先请真人示下。”

  “不见屠刀法天。”玉犀真人语气漠然:“这片荒败灵州我要带走,我法门寒潭下缺一方镇水石,不见屠刀法天形状正好。”

  这样的理由连小孩子都骗不了,终山盟群仙哪会相信,可是玉犀真人说得也没错,那片灵州确实是无用之物。

  堂堂大宗,掌门带队,就为了来要一块没用的石头?再说以真古潭一向的霸道,想要破败的不见屠刀法天,直接施法把它拉走就是了,又何必带上人专门来说一声……

  其实玉犀真人也挺纳闷的,他没想过打招呼,带了弟子来直接将灵州拉回去就是了,可他哪知道“不见屠刀法天”藏有道家布下的穿遁阵法,岂容随便移动;另外苏景还刚刚加料过,真古潭那点手段更不够看了。

  挪不动搬不走,玉犀真人以为是本地仙家布置的怪法,这才直接登门来要。

  法术事情,各家都有各家的秘法,有人能布置“不许拖动星石正法”,玉犀破不了只能说明这一项法术的出色,不代表施法之人战力会强过玉犀,这片仙天的实力玉犀真人很清楚……

  在珠天上人看来此事颇多蹊跷,不过他不打算追究了,真古潭惹不起,做盟主是为了气派为了享福,不是为了做那只出头鸟。

  珠天上人正待点头答应,心中却又一转念,对玉犀真人笑道:“真人有所不知,那片破败法州虽无用却非无主,如今它已是六翅皇池的属星了,真人想要此石与我等说不着,直接去问六翅仙帝就是了。”

  大恶不敢为,但本心并不善良,珠天上人就是这样一个人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撒娇

  珠天真没想太多,他让六翅仙王去做主,只是最最单纯的:看他丢个人。

  六翅仙王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珠天上人一眼,随即目光转开望向真古潭掌门玉犀。

  湖面上苏景也吸了口气,准备显身开口了,可还未等他苏景或者六翅仙王出声,高台上另一个浑厚声音响了起来:“玉犀小儿,你先说说看,不见屠刀法天究竟藏了什么奥妙。”

  言辞无理、语气轻蔑,玉犀真人闻言微微皱眉,循着声音望了过去……高台贵宾首席,金色须眉、狮子般的精壮大汉。

  玉犀身后真古潭弟子个个面露惊怒,当即斥骂出声,他们是这附近的名门大宗,以前还有个“不见屠刀法州”压着,如今妖僧早都死个干净,再没谁能直接压制,真古潭弟子骄狂无人敢问。

  玉犀微一摆手,压下了弟子们的呵斥声音后问道:“阁下又是何方高人?玉犀孤陋寡闻,不知东南仙天又出了精彩人物。”

  金发壮汉为雄狮妖仙,苏景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真身,玉犀却只道此人是别宗仙人,这便是差距了,金发大汉张口吐出了一枚黑色大印,扬手将其抛向玉犀:“你家老祖自西南来,看过令鉴,记得掌嘴,刚你对我说的那句话有几个字,就自掌几次耳光吧。”

  言出,真古潭弟子哗然,可玉犀真人抬手将那方黑色大印接下后,突然惊呼了一声,之后不存丝毫犹抬起空着的一只手,噼里啪啦很抽自己耳光!

  真古潭弟子顷刻寂静,全都张大嘴巴瞪大了眼睛,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玉犀真人一丝不苟地照着金发大汉的吩咐做了,又将大印用双手捧了高举过顶,人跪在原地不敢起身,语气毕恭毕敬:“下届小仙有眼无珠,不识金威大圣法驾,万望王驾恕罪。”

  十万山是妖家势力的老巢,但妖家势力不止十万山。

  西南仙天广漠,十万山总坛外中还有数不清的妖州、妖坛都依附于十万山天圣,金威天原就是这些外围势力之一。

  金威天原有金威大圣为尊,就是这头雄狮妖仙了,修为还不错,在苏景自己分出的档次中,算得第五档中佼佼者,但到底还是个小人物,以前十一天圣主持十万山时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不过在三赤尻掌权之初,运气使然让这头狮子立下了一件好大功劳,十万山中圣旨传下,封了金毛狮妖一个王公头衔。

  草头王而已,没什么了真正实力更谈不到实力,这种王驾在十万山内外一共有六百多个,真正不值钱……放在妖家重地不值钱,拿到小地方来就不得了了,再怎么说金毛妖狮也是十万山来的王驾。

  若十万山为插天绝岭,真古潭、终山盟就只能路边的小石子,如今那座插天绝岭上跑下来一只小小狗,想要踢翻这几块小石头不在话下。

  而妖家行事凶残血腥,对小势力来说,他们比着道家更难缠难惹,玉犀真人本就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仙家,他识相,不敢有丝毫倔强立刻掌嘴谢罪,同时心中明白……那片灵州妖家要插手,再没自己什么事了。

  玉犀手上一轻,黑色印信已被金威大圣收了回去,玉犀真人暗叹了一声,又从袖中取出一枚佛珠,捧在手心相奉大圣:“这枚邪器来自不见屠刀法天,内中记载了一些事情,王驾看过便知。”

  佛珠不是邪气,珠子上也没有邪法,不过它来自不见屠刀法天,本为妖僧所有,邪魔的佛珠,自然就是邪器了……当年不见屠刀法天毁灭后,有真古潭弟子第一时间赶去那里搜索,没什么特别发现但找到了这么佛珠。

  佛珠开裂,内中藏了些灵气,不会伤人但似是有些古怪法术藏匿,此物被弟子呈献掌门人,玉犀真人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仔仔细细地研究一阵后确定佛珠内封存的是一段灵讯。

  具体灵讯内容就不得而知了,凭玉犀真人的实力还破解不开。

  不过那佛珠是开裂的,外皮上的封镇法术随时间流逝渐渐失去了效力,不久前彻底失效,由此内中封印的灵讯再无遮拦,随便那位仙家都能轻易解读。

  珠子内的讯息残缺不全,但还是透露出一件重大消息:不见屠刀法天为极乐伪佛藏养重器之地,州内有宝。

  珠子本为一串,依着玉犀真人想来,这串珠子本为封阵和开宝的信物,在法天妖僧间世代传承,其中会有宝为何物、镇藏何处、怎样开阵、如何养宝和取宝等等全套的信息和有关法术,奈何其他珠子都不见了,只剩下这一颗。

  玉犀是贪心的,这一重没得说,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得知了佛珠中记载的秘密后,他曾仔细盘算过,就算“法天”内真有宝物,凭他们真古潭的实力怕也发掘不出,就算发掘出来也不可能保不住。

  是以玉犀的主意很现实:如果“法天”内真有宝物存在的痕迹,就立刻将此州献于东天道,妥妥的大功一件,以东天道的处世之道,必有重大赏赐和大力提拔,从此他玉犀、他的真古潭就算平步青云了。

  只是献宝之前,总得确定真的有宝才好,万一佛珠记载有误,献宝就变成了消遣,消遣东天道?大大不妙。

  玉犀真人的决定挺明智的,奈何命中无缘强求不来,一时狂妄、耀武扬威提到铁板,如今他再说“我想把宝贝献给道家,只是提前先为上仙们做个鉴定”又有谁肯信。

  金威大圣手指一勾,开裂的佛珠飞入手中,妖识一扫就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神情先是微微一变,旋即目中精光闪烁,动起了心思……

  玉犀真人献上佛珠后不敢多做停留,再次告罪后出声辞行,金威大圣摆摆手,玉犀如释重负,立刻带着人飞走了。

  过了片刻,金威大圣笑了起来,对终山盟主珠天上人笑道:“不知是真是假,本座先说一声恭喜总不会错,恭喜盟主了,不见屠刀法天可能藏了宝物啊。”说着手指一弹,佛珠转转飞去天珠上人手中去。

  金威大圣是珠天上人请来的贵宾,但那是上一辈的交情,自从珠天的师尊死在与别宗的争斗,金威大圣就不怎么与分水真法座来往了,这次事有凑巧,狮子来东南探望一位妖门老友,顺路被珠天请来做贵宾。

  狮子大妖一时兴起,管了这档子事倒不难理解,玉犀好端端的要拉走一座无用灵州,狮子要查一查究竟为什么很正常。

  只是珠天不明白金威现在做的事情:有宝贝?他自己偷偷摸摸去查看去挖掘便好了,又何必大张旗鼓地公布出来。

  猜不透金威大圣的用意,可珠天至少能明白两件事:后面怎么做都要先问过金威大圣的意思。

  “后面”之前是“前面”,先得把前面的事情做好了才能提得到后面事情,前面的事情又是什么?把那座荒败法天要回来呗,今天早上还没有主的地方现在有主人了……不久前才宣布的,不见屠刀法天归六翅皇池所有。

  其实珠天也明白,不用非得当着众人面前向六翅皇池收回“法天”,那片地方又没被六翅弟子装进口袋里,此事大可放一放,等会后他想要就能要回来。

  不过珠天心性实在不太好,法天可以稍后再要,奚落六翅仙王、落他的面子就非得当着众人面前才够快活,事情已经明摆在眼前了,一头凶悍妖王虎视眈眈,六翅皇池哪还敢再把持放下屠刀法天,所以珠天决定当面问,他很想看看六翅仙王垂头丧气地又把灵州献出来的模样。

  将佛珠接在手中,珠天以灵识扫过,跟着咳嗽了一声,面上又浮起笑容,望向了六翅仙王:“仙王啊……”

  仙王居然也笑了,摆摆手:“我老啦,被你们拉来走个过场无所谓的,但你要追着我问主意,我还真做不了这个主了,如今我六翅皇池真正的主事人是蒹葭和天晴,盟主有事就和他们商量吧。”

  都是活了千万年的老妖精,人人头上都能顶出一块“老奸巨猾”的金匾,六翅仙王早都看到“小阎罗”来了,但贵人的心思他无从揣度,那就干脆不讲话了,怎么做怎么说都交给妹妹和儿子。

  长公主与天晴太子就站在苏景身边,他们怎么说自然都有“小阎罗”指点,他们怎么做自然都是“小阎罗”的意思。

  “宝刀已老,急流勇退,我以前就常说仙王是识时务者。”珠天不咸不淡地打了个哈哈,不再理会六翅仙王,转头望向湖面六翅皇池弟子聚集之处:“二位怎么说?”

  天晴太子开口回应:“什么怎么说,您让我说什么?”

  珠天眯着眼睛,笑容不变:“刚还说老六翅识时务,没成想小六翅就犯了糊涂,嘿,罢了,那本座就明明白白给你说一说吧,不见屠刀法天或有异变,之前的分封需得有个小小改动了,那座灵州不能再归你六翅皇池所有,本盟收回,待今日典仪过后我会再仔细想一想,为你们找个其他地方做补偿……放心,不会亏待你们的。”

  天晴是光头太子,大凡光头都有个习惯,喜欢扬手摩挲自己的头顶,天晴就在摩挲光头:“上人说,终山盟手足齐心同气连枝,这话冒着热气的时候,真古潭来了,伸手就要我家‘不见屠刀法天’,上人不敢管也不敢问;万幸,不平事总有人管,这位狮家大圣站出来说了句话,替我们保住了那座灵州。”

  说到这里,天晴对着金威大圣合掌施一礼,之后继续道:“灵州保住了,至少此刻没有外人敢再觊觎了,上人也晓得灵州内可能有宝……外人不抢自己人抢,您老亲自来抢,上人啊,您这终山盟主做得可当真好得很,刚你问我们该怎么说,我还能怎么说,除了赞你一句‘上人高义、字字如金’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说的了。”

  天晴也是个有些意思的仙家,讲话时先将狮子摘出去,对十万山给足尊敬,话中的枪棒只向珠天上人一个人打。

  太子话说完,长公主开口,长公主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小小的红布包裹,不理珠天只看金威大圣,敛衽中声音清甜:“大圣或不知六翅皇池之名,但一句公道话确确实实为敝宗解困,六翅弟子有恩必报,小小一件礼物、小小一份心意,奉与大圣万望笑纳。”

  一边说着,长公主身形晃晃长到常人模样,惊艳之美,窈窕身形,长公主步步祥云,直接来到天威大圣面前,双手将红布包奉与大圣。

  金威大圣对“灵州可能有宝”之事另有打算,当然不会因为六翅皇池中两个小仙的言辞挤兑就改变念头,而他又是信奉“吃到嘴里就是肉”的妖怪,有美貌人儿送礼岂有不收的道理。

  不过六翅长公主和太子的那些话、对他的恭敬还是让狮子很受用的,心里琢磨着“不见屠刀法天肯定没你们的份了,但可让珠天小儿给出实在补偿”,狮子微笑于面,伸手从长公主手里接过红布包裹。

  很明显的,包袱入手时,金威大圣那宽大手掌猛一沉,猝不及防下险些没拿住,狮子笑道:“好家伙,有把子分量啊。”

  长公主的笑容轻飘飘的:“嗯,七万斤沉重的宝物。”

  金威大圣好奇,暂时不再多问直接打开了包裹……一双银筷子。

  狮子愣住了。

  珠天等人都关注着“公主献宝”,见居然是双筷子后吃惊同时又觉好笑,悄悄将灵识扫过去,除了材料有些古怪难以捉摸外,全不见其他神奇,更不存什么深厚法力……筷子、就是筷子,六翅皇池这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无聊了,故意来拿大圣开玩笑么?

  狮子仍在发愣,珠天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旦大圣回过神来必定勃然大怒!狮子愣着,珠天却懒得再等了,之前六翅弟子言辞不善,此刻盟主大人连微笑都免去了,直接冷声问道:“废话不必多说了,那些无聊伎俩也只能贻笑大方,六翅皇池之人,本座只再问你一遍:不见屠刀法天,你们交还是不交?”

  “交!”

  让珠天上人出乎意料的,长公主回答的痛快无比,连丝毫犹豫都不存。

  一字后,稍停顿,长公主又补充道:“你敢要么?”

  这又是什么怪话,珠天有些糊涂,今天六翅皇池弟子说话做事实在有些反常呢,他们都修行了会伤脑子的功法么?

  不管六翅弟子都怎么了,长公主那句话都挑衅浓浓,众目睽睽下刚上任的终山盟主岂能示弱,法元关注气息内,大笑声滚滚如雷:“有何不敢,长公主啊,你也一把年纪了,这是再对本座耍小孩子脾气、再撒娇么?”

  大笑之中,突然一个浑厚声音从珠天上人背后响起:“我看哪个敢要。”

  笑声戛然而止,珠天听得出金威大圣的声音,哪里还敢再笑。

  情形有些古怪,不过珠天上人的心思转得可快,眼珠转转就明白了大圣为何不悦:长公主问你敢要么,自己回答敢,大圣肯定是误会、以为自己要独吞不见屠刀法天了。

  咳!珠天心中摇头,暗道你这狮子糊涂啊,有你在此我又怎么可能会去想独吞法天,我把法天讨回来也是要献给你的嘛……这是闹误会了,不过这个误会不是开玩笑的,需得解释清楚,赶快平息大圣的怒火。

  心中叹着狮子是蠢货,珠天上人转身、躬身:“王驾明鉴,无论法天中有无宝物,终山盟都绝不敢私藏,除却六翅皇池不知所谓,终山盟上下一百六十九宗皆愿将此州献于王驾……王驾、王驾,您这是作甚,小仙万万不敢,不可如此啊……”

  珠天上人正解释道着,忽见金威大圣突然从座位上起身,躬雄躯掀战裙,竟然做出了大拜施礼的势子。

  珠天这个人,在同辈同门中相比,修为是很不错的,斗战时法术应变也奇快,但在处事时候他少了一份急智,眼见狮子要给自己行大礼,他彻底懵了,心底跃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这是……要谢我把不见屠刀法天送给他?

  脑筋僵硬,心神大乱,做事也就全没体统了,如果换做其他仙家,现在立刻就逃开了,珠天却身上着了火似的,惊呼着、跳着、忙不迭地去阻拦大圣施礼。

  “滚滚滚!”大圣一声怒吼再加一只手掌,抡圆了的手掌。

  啪。

  那是怎样清脆怎样响亮的一声耳光!

  站在珠天上人身后的长公主直觉眼前人影一闪,上人翻着跟头地飞去了,长公主笑容嫣然,快步上前双手伸出:“大圣不必如此。”

  “仙子若是垂怜老臣,就请受下我这一拜……否则老臣只能自裁谢罪了。”金威大圣跪着,筷子被他高举过顶。

  全场寂静,所有仙家都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想不通、想不通和想不通,因为他们不晓得:筷子一举,莫敢不从。

  换成中土戏文里的说法就是“见得筷子,如朕亲临”,长公主拿了筷子,在狮子面前她就是赤尻天圣。

  之前那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狮子没按好心并非真心相助六翅皇池,仙子举了筷子,刚刚狮子所为就是欺君,非得快快谢罪不可,长公主从苏景那里借来虎皮扯起大旗,在她心里本也不想对付狮子,毕竟她的身份是单薄的,不过对珠天上人……仙子实在看他不顺眼,即便他已经被抽歪了脸。

  所以长公主全无风度,待狮子起身后说道:“大圣听到了,刚刚晚辈问谁敢要法天,珠天上人说他敢。”

  “老臣也听到了,他竟敢说仙子撒娇?”狮子一字一顿,声音低沉,用他自从学会人言后最最认真的语气回答:“臣、活撕了他。”

  “那倒不必,晚辈想看上人撒娇,若撒得好就留他性命吧。”长公主笑得好看极了。

  撒娇?

  撒娇。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拦路之人

  玉犀率门中高手耀武扬威,金威大圣挥手退敌,不见屠刀法天藏有珍宝,珠天上人收回灵州,长公主当场翻脸……妖家藩王对长公主大礼参拜?!

  故事不算太曲折,就是最后一个弯子兜得实在太急了,把终山盟下群仙都给兜晕了,他们不认识那双筷子,是以完全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事情没完,珠天上人还没撒娇。

  珠天上人也不明白长公主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十万山中的尊贵人物,不过他至少能看得出金威大圣眼中的杀气、好不犹豫毫无怜悯的杀气。

  想活命就得撒娇,但珠天上人实在不会撒娇啊,忙不迭翻身大拜,捣蒜般磕头、哀声乞求,不住口地痛骂自己有眼无珠,骂自己小人得志冒犯贵人,只磕头求饶还远不够心诚,求饶中珠天上人不忘掌嘴,对自己下手极狠,掌落则鲜血飞溅。

  这般当众出丑,事后莫说盟主大位,就是自家掌门的位置也别想再保住,只是为了保命,珠天哪里顾得上其他,他得罪的可是妖家贵人啊,十万山中十万杀,那些畜生有十万个办法让人生不如死!

  长公主没想真要了珠天的性命,大家彼此看不顺眼没错,但还谈不到生死相见那么严重,至于撒娇……气话罢了,珠天是个老头子,他要真会撒娇真敢撒娇,长公主还真不敢看。

  眼看珠天满身血污涕泪横流的落魄样子,长公主心里痛快了,先请金威大圣停下脚步,长公主问珠天:“不见屠刀法天是谁的?”

  “六翅皇池的!”不存丝毫犹豫,珠天上人立刻回答。

  长公主笑笑,不再理会珠天,转目望向金威大圣想要道谢。

  长公主也和场中群仙一样,不晓得筷子的神奇之处,筷子是不久前苏景给她,密语告之“拿着筷子给狮子看,后面你怎么开心就怎么闹”。

  “大旗”是从苏景手中借来的,所以长公主虽已高高在上,她对金威大圣依旧不敢怠慢,道一声谢才妥当,但还不等她开口,天外遽然雷霆响亮,伴随闪电强光划过,不久前仓皇退去的真古潭玉犀上人又回来了。

  这次真古潭的阵仗规模小了不少,三百多人只剩两成不到,以玉犀为首,六十余名真古潭弟子个个面色肃穆,且还全都闭着眼睛,不知搞什么玄虚。

  金威大圣见状一声冷笑:“去而复返,装神弄鬼,真把本座的慈悲当好欺么?真以为本座不敢杀……”

  话未说完时,一群真古潭弟子突然张开眼睛,齐齐转头、望向金威大圣,他们的目光空洞……真的空洞,空洞得都没有了目光:没有眼睛自也就没有目光,他们的眼窝中就是个空空的洞。

  一片“眼洞”望过来,金威大圣猛觉心头巨痛,仿佛一只神皇之锤狠狠砸在自己胸口,身内原本顺畅游走的妖力法元轰然崩碎,后面的话就被一口鲜血湮灭,再也说不下去了。

  金威大圣口喷鲜血摔飞去!

  去而复返,但不是装神弄鬼,一群真古潭仙人似乎真的变成了鬼神,他们的眼睛没有了,只凭空洞眼眶的一瞥,便让雄狮大妖重伤败退!

  金威大圣不止身份尊贵,能在十万山外围盘踞一座妖域,本就是实力的证明,至少在今日这小场面中,他要想杀谁,手都不用挥动第二次,无论在终山盟还是原来真古潭仙家眼中,金威大圣都是足金足两的大能为者,此刻他却难敌“一瞥”。

  终山盟群仙大吃一惊,而惊怒之余,有些眼力特别好的仙家已经看出了不对劲:那些真古潭仙家不止眼窝空空……轮廓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他们好像都饱满了一点点,很难形容的差别,就是来人全都“气鼓鼓”的感觉;再就是他们的皮肤,细腻却没了神韵,有光泽可那不是容光焕发,而是苍白透明的感觉……

  另外,这些真古潭弟子在“一瞥”击伤金威大圣后,身形稍稍委顿了些,不是神采,是身形,瘪了一点、矮了一点、小了一点,很细微的差别,不易察觉。

  长公主和六翅仙王忽觉腰间一紧,受怪力牵引,身不由己地倒飞去——飞回本宗阵中,被苏景“抓”回来了,与他俩一起回来的还有狮子,重伤昏迷化归本形,让人意外的这家伙并不大,二尺多些、是个小个子。

  跟着长公主等人就听到了苏景的密语:“只剩人皮了。”

  “人皮法灯……是人皮法灯!”突然,高台上一个大马猴似的老者嘶声惊呼!

  人皮法灯,昙花一现的玩意。

  以前从未在仙天中出现过,直到道佛宣战,群仙攻入西天时,有妖僧祭出了这种“宝物”,整张仙家人皮,向其中灌入邪法元灵,人皮鼓起来后会变成傀儡,身具法力不知疼痛恐惧。

  真正的邪魔手段,不过这种东西用处并不大,炼化起来非常容易,可贯注到“法灯”中的元灵非得是主人自身的修为,想要制造出身具八千斤力量的人皮法灯,施法者就得损失自己的八千斤力气,左手换右手而已,没意思。

  想来这是伪佛门下祭炼失败的邪术吧,所以修持此法的妖僧并不多,当西天拨乱反正后这门法术也就失传了,宇宙中再无“人皮法灯”这种邪恶东西。

  谁能想到,邪祟之物今日再现终山盟!

  大惊之后便是大乱,刚刚成立的联盟实在脆弱,突显危机下没谁去想“手足同心”,又得六翅皇池的仙王和公主“启发”,顷刻间高台上再没人停留,各宗首领全都飞身返回本阵,与自家弟子汇合。

  倒是没有哪家直接逃出这方灵州,人人都会算的账目:法灯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制作法灯的妖人,真古潭那么多厉害人物,飞走后不久就被人做成法灯扔回来……妖人在天外,现在逃出去只会死得更快。

  “这些仙家修水行法术,皮肤真的很好,一时技痒做了些灯笼……师门不在了,偶尔摆弄些旧法术,算是个小小寄托吧。”平平静静声音从天外传来,十余道人影显现苍穹。

  为首之人是个和尚……看打扮是个和尚,但他本来的样子已经难以分辨了:左半边身体曾遭烈焰焚噬,皮肉焦糊处处脓疮,溃烂的皮肤与紫红色的肉筋盘结交错;右半边身躯则是创伤遍布,脑壳上开出一个娃娃拳头大的窟窿,从脸颊到身躯尽是撕裂伤口,不再流血了但皮肉无法愈合,或大或小咧开的嘴巴一般,丑陋且可怖。

  宇宙无边,怪物多不胜数,什么样的怪东西大家都见过,但像妖僧这么触目惊心的前所未见。

  僧人身上披着袈裟,大红色,普通仙家看不出什么,但金乌目力能够清晰看到……随便将袈裟上一寸红布放大放大再放大,放至一片乾坤巨大:火海翻腾赤熔轰荡,火海之内密密麻麻无数冤魂正在嚎啕、挣扎,却永无出头之日。

  一寸如此,寸寸如此,苏景甚至从中找到了一位真古潭弟子。

  一件袈裟,无尽孽火万亿冤魂,披在和尚身上。

  和尚身后跟了十个人。

  是人,却好像虎豹牛羊那样四肢着地,不会直立行走,身披金色甲胄、肋下生出一双黑色羽翼……古仙。

  强大古仙,远胜苏景以前见到过的。

  是妖僧,但非后身法天金童,与古仙混在一起,由此苏景对来人的身份也就再清楚不过了:昔日西方极乐中,伪佛座下第一高僧,盖世尊者。

  盖世尊者曾经珠圆玉润、曾经宝相庄严,但道尊入极乐,断龙雀引北斗轰碎大雷音寺,盖世尊者受毁灭之力波及,重伤后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那一战过去几十个甲子了,伤势早已痊愈,可是毁灭力量侵蚀入骨,他的身体再无法复原,永远都只能是这副模样了。

  盖世尊者的笑容丑陋、可怕却又难言的真诚:“不见屠刀法天,是谁的?”

  没人回答,倒不是场中所有仙家都心怀大义不与邪魔妥协,而是突然入场的邪魔气势太强大,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

  不过还是有些晚辈小仙,闻言后不自觉地将目光望向了六翅皇池众人。

  下一刻,盖世尊者的目光扫过了一群六翅弟子,最后他望住了长公主,他的语气任谁听来都会觉得由衷羡慕、由衷赞叹:“你的皮肤真好。”

  赞一句,话归原题:“不见屠刀法天是你们的?”

  苏景就在身边,长公主有那么一点点心慌,但还不算太害怕:“他是盟主,他给我们的,刚给的。”伸手一指湖面另一边的盟主珠天上人。

  珠天上人恨不得一头跳进湖里去。

  盖世尊者转了过来,望住了珠天上人:“麻烦你,给我讲一讲,法天被杀灭后又发生过什么事情,谁在那里布阵了?”

  ……

  最近这千多年,后身法天金童都挺烦的,两个原因。

  一是封冻古仙的那些玄冰开始自行融化了,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些冰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材地宝,除非专门秘法否则把它们扔进太阳里都会融化。

  但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金童”是这宇宙中的骄子,大风云大机缘才催生出的圣仙,什么样的天才在他面前都会变成笑话,他不止有个“流亡佛子”的身份,也有真正的本领,追查天机、揣度因果,对玄冰莫名融化的事情,他大概找出了一个解释:一座大冰块,当年被一分为二,冰是宝贝,虽然别剖开了,这些用来封印古仙的碎冰依旧与流失宇宙间另外半块大冰坨有着冥冥联系,如今不知什么原因,那不知去向的半块大冰开始消融了,冥冥联系产生了冥冥影响、让封印古仙的碎冰也一起融化。

  半块大冰坨也不会自己融化啊,必是有人找到了他、且开始着手炼化了,金童觉得这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要是谁把半块大冰坨炼尽数炼化,将来仙天里必会凭空跳出来个绝顶人物。

  未来的绝顶人物和今天的金童没关系,金童也就是惊奇一下,其他不会多想,让他烦恼的是自己这些“碎冰”都受到连累啦。

  那些冰山渐渐融化,封印古仙的法术也渐渐失效,古仙们脱困后用不了多久又会发疯。

  现在远非金童报仇的好时机,仙天大统群仙归心,真佛回归阎罗重新过问世事道家兵强马壮,仇人的实力和势力实在太强大了,哪怕古仙数量再多出一百倍也没有丁点取胜机会,在金童心里,能够成功报仇的契机仅在于:墨色反扑时!

  这是早都笃定的念头了,世界毁灭又如何,宇宙崩碎又怎样,金童只求报仇。

  可是墨色还没杀来不是么,契机未到古仙就封藏不住了,金童挺烦的,但也没有好办法,只能“结冻”一批就让这一批先去捣乱,稍稍有点价值吧,仅次而已了。

  另一件让金童烦心的事情……挺玄的,挺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心悸。

  没来由的、哪怕集中全副精神也无法追究来源更没办法压制的心悸,他总会莫名其妙地觉得害怕和沮丧,这是冥冥之感,是至高强大的神佛与宇宙的呼应,可再强大的神佛比起宇宙来也是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金童想尽办法也找不出自己心悸的原因,这样更烦躁了。

  因为烦,所以需要散心。

  后身法天金童在散心,承和世界白天的时候,金童就在这座世界的月亮上,溜溜达达地走着,每遇到一座陨石坑他都会施展法术:把那座巨坑改造成一座大脚印。

  比如,把这座陨石坑当成小脚趾的印子,再从这个小脚趾的印子画出另外四个坑和一个脚印;又或者把那座陨石坑当成后脚跟“踩踏”痕迹,再依此去画脚印。

  承和世界快天黑的时候,金童赶忙从月亮上飞去凡间……这世界的月亮很大,正逢十五月圆夜,月亮升起的时候举世皆惊,大大小小一月亮的脚印子。

  金童化身做一个七八岁的小光头,看着月亮、看着自己的杰作咯咯笑。

  不止是化身成一个孩子,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孩子呢。

  正开心笑着,金童的面色骤然改变:危险!

  不是他有危险,而是盖世尊者。

  金童曾将自己的一颗眉心骨炼入了盖世尊者的心口,本意是想提升尊者的战力,奈何神躯圣骨尊者无法彻底炼化,并未产生太大的作用。

  不过眉心骨与原来主人的灵犀始终不断,此刻就是通过这份灵犀,金童察觉盖世尊者正被危险的气息笼罩,或者说尊者被极道高手给盯上了。

  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金童已经察觉到的危险,盖世尊者自己还懵懂不知。

  不存丝毫犹豫,金童立刻身化金光疾飞天外,向着盖世尊者所在地方赶去,同时一道灵讯打出,通知尊者千万小心。

  两人相距不算太遥远,尊者去办一件正事,凭他本领与十尊至力古仙绰绰有余、可轻松办好的正事,金童觉得不用自己帮忙了,就在附近一座凡间玩。

  以金童的速度,只需半个时辰就能与尊者会合,可他才飞出不久突然止住身形:有人拦路。

  竟然有人捕捉到了他的行踪,在半途拦住了去路!

  两个人。

  靠前站着的是个老者,个子很矮,四尺都不到,勉强不算是侏儒,老者的身体佝偻着,神情疲惫目光涣散。

  老人身后,金色衣甲的中年人,不高、挺瘦的,但无需神佛慧眼或者仙家目力,随便哪个人一见此人心中都会跳出两字:杀将!

  中年人身上没有血腥、眉目间难寻杀气,可是没道理的,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杀将”,曾诛杀八百神佛,曾屠灭无数仙魔,曾让血海淹没无数世界的杀将。

  中年人手中捏着一只小小的金蝉,正是金童传去盖世尊者的灵讯真形,灵讯被他截下了。

  “就算对上阎罗、道尊,这个人怕也有一战之力吧。”

  脑海中闪过的念头,金童对金色衣甲的中年人的评价,至于那个身份明显还要更尊贵些的老者,金童根本就不知该怎么评价……他看不懂那个人。

  救人很重要,但自己活下去更重要,后身法天金童缓缓提息,凝神戒备着,面前两个人加在一起,比着他日夜“惦念”的那几个仇人毫不逊色。

  “我叫阳破。”老者开口了,他的声音难听,没有老人家应该有的慈祥,倒和乌鸦叫嚷声有几分相似:“他叫阳吞枣。”

  金童的见识很不错,脑筋很不错:“金乌?知、杀?”他没见过这两人,但片刻凝神、慧眼辨真,已经看出他们身周隐隐流转的阳火神髓,再听说他们都姓“阳”,大概就猜出了他们的金乌身份。

  金乌是强大圣兽,与龙凤齐尊甚至还在风头上略略压过了龙凤,但就算善战之族,能强大到面前两人这样,也算得凤毛麟角了,必是族中最最顶尖的存在。

  老者没否认,那就是默认了,他不在身份上纠缠,缓缓开口:“莫再赶路了,收尸匠在那边,我们肯定会帮他。”

  金童目光一黯,他知道自己闯不过神鸦知、杀这一关,盖世尊者这次能不能活命,只能看他自己了。

  失望一闪而过,金童的神情重归平静:“便是说……这是个局?”

  神鸦杀阳吞枣却摇了摇头,出乎意料的,他有金乌族中最最好听的嗓音,低沉且纯净:“巧合,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收尸匠和你的人对上了。”

  金童再问:“杀我?”

  神鸦知金破从不理会无聊问题,直接问道:“最近你常会心慌吧。”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心鼓

  珠天上人脸色苍白。

  如今西天空空,空旷荒凉得不像样子,佛祖并未恢复实力,但极乐已经拨乱反正,所有伪佛势力全被清剿一空,这是仙天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今日终山盟竟然又现邪佛妖法。

  普通仙家自不会像苏景那么耳目灵通,不知后身法天金童与盖世尊者尚在宇宙者大有人在,珠天上人就不晓得,此刻脸色苍白,巨大的恐惧压在心底让他念头空空,他又哪里知晓“不见屠刀法天”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又哪里知道谁又在那座灵州上布阵了。

  答不出对方的问题,可有不敢不说话,仓皇摇头中珠天上人声音干涩:“你……尊驾究竟是哪位。”

  盖世尊者看了珠天一眼,目光平静,随即他双手合十,一只已经被烧成焦炭的残掌,一只断了三个手指、掌心处破出大小好几只窟窿的残掌,双手合并……骤然佛光暴散去!

  一双这世上最最残损手,一道仙天中最最圣洁光!

  佛光、圣光、璀璨且纯净、强烈却柔和的光芒,随尊者合十之礼自他手上绽放开去,横扫整座灵州!

  无需尊者开口,但一群仙家沐浴在他的圣光中,自然就晓得了他是神,自然就晓得了这尊真神的称呼:盖世。

  “盖世妖僧!”珠天上人脱口惊呼。

  惊呼过后,珠天恨不得挥手给自己一道神通,直接把自己打死得了……宇宙中的仙家在称呼上有个习惯,一般来说,所在大道或者修行法门与道宗有关的,大都自称真人,与佛门有关的就自称上人,不一定就是道家或者佛门中人,只是因修炼而来的一层关系在称呼上的体现。

  珠天不是和尚,他这一脉的修行法门有不少道理都是自佛家教义衍生而来的,所以他有个“上人”之名,也是因为与佛家沾了那么一点点关系,当东天道与伪佛决裂、仙天大战正式开打后,珠天上人为了表示自己与极乐全无关联,再提起伪佛一脉强者的时候,一律冠以“妖僧”称呼。

  比如长明妖僧,比如红花妖僧,比如……盖世妖僧。

  时间挺长了,几十个甲子呢,早都说顺口了,今天居然见到一个活的,然后珠天上人说溜了嘴。

  盖世尊者稍稍有些意外,跟着他笑了,半边焦炭僵硬半边伤痕狰狞拼出脸上,露出的居然是一个很……很阳光、让人看过后会有温暖快乐感觉的笑容:“不错,是我。”

  珠天本就没有应变急才,为人又贪生怕死,此刻完全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了,傻子似的站在原地,嘴唇嗡动似是想解释几句,可还不等他找到合适措辞,突然双手抱头惨叫了一声。

  脑浆沸腾了,剧痛!

  仿佛有一把烫红了的刀子插入脑中搅动,剧痛!

  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自珠天上人头颅中乍起,无以形容更无以复加的痛苦,让珠天上人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只有哀声惨嚎、打滚翻腾……盖世尊者直接动用了搜魂之法。

  搜魂一类法术,与盖世尊者的修行并不契合,所以搜魂之术对妖僧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固然能迅速得知自己想要寻找的秘密,但也会对他的元神有一定反噬,不过盖世尊者顾不得了,他的时间不多。

  “妖僧显身,终山盟下谁能活命!杀!”突然一个声音从湖面上响起,一个赤须红发的中年人挥手飞出一双离和钩,法宝凌空飞战盖世!

  中年人为一宗首领,他一动门下弟子齐动,行重法动珍宝,向着妖僧凌空猛击……

  即便结盟后的终山盟也不过是个小门户,莫说放眼宇宙,就算只在这东南仙天,相比那些有名号的大势力,终山盟也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不过规模再怎么差劲,毕竟也是一群仙家的结盟,这些人或许资质有限或许修法差劲,或许私心很重或许眼界浅薄,但其中也是有明白人的。

  隐藏许久的妖魔显身,又怎么可能不灭口?真古潭群仙已经覆灭,终山盟下又有谁还能活?

  一声叱喝惊醒百多宗门。

  即便高高在上的神佛面对死亡时候也会变得那么无力,可哪怕最最卑微的蝼蚁,面对死亡时候也会做出疯狂的反扑!

  诺大湖面,千万仙家尽数出手,施展平生最犀利的手段,打出苦苦祭炼多年的宝物,道道长虹滚滚风雷,尽向盖世尊者攻杀去!

  盖世尊者全无反应,那些看上去彩色缤纷花里胡哨的神通挺好看的……只是好看罢了,它们有什么用啊!不躲不避,直接被这些只能用“好看”来形容的力量打中又何妨?何况谁能打中他呢,盖世尊者不是自己来的,跟在他身边的十位古仙不是来看热闹的。

  古仙传神,一道神念显现于盖世灵台:这就是今时仙家?可笑。

  盖世传神,一道神念显现于古仙灵台:那我呢?也可笑么?

  古仙神情微一变,他们都很强大,可是比不得盖世尊者,紧跟着盖世第二道传神又闪过古仙灵台:今日仙天,远胜我者大有人在,笑话今时的仙人,赤霓或许可以,你们还没资格。

  金童、盖世与古仙是朋友。

  朋友归朋友,古仙鄙夷今时仙家,盖世还是听不过耳的,至于盖世亲手格杀同代仙人,那又是另一回事情。

  传神只在刹那间,古仙照旧出手,只一个人,一头“金甲墨翅人”前肢探后腿躬身体拉抻绷直,一个懒腰、他打了个哈欠。

  哈欠,先是张大口饱饱吸气。

  白色的牙齿血色的长舌展露得一清二楚,就在他一口吸气中,万千杀劫万千法宝,无尽虹光无尽罡风全都比他吞入口中,于此瞬瞬,结盟所在灵州天地为之一清,一切法术皆不见!

  被他吞了。

  哈欠,饱饱吸气后会有一道吐气,一“哈”。

  巨响轰动、雷光交错!所有仙家攻势都在须臾间被那头古仙炼化成雷,如数奉还!

  强大百倍后的奉还,躲无可躲,只有等死。

  所有仙家都被笼罩在雷光下,除了六翅皇池……古仙的杀法是“还施彼身”,刚刚终山盟群仙都动法攻敌,唯独六翅皇池未动,长公主面色焦急,心中暗道“你等坏事啊”。

  有苏景在,盖世也未见得就能作祟,众仙贸然动手只会混乱战局,盖世杀人毫无忌讳,苏景要不要帮忙救人?

  纯粹添乱。

  这事还真怪不得场中群仙,他们哪知道“小阎罗”法驾在此,要是知道谁还会动手拼命,早都跑到“小阎罗”身后躲着去了。

  要怪就怪苏锵锵太装,一只藏头不露尾的……苏景似也挺懊恼的,他跺脚。

  懊恼到顿足?

  苏景倒不会这么小家子气,跺脚是施法吧。

  右足顿,“咚”大响,仿佛闷鼓沉沉。

  不会错的,就是鼓声,只是这一声鼓从苏景脚下敲起,却直直落入在场所有终山盟仙家心底:穿透了身体、最终落入心田的鼓,心鼓。

  不是耳朵听见,是心底最最直接的感受,是灵魂深处的那有轻飘飘地几乎不存痕迹的一丝悸动,轻灵但也恐怖。

  五感、真识,一切感觉都被这声“心鼓”所夺,所有人都在用心“倾听”,以至这短暂到无以计较的刹那里,终山盟的仙家全都忘记了灭顶神雷已尽在咫尺,忘记了自己正身处生死边缘……

  鼓声落,雷霆落。

  之前曾向盖世尊者发难的仙家无一例外,统统被雷霆击中;但同样无一例外的,群仙毫发无伤。

  他们愣愣站在原地,愣愣看着那道足以将自己毁灭十次百次的神雷打中了自己;然后他们继续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什么都没变啊,盖世尊者仍在,十头古仙依旧,湖面平静如镜,天是天地是地,平静得简直不像话。

  天是天地是地,但苏景与盖世、古仙的天地,早已不再是群仙的天地!

  大家仍可彼此相望,若开口、声音清晰可闻,仿佛所有人都还在同一片空间内,但真的不在“一起”了,随苏景轻轻顿足,法灵转道域撑,一片只属于苏景的真法境就此铺展,自成乾坤!

  将所有终山盟仙家隔绝在外,只将苏景自己、盖世尊者和十头古仙裹挟在内的真法境。

  两座空间了,只是普通仙家无一能够分辨罢了,包括长公主在内,她还在苏景身边,近在咫尺,可如果苏景不撤去法境,穷尽蒹葭一生也飞越不过这“咫尺”。

  盖世尊者终于变了脸色,眼中异色一凛,转目望向了苏景。

  此刻苏景仍是个拇指大小的白袍书生,盖世和他并不熟悉,所以认不出来,盖世尊者并不掩饰目中的疑惑。

  苏景“长大了”,白袍褪去了,阿骨王袍现出重新笼罩于身,由此文文弱弱的小仙家不见了,并不显如何萧杀也不见多少威严,就那么平平静静地站着却让人莫名想要跪拜叩首的小阎罗显现真身!

  哄一声,惊呼四起,终山盟群仙个个大惊失色!

  蟒袍在身,煞韵流转,谁还认不出他是哪个。

  曾经名动仙天,后来又名动仙天的苏景。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破庙盟

  惊呼过后就是欢呼,这是阎王爷保佑么,必死境地之中,独立斩杀十大天圣的阿骨王竟然出现了。

  而欢呼同时,终山盟群仙心底又是一惊……小阎罗人在六翅皇池阵中,他还化作手指大小?尚有不少仙家记得那个“小书生”是跟着六翅长公主一起入场的,说说笑笑很熟稔的样子。

  小阎罗,长公主,好朋友?

  真法境一开,不阻声色但杀劫法术一律隔绝,由此正被搜魂的珠天上人也得以解脱,脸色比死灰还死灰,顾不得脑中残留的剧痛,珠天上人努力又努力地在目光中显出友善乃至巴结的眼色,望向长公主。

  可惜长公主不看他,六翅皇池的弟子每一个人看他。

  盖世尊者与苏景静静凝视,片刻,微笑浮现在尊者面上:“苏景,你好。”

  “尊者,你好。”苏景点点头:“和朋友说几句话,等我片刻好么。”

  尊者的笑容古怪地平静着,好像一尊雕像,就那么一下子没了丝毫的生机:“本就没有我说什么的资格了,你请便。”

  不是示弱,不是气馁,正相反的,生机全无精神内敛的状态正是盖世尊者准备最强大攻击的前兆,他绝不会放弃抵抗,而那句“没我说什么的资格”,仅只是一句实在话,因为真法境。

  苏景的真法境一开,盖世尊者就知道彼此间的差距了。

  盖世是妖邪,却也有他的尊严,有他的实在。

  苏景的神情并不威严,很平凡的表情,普通人对不太熟悉的朋友的说话时应该有的表情:“尊者言重了,请稍等。”说完转目望向乾坤相隔却也近在咫尺的长公主:“结盟吧。”

  很明显,李大顺一惊:“刘二垮,你别吓我。”

  何止长公主,整片灵州都惊了……刘二垮?这是什么法号?!

  目如古井无波的尊者闻言,居然流露出一个浅浅笑意,很有趣的话题,不舍得不插口,盖世问苏景:“不是苏景么?怎么又叫刘二垮了?”

  “以前开玩笑时候乱叫的。”苏景对尊者笑笑。

  灵州上的群仙没来由的心慌,尤其六翅皇池落难后曾对他们流露鄙夷的仙家们……已经熟悉到可以乱起外号、还敢给小阎罗起这么难听的外号的程度了?

  苏景重新望向长公主:“你现在这个盟没什么意思,手足同心什么的没点诚意,不如和我小光明顶结个盟吧,保证同气连枝,一座破庙中跑出来的,咱们就叫破庙盟?”

  长公主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了,李大顺刘二垮那些玩笑称呼的确存在过,可今日地位相差何其遥远……六翅皇池与阎罗一脉?高攀得起么?

  惊讶之外,美目中另有隐隐感动,长公主也不笨,如何不知苏景这是给自己做面子,那他自己的面子来撑六翅皇池的门面。

  “不用想太多,神君待我甚是宽厚,我自己交朋友拉同盟他老人家不管的。”说完、稍顿,苏景又笑了下:“或者……老仙王已经答应入盟终山,六翅皇池也不用退出了,你我两家另外结盟,大家各论各的就好了。”

  那边不退盟,这边再结盟;终山盟内六翅皇池地位浅薄,破庙盟中论一论、从破烂囊论起,苏景还要管长公主喊一声师姐!

  破庙盟中六翅皇池,在终山盟内……欺负不死其他门宗!

  长公主也笑了,她能明白苏景的意思。

  见她笑了,苏景就当她答应了,转头重新望回盖世尊者:尊者邪佞如我所料,但……感觉又不太一样,“第一次真正见面,很意外,我对尊者印象很好。”

  不是第一次见面,当年夺宝大战时,盖世尊者曾随伪佛一起显身幽蓝蔷薇州前,大家照过面了,不过那次并非真正面对,甚至那时候苏景都还没资格发觉盖世的凶猛。

  这次不同,真正对上了。

  盖世尊者讲话真的很实在:“丧家之犬罢了,不值得阿骨王重视……”

  “不因盟友强大、唯一便胡乱附和,他嘲笑今时仙家,尊者还能直言驳斥,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说话时苏景曾挪转片刻,看了一眼之前嘲笑过群仙羸弱的那头古仙。

  眼中的生机全无并不妨碍脸上的笑容苦涩,盖世苦笑……即便不曾刻意防范“偷听”,传神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截取的。

  真法境不算,苏景再显强大。

  对敌人的称赞,盖世尊者并未回应,开口时转开了话题:“追随金童流浪仙天后我就想过,将来会死在谁手中,若是道家一脉,我希望能对上太白或者太乙;若是阎罗势力,我最想遇到闭狱王……没想到会是十四王。”

  很短暂的沉默,盖世再开口时仿佛喃喃自语:“不算最好,但已经很好了。”是自语,自己说给自己的听的话,所以别人不懂,只有他自己能明白:不是苏景的对手,但并非全无还手之力,这便是说临死前他能还能辉煌一战。

  已经很好了。

  “是我的荣幸才对。”苏景的回答让终山盟群仙有些迷糊。

  盖世尊者轻轻呼出一口闷气,如有实质的呼吸,淡淡的青色气息,清晰可见他吐出的气息曾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凝结成了一座湛清碧绿的佛像,随即散去无形:“待会若我侥幸得胜,今天就不会再杀人了,算是答谢你对我的态度。”

  苏景对盖世的态度怎样?

  尊重。

  突然一声刺耳冷笑传来:“阿骨王金身法驾在此,妖僧还敢妄谈取胜,不嫌可笑么?!我辈何须你的假慈悲,只待阿骨王手指一伸,便是你魂飞魄散之时!”

  叫嚣仙家,珠天上人。

  捡了条命、缓了口气,珠天上人开始想办法挽回之前得罪六翅皇池的错误了,六翅皇池大后台就是小阎罗了,替小阎罗鸣锣喝威肯定不会错吧,珠天上人及时开口。

  苏景转头望向了他,似笑非笑。

  其他仙家见了苏景的神情,除了觉得有些古怪之外并没其他感觉,只有正对苏景目光的珠天上人……那是怎样的阴冷,自苏景目中直直侵入珠天上人的灵台上、心窍中,让他无法自己地开始颤抖起来。

  而这场颤抖中,珠天上人明明白白地感觉自己的力量飞快流逝了,流逝流逝再流逝,沉重的疲惫与巨大的困倦笼罩了他的四肢百骸……正散功!

  只凭一望,修为尽散!

  小阎罗之威,早已不是普通仙家能够理解的。

  小阎罗的喜怒,同样也不是珠天能够理解的。

  惊惶、恐惧、绝望同时浮现在珠天上人的脸上,但未等他求饶一切都已结束……本元仍在,从此沉睡;修为仍在,从此蛰伏经络再无法催转。

  严格来说苏景并非废去他,只是“封”了他,珠天上人的身魄魂魄都完好无损,他照样可以享受永生、可以飞翔游弋去追寻无边宇宙中的无边奥妙、无边逍遥,但再没办法动法斗战了。

  能活但再不能打,一切权力都随风去了,还有,以后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一百年吧。”苏景对珠天上人道:“一百年后,你找长公主,告诉她你刚才究竟错在何处,若答对了我会为你解去封禁。”

  苏景的责罚并不重,但还是罚了。

  珠天是个小人,凡间三千世界,宇宙无数仙坛,这种人哪里都有,实在太多了,甚至可以说“珠天性子”就是许多人与生俱来的本性,苏景不想理会的,最多吓唬一下子,为长公主顺顺气就好了,直到刚才珠天狂妄叫喊……助威不算错,贸然插口也无需计较,只是对上了盖世尊者,苏景并没必胜把握。

  万里有个一。

  两人有不小的差距,但盖世绝非没有反击余地,苏景胜算很大,但绝非十成十的笃定把握。

  机会虽小,盖世仍存在胜出的可能,若非如此他不会去说那句“侥幸得胜,我今天就不再杀人”,珠天恭维苏景有情可原,但他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活路……珠天的错就在于此了。

  倒是盖世尊者摇摇头:“放心,他的话我不会计较,我说过的话也一定算数。”

  苏景笑了笑,承了盖世尊者的情:“若我胜了,无论击杀还是生擒你都再无自由可言,或者……除了保那个金童之外,你还有什么心愿?”

  到了此刻,莫说一群终山盟仙家,就是这些年里始终追随在苏景身边的烈小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有些看不懂他的二东家了。

  以前苏景对敌,能坑就坑能骗就骗,斩杀敌人最大乐趣抹过让他死不瞑目,可这种“情怀”并不绝对,至少今天对上盖世尊者,苏景没有这样的想法。

  苏景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盖世尊者从未做出过直接伤害苏景的事情,只是大家分处对立两端;可能是因为盖世尊者刚刚驳斥了古仙;可能是因为此人哪怕是真正妖邪但他也有自己的赤胆忠心;也可能……突然崛起的强大后辈,在对上迟暮落魄却也曾有过辉煌万丈的前辈时候,应该有的态度吧。

  不久前斩杀十天圣后,苏景为了撑面子明明重伤还要嘴硬说是诱敌,表现得挺硬朗可心里也曾真的有过一点唏嘘的,苏景的性情永远不会变,但一阶有一阶的风景,而一阶一阶的风景,又一次一次撑开了他的眼界。

  盖世尊者稍稍犹豫了下,微笑:“真的有一件事情,你能帮忙。”

  “请讲,只要我力所能及。”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今时仙家

  “请讲,只要我力所能及。”

  “说起来很简单,但也挺麻烦的,你真有这个耐心?”盖世并未直接说出愿望,先做反问。

  苏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盖世:“都是永生不死的老妖怪了,谁会缺时间啊。”

  盖世尊者笑了,和以前不一样的,这次的笑容很“会心”,会心一笑。

  随他笑容绽放,尊者眼中重新显现了生机,只有对他特别熟悉的人才会明白,“死目”为杀劫酝酿时,“活目”则是……他暂撤咒法、暂时散去了杀机了。

  忽然,苏景的真法境中下雪了,雪花很大但雪很小,一场雪只有一片鹅毛般雪花。

  雪花飘落同时,盖世尊者也消失不见了,但他的声音依旧:“来,我请你喝杯茶。”

  外面终山盟的仙家只闻其声难辩盖世人在何处,苏景却能清晰看到:和尚在那片雪花上,不止和尚,雪花中还有藏了重重天宇、浩荡神庙!

  一片雪,一座圣地,只属于盖世尊者的修行圣地,这是他的须弥宫。

  苏景并未犹豫,他不担心盖世尊者会在须弥宫内发难,因须弥宫也在真法境中,此境之内无论哪里都是苏景的地盘。

  身形一闪,苏景遁化一抹七色奇光,飞入雪花中。

  莹白世界,清宁天地,苏景由衷赞叹,这是一片好地方。

  盖世尊者根本没有发难的意思,他在须弥宫最顶层一座亭中落座,大袖拂过空空石桌后茶便备好了,带苏景落座后盖世做了个“请用”的手势,再不兜圈子了,说出心底所愿:“为我佛正名。”

  他的愿望说起来很简单,就这五个字;但解释起来很麻烦,他能想到苏景肯定会问,盖世自己也挺想和苏景聊一聊的,这个年轻人全不是他以前以为的样子。

  果然,苏景端着茶杯的手凝在了半空:“为伪佛正名?”说话时苏景皱起了眉头,并非不悦而是不解,他能确定对方不是没事找事来消遣自己,但盖世提出的这个愿望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让真佛的同盟、晚辈,去给伪佛正名?

  对“伪佛”这个说法,盖世尊者也没有表现出反感或抵触,他早知真相,自己家的佛祖本来就是篡位夺权,盖世指了指苏景手中茶杯,示意请他喝茶,他口中却暂时转开了话题:“我追随金童身边,是因为我佛之命,这一重是不会错的,他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但我和金童想做的事情不太一样。”

  “金童只想报仇,斩道尊斩佛祖最好能再斩了阎罗神君,我却没想过那么多,我更盼能为我佛正名,哪怕不报仇,哪怕我身魂尽丧……”盖世尊者喝了一杯茶,舒一口气,语气却愈发感慨了:“金童天赋异禀,修持上精进无双,可即便他修成神佛大力、于斗战中能与那些仇人分庭抗礼又能怎样呢,说到底他只是个孩子,脑筋简单心思单纯,怎么和道尊、神君斗。”

  说着,盖世尊者察觉自己跑了题,自嘲一笑转回话锋:“你可能会误会,我说为我佛正名,不是要强说他是好人、他是对的,我想正的不是他的佛名,而是他的大道。”

  “伪佛的道?”苏景摇摇头:“若我说错了你别介意,我不懂他的道,但我以为……是伪善。”

  伪佛究竟把佛家真经篡改成什么样子苏景从未研究过,但他见过伪佛驾前那些菩萨大士,那些活佛罗汉,个个把慈悲挂在嘴边、个个把悲悯涂在眼内,做的事情却淫邪歹毒,残暴恶性。

  袈裟下的罪恶心,羊皮下的狼爪牙,不是伪善是什么。

  盖世尊者痛快点头:“是伪善。”

  苏景的神情显出些无奈:“你让我为‘伪善道’正名?尊者这个愿望,是在和我开玩笑了。”

  盖世尊者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先有谁、再有谁?天道是开出来的,不是造出来的。”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苏景却以为值得玩味:“还请尊者指点。”

  “天道是开出来的,不是造出来的。”盖世尊者先重复了半句话,才继续道:“我佛立下伪善之道,但‘伪善’不是他凭空造出的,伪善早都在啊,凡间三千世界,自然处处角落,代代耕作的农夫,锱铢计较的商人,勾心斗角的朝臣,山河隐居的修家,地狱苦熬的怨魂,吐纳日月的妖精……只要有智慧的地方,何处不见伪善。”

  “伪善就在那里,大道就在那里,我佛只是找到了它、只是踢开了走上这大道的拦路石,不是我佛创造了它,它一直就摆在那里啊!”少见的,盖世尊者略略有了些激动:“我佛不过领路之人,路……早就在!”

  苏景沉默。

  宇宙本无道,圣人立道;大道本就在,圣人不过引路人,哪个说法是对的?都对也都错,无论哪个书法,若“绝对”则错反之则对吧。

  盖世说话不停,语气重归平静:“道不分高下,天不问正邪,天下仙家都可以说我佛是错的,是邪的,但无论谁也不能否定道本就在,也不能否定我佛曾经在,小阎罗以为呢。”

  苏景无言,点了点头。

  可以说他是错的,但不能否认他的存在。

  “我的心愿,为我佛正名,为我佛大道正名。”盖世尊者的声音沉沉:“不是要强说他是对的,只是盼能有他的牌有他的位,能有一尊佛祖、道尊等人认可的,证明我师尊曾立道的天星碑,而不是想现在这样,努力抹去所有他曾存在过的痕迹。”

  盖世尊者的话说完了,半身焦炭半身溃烂,根本看不出本来面貌的人,但苏景能觉出话说完时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盖世的愿望很……理想化,全无实际用处,可又有谁敢说这不是他家佛主死前的执念所在?我可以错可以败,但我也曾真正存在。

  苏景喝干了杯中的茶水,皱眉、半晌不动。

  足足盏茶有余,苏景将手中茶杯放回桌上,眉头舒展开了可神情里不存开心之意,到底他还是摇了摇头:“刚刚我吹牛了,尊者的心愿我完成不来。”

  立天星碑,以证伪佛曾立一重伪善大道。

  真正佛祖会怎没想?险险丧生西天的道尊又会怎么想?或许绝世高人不会生气,可是以苏景的身份,根本都没资格提出这个请求,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修为本领来决定的。

  但是让苏景意外十足的,当他摇头拒绝后盖世尊者居然笑了,依旧“会心”,很“理解”,且还带了些开心的笑容:“意料中事,本也没奢望你敢点头……你要真点头大包大揽此事我也不会信,只是这个心愿、这番话在我心里憋了太久,生死一战前能一吐为快,还是要谢谢你的。”

  说着,他取出一枚玉简递给了苏景:“送你了。”

  玉简中记载事情,有关“不见屠刀法天”。

  挺简单的一件事,伪佛把持极乐时候,曾得一尊天渊铁月。

  天渊差不多就可以看做宇宙中的“大海漩涡”,是至强至猛的星天风暴漩出来的巨大深渊;铁月顾名思义,就是一枚月亮,但非土石结成,而是整整一块玄铁。

  天渊内狂风无尽,铁月陷落其中万万年受罡风洗炼,杂质尽去饱敛风灵,这是一场来自大自然的精纯炼化。

  终有一日天渊崩碎,铁月重归星天,被那时的西天极乐捡去了,这枚铁月就是炼器的好材料,伪佛想都不用想立刻传旨,征兆极乐中擅炼群仙,就此开炉铸炼宝刃。

  铁月难得,但也得分和谁比,与普通仙家手上的金精铜芯相比远远胜出,但是和道尊的双刀双剑材质相比又差得远了,所以铁月铸出的兵刃当得宝刃之名,却还到不了神器的程度。

  一批宝刃铸成,但还不能立刻使用,大好杀器不是打造出来就完事的,还需得“养”,当然这种情况并不绝对,是跟着铸造手法来的。

  这批宝刃就被养在“不见屠刀法天”,由伪佛亲自布下法阵,相助兵刃汲取天灵精华,同时阵法也将这批宝贝遮藏了。

  伪佛的实力是苏景自己划分的“第一档”,或许他不如道尊或者神君,但大家见面绝对有一战之力,所以死得那么痛快,很大程度上是龙雀神刀的威力,那可是佛祖与道尊一起铸就、要集结东天道所有弟子合力施阵才能催动的北斗狂杀。

  由伪佛亲自布下的阵法,无论是在不见屠刀法天刮地皮的妖仙、拔舌王,还是后来到此灵州布阵的道家弟子、又一栈小夜叉,全都无以察觉。

  西天主力覆灭时,不见屠刀法天的宝刃尚未到出世的时候,这个秘密就被隐藏了下来,只有金童和盖世尊者两人知道,如今宝刃差不多“藏养”圆满了,古仙又大都没有趁手兵刃,所以盖世来开启宝藏,想要取用这批兵刃。

  事情本来没什么复杂的,以盖世尊者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做好,可他没想到的,“不见屠刀法天”被又一栈选做了“兵站要冲”,又炼化了一座传遁阵法。

  传遁阵法与藏养宝刃的阵法彼此影响,衍生了些小小变化,如此一来旧阵就再也打不开了,盖世尊者取不走宝刃,盖世没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因为秘密泄露的可能性太小了。

  正巧附近终山盟正召开结盟大典,他就飞过来问问,想看看本地仙家知不知道是谁在“不见屠刀法天”布阵,若知道是谁,尊者找上门去逼迫对方撤去后来阵法,宝刃便可照去不误。

  盖世尊者万万不曾想到,自己竟一头撞上了小阎罗。

  对于盖世来说,这样的结果实在倒霉透顶,他却没太多沮丧……早有觉悟了,他与整座仙天为敌,迟早有折戟沉沙的一天,这一天来得很突兀,但他依旧能坦然面对。

  再说苏景这边,不见屠刀法天中藏匿的兵刃已经到了出世的时候,稍稍有些锐气透露出来,不过这气意非常浅薄,莫说普通仙家,就是他家那十三位冥王兄长到此,除却十三王贪乐,余者皆无从察觉。

  十三王贪乐能察觉,因为他本来就是一把刀。

  十三王是一把刀,十四王又何尝不是一把剑呢,屠晚、墨剑、到最后连道家圣器甘霖神剑都与他“诸法归一”了,所以他一到“不见屠刀法天”就察觉到州内藏了宝刃……

  事情经过,之前苏景就大概猜到了,如今这块玉简中记载的内容只是个印证。

  但是让苏景有些意外的,盖世尊者递给他的玉简中,最后又记载了开启伪佛法阵、取用宝刃的办法。

  迎着苏景的诧异目光,盖世尊者微微笑:“宝刃的秘密已经藏不住了,凭道尊、神君的手段,只要耐心些迟早能够破去阵法,不如我先做个人情,谢谢你听我唠叨。”

  对上苏景,他不是全无胜算,可至多也就是找个机会重创苏景、把他打跑,想要杀小冥王几乎不可能;就算运气好到翻了天,盖世能将苏景击毙,也绝不可能拦住苏景死前传讯同门。

  所以不见屠刀法天的秘密绝不可能保住了……盖世尊者是妥妥的奸邪之人,但做事也有自己的气魄。

  苏景收起了玉简,似乎有些不忍心:“除了护着金童、为你家佛主正名,你就没其他心愿了?你再想想?”

  盖世尊者直接笑出了声音:“你这娃娃真够啰嗦了。”说着轻轻一弹指,那片飘舞在真法境中的雪花迅速消融,须弥宫散去了,两人重回众仙视线。

  苏景还有好奇之事:“那些兵刃,究竟什么成色?”

  “你应该是看不上的……这么说吧,十万山今日三头赤尻小天圣,若取得这批宝刃中最出色的那几柄,不会替换手中原有宝棍,但很可能会被他们列做备用法刃。”盖世尊者的说法很清晰了。

  外面群仙等了好半晌,在众人的猜测里,要么两人中只走出来一个,要么两人与激战中破去“雪花”,哪成想一老一小两个绝世强者竟然有说有笑的并肩而出。

  “对了,差点忘了问你。”盖世尊者笑着:“你没喝出来茶水的特殊之处么……杀。”

  盖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哪怕他有气魄,他仍是奸佞邪魔。

  一声号令,始终悬浮真法境内,面上没有丁点神情的十头古仙齐齐出手!同个时候盖世身形微一模糊,消失不见了。

  蓄势已久,贲烈一杀,来自荒古太上、来自那个早已陨落不见的仙圣时代的密法杀劫。

  十头古仙飞扑苏景,他们的动作何其迅捷,身影如光电一闪……但他们并未冲到苏景面前,人在半空的飞扑中就消失了。

  人不见了,却多出了一座山,今时今日再没人认识的洪荒古山,压天巨岩!

  赤霄曾说,这宇宙本来是“反着”的,天在下地在上,因为有一块大石头逆压反镇、牢牢压住了天,但天上地下为永恒大势,一块石头终归敌不过无尽宇宙,巨力的倾轧与较量中,石头崩碎了,宇宙从此“正”了过来。

  古仙分不清赤霄是在讲故事还是真有其事,但至少,那时宇宙中真的游散着一些小小的碎石,若能取其一块扔进凡间,顿时就会逆反了天地、倒扣了乾坤,据说这些小石子就是压天巨岩的碎屑。

  所以古仙中有些得机缘的仙家,他们得到“压天碎岩”,借石修法,炼就绝技,便如苏景面前这十头古仙,便如他们此刻以身入法化作的压天巨岩。

  两个时代啊,即便全无摩擦,今古两重文明也是彼此看不过眼的,十古仙出手必杀,他们看不出苏景有多强大,他们不信压天石下他还能翻身。

  不用翻身,苏景也不见了,迎向那座狠狠砸来的苍凉巨岩的,是一轮金灿灿的太阳。

  古仙不见了,化巨石;苏景不见了,变骄阳。

  骄阳不分正反上下,骄阳只是最最单纯的一团天火神焰……骄阳崩,巨岩崩!并没有碰撞。

  巨岩堪堪砸中、但尚未真正接触的一瞬,灿烂金轮骤然崩碎去,所有的火都不见了,只有光,万万光,是阳光也是剑光,是骄阳炽热更是长剑淬烈,万万光就是万万剑气,而剑气呼啸纵横,杀千刀、崩岩碎。

  骄阳粉碎,苏景重新显身;巨岩崩碎,十头古仙也告显身,不同之处仅在于苏景好整以暇目光如炬,十头古仙踉跄而退面色惊惧。

  苏景没有纵身追击,追击又何须纵身呢,他摊开了自己的双手,向古仙。

  每个古仙都从他手心中看到……太阳。

  藏在手心里的太阳,飞出去了、追上去了,一如方才那样自行炸碎了,随骄阳崩裂,万万光万万剑,十头强大古仙死亦瞑目。

  挺强大的十头古仙,但落在苏景与盖世的战局中,他们唯一的一点用处仅在于“滋扰”。

  临死前,他们如愿以偿见过了什么才是:今时仙家。

  古仙被剿杀,苏景突然闭上了眼睛……闭目则天地不再,独独之我,抽身世界去!

  真法境内强光暴散剑气咆哮,是以外面间观战群仙没人留意到,苏景消失前那一瞬,一片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雪花无声无息地划向苏景后颈。

  苏景消失了,雪花的飞划也就落空了,但它还是截下了苏景两根头发。

  盖世不见,苏景不见,群仙理解不了他们在何处争斗,不过“不理解”并不妨碍群仙想到此刻战场中的凶险。

  两个看不见的人……一道金红的光就那么莫名其妙地闪过空空战场,旋即一道饱蕴禅香的鲜血,一样毫无来由地从半空里泼溅,还有来自盖世尊者的一声闷哼。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茉莉花,翡翠僧

  两个看不见的人……一道金红的光就那么莫名其妙地闪过空空战场,旋即一道饱蕴禅香的鲜血,一样毫无来由地从半空里泼溅,还有来自盖世尊者的一声闷哼。

  随即,真法境再度沉寂,看不见的追逐、互狙,只有苏景与盖世两人能知的诡谲与危机。

  偶尔会有小小雪花与金红光芒飘忽闪烁……追逐不显,但每一动剑、动杀,雪色与剑气会有气意泄露。

  半盏茶的静寂,境外观战群仙的明明看不见人、感受不到丝毫杀气,却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终于,又是一枚小小骄阳跳出虚空,直击去真法境西北角落、炸碎!

  闷哼声再次响起了,比着上一次浓重许多的痛苦意味,盖世尊者踉跄着跌出虚空,胸口一片血肉模糊,可明明白白的,他在笑!

  很有些兴奋,很有些过瘾的笑意。

  盖世对面百丈外,苏景也告显身,他不笑但神情认真:“佩服。”

  “不如你。”盖世尊者依旧笑着,随手抹去了唇角溢出的鲜血,继而双手合十,垂首、后退……退一步,无尽天,原先两人之间的百丈距离,被盖世尊者一步退开、变作千里遥远!

  而这千里之中,仿佛一把星辉弥漫似的,凭空里多出星星点点的萤火光芒,多不胜数、禅圣祥光。

  无数星火,但与苏景无关,它们是盖世的法、是伪传佛家的龛上圣火。

  火急长火飘摇,三息过后火焰又消失不见——每一团火光都变成了一尊正襟危坐的佛。

  三千佛还是三万佛?数不清,盖世不动,众佛皆不动,好像木雕泥塑似的;苏景居然也不动,不去强攻也不见他结印施法,外间仙家看不懂两个人再搞什么玄虚,仍只是战场中的两人才能明白,从众佛显身开始新一轮的争杀就已经开始了。

  两人之间的每一尊佛都真正存在,或在凡间金顶大寺供奉,或在诸部净土受仙僧叩拜,且无一例外的,它们都是“古佛”,不是伪佛造就,而是真正佛祖入漏前就已经存在了。

  曾经象征着善良虔诚,后来又代表了伪善邪恶……何为真正恶?不是屠刀在手,不是毁人视听,而是让良善之人立地成魔,所有佛像皆已化作邪器,从善宝脱变而来的邪器。

  大凶大邪,受盖世法度催促,看到的是座座金身,看不到的却是它们的本道真力,轰轰大力正扩撒、暴涨,攻向四面八方……这一战,盖世尊者要借诸多邪器相助,破去苏景的真法境!

  真法境因苏景而生,甚至可以把这重道法乾坤看做苏景身体和修持的一部分,法境受重压即为苏景受重压,若法境被破去,主人毕生重伤。

  战场双方都站着,不见有谁在动,可噼噼啪啪地碎响再清晰不过,这声音越来越细密也越来越响亮,再过片刻外间群仙已能清楚得见,空气中莫名闪烁的诸般光彩和串串涟漪,这些异象都说明,真法境正受到急攻,已然不能维持“空空边际”的本相了。

  终山盟群仙修为不成,但也有见识不错之人,辨出双方斗法较力的真相之后忙不迭开始后退,一人退人人退,生怕妖僧攻破了法境,他们也会被殃及。

  苏景的目光里有惊讶也有玩味,真法境无形无色,放可万里浩瀚收则芥子细微,这境界是介乎于玄虚与真实之间的,本来是不受敌人法术攻击,不成想盖世尊者居然能稳稳地打、准确地打!

  修元滚滚,自苏景身内不断流转开去,支援自己的法境,现在还不落下风,但他身上的压力也绝不轻松了……突然,苏景向前迈上一步。

  苏景一动,他与盖世尊者之间的无数尊邪佛都微微一颤。

  一步上前,并非就此反击,苏景又一步退了回来,无数邪佛又是猛地一振。

  盖世尊者的目光全无生机,没人能从他面上看出战局怎样;苏景却仿佛得了焦躁症似的,一次进退之后,他又复前进,这回直接向前走了三步,跟着再退三步回到原地。

  无论进退,只要苏景一动,众多邪佛便会颤抖剧烈。

  脚步不停,第三次,苏景连跨九步再连退九步,还是站到原地,但这一次他前进时,群“佛”颤抖得异常剧烈,几乎摇摇欲坠,而他后退开始,那些邪佛大像就此安静下来,个个都如盖世尊者一般岿然不动,由得苏景怎么溜达。

  外间观战群仙看不懂苏景的法术,不过他们至少能明白,这进进退退之间,是苏景在想办法破去无数邪佛给真法境的压力,由此,群仙全都皱起了眉头:三个进退来回中,无数邪佛颤抖激烈,显然受到极大冲击;可最后一次苏景退步时,一尊尊邪佛大像全都安静下来,再不受苏景的干扰,明摆着的,苏景的“进退法度”对邪佛没用处了。

  苏景却笑了,第三次退回原地后,他笑了。

  这一笑让终山盟的仙家们莫名其妙,战事不利,还要笑么?但随即群仙就发现,笑的不止苏景一人。

  还有一大群邪佛大像。

  盖世尊者依旧沉冷得好像一块石头,而他散出的无数邪佛大像仿佛转活了一般,当苏景面上笑意浮生时候,所有邪佛像齐齐展露欢颜、对苏景。

  还了他一个笑容。

  长公主忽然揉了揉眼睛,那些邪佛……笑容过后似乎有了些变化。

  苏景又眨了眨眼睛。

  有些像照镜子,更像一个大顽童在哄着一群小顽童玩,苏景眨眼睛、那些邪佛像也眨眼睛。

  眨眼之后苏景变!

  没再召唤风火或者强攻动杀,他唤出了自己的欢喜罗汉法像,年轻和尚双掌并拢与胸前、躬身,做合十问礼,隐隐约约的,欢喜罗汉身上似有圣光流转。

  还是老样子,苏景做什么邪佛大像做什么,那无以计数的包涵灵韵的神佛像尽数双手合十,躬身向苏景、还礼。

  真法境外,一片长长舒气之声,群仙们总算放下心了,之前大家想错了,原来小阎罗已经收服了这些邪像,另外有个别见识精深心思机敏的仙家猜到了真相:小阎罗第三次退还九步的时候群佛不动,并非它们破了苏景的法持,正相反的,它们都已经被降服了,不再反抗自然也就不用再疯狂颤抖了。

  而那些长长短短的“一口浊气”呼出的声音尚未落尽,观战群仙突然喧哗起来!群仙阵中无数惊呼!因为众多佛像礼毕、重新站直身体也重新抬起了头……群佛变!

  佛像仍在,每一尊都在,但每一尊都不再是佛像,全都变了,大耳不再垂肩、满头肉髻不见,刚刚还是或大或小的一尊尊的佛,此刻却变成了苏景。

  佛像尽数变成了苏景模样。

  一个苏景,对着无数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大像。

  苏景也长长松一口气,他的笑容由衷惬意。

  老样子,无数大像有样学样,全都长出一口气,然后笑了,全都笑得开怀欢愉,就在这无尽愉快的笑容中,大像纷纷从苏景模样便会本来面目,随即……就那么一层层地飞灰消散,顷刻间化归尘烟。

  本是慈悲象征,后来沦入魔道,变作邪器入战真法境;被苏景擒拿收服在先,被欢喜罗汉集合法境真力洗去腌臜在后,消散飞灰前重归慈悲,终得解脱。

  外面安静了。

  群仙看得懂结果,却根本没办法理解苏景究竟如何做到这些事情的,他怎么能!

  苏景的确能,这是他的真法境,他想还那些大像一个清白,虽然很有些吃力但他还是做到了,群仙只看到他笑得从容,看不到他身内元灵真罡曾行转得何等疯狂,他是从虚空混沌中走出的强者,他的境界已经远远不是普通仙家能够揣度、能够理解的了。

  真法境内也清静了许多,只剩苏景与盖世两人,几条血线从盖世的双目、双目中流淌落下,他又败了。

  接连两阵苏景都赢了,也终于有了个说话的空子,苏景回答了盖世尊者之前的问题:“茶水的特殊之处,很新鲜的茉莉花香。”

  盖世尊者又次笑了:“我知道够呛蒙得住你,只是试试看,果然没用。”

  相斗前,盖世曾问苏景“你没喝出茶水的特殊之处么”,攻心而已,任谁听了这一问心中都会反应“妖僧给我下毒了么”。

  修为到了苏景这个程度也一样会中毒,不过他会中毒和他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是两回事,他在须弥宫内喝得茶水没有毒,苏景很清楚,盖世唬不住他。

  “真正好茶,不该加茉莉花的,可是没办法,我就喜欢茉莉花香。”盖世尊者转开了话题,说起了茉莉花:“所以每次经过凡间世界,我都会下去采集一些,你走运了,来时路上我刚刚采集了茉莉花香,融入茶中,的确很新鲜啊。”

  平平静静地语气,暗暗藏了些笑意,但他说话时身体中也暴起了细密清脆的响声,肉眼可辨,被烈火烧成焦炭的左半身,那层焦糊体肤层层龟裂,先开裂,继而“碳皮”掉落纷纷,左半身的皮肤碎去,直接露出筋肉,艳艳火红的筋肉!

  盖世右半身,原本满布伤疤,尽是溃烂伤口,此刻那些早都没有生机的腐肉,同样肉眼可见的,迅速腐烂、消弭,转眼皮肉血脉统统烂得精光,只剩半身骨头,湛湛碧青的翠玉佛骨!

  左半筋肉右半骨骼的怪物,左半翡红由半翠绿艳丽诡异。

  金皮玉目,翡肉翠骨,本是盖世尊者修持大圆满后才会得来的无上金身,但大雷音寺毁灭时他遭受重创,再没机会真正炼成了,此刻身骨不见神圣只有诡异,就是他最最强大的面目了。

  “有镜子么?”盖世尊者居然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玉石俱焚,七彩宝石

  苏景没说什么,扬手在身边一挥,至纯阳火凝结,化作一面大镜。

  盖世尊者照了照,苦笑:“真丑,丑得我都不想活了……”话说半截,妖僧便已动法,骤然冲天去!

  身遁快如流光,毕生修持急急流转中,属于上位强者的威势绽放开来,盖世尊者气势所指即为苏景,所有法术契机也随同妖僧威势一起,稳稳指向苏景。

  当是盖世尊者的最后一击、贲烈一击了,苏景不敢有丝毫大意,元灵暗涌凝神以待……可是第一次、让苏景真正意外的,盖世尊者并没从空中再反扑下来,而是直直冲向真法境的边缘,口中响起一声叱咤:“贲!”

  随怒吼,盖世尊者的翡身翠骨轰然炸碎!

  那是他毕生修为,是他所有的力量,真身崩碎轰于真法境边缘……

  就连苏景也大吃一惊!完全没有道理的,盖世明明还有大战之力,还有绝学尚未出手,这一仗他很难胜出可并非全无机会的,至少比他现在这样与真法境“同归于尽”要划算得多。

  真的是同归于尽,盖世尊者施展的是并非“断妖身”之类法术,远不是用重伤换法力那么简单,他是纯纯粹粹地自爆,玉石俱焚的狠辣打发。

  就算他真不想活了,打算同归于尽也应该对着苏景来才对,和真法境玩命……犯得着么。

  伪善西天、伪善佛祖座下第一人修持何等精深,自爆一击的力量何其磅礴,他的舍命打法又远超苏景意料,一时未防真法境顿时被破开巨大裂隙。

  真法境与主人的元修相连,苏景也遭反噬,闷哼一声连退几步,脸色陡然苍白,伤了,虽不太重但也绝不算轻,而人在踉跄倒退中,苏景眼中又闪过一抹异色,显然发现了什么,开口笑了声:“好盖世,有你的!”

  苏景看得清楚,盖世的一道残魂从真法境被轰开的裂隙中逃了出去,一闪不见,由此真相大白……自爆就是自杀,元修爆碎身体爆碎神魂也会随之一起爆碎,不过外人不晓得,伪佛在世时候曾将本命禅魂的一只翅膀剥下、炼入了盖世的神魂。

  这是一重重法加持,即便盖世自爆,也能保得他一线残魂犹存,不会彻底毁灭。

  伪佛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正相反的,此獠篡夺极乐倒行逆施,将一座大好沙门彻底带入魔道,其罪万死难赎,但伪佛对他真正看重的晚辈弟子也是极好的。

  在苏景等人眼中,伪佛为邪魔;在盖世心里,他的佛主就是真正神祇。

  凭着伪佛的恩赐加持,盖世逃走了,当机立断,不存丝毫犹豫,不去求半点侥幸,用最直接也最决绝的办法逃出升天!不是不能炸苏景,但盖世直接来炸苏景的话,可能会让苏景伤势更重些,他自己却无法破开真法境,他逃不掉。

  不过盖世也废了,苏景看得明白,盖世的残魂虚弱异常法根尽碎,若寻不到合适的温养办法绝活不过三年,就算得了温养,因法根已碎这一缕残魂也没了修行的资格,再没机会复原了。

  说穿了,如今的盖世尊者,和凡间里游荡的、最最普通的孤魂野鬼没了丝毫区别。

  以残魂的虚弱,就算逃出了真法境也没机会逃出这片灵州,但残魂身上显然还有妙法加持,一出真法境他就消失不见了。

  苏景深吸一口气,并没太多沮丧,如果他成功狙杀了盖世不会如何开心,对方逃走了一缕残魂苏景也不会太失望,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了。

  真正让苏景有些意外的是,在他的真法境中,一枚紫色的菩提铃铛掉落地面……盖世自爆逃去了,却给他留了一件传讯法器,可能妖僧还想以后能够联络到苏景吧。

  捡起铃铛,收起真法境,苏景又把此间发生事情传讯又一栈、道尊和大冥王,忙完以后望向终山盟群仙。

  群仙一时间有些彷徨,虽然明知小阎罗不是仇敌,可面对他时还是没来由的恐惧,无人出声,还是苏景咳嗽了一声:“恭喜你们结盟啊,我来观礼的。”

  “拜见阿骨王。”

  “拜见小冥王。”

  “拜见离山苏景上仙。”

  “拜见小光明顶仙主。”

  乱糟糟的称呼里,大群仙家轰隆隆地对苏景行礼,湖面大乱。

  用不了多久,小阎罗今日之战就会传遍仙天,击溃盖世妖僧、逼着敌人自爆逃逸……会再次坐实他的威名,也再次坐实最近仙天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件事:东天道尊、西方佛祖、冥家神君之后,今日宇宙中又有一轮旭日正升起,一位绝顶仙家正茁长。

  ……

  后身法天金童已经沉默很久了。

  自从天知阳破问出那句“你最近是不是总在心慌”后,金童就沉默了。

  金童心中挣扎得厉害,他知道盖世尊者遇险,他想去救那位既是师长也是手下的尊者,可他有自知之明,凭自己的修为去冲神鸦知、杀两大强者,根本就是送死。

  更让他心地挣扎的……他是金童,应气运而生夺造化而长的奇葩,这些年里没来由的心慌……的确没来由,可金童聪明绝顶,他隐隐猜到了一点端倪,只是不愿去想、不愿面对罢了,如今神鸦知来到面前,话题直指要害,不由得他不去面对,他忽然觉得很害怕。

  金童不知自己该摇头还是该点头,所以他选择了沉默和对峙。

  忽然,金童的脸色一变,左手急急伸出,同个时候虚空中涟漪扩散,盖世尊者的残魂摔了出来,正好被金童扶住。

  残魂逃出,魂中自有妙法加持,会将盖世直接送到金童身边。

  上次盖世尊者“完好”显身的时候,还是幽蓝蔷薇州夺宝之战,那时的盖世尊者身材魁梧体透神光,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五官俊秀、面上线条如刀削斧凿一般硬朗,真正有“盖世”风范,再后来他受伤了,本来面目再不可见……直到今天,身躯崩碎去,残魂只是灵息,不会显出伤痕和狼狈,只会显出他的真面目:不见盖世之风,他已经是个老人了,垂垂、无力、随时都会随风而散的老人。

  也因残魂为灵息的缘故,他太虚弱所以很渺小,只有一尺高矮。

  金童的目光沉痛,嘴唇嗡动想说什么。

  但不等他开口,盖世就微笑着:“没事,很好。”被金童扶着,残魂也沐浴在金童的佛光中,很暖和很舒服,跟着盖世又觉身体一轻,被金童小心翼翼地捧护着、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金童请盖世来坐自己的肩膀,以后他的肩膀永远都有盖世尊者的位置,不容拒绝。

  盖世的神情有些复杂,但没顾上推辞,他正打量着对面的两个强者,轻声问金童:“谁?”

  “神鸦知、神鸦杀。”金童回答。

  盖世尊者的神情愈发复杂了,但他没说话。

  有些异常的,最最关心金童安危的盖世,并没有因为圣兽族中两大绝世高手近在咫尺而现出焦急或者愤怒,他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神鸦知不看盖世尊者,他的目光有些浑浊,静静望着金童:“你知我的本事,你也知你那位伪佛父亲的修为,我在领悟天机时找到了这些‘念头’,收录玉简中。”说着,他取出一枚玉简递给金童。

  伪佛早已死了,但他生前有大法力、大修持,即便魂飞魄散,死后仍会有些“零散念头”存在,这些“念头”不存智慧不是生命,甚至连执念都算不上,只是丝丝缕缕的“思慧”,最单纯的念头而已。

  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神鸦知探到了这些虚无缥缈、无形无智的伪佛思慧,并收集起来,送来给小金童。

  “等你回去再看吧。”没人能分出神鸦知是单纯的体谅还是另有深意,跟着他又把话题一转:“你只是个娃娃,和我们没得斗,今日你我对峙另有真相……”

  这时候盖世尊者忽然开口:“能不说么?”

  “说会伤了他,不说就害了他。”神鸦知并不慈祥,他只说事实。

  盖世尊者的目光黯了:“那……由我来说吧。”

  神鸦知一笑,再不说什么,带上杀将转头走了,三步后两位神鸦身上金光一震,消失不见。

  最后的对话莫名其妙,即便金童也弄不清他们的意思,当金乌族中两位强者离去后,他问盖世:“尊者,什么真相?”

  盖世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实言相告:“两道影身而已,他们根本拦不住你。”

  “不可能!”金童的脸色变了:“我有慧眼,有佛识,有破一切虚妄大念,我反复探过,他们是真的,绝非影身或者……”

  金童的声音响亮,像极了孩子被冤枉后的辩白。

  盖世没再说话,连串“辩白”后金童也告沉默。

  过了一阵,金童又再开口,迟疑、怀疑、不甘和犹豫:“不是真的……只是影身?”

  “嗯。”盖世尊者的声音平静。

  就那么一下子,眼泪从金童的眼中涌出了,泪水划过脸颊,再滴落中变作七彩宝石,闪烁着盈盈光华、落入深邃宇宙中。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任性之人,挡我一剑

  天知阳破曾让神鸦生给苏景带过一句话:未来那场浩劫大战他心里有数,他会做些事情。

  天知要做的事情,其中一件就是对付金童了。

  金乌这一族,从来不理会别族仙家的征战杀伐,鬼打和尚还是道士镇妖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自古以来仙天中的征伐乱战,都几乎见不到金乌的身影。

  但是不理会不表示不知情,神鸦中有“风”将,专门就是打探消息的,金乌又是怎样的兽族?他们是乌鸦的老祖宗啊,神鸦风听来无数消息,怎么可能把它们都烂在肚子里,一定、一定、一定会讲出来。

  所以天知阳破对今日仙天的情形了如指掌。

  今时仙天已算是大统了,几大巨头积极备战,宇内大小势力或许有人会怠慢,或许有人会觉得道尊佛祖危言耸听,但他们最多是自己备战不出力,不可能去阻挠别人……除了后身法天金童。

  金童不止要阻挠,他还盘算着趁火打劫,可以说这个金童是未来那场大战中唯一来自仙家内部的“毒瘤”了。

  所以天知阳破要铲除他,他收集的那些伪佛“思慧”都是真的,足以影响到金童,甚至让他改变报仇之念。

  铲除有很多种方式,比如瓦解金童的信念,又比如直接斩杀金童,后者显然更符合金乌的作风。

  神鸦知、杀两人联手,以金童现在的修为,完全没有活命的可能,但两头神鸦强者放过了金童: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

  神鸦知有天赐秘法,能够通过天玄搜神大术来寻到金童的所在,只是这道大术施展后,法术气机锁定稍久就会被金童察觉,一旦金童发现有人在以秘法找他,又哪会傻傻等在原地,早都一走了之了。

  而神鸦知另有封身传神之术,可分出有自己半成修为的影身,随时现身到这宇宙中的任何地方,此法也能加持于同族。

  所以神鸦知找到了金童,立刻与神鸦杀一起封身传神,以影身来见金童。

  不是不想杀金童,是影身力气浅薄杀不了他,天知阳破就只好用“瓦解信念”的办法了,将他收集的伪佛思慧交给金童去看。

  封身传神之法是神鸦知的天赐奇能,惟妙惟肖,影身真到全无破绽,莫说金童,就是伪佛凭眼慧、心慧、识慧也看不出他俩是影身。

  可伪佛不用看就能想到面前两头神鸦是“假”的,道理很简单,因为如果真身正主到此,两头金乌不会多说什么废话,他们会直接杀人。

  盖世尊者也是凭着这个缘由断定神鸦知、杀都是假的。

  但金童没想到……便如盖世尊者的评价,他还只是个孩子。

  在修持修炼上,金童天赋绝顶;在法术运用上,金童奇思妙想,可他只是从一块神奇灵石中脱胎而来、不曾真正见识过人心险恶的孩子,或者换个说法,金童很聪明,但出身使然所以他很单纯。

  立志报仇,有时会摆出一副冷酷模样有时候会故意显得自己很狡诈,只是那颗天生的心改不来。

  这些年里他的确给又一栈、道家找了不少麻烦,因为藏得好一直没被敌人找到,可是每次他真正面对敌人的时候都是一败涂地。

  金童仔细想了想自从灵山崩碎以来,自己有限的几次显身……见苏景,被那只猫算计了;又一栈诱敌,自己傻乎乎地上当了;找到施萧晓,以为他和自己同仇敌忾,又被算计了;还有这次,彻彻底底地被骗了,直接害死了盖世尊者。

  傻傻的小孩子罢了,他的眼泪是七彩宝石。

  盖世尊者不知该说什么,他不怕死,本心本愿中他也很想和苏景一拼生死,可到底还是放弃了,拼却金身只为能最最稳妥的返回金童身边,小孩子,需要大人看护的。

  沉默了片刻,盖世尊者轻声道:“看看佛主遗留思慧吧,我也想知道他老人家离去前在想什么。”

  金童很听盖世的话,擦去眼泪真识一转,侵入玉简中,下一刻,宝石泪水再次涌了出来,金童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

  宏伟辉煌的太阳金宫中,神鸦知缓缓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迈步向外走去,神鸦知要做事了,最近一段时间他会很忙。

  端坐在他对面的神鸦杀将也张开了眼睛,目光里带了讯问之意:“您去哪里?”

  “看看老朋友去,你要不要一起?”神鸦知走到大殿外,左手翻翻掐起一道法音法印,随手印落下,殿外传遁阵法绽放出璀璨光华。

  “龙、凤?”杀将知道那道穿通法阵通往何处,笑道:“一起一起。”

  边说,神鸦杀将跳起来,哪还有一点凶意杀气,真就好像一只快乐的乌鸦似的,蹦蹦跳跳地跟在了神鸦知身后。

  这个时候天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金乌长啼,外人不解其意,本族自能明白这声乌啼的意思,神鸦杀将笑道:“生将来看舅舅了。”

  话说完时,太阳金宫内人影一闪,神鸦生将金亮亮到了,很漂亮的女孩子,但她的脸色很不好看。

  ……

  西南仙天,荒凉角落中是,白蛇盘成一团,即便团身时也有八千里浩瀚,身躯巨大的蛇,白蛇鳞片上的花纹很好看:浅浅粉色的梅花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飘出来。

  很大很漂亮的蛇,但它现在的状况很糟糕,身体筛糠般的颤抖着,双目紧紧闭合,眼角有黑色的血泪流淌,若有上位金仙在此还能察觉,这条蛇的元息混乱异常,在蛇身内乱成乱撞,甚至能够称作风暴,会如此不外两个原因,一是心魔滋生走火入魔,另则修炼邪法遭受反噬。

  突然,大蛇似是察觉到危险逼近,巨大的身躯陡然开解,旋即猛一振,化作人形本相……和尚妩媚依旧,但面色惨白到几近透明。

  和尚双目如血,死死盯住了前方,做人和做蛇的时候一样,身体都在痛苦地颤抖。

  一道身形从前方显现,霸王般威风大汉。

  威风大汉是过路人。

  施萧晓的状况很差,神魂不稳元气疯乱,混乱且狂躁的可怕气势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向着四下里滚滚播散,莫说普通仙家了,即便又一栈大管事罗刹凸这等强大仙家,如果不认识施萧晓的话,在经过此处时也会选择绕道而行,绝不敢主动招惹。

  霸王般的大汉却面色如常,全然看不出施萧晓有多可怕似的,轻轻松松地飞近,打量了和尚一眼,随口聊天:“反噬啊,吃的乾坤太多了,你这人脑筋不好么?”

  施萧晓面色骤变。

  妩媚和尚残魂重生,他的修为全部来自活色世界所化的那条乾坤蛇,当乾坤蛇祭炼圆满后他的战力也就到顶了,再没有上升的余地,可是以这样的力量去报仇,远远没有指望的,所以施萧晓才选择了“以乾坤养乾坤”的邪魔办法。

  这些年里他吞噬乾坤无数,完全是生硬抽夺强抢天地,将其他灵秀乾坤的元气来滋养自己的蛇,一次次突破极限强提修为。

  可他的修持本来就是“乾坤”,他用自己的“乾坤”去捕杀别家世界,这等乾坤相残是何等逆天禁忌,必会遭受反噬。

  反噬来得一次比一次严重,施萧晓想要镇压反噬就非得再次强提修为、再次去吞噬天地不可,墨巨灵还没杀来,他还没能报仇,他得活下去……但压下了这次反噬,下次反噬又会因他吞了新天地而暴发的愈发猛烈。

  饮鸩止渴,越来越糟糕,如今已经到了彻底崩溃的边缘。

  这门邪法修炼,这道残酷反噬,都是施萧晓的秘密,陌生大汉只凭一瞥就道破天机,这让施萧晓如何能不惊讶。

  不过……不重要了,施萧晓知道自己完了,将死之人,什么事情都没了意义。

  脸色苍白依旧,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变成了无奈笑容,施萧晓摇摇头:“为报仇没办法,赌一场而已,输了就输了吧。”

  反噬而亡的下场早在和尚意料之中,他本来就是在赌博:赌自己在反噬前,能赶上墨巨灵卷土重来。

  施萧晓输了。

  大汉本也没想着他能回答,都已经从他身边飞过去了,闻言又站住脚步:“为了报仇?哈哈,那就有些意思了。”

  说话间他转回身,突然飞纵扬手,蒲扇般巨掌向着施萧晓的印堂猛拍下来!

  说打就打,全无征兆。

  施萧晓反噬剧烈,可他还没死,一身浑厚修为都还在,迎上大汉并不算太快的偷袭他却全无躲闪之力,于此一刻施萧晓真就觉得,大汉这一掌笼罩了整座仙天!又该怎么逃啊。

  没得逃,同样也没得挡,当巨掌劈面打下,施萧晓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不见了,抬不起手也昂不起头……就这样死了?有些莫名其妙,有些出乎意料,但似乎也不错,死了就解脱了。

  “报仇”的念头像极了一根烧红的针,日日夜夜刺在他的脑中,让他永远地头疼;还有乾坤相噬,除了反噬痛苦之外,还会有剧烈的心痛,心会痛不是因为和尚心软,而是“物伤其类、本修使然”,他才不心疼其他乾坤的死活,可是吞掉了其他世界后他就会心痛。

  反噬是间断而至的,心痛却是无时无刻的,无以言喻且无以复加的折磨……死了就解脱了,哪怕死前做的事情都成了徒劳,哪怕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啪”地脆响,大汉的手掌击中了施萧晓的额头,还有大汉掌心一抹金光,直直打入施萧晓的祖窍中,应该是看出了施萧晓的“解脱”神情,大汉笑了:“想解脱?不是件容易事,慢慢熬吧。”

  轰隆隆地巨响惊悚一方星天,恐怖气浪与震耳的空气暴鸣声中,施萧晓化做巨蛇!

  盘身时尚且八千里开外,此刻身体开解,那是一条何其磅礴的巨蛇!与蛇相比,威风茁壮的大汉渺小得仿佛沉黯,可就是这尊“渺小尘埃”,贴在对方额头的手稳若磐石,又得那条巨蛇如何身体翻腾如何甩头摆尾,就是挣不脱的他的手。

  如此,整整七天,大蛇终于安静下来,软塌塌的悬浮在半空里。

  大汉缓缓收回了手掌,低头看了看,掌心溃烂了。

  铜钱大小的一团灰黑色剧毒,就是施萧晓体内反噬的毒根所在了,被大汉直接从蛇身内抽夺、吸入了自己的掌心。

  剧毒非凡,仍在肆虐,不过换了个“场地”,一点一点腐蚀着大汉的掌心,大汉却无所谓的,只笑了声“好家伙”,之后甚至都不去看白蛇一眼,迈步就向远处走去,他本来就是个过路人。

  “为何救我?”突然,大蛇口吐人言,声音虚弱异常,但它体内气息已经平顺,再没了乱像。

  如果是为了追求境界、追求力量,这只“和尚白蛇”死就死了,大汉才不会多看他一眼;可他是为了报仇,那就不太一样了,大汉挺佩服这种为了报仇不惜饮鸩止渴、自寻惨死的家伙。

  管他是为了谁报仇,管他想去向谁报仇,只是看在他为报仇不惜毁身残魂的份上,能帮就帮一把,不过大汉显然没太多闲聊的兴致,没去解释自己的想法,随口应了声:“我乐意。”

  这个回答其实也不能算敷衍,事实如此,他乐意……他若愿意,与仙天为敌又如何;他若不愿,万仙叩拜痛苦恳求,他也不会伸一根手指头,这个人从来都是很任性的。

  白蛇再次开口:“你叫什么?”

  措辞不算客气,也没必要太客气,和尚想知道对方的名字,并且会永记在心。

  “卸甲儿。”大汉声音传来时候,人已消失不见。

  可惜苏景不在,否则非得大喊一声“你别走、你别走,聊几句……大魔君别走啊”。

  九龙地飞升上来的两位最最顶尖的仙家,逍遥仙天神龙无踪,大小魔君中的大魔君,卸甲儿。

  白蛇化作人形,对着卸甲儿消失方向长身一拜,起身后妩媚和尚长吸了一口气,也告飞身远去。

  身内反噬尽去,但还需静静休养一阵,待彻底复原后……他还要再去吞噬乾坤,那时又会有新的反噬,刚刚驱散的梦魇又会卷土重来,施萧晓无所谓的,自己还没死,这场赌博就没完。

  是他先死在反噬中,还是墨巨灵先杀入宇宙?

  施萧晓等着最后的结果。

  ……

  这些年里施萧晓杀灭了许多乾坤,他的恶行并非无人知晓,屠晚、苏晴就追查到线索,并且一路追踪……早都追丢、找不到人了。

  两个小子倒是不气馁,丢了就找呗,瞎找。

  遇到适合修行的机缘时他俩就会闭关,修行过后出关接着找“大白蛇”,再没准确线索了,瞎猫去碰死耗子那样乱闯,反正他们出来是为了修行历练,这个事本来就是“乱跑乱看”嘛。

  差不多施萧晓被大魔君救下的时候,金头发屠晚和红头发苏晴不再乱跑了,他们只看,两个小子嘴巴长得大大,呆呆看着前方远处……

  一棵直插天宇、高无极的五彩天晶梧桐;

  一座疯狂旋转、深无量的七色真水涡渊。

  梧桐树很高大,具体高大到什么程度呢?屠晚是修月的,所以他心里有个计较:普通凡间世界的月亮,拿到这梧桐树上来,只能做一片叶子吧。

  世人皆知,凤凰只在梧桐树上落足,这个传说是真的,但凤凰并非随便什么梧桐都会落足的,只有三万年孕种、三万年发芽、三万年扎根、三万年起杆、三万年开枝再三万年散叶的成年仙种梧桐,才有资格请凤凰落足。

  而十八万长成的仙种梧桐只是最最普通的货色罢了。

  其后还有梧桐树自己的“修炼”,十八个十八万年后,仙种梧桐会由木入火,做五行第一生,经天劫得脱变化做真火梧桐;随后是五行第二生,再经天劫自火入土化玉梧桐;跟着从土生金做金银梧桐;再至金生水化云海梧桐;最后由水生木返璞归真,当五行尽生循转一道大轮回,神树才算真正生长圆满了,变作五彩天晶梧桐。

  每一“生”都会遭遇天劫,尤其最后的返璞蜕变,劫数之凶猛普通仙家完全无法理解,至于这尊梧桐神木的寿数,长得干脆就没法计算了。

  梧桐树上有巢,凤凰巢,每隔三五枝桠就会有一座凤凰巢。

  越往高处,凤凰巢的规模就越大,这倒不难理解,住得越高的凤凰,肯定在族中地位也越高。

  说是“巢”,其实是一座又一座巨大的缤纷世界,真正乾坤,花花草草鸟鸟兽兽,山海云潮样样不缺,但人不多,都很漂亮却不像有太多智慧的样子,不过能看出,这些“属族”都很快乐,他们只是凡人、却生在神仙世界中。

  “凤、凤、凤凰天宫啊。”神剑出身,一向好勇斗狠的屠晚都有些结巴了,仙天中,像金乌那样散居的圣兽不多,大多数族类都是群居的,比如凤凰,比如神龙。

  仙界中,把凤凰的老巢唤作凤凰天宫,也叫凤宫,真实存在但少有人知晓它究竟坐落何处。

  “听说凤凰和神龙恨恨爱爱、分分合合……若赶上两族相亲的时候,凤宫会和龙渊在一起。”红头发苏晴的声音也有点发干:“那个,就是龙渊吧?”

  话音刚落,冥冥中一声冷笑传来,两个娃娃头顶上的天空开出一裂,三头红色神凤显现身形,为首神凤吐人言:“哪里来得小丑八怪,探头探脑,好像偷蛋的贼!”

  偷蛋贼?

  放在人间就是人贩子了,这可是不得了的罪名,必死无疑。

  一般来说,圣兽都不怎么搭理妖、鬼、人等诸族仙家,从不欢迎仙家们上门来做客,误入了它们的领地,轻则一顿暴打重则直接杀灭,都看凤卫龙将的心情了,显然今天凤凰大仙的心情不太好。

  两个娃娃,一个是神剑转生,一个是离山巅化灵,无论人间仙界从来都是作威作福的家伙,人虽小脾气却火爆,听了红凤之言苏晴就沉了面色:“又不是鸡蛋,当我很稀罕么。”

  屠晚的嘴巴不如苏晴那么毒,但他的气势更盛,身周道道剑意已然流转开来:“要打么?放马过来。”

  苏晴一拍屠晚肩膀:“还轮不到你。”跟着转目望向三头红凤:“撕扯扭打,太难看也没意思,不如这样……”

  说着,苏晴拔出了自己剑,和他头发一样颜色,血红色的剑:“你们三个联手吧,我只出一剑,只要你们挡下我这一剑就算我赢了,我若输了随你们处置。”

  两个小娃娃如此狂妄,为首红凤被气笑了:“好!”

  “不对啊。”还是有明白凤凰的,“副将”琢磨着苏晴的话,觉得有些别扭,再稍稍回味便恍然大悟,可还不等她再说什么,苏晴已经一声叱咤“看剑!”

  吼喝如雷,不见出剑,红头发小子拉着金头发小子转头就跑。

  跑得奇快。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不可能,糖葫芦

  打的话能不能赢?屠晚苏晴不知道,可他们能明白事情哪里是只和三头凤凰交手那么简单,马上就会引出龙渊、凤宫无数强者,到时候哪有活路,趁能跑,快跑!

  龙渊凤宫附近人迹罕至,红凤卫值守这么许多年也没碰上过这样不要脸的两个小混蛋,难免有些疏神,才眨眨眼的功夫两个小贼已经逃出很远了。

  逃跑上占了先机,可还是逃不掉,人家是凤凰啊,这仙天中除了金乌之外没人比她们更擅飞驰,回过味来三头红凤又气又笑,身形一晃就追上去了,短短三两呼吸中就追到两个娃娃身后十丈地方。

  苏晴、屠晚的不止跑不过人家,运气还糟糕很,眼看被追上的时候他们身前的虚空里突然闪出一道阵法,阵中金红光芒流转,一老一中两个人现身,正好拦住了屠晚、苏晴的去路……

  天知阳破和杀将阳吞枣因为生将的到访耽误了几天,再经穿遁法阵来到龙渊、凤宫附近,正看到两个小娃娃跑得飞快,三头凤凰振翅急追。

  苏晴、屠晚各有来历,但无论前生如何,这一世他们都是从苏景身内夺造化、开性命的,打从根子上说,他俩都脱不开“为苏景元魂”的本质,这重联系很浅淡,普通仙家肯定是察觉不来,可哪会瞒过两头大金乌的洞察。

  天知阳破“咦”了一声,伸手扶住了两个“急得跳墙”的娃娃,笑:“金乌渊源……收尸匠啊!收尸匠家的小娃,莫怕。”

  杀将阳吞枣则踏上一步拦住了三头红凤:“我家的娃娃你们也追打?”

  两尊大金乌来得太突然,事先也没传讯,急追之中红凤没太看清来得是谁,都没去细想只凭本能脱口道:“你起开……诶,枣子哥来啦!”

  红凤反应不算慢,脱口三个字后认出了来人,赶忙停下了身形,身形晃晃化作美貌少女,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很有些意外。

  意外这两个小丑八怪是金乌家的娃娃?没看出来啊。更意外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让天破、杀将两大神鸦联袂到访!

  “我起开,你打,打吧。”阳破可没表情,背负双手让开了半步,伸手一指已经被天知阳破扶住的两个小娃,目光炯炯望着红凤。

  金乌护短,而且金乌很横,这么多年一贯这副德行。

  凤凰不怕金乌,但害怕和金乌打架会弄掉自己一身羽毛……何况凤宫门前小卫,哪里有资格对两头金乌神将叫板,三头红凤变作的美貌少女不生气,对阳破和阳吞枣行礼,起身后笑嘻嘻地簇拥上前,伸手去给两头大金乌挠后背。

  金乌就吃这一套,挠后背后阳破和阳吞枣都满面享受。

  苏晴、屠晚多聪明,听明白来人身份后忙不迭对两头大金乌行礼,管阳吞枣叫大阿伯,对阳破叫大阿爷。

  金乌瞎迷信,对收尸匠忌讳得很,不过对两个“元神小娃”倒无所谓,阳破对屠晚、苏晴笑道:“怎样,想不想见识见识龙渊凤宫?”

  两个娃娃霍然大喜,一个劲地点头。

  阳破示意两个娃娃跟在自己身后,对红凤道:“走吧,先去见凰主。”

  一道灵讯传去凤宫,随后三头凤凰簇拥起神鸦二将向着五彩梧桐飞去,屠晚苏晴跟在身后,一人对一头金乌,伸手给前辈挠后背。

  ……

  凰主听说知、杀二将来访,立刻起身出迎,同时一声令下,五彩梧桐神树发动迎宾妙法,霎时间神树光彩冲天,灿烂生辉。

  同一瞬间。

  梧桐神木烨烨生辉时,小圣僧果先“沉黯”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果先都光辉灿烂,因他身上烈焰滚滚,佛祖传下的禅家圣火。

  裹着这无边明亮无边灿烂的圣火,果先走入了以前绝难想象、如今也难以理解的“地方”,他一直在行走,可是在这片地方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在前进,正相反的,果先感觉并非自己在走路,而是路在走他。

  难以形容的感觉。

  这“地方”的景色有三个主题:空寂、生、死。

  风景不落眼中,而是直直印入脑海,无数色彩无数光线乱晃乱转,灿烂十足但绝谈不到美丽,这些颜色……空荡荡的,寂静得让果先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活着,偶尔会有一道天雷轰鸣,醍醐灌顶,让他精神一振,当雷霆过后,风雨声、潮涌声、跟着叶树叶卷、鸟语虫鸣直至人声熙攘,随着生命之声的嘈杂涌动,那些乱飞乱晃的光华似乎也融化开去,慢慢变得有规律了,有实在线条了,有平稳颜色了……无形的手在暗中操控,渐渐勾勒出一幅美丽画卷,城池、田野、山水,好漂亮的人间。

  但好景永远不会长远,似乎只是一晃,熙攘声音就变了,变成了天雷暴雨、变成了烈焰轰鸣,战场厮杀、哀号惨叫、嚎咷痛哭,万兽悲鸣、山崩、海啸、巨木拦腰折断……生命之声变作涂炭哀鸣,最终变成了风声,风过去了,复归沉寂。

  那副画也迅速混乱,好漂亮的人间又变作乱晃的光、乱转的颜色,让果先头晕、恶心。

  如此往复,寂静、生、死,果先始终不能确定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但他的心逐渐沉沦:总有生机,可死与寂静才是不变的永远啊!

  生机让人欣喜盎然,可生机不过是个“巧合”,一次次的巧合,再一次次被摧毁……

  当一颗慈悲心变得烦躁、当果先面上的平静彻底被狰狞取代,他身上的佛光圣火就熄灭了。

  果先人在“漏”中……

  沉沉地一声叹息,来自极乐之心,灵山之巅。

  灵山已经被轰塌了,但崩碎的无数石块与土岩,又堆起了一座废墟之山,所以灵山其实还在,只是变了个样子。

  灵山之巅有一座小小凉棚,凉棚这种东西到处都有,但佛祖只有一个,他坐在凉棚下,这座凉棚就有了个威风名字:大雷音寺。

  佛在灵山大雷音寺中叹了口气:“果先的火敛了,他已迷失。”

  优和尚也坐在凉棚中,闻言一愣,摇头脱口:“不可能!”

  佛的神情平静:“怎么不可能呢,你又哪来这样的把握说‘不可能’啊。”

  优和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虎背熊腰肩宽身厚,满脸横肉好凶猛的大和尚,听了佛祖之言后,这样一个凶僧的眼中居然显露出一丝……委屈,就是委屈了:“当初佛祖说让果先入漏去,我说他别再迷失了吧,佛说不可能……是你说过不可能啊,我是照搬你以前的金口玉言。”

  “哦,别着急嘛。”尴尬从佛目中一闪而过,修行中捏起的手印解开,搓了搓手心:“本来是让他去找人的,结果人没找到,又弄丢了一个,这事闹得,你说……小优啊,你……”

  “我不去!”优和尚坚决摇头。

  入漏去寻果先、去寻那群失踪的西天元老,这件事本来不容拒绝、以优和尚的为人也不会拒绝,他是“不是佛的佛”,他的忠贞与虔诚无需多言。

  不过优和尚有自知之明,如漏去需得一颗“不动心”,这颗“不动心”不是后天能够修持得来的,非得先天奇赋不可,果先可以,但优和尚不行,他没有不动心,进入漏中必会沦陷,明知有去无回,他宁可留下有用之身,待将来与墨色拼命。

  这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死当得其所哉。

  “你怎么这么急性子呢,不是让你去,你要去我也不答应,我是让你把你徒儿找来。”佛说,很古怪的,语气里隐隐带了些讨好之意。

  “小悠?”优佛爷瞪起了眼睛:“她……”

  “她有不动心天赋。”佛的声音笃定。

  “果先也有!还不丢了。”

  “小悠的不动心比小果先更精纯,再说果先的火只是暂时收敛了,并未熄灭,一时迷失难免,只要再得指引,他便能心智回归,重燃圣火。”

  “小悠入漏的话,不会也丢了吧?”

  “不、可、能。”佛的三字轻轻,也一字一顿。

  “上次‘不可能’值钱,这次‘不可能’不值钱。”

  佛笑了,嘿嘿嘿地笑:“总之你先把小悠找回来,我再仔细看一看,总之不会害她。”

  ……

  小悠正在一座凡间,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继续念经,她都念经半柱香了,不在寺庙中,不在名山内,她在一处小城集市追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念经。

  悠小菩萨就不信了,堂堂仙佛,化缘不到一串冰糖葫芦!

  小贩的脸特别冷,凭着那么小不点的一个小尼姑念经,就是不理会。

  倒不是小贩狠心,主要还是这世界佛名不好,以前此界僧侣奉伪佛经传,恶行就不必说了,如今妖僧都里没了,但真正的和尚也少得可怜,佛名尚未扭转回来,悠小菩萨就是为了重兴禅家才来这凡间的。

  重兴禅宗、扭转佛名,从这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开始,悠小菩萨的第一步,绝不退缩。

  他不给串糖葫芦小菩萨能跟他回家念经去!

  总算这个小贩还有几分向佛之心,在僵持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总算体会了小师傅的纯纯慈悲,给了她一串冰糖葫芦。

  小菩萨大获全胜!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吃剑

  接了冰糖葫芦在手,正想舔一舔,悠小菩萨忽然心头一凛,远山深处,有至真、无上剑意流转,绝非凡间的手段,这等剑意就算放在仙界,也是极了不起的存在了。

  小菩萨有些好奇也有些警惕,找了个僻静角落身形晃晃,化金光冲天起,继而向着剑意涌动之处疾飞去。

  “何方仙家驾临,我离山长辈正在此地精修,不可打扰。”大山边缘,四方脑袋的青年扬声开口,脚下剑光一闪,人已遁剑飞赴半空,拦在了小菩萨身前。

  “离山的长辈?苏景么,他也在这里?”悠小菩萨显身,左手结定真宝印,这是西天金身佛陀专门用来拿降魔杵的宝印,被小菩萨用来举着她的糖葫芦。

  悠小菩萨是优和尚新收弟子,更是西天极乐少得可怜的几个传人之一,人小名气却大,方先子早都听说过他,一见面就认了出来,当即合手问礼:“离山方先子见过悠小菩萨,山中炼剑的不是苏景师叔祖,是他老人家的师兄,叶非师祖。”

  “叶非的剑啊……太有名啦!我能瞅瞅不?放心,我只看,绝不敢打扰。”

  大家自己人,而抛开西天不论,只说优佛爷,当年可是点化过影子和尚的,帮影子和尚就是帮苏景,这重大恩苏景领下了,也对同门说起过,此刻小菩萨提出请求,方先子不好拒绝,点了点头……

  叶非已经在山中端坐七十年了。

  七十年前,他正带着方先子追寻风暴,脑中忽有灵光闪动……修炼、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时候就会有灵犀到来了,这不是巧合,叶非知道自己的契机到了,就近找了一座凡间,遁入山中,一坐七十年不起。

  七十年一动不动,叶非还是很干净,仙家金身,无垢宝玉。

  他的脸上无疤,他手中有剑。

  剑横握,叶非就低头看着自己的剑,木雕泥塑一般。

  怕会打扰了高人精修,悠小菩萨不敢靠得太近,就远远地偷看几眼,看了半天叶非都不动,悠小菩萨有些无聊了,就是这个时候叶非动了。

  他抬起了手中剑,剑尖凑到嘴边,然后……舔了舔,叶非舔了舔自己的剑。

  小菩萨想起了自己手中的糖葫芦,赶忙举起来舔了舔,甜甜的。

  叶非扬眉,微微笑,似乎自己的剑味道也很不错似的,跟着他把剑尖送入口中,牙齿咬合,“喀”地轻响,一寸长的剑尖竟被他咬断了、纳入口中。

  小菩萨很有些吃惊,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叶非吃剑?

  不管吃什么,反正悠小菩萨就是看不得别人吃东西,还好她有冰糖葫芦,冰糖葫芦送入口中,小菩萨也吃,同样“喀”一声轻响,她咬下了半颗红果,红果酸酸沙沙、裹着甜甜脆脆的红糖壳,说不出的好吃。

  真正让方先子惊奇的是,叶非师叔祖的表情居然和悠小菩萨如出一辙,他口中咀嚼着自己的剑,竟也是满面享受!

  面上带笑,眼中则是玄光流转……玄光越转越快,顷刻间已经化作无底深漩,虽小却深不可测。

  吃剑似乎和吃冰糖葫芦没什么区别,叶非吃得还挺快的,不一会功夫三尺长剑已经吃掉了小半;悠小菩萨这边,一串七颗红果的冰糖葫芦,她刚开始吃第四颗。

  第四颗红果还没吃完的时候,悠小菩萨收到师尊传讯,虽然心里抱怨连连,才刚出来玩两天就被叫回去,但她不会有丝毫耽搁,低低声音向着方先子打了个招呼,动咒赶回极乐去了。

  叶非继续开开心心地吃他的剑,方先子搜遍记忆,从未见叶师叔祖如此开心过!

  方先子再怎么笨也能明白,叶师叔祖心智坚定,几乎不见他会有动心时候,这次吃剑吃得那么高兴,怕是……大突破了!

  ……

  叶非笑时,苏景也在笑,他笑得比叶非可要更开心得多,好多宝刃!

  七天过去,先是又一栈和道家弟子赶来,撤去了不见屠刀法天州内传遁法阵,跟着苏景按照盖世尊者留下的玉简中记载办法,轻松解去养宝之阵。

  芥子之阵,受纳须弥,阵内化境中自成乾坤,大地上群山连绵,接连大陆有一座汪洋澎湃轰涌,天空无云、是夜空,繁星点点……

  依旧以玉简记载,苏景结手印,转元灵用力一挥,化境乾坤中遽然暴发金铁鸣啸,面前座座大山轰碎去,土崩石碎尽化尘烟,而山石碎去后,一根根擎天法棍显露真形,大棍半截斜插地面,半截遥指苍穹,万丈宝棍上铭文满篆神光盘旋,一望无际,数不出有多少根;地面群山崩裂了,天穹也随之轰碎,点点星辰呼啸流火直坠地面,真的是夯砸……流星泻地,砸陷重重陨石巨坑,而猛烈撞击中星体也崩碎去,当烟尘散尽,座座巨大的陨石坑中心,都斜插了一柄长剑。

  地裂、天崩,汪洋也疯狂了,蔚蓝海水急急流转、流转、流转……最终一声古怪嗡鸣,大海不见了,一尊弯月形状的巨刃横陈地面。

  之前汪洋又多浩瀚,此刻月刃就有多巨大。

  伪佛也曾是西天之主,他苦心布置的养宝地自有气派。

  习惯使然,苏景肯定是追着大家伙下手,身形一闪来到巨月刃前,指上一道阳火蜿蜒、打入宝刃中。

  宝刃皆无封印,都是无主的宝物,只片刻苏景就暂时占了这柄大家伙,扬眉笑道:“很不错啊!”笑声里心念转转,巨月刃盘旋开来,从汪洋浩瀚缩至九寸长短,两头尖尖、内外双刃的凶器上透出浅蓝月华。

  月刃缩小了,原先贲烈淬厉的凶气似乎也消隐不见,不再凶、变得精致了。

  苏景却更兴奋了些,心念再一转,小小月刃遽然暴发一声神雷暴鸣!旋即月刃消失不见,而苍穹之上凭空多出三千明月、真月、杀月!

  饱蕴杀机、气势催破,只待主人心念一动,三千杀月便会横扫一方!

  苏景笑呵呵地,挥手收了明月,很好,很开心,宝刃也很不错,但并不合手,不适合他来用……发挥不出他的战力。

  好的法宝与主人可以互相弥补,大大提高斗战之力,可惜月刃不再此列,便如盖世尊者说过的那句话:你看不上的,这枚月刃给苏景来用,除了好看之外并无实在意义。

  莫说苏景催压全力,只将三成修为压上去,月刃就会支撑不住、崩裂损毁了,连主人的力量都无法承受,宝物又谈什么威力,还不如苏景自己挥拳来得更凶猛。

  只是今日苏景太强猛了,不是宝刃不好,正相反的,不见屠刀法天的大批宝刃开启,若分配得当,立时就能够催生出一支了不起的战力!

  又一栈来人是老熟人,兴高彩,小二哥对苏景打了个招呼,带上烈,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去盘点宝物了。

  道尊那边赶来的也是老熟人,甚至可以说“老仇人”,大象阁首座冲霄道长,中土世界天元道宗飞仙,遥远少年时,离山举办的小师叔归宗大典上,这个丑陋道士还曾去捣乱过。

  这些年里大家都很忙,忙着修炼、忙着备战,苏景都没机会与道长好好聊几句,此刻总算有了机会,其实也没什么要紧话题,只是故人相见,言谈小事中都会透出真正惬意……

  不多时,兴高采烈两人就盘点过所有宝刃,兴高彩上前:“启禀苏老爷、启禀冲霄仙长、启禀蒹葭仙子,此地共藏月棍三千一百四十根,月剑两千零三十三柄,另有双刃弯月斩一枚,如何分配还请三位示下。”

  六翅皇池长公主也来了。

  不见屠刀法天本是终山盟分给六翅皇池的属地。

  “属地”这种说法并无真实依据,终山盟不是皇帝老子,这片仙天也不是他们家的江山,不过这种“分地盘”算得“约定俗称”,毕竟盟下一百七十宗都是地头蛇,虽渺小但也是个势力,这片仙天不属于他们,却也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他们做主也不算错。

  这就是六翅皇池的机缘了,即便什么都没做也能分一杯羹,苏景当然不会抢朋友的东西,可长公主又哪会不知进退,这些宝刃对苏景来说太“轻”了,宝刃没法发挥苏景的实力;对六翅皇池却正相反,宝刃太重了,六翅弟子的修为来驾驭月棍、月剑,根本发挥不出宝刃的威力。

  是以长公主直接摇头,言辞谦逊且得体,反正就是一个意思:我家不敢要,不能要也绝不会要。

  苏景微笑着不说话,他看冲霄,后者闭着眼睛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开口:“我做个主……两成吧,此间宝刃有两成归六翅皇池。”

  可以了,两成已经是很大的情面了,毕竟六翅皇池只是沾了一份机缘,苏景笑着点头:“道长怎么说就怎么算,我没问题。”

  长公主却糊涂了,赶忙又摇头,重申自家什么都不要,要了也没用……不等她把话说完冲霄就摇头打断:“宝刃中有六翅皇池两成,不过不会直接把剑棍送给你们,我的意思,不如作价,东天道和又一栈会将宝刃作价,折换灵法天晶、练气养魂的丹丸之类,总之会是六翅仙家适用的法器、宝物,一个月内奉上。”

  宝刃对六翅皇池没用,可道家和又一栈愿意买,愿意用六翅弟子适用的宝物来换,这简直再好不过,长公主大喜,有心立刻答应下来又觉得自家实在占便宜,还是苏景笑道:“就这样定啦,很好。”

  阎罗、道尊、又一栈干脆就是一家人,这批宝刃具体怎么用自有高人们安排,苏景就不用操心了,但苏景又想起了一件事,问兴高彩:“这批剑我想要两百柄。”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问我,莫问天

  这些剑对他没什么用处,但对于中土那些正迅速崛起、迅速强大的人王呢?比如尘霄生、贺余、沈河,比如尾巴少女、影子和尚,比如……他们所有人。

  中土世界是完美乾坤,可相比宇宙浩瀚来说,它还是太小了,资源终归是有限的,中土或能催生强大仙魔,却不可能有太多铸器神材,当年的屠晚神剑、江山剑主的丈一龙纹、摩天刹的诸多宝器都是从天外采集的铸材。

  用一座凡人世界去支持一群仙人武装,是件不现实的事情。

  苏景想为故乡中人留剑。

  万一有天,中土世界的护阵破开,苏景又能重返故乡,他想不出比剑更好的礼物。

  兴高彩笑道:“这点小事您还用问我啊,您随便拿,都拿走了我才高兴呢!”

  苏景哈哈一笑:“别,先起运,再禀明各位大当家,看各位神君、道尊、大东家他们怎么分配,逾礼之事咱不能干。”礼数、过场而已,必要的尊敬。

  烈点头附和:“是是,苏老爷想得周到,苏老爷也从没干过逾礼之事。”跟着也不等苏景再说什么,烈小二忽又叹了口气:“苏老爷啊,小人就是个直肠子,肚子里藏不住话,有这么几句……您多担待啊,小的就直说了:您这人就是太热心,总是想着别人,不停为别人筹谋,忙起来就忘了自己,您别摇头啊,您看,别家仙翁个个宝物藏袖神剑在手,唯独您,那么大的一尊真神,到现在还没见趁手的兵刃,唉,这事闹的。”

  兴高彩跟着点头,接口道:“别说我们看着着急,就是我家大东家都在发愁这件事,可惜的是,又一栈虽然有点家底,但斗刃这一项始终没什么好收藏,毕竟,咱们就是捡破烂的,不像东天道,门内专有精炼法宝神剑的大仙尊,还有……”

  “打住,好家伙,我才刚听明白。”冲霄真人笑了:“就算你们帮自家二东家,也不带这么欺负别人的,我东天道两刀两剑四尊神器,龙舌早毁、龙雀也在极乐崩断,只剩下甘霖雨霖双剑,其中甘霖神剑,道尊干脆送给苏锵锵、炼入他身内去了,东天道下了这么大的本钱,你们还好意思跟我们接着讹?”

  小二哥和道士之间太熟悉了,说笑间不计较太多,烈小二恍然点头:“哦,是我记错了,原来是道尊将甘霖剑送给了苏老爷,我还以为是道尊早都把那柄剑输给神君了呢。”

  “输了的东西和送人的情分那肯定不是一回事。”兴高彩又接口:“不过烈你记错了,是道尊送的,不是他老人家输的。”

  冲霄丑,笑得更凶了:“小二,道爷可好久没打人了。”

  “真人息怒,都说我记错了嘛。”

  ……

  重创盖世尊者,开启伪佛宝库,毫无疑问苏景又立下大功一件,兴高采烈开始张罗着起运宝刃,冲霄真人那边忙得很,见正事办完他就不再耽搁,和同伴打过招呼后返回东天去了。

  苏景也婉拒了长公主的要求,没随她去六翅皇池做客,动心咒先回去收尸匠骄阳,杀千刀炼到九百六十刀,相距大圆满只差最后一步,这一步没走完苏景心里如何踏实得下来,不必要的应酬能免则免,抓紧时间修炼吧。

  苏景连顿饭都没吃就匆匆离去,长公主心里是有一点点失落的,这感觉怎么说呢,不是苏景轻视,而是六翅皇池好像的确没有太值得重视的地方……可是长公主没想到的,不久之后,终山盟所在仙天就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座饱蕴妖威的巨大灵州径直闯入终山盟的势力范围,大群妖仙兵将顶盔着甲横眉立目,新任盟主引着一群本地仙家去拜山想问明来意,妖怪们理都不理,一员大将直接撂下狠话:再敢踏上半步,便是尔等入侵乌龟州,那就开打!

  妖仙凶悍,灵州上散出的威势惊人,这伙子凶仙绝非终山盟能惹得起的。

  新任盟主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乌龟州大首领洪蛇巨妖、二首领银龙都督、三首领神鹰大将、四首领……小不点一条黑蛇不知什么名堂,一群首领统帅无数凶猛妖仙直接去了六翅皇池,到了地头妖怪们客客气气,再没了丁点凶气,根本就是来看朋友、拜山头的。

  乌龟州迁入东南仙天。

  此州是小光明顶的属族属地,特意到东南与六翅皇池守望相邻,从此六翅皇池在本地甩着胳膊翻着跟头的横行吧,蚀海裘平安看哪个敢不服,黑风煞小十六看谁敢觊觎东天道与又一栈赠给长公主的无数资源!

  ……

  苏景返回收尸匠骄阳,再遁入阳崩巴前辈留下的百里骄阳中,继续修持杀千刀,修炼闲暇苏景也会想一件事……兵刃。

  不见屠刀法天中,兴高彩烈的话虽有玩笑之意,但也是个事实,今日苏景没有合手法器。

  甘霖宝剑已经炼入己身,那柄剑没了,苏景自己就是一把剑,他自己就是兵刃,不需要再掌兵刃了,这个道理是没错的,可如果再有一件神兵利刃,无疑又会让苏景的战力再上层楼。

  再说真阳、真墨两剑,都是上好神兵,且与苏景齐修共长,两剑都能承受苏景的全力施展,不过这两柄剑能保证的仅只是让苏景发挥出十成战力,而上好神兵是十成之上再加成,这其间的差别大得很了。

  只是苏景今日修为太过强大,宇宙浩淼无穷,想要寻一件趁手兵刃实在不是件容易事情,至于请名家高人从头为他祭炼……神兵仙器的祭炼时间,至少也要以十万年计,就算不理会时间长短,铸就兵刃的材料也难寻啊。

  比如当年,伪佛得到的“天渊铁月”已经是了不起的好材料了,否则伪佛也犯不着专门施法藏宝养刃,可铁月铸就的宝器还远远配不上苏景。

  没有就没有吧,偶尔想一想就算了,这种事情不是去找、去寻就能有收获的,非得有大好机缘才行。

  修炼继续,不敢再有丝毫耽搁,苏景本想不受打扰,一鼓作气突破这最后一关,奈何事与愿违,才闭关了三个月就有灵讯传来:以前见过一面的小结巴美人,神鸦生将金亮亮约他见面。

  金亮亮已到附近。

  神鸦轻易不会找收尸匠,否则必定是有要紧事情,苏景立刻出关。

  起身时候苏景忍不住还在想:金亮亮可是个大美人,奈何名字取得……实在是不怎么威风,也不光是她,比如阳三郎,比如阳炯炯,比如金白银、比如阳吞枣……金乌这一家子都不怎么好好取名字。

  脑中胡思乱想,苏景飞出天外,旋即大吃一惊!

  前方远处、视线尽头,赫赫然一枚骄阳灿烂,不算太大,但苏景在仙天中游历这么久,东南西北的跑了不少地方,如这枚金轮的生机饱满旺盛,前所未见。

  生机以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用想苏景就能知道,那是神鸦生将的真阳神驾,金亮亮不止自己来了,还把自己的太阳也带了过来。

  这又是闹哪样,苏景有些纳闷。

  生将不能上收尸匠骄阳,反之亦然,金亮亮和苏景见面的地方是附近一块星石,见面后苏景就更吃惊了,金亮亮并非一人前来,在她身后还有一群小金乌,有的是人形有的是金乌本相,人数着实不少,足足四百多人,大大小小全都是孩子。

  生、死二人不能靠得太近,相隔遥远不过也不耽误说话,显然金亮亮早都和小金乌们交代过,一见苏景来了金亮亮就挥手:“问、问礼。”

  一群小金乌乱糟糟的行礼,口称“拜见收尸大匠伯伯”,大家都是以晚辈礼参见,唯独一个看上去五六岁、化作人形的小娃,未叩拜而是对苏景执同袍礼数,口中称呼也是“收尸大匠”,免去了伯伯两字。

  问礼过后又是乱糟糟的报名,大金乌对收尸匠忌讳得很,自也影响到小金乌,娃娃们都不敢正眼看苏景,那个对苏景行同辈礼的小娃也一样,他叫金老了,这名字实在太好记,想忘了都难。

  “小老了”报名后,生将金亮亮摸着他的头发对苏景道:“莫小看了他啊,别看只是个娃娃,却与你我齐尊,他有大好天赋,三百年前已经证得诡将之位,问灵之法族内无双,封:灵灵诡将。”

  升位七将的神鸦,辈分是不会变的,不过神鸦将之间不叙辈分,彼此间同袍同僚之礼相待。

  “问灵”这个说辞太模糊,苏景不是很明白,金亮亮知道他疑惑,手掌轻拍“小老儿”:“此处能施展么?”

  “能,这儿死过人。”看上去才五岁的金老了痛快点头,跟着双手分别结印,一按眉心一按心口,心中行咒身上金光猛一闪烁,随即苏景等人突然听到了沉沉一声叹息:唉。

  这一声叹来自星石深处,苍老、无奈且悲凉深深,绝非一群大小金乌中传出的动静。

  苏景先一愣,再眨眼……收尸匠骄阳附近的星石,他都曾做过访探,由此晓得这枚星石上有一具无名尸体,普通的仙家,不知是遭人追杀还是其他什么缘由,独自一人在死了这座星石上,早在苏景成为收尸匠之前不知多少年,这具尸体就已经在了。

  苏景不会无缘无故惊扰亡人,不理会也就是了。

  此刻一声叹息,就传自那具尸身附近。

  “死前一叹,并非遗言也算不上执念,只是他临死时候最后的念头……死得太久了,只剩这样一念。”金老了眨眨眼睛,解释得含含糊糊,但却流眼泪了,金乌泪水落地成焰,很漂亮的小火花,轻轻松松把这枚星石给烫穿了,小手指头粗细的洞。

  “问灵”不是死人对话,更不是唤醒尸兵鬼将,仅仅是还原他们死前的“心中散念”,而问灵时候,死亡悲凉小金乌感同身受,所以他会不自觉的流泪。

  没什么用处的本事……但也足够神奇了,天知阳破能收集邪佛死前心念,可邪佛是怎样强大的存在,他的散念也是“强大”、“坚固”的,何况他才死了多久?

  这座星石上的尸体只是最最普通的仙家,且死了数不清五万年还是五十万年,“小金老了”还能把他死前一声叹息还原出来,足见神奇了。

  苏景神情挺古怪的,神奇却没太多实际用处的本领,也能封神鸦诡啊。

  反正神鸦诡就是各种歪门邪道加雕虫小技,一旦入极就能封将。

  金亮亮却摇摇头:“他能帮、帮你一个天大的忙,再就是……这孩子将来会有大用处,天知说,请你好好护着他,务、务必务必。”

  天知之言必有道理,苏景立刻点头,跟着金亮亮又一指其他那些小金乌:“还……还有这群孩子,是我族中所有后辈,以后都要你来照顾。”

  苏景经历过太多凶险与奇怪事情,本身心持又足够深厚,本来不太会真正惊讶,可是听过金亮亮之言苏景心地震骇万分!

  这是什么?

  分明是托孤。

  除非灭族大祸,否则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大金乌们无力再照顾孩儿,要他们送来给收尸匠照看。

  苏景的脸色沉了下来:“究竟怎么回事?”

  “将来舅舅会亲自和你说。”金亮亮的目光黯淡:“再、再就是我最近也不会远、远行,与你可遥遥相望,咱俩一起带、带小娃们,但他们跟着你更、更妥当些啊。”

  收尸匠不吉利,可收尸匠很厉害,这仙天中比着苏景更强大的仙家寥寥无几,小娃们入驻收尸匠骄阳无疑更安全。

  金亮亮也是神将之一,不过斗战的本领比起苏景来差得太远了。

  但只凭苏景强大,未必就能“抵消”了他的晦气,让小娃们都跟随苏景,金亮亮只做辅助,仍是天知阳破的意思,他老人家行事自有深意,其他金乌也无需追问、照做就是了。

  苏景不会拒绝,点了点头,想再追问“托孤”真相,金亮亮却只是摇头,这件事情将来还是请神鸦知自己来和苏景说……

  见过金亮亮一面,苏景身边多了几百只小金乌,回去时候苏景眉头紧皱。

  ……

  收尸匠骄阳。

  小金乌嘛,难免吵闹,不过神鸦一族最喜喧嚣,墓园中添出些生气并非不敬。

  闹归闹,不过小家伙们都是懂事的,他们和苏景一样不知家中出了什么事情,可至少都能明白:肯定要出事,是以个个都在用心修炼,有问题时就会先攒下来,等苏景出关时候来问,有时候也会飞去不远处的生将金轮去问金亮亮。

  名义上是苏景在照顾小孩子,其实这些娃娃早就不用照顾了,不会烦着苏景围着苏景,更不会耽误他的修行。

  晃晃三年过去,天知阳破不见踪影,这天苏景暂停修炼,出关来看小的们,答了些修行上的问题,又给几个特别小的金乌崽崽讲了个无敌神鸦大杀四方、打得八方神魔跪地求饶的故事,最后走到“灵灵诡将”金老了身边,拍拍他的头顶:“你还好?”

  金老了不好,自从进了天乌陵园他就一直在流眼泪,这是他的天赋,能够感受到同族前辈仙去前的散念,让他始终悲伤。

  苏景记得上一任收尸匠、亚父金白银曾说过,三足阳鸦是神物也是灵物,若太多伤心便谁心枯而亡,事实上绝大多数收尸匠也都是因心枯而丧,金白银也不例外。

  苏景怕小金乌伤心伤身,几次提出让他离开陵园,若金老了愿意,大可进驻苏景身内修行,想去百里骄阳也没问题,那里的阳火精纯,比着巨大多数太阳都要好很多,奈何小金乌坚决摇头,说自己有重任在肩,还不是离开陵园的时候。

  早劝过多少次了,都没用处,所以苏景也不再勉强,但对金老了总会多一份关注,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苏景没想到的,这次金老了挥手抹去眼泪,好像个小大人似地对苏景点点头:“收尸大匠,恭喜你。”

  眼窝里还有泪水蒙蒙,眼神里却已经藏不住的得意洋洋了,苏景笑问:“灵灵大匠,喜从何来?”

  金老了端坐在陵园西方,在他面前脸面乌山,是所有金乌前辈的埋骨之地,小娃娃暂时没回答苏景的问题,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猛开口做烈烈长啼!

  小金乌也是金乌,比不得苏景比不得诸将,但若行驰在仙天中,也大可横着走!金老了奋尽全力、只能用咆哮来形容的长啸,何其嘹亮、何其轰动!

  就在小金乌的迭迭长啸中,他面前的群山大墓里突然爆起万丈金光。

  金光暴!

  金光灭。

  当强光闪过,一柄万丈长缨斜挑长空!八棱矛刺足足占去三分一的枪身,矛尖下红缨如火,天空颜色枪杆青蓝湛湛纹篆三千炽焰大符,枪末长钻上,一头三足神鸦阳刻栩栩如生!

  “前辈杀将阳走走,本命之宝,此枪名唤:问我、莫问天。”小小神鸦诡将强作镇定,努力摆出风轻云淡的语气给苏景介绍,但他的眼睛早就亮了,那是……狂热!

  似是和应金老了之言,凌空长缨中暴起一声长鸣,红缨随之贲张飘摇,何等威风!

  由得苏景满目惊骇,金老了不等他发问,再次捏印抵心抵额、第二声长啸再起!

  前方又是一道金光绽放!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七副神兵,姑爷何在

  由得苏景满目惊骇,金老了不等他发问,再次捏印抵心抵额、第二声长啸再起!

  前方又是一道金光绽放!

  暴烈光芒中,三千道丈八银梭也自墓下冲上高空,三千梭,各绘兽纹,几乎所有知名大兽、凶妖尽在纹绘中。

  梭镖凌空时冥冥自有万兽咆哮,而收尸匠骄阳为心方圆三万扎内无论仙家灵州还是凡间世界,所有妖精所有凶兽皆于此刻嚎啕大哭!来自墓园的神梭威慑万扎,浓浓恐惧欺心更侵魂,让它们无法自已,本能哭号。

  “前辈杀将阳翻脸,他老人家在世时,适逢金乌与大妖群族开战,阳翻脸一人,一战之中横扫妖廷八千七零一座,梭镖为他本命斗器,梭无名,数字为名,三千梭!”金老了再次的声音微微发颤,他说的太用力,小小的身体都有些颤抖了。

  但法术未完,小娃娃继续施展。

  又是手印,又是长啸,第三道金光轰动,第三柄神兵冲出大墓,三尺横笛,非金非木,静静悬浮半空,不如巨枪和群梭那般有好大威势,这是支安安静静的笛子。

  “前辈杀将金脾气,斩九庭太岁大尊,得此宝物,祭炼做本命法宝,此刃名曰:九孔神锤。”

  眼前异象太过惊人,苏景早已目瞪口呆,脑袋木木的,全不知该想些什么,听了金老了的话苏景本能使然,问了句:“不是笛子么?”

  “金脾气前辈拿它当大锤使……莫打扰我,正施法中!”小娃向苏景呲牙,跟着施印、长啸,随着小娃的奇门法术,只属于真正强大金乌的杀气化作夺魂强光连连绽放,古怪宝刃接连跃出大墓:第四宝……是条鳄鱼,身展八百里,双睛、利齿与四爪也不例外,唯独一道金色细线贯穿头尾。

  每出一宝金老了必做介绍:“太古有赤鳄,曾伤我族中风、燥两大神将,前辈杀将金太饱出手追杀此獠,穷尽七万年,大小千百战,终于斩杀此鳄于白搅山下,这孽畜曾伤过金乌,只打死不算完,金太饱再将它的孽躯祭炼做本命法刃,名唤:四脚神锤!”

  第五宝……一方铜镜,镜中残留一道丽人倩影,美人面带微笑却双目含煞,苏景才和她“对望”一眼就觉心猛地一沉,那是怎样煞威,直逼心底让人胆寒!

  “前辈杀将阳好看,我族内唯一女子杀将,爱照镜子爱杀人,最爱杀人时候照镜子,此宝镜即为阳好看本命法宝,名曰:看我神锤!”

  第六宝……一只绣花鞋,至少以苏景的目力看上去是布鞋,红鞋面千层底,左脚的鞋,不知另一只何在。

  “前辈杀将金胡子,以鞋为宝笑傲仙天,此鞋来历讳莫如深无人能知,他不肯说谁敢多问?此宝之名:打面神锤!”

  金老了松开了双手法印,站在原地呼呼喘气,接连施法对他来说着实吃力。

  鞋子、镜子、大鳄鱼和笛子一样,也是锤……苏景举一反三,没再多问了。

  陵园西方,神鸦乌山大墓中,六件神兵宝刃悬浮在天!金老了说得再明白不过,无一例外的,皆为前辈杀将本命至宝。

  六件兵刃里,有威风八面的长枪银梭,有风雅妙韵的竹笛古镜,也有莫名其妙的大鳄鱼和绣花鞋,这倒扣合了金乌神鸟的古怪顽皮的性子,尤其苏景喜欢那只鞋,“打面神锤”啊,遥想前辈风采,对上强大敌人时先废话一箩筐,说无可说时候拔出鞋子怒打其面,苏景想笑。

  另外六件绝伦宝物中,笛、鳄、镜子、鞋,竟有四件都是当做灭顶巨锤来使的,这其中也不难看出金乌的斗战路子……

  习惯使然,金乌一族与敌人打斗时,大都喜欢以火逞凶再配以空手肉搏,烈火与力量的完美结合是金乌的追求,是以族内高手有兵刃的并不多,不过杀将是个例外,这些大金乌以斗战入极巅,他们对力量、对战技的追求远胜同族,所以杀将大都是兵刃的。

  但杀将们生前使用的神兵,最后会追随主人一起长眠,再不会苏醒过来更不会为旁人所用,莫说使用了,就算道尊佛祖与天知阳破联手而来,掀开了金乌前辈们的大墓,也根本都找不到神兵,这些宝贝都沉睡在冥冥之境,它们依旧存在,可是没人能找到它们在何处。

  找都找不到,又何谈唤醒,使用?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以前不可能,但是现在可以了,因为有了金老了。

  “问灵”奇术可引出逝者临终前的“散念”,金老了找到了前辈杀将的生前散念,再以此念去勾连神兵,如此一来,等若借了主人的声音去呼唤宝物,自然能够唤醒、唤出宝物了。

  道理是明白的,可也要看历代杀将前辈最后留下的散念是什么,有些杀将离去的时间太久了,金老了找不到他们的“散念”;有些杀将死前心境安详,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比如阳崩巴,生逢金乌盛世,死于酣畅之战,陨落前凝造百里骄阳留作后世机缘,他安详离去心中再无牵挂,根本没有散念留下来;也有些杀将死前惦念的事情莫名其妙,比如吃鱼果然要先刮掉鳞片才会鲜美,比如我族神鸦为何生了三只脚呢……死前心念与斗战没有丁点关系,这样的散念对他们留下的法宝可没有半点刺激,唤不醒。

  只有仍惦念斗战、或者对本族特别依恋想要继续守护下去的“散念”才能唤请生前神兵再次入世。

  若非今日神鸦族中出现一位问灵诡将,完全不可能再请前辈的神兵重现仙天;可即便有了问灵诡将,最终能请动几样神兵还是要看运气,来到金乌陵园这些年,金老了一直在准备这桩法术,今日终于准备妥当,施展!

  运气还不错,六件神兵重见天日!

  谁的运气不错?

  来施法唤醒神兵的金老了,他的运气不错。

  金老了不过是个小孩子,他又懂得什么呢,提出这个办法、教给他具体如何施展的人是天知阳破,神鸦知的运气不错。

  可神鸦知不用兵刃,这些神兵本也不是他要的,要做这件事是因为他晓得,自家的收尸匠没有一件趁手兵器,所以……苏景的运气不错!

  神鸦生金亮亮将孩子们交给苏景的时候,曾说天知交代、金老了会给你帮一个天大的忙。

  施法前金老了曾对苏景说“收尸大匠,恭喜你”。

  ……

  此刻金老了小脸苍白,气息都不太匀称了,但身为金乌就一定会有“说话大过生死”的觉悟,金老了气喘吁吁地给苏景把事情经过讲了个大概,苏景又感激又心疼,请他喝口水歇歇气再说,金老了都不答应,非得一次说完才过瘾。

  最后金老了伸手一指天空中的六件宝物:“皆为前辈杀将的本命宝器,怎样?”

  苏景认真点头:“样样了不起。”

  有感激,但更是实话实说,神鸦杀将的本领,从阳崩巴留下的百里骄阳、魔猿杀千刀中可见一斑,以前苏景只觉得杀将很厉害、深不可测,晓得厉害却没有个具体概念,到今日苏景修为突飞猛进,由此对杀将的印象也变得清晰了,这些金乌族中最最强大的前辈,皆可比肩道尊佛祖、大小魔君!

  他们留下的、完好无损的神兵,威力怎样又何须多言。

  金老了很开心的样子:“都归你了。”

  “啊?!”

  堂堂小阎罗,堂堂佑世真君,中土世界妖魔道上第一大买卖字号的大东家是他的随从;曾经震惊仙天的灵宝被他媳妇收入囊中;曾经将东天道家第一神剑炼入身内……苏景何等身家,此刻在金老了眼中像极了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嘴巴大张眼睛圆睁,愣着。

  倒不是苏景没出息,主要是他意外,他以为了不起是自己可以选一件,哪想到……全是我的啊?全是我的啊,全是我的啊!

  “问我、莫问天”,“三千梭”,“九孔神锤”、“四脚神锤”、“看我神锤”、“夺面神锤”,全是我的。

  苏景打了个激灵。

  全是苏景的,不过事情还没完,六件神兵虽已重新出世,但宝内仍有前辈杀将的本命印记,别人无法取用……这一重,需要苏景出力却无需他操心,神鸦知早已安排好了。

  金老了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挎囊,他的宝囊金边银绣,包囊正反都绣着一枚小太阳,太阳两旁各有一头大金乌,这是金乌阿姆的手工,绘得是他一家三口。

  小娃从囊中摸出几枚金乌翎羽,递到了苏景手中:“这是天知大人着我转交于你的,羽中藏了他老人家的法度,可助你收服神兵。”

  有神鸦知的提前安排,有费心准备好的法术,但顶顶要紧的前提是苏景自己也是一头金乌,是得乾坤认可、得所有同族认可的人族金乌,若他不是金乌,神鸦知的本领再大十倍也没办法让苏景得到这几件兵刃。

  天知安排的越周密仔细,苏景的心头就越发沉重,感激、欢喜还有重重担忧,情绪很是复杂。

  凭天知神羽,用不了多久苏景就能收服六件神兵,不过所谓“收服”也只是让兵刃能够为苏景所用,想要彻底发挥神兵的力量,还需得苏景再去炼化,毕竟换了个主人,神兵中原有的可怕力量会有大大地打一个折扣,不是力量消失了,而是蛰伏起来。

  好在苏景也是金乌,他收服前辈兵刃是传承而非抢夺,所以后面的炼化、彻底还原神兵威力不会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再就是稍稍遗憾的,六件神兵中没有剑……天外剑仙、中土离山弟子御剑,不一定非得是“本形之剑”,高人手中剑不会拘泥于形状,比如常见的剑丸、剑碟、剑羽、剑蝉剑鹤剑明月等等,哪样都不是长剑的形状。

  可是无论什么样的形状,这些剑都是从“幼时”就开始祭炼、按照剑来祭炼的,器内养剑魂、器中炼剑意。

  所谓“心中有剑飞花摘叶皆可成剑”的说法要看实际情况了,对上小毛贼时候耍耍帅是没问题的,但遇到本领相若的强敌,别说飞花摘叶了,就是拔树都没用,非得以本命祭炼的真正好剑来对付才有可能胜出。

  剑都是“从小”祭炼出来的,这六件兵刃,一杆长枪三千飞梭外加四面大锤,并没有剑,与苏景的“诸法归于剑一”的修为不符,依旧可以用,依旧会有极大威力,依旧会比苏景空着手强出太多,但如果其中有一柄剑……能让他再上层楼!

  不敢多奢求了,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可是让苏景没想到的,金老了摆摆手拦下了他的道谢,还是那副小大人的神气:“本将法术还未尽全功……我还得再试试!”

  这些年在陵园中收集散念,金老了积极准备着,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现在唤出的六件神兵差不多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算是有把握的,在这六件神兵之外,金老了还有一件“没把握”的。

  有一位金乌杀将,名唤“阳丈人”,不敢说是历代杀将中最最强大的,但也稳稳能排入前三,阳丈人的名字起得并不好,他有个女儿,但他始终没做成老丈人……太珍视自家的姑娘了,真正掌上明珠,嫁给谁他都舍不得,哪有小子能配上我女儿?

  阳丈人临终前,女儿终于找到意中人,女儿带着爱侣见过了父亲最后一面,由此阳丈人生前“散念”是:才比我高一头的小子,也配得上我家姑娘?!

  金老了寻到了这道“散念”。

  凭着斗战之心、凭着对同族的庇护之情,金老了能唤醒杀将本命神兵;那凭着老丈人对姑爷的“敌意”能唤醒他的兵刃么?

  要说起来有敌意就是有斗志,有斗志就会有杀气……可老丈人对姑爷动兵刃的事情毕竟不多见,金老了刚才试过一次未能成功,他有点不甘心,打算再试试看。

  金老了已经想好了,如果真能成功唤出阳丈人的本命神兵,那就是自己的大成就大功劳;如果唤不出来的话,那肯定是收尸匠福薄缘浅,怪苏景。

  静坐行元,起身提息,金老了再起长啸,只是这一次他的啼啸少了几分高亢、添出几分嘶哑!他捏印的双手太用力以至苍白得都有些透明,绷起所有力量的身体甚至有些自然的抽搐!

  面色痛苦双眸血红,金老了目眦尽裂,他的长嗥满满疯狂:“出……来……啊!”

  “出来啊……出来……出来啊!”

  长嗥迭迭,肉眼可辨金老了的头顶有血色雾气缓缓升腾,这次他拼出全力!终于,大墓之中又有金光暴散冲天,那是……一轮残日!

  月有阴晴圆缺,太阳没有,太阳从来都是圆的,可是刚刚从大墓中飞凌半空的,烈焰翻卷中的残日如勾!

  再见金光爆碎!当残日悬天,大墓中又次绽烁金光、又一样神兵飞天,是月,但月如环。

  月有阴晴圆缺,但不管如何“缺”,也不会“空心”,可此刻飞天的银月就没有“心”,金乌神目辨认得一清二楚这就是枚无心月,玉环月。

  第三道金光再次横扫墓园,日月之后星河倒卷而起,颗颗星朗朗星,自地面扶摇直上,转眼铺满长空,每一颗星都璀璨明亮,可不过它们的颜色……哪一颗不是五彩斑斓,哪一颗不是光鲜妖艳。

  无数斑斓星沙,铺就妖冶星河!

  不隐忍,不含蓄,不清雅,此间天星张扬跋扈!苏景凝聚目力,心地微微一慌:凡人见到五彩斑斓的剧毒蛛蝎时候就会有的心慌,长空中星河异彩,正是它们的剧毒本色!

  这样的星星,一颗能不能把自己毒死?苏景不太确定,但他敢笃定的,自己若陷落这道星河中,千万星沙齐毒,妥妥尸骨无存。

  不提什么结阵轰砸,不提什么星河法度,只凭它的剧毒,苏景没机会活着离开。

  惊慌之外还有一重惊喜……日、月、星辰之中皆有厚重剑意。

  如钩残日,无心环月,还有数不清的剧毒星辰,铺成怎样诡异天色!

  突然一声金乌长啼响起,不是出自谁的口中,这声长啼来自冥冥,饱饱的笑意与浓浓的轻蔑……睥睨仙天、唯我称尊,深刻于心地、骨子里带出的轻蔑。

  就在冥冥乌啼中,残日转环月转剧毒星河转,苏景眼中的天空狠狠模糊了一下子,急忙凝神再看:异天不见,日月星消失,而九霄高天上,多出一柄长剑。

  之前悬空的六件神兵之上,一柄利剑高悬!

  长剑很普通啊,甚至以苏景的眼力,只看这柄剑的时候也难辩它神奇何在,但见过了合化此剑的日月星,苏景心中就只剩下……澎湃!

  “残日与环月合,环月与妖星合,妖星与残日合,前辈杀将阳丈人曾笑谈自己的神剑:何以抱残阳,唯有空心月;何以守月缺,且看妖毒星;何以镇毒星,烈日如钩时!残缺毒,三和合,长剑在手,谁可匹敌谁才配得上我女儿!此剑名曰:姑爷何在?!”

  想想那四柄神锤的名字,想想这柄神剑的名字,再想想大小金乌们的名字,很容易就释然了,金乌把给自己取名字的本事用在了兵刃上,肯定就是这样的接过了。

  金老了把话说完,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太累了,他得睡会,小娃的脑袋接触地面之前,呼噜声已从他口中响起。

  苏景赶忙把小娃收入小光明顶,确定他只是疲惫脱力后放下心来,重整心神后苏景又一次仔细打量半空神兵,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面有的忙了。

  七副神兵!

  将来对上敌人的时候,是一下子全扔出去打,还是一件一件的向外拿?苏景简直都要发愁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莫做昏君

  优和尚离开西天极乐,奉佛祖之命,他去找苏景,要紧事。

  不是佛的佛眉头紧皱,心事重重地样子。

  正在飞驰中忽然听到一个带笑声音招呼过来:“优大师有心事啊。”

  优和尚止住云驾循声望去。

  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浮身半空,长得浓眉大眼面透憨厚,但身上一件墨鱼袍修剪合体、腰间绣春长刀些挂,又给他添出几分虎狼差官才有的凶气。

  “和尚见过小魔君!”优和尚霍然大喜,他确是有心事,主要还是因为自家佛陀有点不太靠谱,弄丢了果先后又打算再把小悠派过去,优大师在担心这件事。

  真不是优和尚不信任自家佛祖,实在是……实在是这次没法信了,果先就是亮晶晶的例子,再就是“关心则乱”了。

  优和尚有自知之明,晓得有些事情没有自己开口的资格,可担心就是担心,悠小菩萨是他的亲传弟子,这么多年才遇到的唯一的好苗子。

  所以和尚想着这趟出来,去找苏景之前先找个明白人来问问,佛祖再把小悠派过去,这事究竟够不够稳妥,不过优大师没想好去问谁。

  去问道尊?道佛一家,东西两处的大首领要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去向道尊问佛祖的事情,他老人家必然一摸颌下山羊胡:放心吧,没问题。

  去问阎罗?当初优和尚曾和阎罗结缘,上门去问问意见神君也不会不给面子,只是阎罗大帝斜着眼睛都看不上极乐佛主,优和尚想都不用想,若问神君的意思,他老人家必然一摸颌下山羊胡:反了吧,佛指定害死你徒弟。

  正不知该去问谁才好,居然巧遇小魔君,这可再好不过了……

  听过优和尚的担忧,小魔君应道:“佛祖着门徒入漏这个事情我说不好,不过对他老人家以前做过的几件事情,我倒是有些想法,大师若想听我就说一说。”

  “想听啊,小魔君请讲。”优和尚和又一栈的大夜叉西坑隐是好友,西坑隐又和苏景相熟,一来二去的优和尚也和小魔君熟稔了,大家说话不用太客气。

  小魔君笑了:“我可晓得,佛祖的好奇心可重得很,他曾去北斗七星探险,结果身陷险境,全靠道尊及时想救才能脱困……但也因探出了北斗的秘密,最终佛祖、道尊合力炼就了龙雀宝刀。”

  “若非佛祖没事找事……那个,修心不修口,勿怪勿怪哈,若佛祖不去北斗,世上就不会有龙雀宝刀,而千万年后,佛祖不在时候,大好极乐魔作沙门,一举捣毁灵山与大雷音寺、直接将篡位伪佛斩杀的,不正是这把龙雀宝刀么?这桩因果可不得了。”

  “古时佛祖曾去西空深远处游历,结果被冻成了大冰块,仍是他老人家没事找事让自己落入凄苦境地,靠着道尊与神君的相救他才能回来,可据我所知啊,当时冻在他身上、后来又被敲碎的一块冰,最后变成了大真西灵石。”

  “大真西灵石后来被伪佛寻去,铸成伪佛大身,另有一块碎屑飘入仙天,变成了后来的:不安州,伪佛大身得涅槃成了今日的后身法天金童,不安州则被金乌家的前辈高人选择炼阵宝地,开始炼化完美骄阳。”

  “如今,那个金童如何,那枚完美骄阳如何,都还是未知之数,可是这其中的因果……我以为不可小觑。”

  “再就是佛祖曾入漏,好家伙,这次真捅捅了大篓子,直接导致伪佛篡位,导致伪经传遍宇宙,就连众多本门元老都丢失不见,但佛祖也因此得来‘赤霓宝镜’炼就新身,这面镜子是做什么用的?当年就是这面镜子镇压了古仙邪灵,此镜直接相克墨巨灵,佛以镜做真身,将来大战杀敌时,效果可想而知。”

  “还有啊,有些事情不能深究的,一旦想得深了就觉会觉得简直不得了:若佛祖不入漏,伪佛不会把持西天,也不会有阿谀奉承之辈将大真西灵石寻来,自也就没了那尊可能成形的完美骄阳……如果、万一将来这尊完美骄阳成了战局关键呢?心里想一想,简直发慌啊。”

  小魔君长出了一口气,他的修法魔功也和“因果”二字有着莫大牵连,所以有关事情他看得很清楚:“修持到了佛祖的境界,早已不沾因果了,既然因果不来找自己,那就自己主动去撞一撞、去种一种因果,这是一重大智慧,佛祖心中智慧,佛祖是智慧的,所以我觉得,大师不用担心太多。”

  “不过,圣人也会犯错,佛也不能包打天下,没准这次悠小菩萨也会丢,谁知道呢”,只是小魔君心中想的,没好意思说给优和尚听……

  优和尚大概是踏实了,致谢过后问起小魔君这是去哪里,小魔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师兄回来了,已经和甲添约好了,我们三个好去九龙地好好拼一场!”

  虽然大战只是初见端倪,墨巨灵什么时候会显身尚未知晓,不过自家阵营顶尖高手能回来,还是让优大师欣喜异常:“大魔君也真正回归?这可太好了!但……甲添先生的本领,和尚以为和两位魔君相比……还搭不上手吧。”

  “大师不晓得,甲添是地头蛇、窝里横,离开九龙地他的修为十不存一,可若在九龙地,我怕是弄不服他!”小魔君要去比武打架了,开开心心,向优和尚拱了拱手,就此疾飞远遁。

  优和尚犹自慈悲着,对着小魔君的背影喊道:“那你们三个大家伙在凡间比试,九龙地焉能不毁?”

  “不会,谁要惊落一片树叶或者踩死一只蚂蚁就算输啦!”大笑声中,小魔君消失不见。

  ……

  苏景最近太忙了,收服神兵、炼化神兵和继续精修杀千刀,占去了所有时间。

  得前辈厚赐,有妙法修持,对仙家来说简直是太好不过的事情了,苏景当然也不例外,可他的心头始终沉甸甸的:因为族中忽有“灵灵诡将”出世,让金乌有了唤醒前辈神兵的机会,这是机缘巧合。

  可天知阳破把所有神兵都送给了苏景,这就和机缘、巧合没有半点关系了,苏景晓得自己现在绝不差劲,不过他更明白,今日神鸦族中至少还有两人比自己更强大:知、杀二将。

  阳破和杨吞枣如果拿了这几件兵刃,效果肯定要强过现在的结果,至多把那柄剑“姑爷何在”送给苏景就好了,可实际上,所有兵刃都归苏景一人。

  这其中的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还有……如今苏景总会有一种“急迫”感觉,他分不清这种感觉是自己心理作怪还是“天人感应”,他总在怕时间不够用,怕大战到来前自己没办法炼器圆满和杀千刀圆满。

  着急,总觉得时不我待,苏景全力以赴……奈何事不如愿,很快优和尚就找上了门,大家挺熟的,优大师也没太多客套,打个招呼后就直接问道:“极乐有一件要紧事情,希望能请到神鸦族中天知或阳火修为最深厚的吞枣先生帮忙,可以吗?”

  苏景觉得够呛,但他对族内事情一无所知,不敢胡乱确定什么,当即传讯生将金亮亮,约她在星石上见面。

  与优大师一起到星石,见了金亮亮后优大师重提请求,果然,金亮亮直接摇头:“不可能,不是我族不肯帮忙,是天知与杀将大人无暇抽身,佛家何事不、不妨说与我知,力所能及金亮亮亮必定效劳。”

  “多谢金亮亮亮大家,只是这件事……”优大师轻轻一叹,摇了摇头。

  他和金亮亮没交情,因为墨巨灵的关系大家同仇敌忾,勉强算作同一阵营但还算不上朋友,佛祖要神鸦帮忙的事情金亮亮做不来,优和尚也就不多说了,认真道谢、辞别生将后,优和尚一拉苏景的袖子:“那就你上吧,跟我回西天去。”

  “忙着呢,到底啥事啊。”苏景不是很情愿,他的确着急啊,时间不够用的感觉简直摧心……尤其他还听说佛祖好奇心那么重,做事好像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先随我走,路上说,要紧大事!”优和尚拉上苏景就飞。

  ……

  的确是要紧事,惹祸的就是那位因果不沾身的佛祖。

  佛曾入漏,一度失踪,西天精锐、极乐旧部苦苦维持法阵,但后来诸位佛陀菩萨也告失踪,所有人都不见了……原因很简单,众位佛门高人维持的阵法与漏有关,阵法支撑太久也渐渐“开漏”,大家都坠入其中,迷失在漏中了。

  法术事情,尤其还涉及到“时间”,内中道理复杂到可怕,优和尚也没去过多解释,反正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如今佛回来了,当然要寻回大家,要知道入漏、迷失的众多佛陀菩萨,不单单是佛祖的门徒,他们更是佛的同路人、最最亲密的伙伴与朋友。

  不久前佛祖引动菩提圣火,再由果先带着圣火入漏去,以求能为迷失的众多佛徒做指引,在他们领回到今日世界,奈何“又丢了一个”。

  小果先也告迷失,悠小菩萨补上,派小尼姑去指引小和尚,让小和尚重燃圣火,然后小尼姑小和尚并肩协力,再共同为迷失众人提供指引……最近佛祖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情,悠小菩萨时刻跟在佛身边,努力准备相关法术。

  悠小菩萨的“不动心”能算得“浑然天成”,比着果先更出色,可她修行的时间到底还是太短,凭她现在的修为,顶着圣火进入漏中会有两重大危险,一是护不住自己,二是护不住圣火。

  再说佛祖这边,派出小和尚也好派去小尼姑也罢,不是把晚辈弟子扔进漏中就没事了,佛需得施展重法,始终保持“穿漏的入口”是开放的,否则就算弟子找到了迷失众僧又该如何返回今日世界。

  维持“出入路口”的法术何其惊人,佛祖身上压力奇重,重压之下,佛再为小悠做一重真法加持,护住她的神魂不受“漏”的腐蚀,已经是极限了。

  如此,小悠的两个大危险中的上一重得以免除,但下一重佛已无能为力,西天需要一尊精通火法的高人相助,为悠小菩萨护持菩提圣火,所以佛想到了金乌。

  佛对优大师说得明白:能请来知、杀大将最好不过,实在不行苏景也能凑合。

  “护火”也是至关重要的事情,找人、指引全靠圣火光明,如果小悠一进去圣火就灭了,那她入漏干脆就没有意义了。

  优佛爷把事情给苏景仔细解释了一遍,苏景反问:“我也要入漏么?”

  优佛爷大摇其头,佛已备下一座“金身持元大咒”,凭此咒即便漏穿两边,苏景的法术也能随时加持在悠小菩萨身上,其实佛祖为小菩萨加持的护身法术也是通过此咒传递的。

  有这样一道神奇大咒在,苏景无需入漏去,再说他不是佛门中人,没有禅家的漏尽通修慧,佛祖也没办法把他送进漏中去。

  苏景无需冒险,但因一咒牵身、他需得时时刻刻拼出大力量去帮助小菩萨,所以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有重压在身,苏景点点头,再问优和尚:“会占去我几成元力?”

  果先肯定是要救的,且有机会为寻回西天众多高人出力,苏景也不会拒绝,不过总要先把事情了解仔细。

  “佛说最少四成。”优和尚应道,稍迟疑、又补充了句:“我劝你最好再打个余量,六成估计差不多,我佛最爱大事化小……”

  苏景忍不住笑了下。

  就按六成算吧,六成力量会被占用很久,佛祖大咒为“随身法术”,不会把苏景整个人都钉在原地,悠小菩萨入漏后他仍可继续做自己修行,但无论杀千刀还是炼化七件神兵,就只能用四成修为了。

  杀千刀好说,只是战技,十成力的修持与四成力的精修不会有太多差别,可炼化神兵的进度会被拖慢……拖慢就拖慢吧,有多大的能力就得照顾多大的场面,天下皆如此,不是说没有一头占满的好事情,但这样的好事不可能永远持续。

  优和尚有“归旗咒”之类法术,但他并没直接动咒回去,而是一边给苏景讲解着、一边就近去了一座挺繁荣的凡间世界,他要给徒弟买零食,要买好多零食……和尚没钱,还说出家人不能偷不能抢,他眼巴巴地看苏景。

  上上狸曾经在凡间里挥挥手采掘一座银矿,那是花猫的独门本领,苏景做不来,只好辛苦些了,发动身法跑了起来,每个卖糕点的铺子取一盒点心,每个卖糖果或者水果的摊子取一包糖和一篮果,每个卖冰糖葫芦的那天都丢了一串糖葫芦……用了两个时辰,把一个凡间偷遍了,反正家家都是小损失。

  收获满满,优和尚对苏景道:“回头你有钱了记得回来还上啊,阿弥陀佛,简直罪过呢。”然后大佛爷欢欢喜喜地带着苏景去极乐世界了。

  西天需要苏景帮忙,不过这件事和收服神兵一样,只需苏景出力却不用他操心,有关法术事情都有佛祖一手操办,苏景只消不间断地向着佛加持在自己左掌心的金色法符加持阳火本元就好了。

  在极乐世界中耽搁的时间并不长,一个月后诸般准备功夫做好,悠小菩萨认认真真地吃完一串冰糖葫芦后毅然决然将竹签扔掉,顶起浩浩圣火入漏去,同时苏景开始施法加持。

  果然如优和尚所料的,佛说的“占你四成力”靠不住,要六成才行,对此佛笑呵呵地说:“是我把你估计过高啦,我错我错。”

  苏景可不跟佛祖矫情,一笑了之,这边完事了他不再逗留,行礼向佛祖辞行,没想到在他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佛祖忽然开口:“且慢,苏景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曾向你家神君应承了一件事:我欠你一个佛祖。”

  这个承诺的深意苏景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件事他可记得明明白白,闻言精神大振,今天佛祖突然提起此事,想来准备应诺了……还来那一尊欠我的佛祖么?当时怎样机缘!

  不好太兴奋,会丢人,苏景压下心中兴奋,挺矜持地对佛祖点点头。

  佛祖面上笑容浮现,这笑容静谧且神秘:“趁着神君不在,我想和你商量下,看能不能抹掉这笔账啊?”

  可把苏景气坏了,这是趁着家大人不在特意来欺负小孩子吗,苏景才不会点头,直接往神君身上推:“佛祖慈悲,您当知此事哪是我能做主的啊,能为我佛效命是苏景千生百世修来的福气,可若我家神君不点头……”

  “唉,你就说不行呗。”

  苏景比着佛还无奈:“佛祖慈悲,佛祖体谅。”

  离开西天直接发动心咒返回收尸匠骄阳,重新进入修炼前苏景还惦记着一件事:去时路上他听优佛爷提起“九龙大战、三仙比试”,无缘亲眼目睹,也和苏景没什么关系,但也照样不耽误苏景跟着兴奋,特意传讯甲添:谁赢了?

  很快甲添传讯回来:斗了二十几天,妈“的”,一不小心朕踩死了一只猪。

  小魔君曾清楚说出规则,三尊大仙魔在凡间比试,谁要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惊落一片叶子都会算输……

  苏景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怎样的情形,才会让甲添“失足”踩死一只猪,这是从地上打到天上有再从天上打进一个猪圈里了?

  很快甲添第二讯传来:朕已传旨,着我王朝子民杀光所有肥猪!

  陛下,莫做昏君……苏景给甲添回了一讯,欠国公铮铮铁谏、心内忠义日月可鉴,回讯后欠国公笑着入定修炼去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金乌

  太阳中人不问凡间岁月,六十年眨眼不见。

  身上压着一件重大法术,一下子占去了六成修为,只能拿出四成力量来进行的修行异常艰苦,不过这样的情形倒是和曾经的破烂囊修炼地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这样的艰苦、难过、缓慢,但修出来的成绩无疑也是更扎实的。

  六十年的时间,谈不到什么重大突破,一切按部就班,杀千刀又再精进七刀,这门斗法越到后来威力越大,修习起来也越困难,纵有剑道尊的时刻指点、纵然苏景曾自破混沌智慧暴涨,也还是得耐下心磨时间;七件神兵中刚刚将第一柄“问我、莫问天”神枪祭炼圆满,正开始着手祭炼“三千梭”,苏景本想先炼“姑爷何在”神剑的,但此剑是对他来说是七件神兵中最最重要的,万一祭炼中出了纰漏损失可就大了,所以苏景打消了这个年头,先去祭炼其他宝贝兵刃,练熟了手再去对付“姑爷何在”。

  如今的苏景,时时刻刻都在修炼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事情……但这天他在入定时候心中突然警兆显现,一下子从入定中醒来了,睁开眼睛一看,面前站了八个人。

  真的是一群人,竟然有一群人、于苏景不知不觉间侵入收尸匠骄阳、直接来到了他面前!

  但下一刻他警兆散去了,心中感觉变作由衷亲切!面前这群人中他只认得一个,但对其他素未谋面者……依旧亲切,皆为同族!金乌。

  神鸦真将阳炯炯赫然在列。

  八个人,其中两人身上气势异常强大,其余九道气意也都是鬼主星君级别的凶猛家伙!众人一位身体消瘦、目光浑浊的老者为首,不用问苏景自能知道,来得皆为金乌族中最最核心的力量!

  果然,苏景才站起身来,为首老者就微笑开口:“收尸匠你好,我是阳破,神鸦知。”

  “收尸匠你好,我是阳小鸟,神鸦风。”

  “收尸匠你好,我是金说说,神鸦燥。”

  “收尸匠你好,我是阳炯炯,老熟人啦!”

  “收尸匠你好,我叫阳吞枣,神鸦杀。”

  “收尸匠你好,我叫阳糖糖,神鸦诡,毒鸦诡。”

  “收尸匠你好,我叫金游泳,神鸦诡,影杀诡。”

  “收尸匠你好,我叫阳读书,神鸦诡,千身诡。”

  八个人,连同早已熟识的神鸦真阳炯炯在内,众人依次报名,无一例外,皆为神鸦将!除了生将金亮亮与苏景自己外,金乌族中所有神鸦大将尽在眼前!

  苏景认真记下,认真行礼,每位神将报名后也都会还苏景一礼,最后天知阳破忽然笑了:“收尸匠,又没吓一跳?”

  杀将阳吞枣也赶忙附和:“是啊是啊,有没吓一跳?”

  天知阳破是个老人啊,很老、很不慈祥、看上去有些神神叨叨又很凶恶的老人;杀将阳吞枣就更不用说了,无论他的衣服在怎么干净,给人的感觉永远那都是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模样,可就是这样两个人,在说起“有没吓一跳”的时候,他们的眼中、老人那双浑浊眸子和中年人的阴冷双眼里都流露一丝……顽皮,就是顽皮了,刚刚的恶作剧得逞了嘛,吓了那个不吉利的小家伙一大跳,好开心哟。

  诸位神将之中,知、杀二将本领远胜同辈,其他的神鸦将本领虽也非凡,可想要瞒过苏景、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上骄阳绝无可能,是知、杀两人联手施法遮蔽了大伙的气意,这才悄悄摸上来的。

  开个玩笑……多没劲地玩笑的,苏景真想问他们一句:你们多大了?可是又何止知、杀二将,其余几头大金乌居然也同样的神气,巴不得苏景赶紧点头承认了似的。

  苏景又怎么舍得不点头呢,赶紧点头:“差点就直接抓神枪扎你们了。”

  嘎嘎的怪叫声音,大金乌美滋滋笑起来的模样、神情,和凡间那些不入流的黑乌鸦小妖似乎也没太多区别。

  一群乌鸦笑过几声后“哄”地一下子就“乱套了”,杀将阳吞枣拉着苏景要他快把那些神兵拿出来给他看看,天知阳破伸手抓住苏景的一片袖子:“完美骄阳的情形,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苏景,你可知最近仙天里最有趣的消息是什么?五彩妖亭里的肚皮最不争气的斑鸠娘娘终于下出蛋啦!”专责监听八方打探消息的神鸦风阳小鸟,凑到苏景身边,卖弄着他刚得来的秘密。

  “哈哈,你可想看斑鸠娘娘丢人么?我明天就散出消息去,说她的蛋孵出来了,居然孵出一头小鳄鱼,或者小王八?还是小王八好些,一个月内,斑鸠娘娘生了只小王八的消息必定传遍仙天!”金说说是燥将,造谣传谣是他的拿手好戏,话说完他正得意的笑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往向收消息的风将:“对了,阳小鸟你这消息收错了,斑鸠娘娘没下蛋啊,她下蛋本来就是我造的谣。”

  “苏景苏景,回头你给我连襟带个话啊,我这一直没找到姐妹花,再问问他那边咋样了。”神鸦真阳炯炯很把认的连襟当回事。

  三头神鸦诡则围拢上前,纷纷问苏景:你可知我们都诡在何处?问话之际大金乌们得意洋洋,恨不得立刻卖弄一番……

  算上苏景,此地九头金乌随便那一头出去,都足以搅乱一片仙天,普通仙家见了他们要么远远逃开要么跪拜问礼,这等强大的存在……叽叽嘎嘎,围住苏景乱成一团,谁像大能为者?谁像威严圣兽?

  爱谁像谁像,反正他们不像。

  没人来和苏景说正事,似乎他们也根本没有正事。

  待苏景应杀将之言,把“姑爷何在”等几件神兵取出后场面就更乱了,乱上添乱、神鸦诡中的阳读书热泪盈眶,拿住了“姑爷何在”就不撒手了,苏景被他的样子惊到了,随口问身边的阳小鸟:“咋回事?”

  “姑爷是他太上老爷爷,前辈杀将阳丈人是他的太上老太姥爷。”阳小鸟给苏景解释。

  有人说有人闹,有人摸着兵刃哇哇怪叫有人拿着宝剑眼泪长流,好一场大乱过后,一群巅顶大乌总算暂时收敛了些,天知阳破带队,大家一起拜祭了陵园西陲的乌山大墓,之后苏景就再忍不住了,轻声问天知阳破:“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阳破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主动来找苏景了他也不会再隐瞒什么:“咱们啊,中了个狠招,还记得前阵子咱们和夔牛一族开战了么?”

  待苏景点头,阳破拉着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那一战金乌大族尽数出手,除了小金乌和你,娃娃们还小,不合适上战场,你太……太那个吉祥如意,也不能带着你,结果没成想,没带着你竟还是出事了。”

  “不是打赢了么?夔牛一族被我们连根拔起。”苏景不解,明明是完胜一仗,究竟在哪里出了问题。

  阳破摇摇头,反问:“你听过说‘天祖’这一族么?”

  苏景听说过,古时有天祖廷,在仙天中地位卓然,好大的势力,他们的法术别具一格,不同于佛道或者今日仙家法度,是一种奇门巫咒法持,后来天祖廷覆灭了,他们的法术也早早失传。

  “天祖是早就灭了,但他们的法术并未失传,正相反的,反还被改良、精进、威力变得比原来更强大得多了,那种力量很古怪,且下咒的法子也有趣:杀人者偿命。”阳破眨了眨眼睛,眸中戾气一闪……

  如果下毒杀人,总得先“下”,才能“毒”,比如把鹤顶红掺进辣椒粉中,人一吃就完了。

  天祖巫咒也是如此,需得先下咒,才能杀人,天祖巫咒就下在了夔牛身上,引发巫咒的条件很古怪:杀夔牛则中咒。

  巫咒是诅咒。

  苏景对法术的认识早已不再浅薄,阳破大概解释了几句他就明白了,皱眉:“陷阱?”

  金乌与夔牛之战是夔牛先挑起的,大家本来相安无事,夔牛突然开始猎杀金乌,这才引来了神鸦的报复,继而两族开战……

  “嗯,陷阱,夔牛都是死士啊,搭上全族性命来坑咱们。”不知何时阳破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是个陷阱,而且是专门冲着咱们来的……我指的是被改良后的天祖巫咒,咱们打仗的时候,有几条龙和几头凤凰来凑热闹帮忙,他们也杀了夔牛,由此也中了巫咒,不过巫咒对龙、凤都没什么太大伤害,拉上几十年的肚子就没事了,但对咱们不同……没救了。”

  没救了!

  大家虽都还活着,但已没救了!

  金乌入战,尤其大军征伐时候有个特殊习俗:同戮,打一仗,每头金乌手上都要沾血,上至天知阳破下到普通金乌青壮都要去夺下至少一条敌人的性命,除非对方人数少过金乌。

  夔牛的数量比金乌少一些,但它们还纠集了其他几个小兽族,同样也都种了“咒引”。

  除了金亮亮,所有参战金乌无一幸免,生将金亮亮所以不受“巫咒”之罚只因她幼年时曾得奇遇,吞过一枚绝品天蛊神丹……

  法术事情,深奥晦涩,想要凭一道巫咒杀灭金乌群族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背后必有对法术理解极道精湛的大能为者,再经过千万年、万万年辛苦钻营,无数年头和无数次失败后,还要凭运气才能创出这种专门针对金乌的“天祖巫咒”。

  表面看上去,只是以一场大战为陷阱、布置诅咒毁灭了金乌,但想也不用想这场图谋早再万万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专门针对金乌的图谋。

  金乌被人害了,不是败在“一个不小心”上,而是败在对头无数年头的算计里。

  即便此刻天知已经讲出了事实,苏景仍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诅咒!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再见

  即便此刻天知已经讲出了事实,苏景仍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诅咒!

  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才不可防,准备下河游泳的人从不会去想自己会在水中被火烧死。

  而法术事情有时候没道理可讲,其中有很大的气运与变数,邪魔能研创出专门针对金乌的“巫咒”,不表示他们也能创出针对“龙凤”、针对“其他仙家”的巫咒。

  甚至可以说,能创出“杀金乌咒”已经是无比走运了,复制法术或许不难,复制运气无疑痴人说梦。

  苏景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心绪:“我去求请神君和道尊,他们皆为当世……”

  “不必,没用的,后果怎样我心里有数的,没得更改了。”阳破摇了摇头,竟然又笑了:“咱们是被坑了,不过还没输啊,你就踏踏实实地修行、踏踏实实地替咱们照顾好娃娃吧,这事还没完呢!”

  苏景还想说什么,但天知阳破猛挥手拦住了他,阳破的态度坚决: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多言。

  跟着阳破转开话题,他的语气很轻松:“我去找过后身法天金童,或许打消了他与你等为敌的念头,不过我也不敢笃定结果,但愿有用吧,再就是我已经找过龙、凤两族,让它们晓得了未来那场大战的真相,他们已经确定入战了,你可以把他们看做盟友了。”

  提到龙凤,大金乌阳破笑了:“龙凤两族早年欺负咱们,后来又被咱们打回来……嘿,那些家伙虽然莫名其妙的,但还是讲信用的,既然答应我了就不会再反悔,对了,苏晴、屠晚那两个娃娃很有意思啊,居然讨得龙王凤主的欢喜,不错、很好,他们两个如今留在龙渊凤宫,这是他们的福气,你也不必对龙凤太感激,人情我已经还过了,算起来他们倒该谢你才对。”

  具体如何去还的“人情”,大金乌不会细说。

  阳破曾经让金亮亮给苏景带话:未来那场劫难大战,他会做些事情……他将前辈杀将的神兵传给了苏景;他设法瓦解后身法天金童的斗志;他还把桀骜自持、从不会与仙家势力有接触的龙凤强族拉入联盟。

  事情还没完,阳破还有一件大事要做,顶顶要紧的大事!

  “现在不必多问、多想,你是收尸匠,我要做的那件事,到时候你自能知晓。”天知阳破没再对苏景继续解释下去,老人的话锋再转:“但是有另外三件事,你一定要做好。”

  苏景肃容:“请大人吩咐。”

  “第一件事,照顾好金老了,将来他可能会有重任在肩,可他太小、修为也太低了。”天知脸上的笑容散去了,他的目光浑浊,他的神情认真。

  待苏景点头后,天知阳破自袖中摸出了一枚神火玉简:“玉中记载,是一个题目,这些年我一直在解这道题,不过精力和时间都不太够了,你拿去给阎罗或者道尊佛祖看看吧,他们或会感兴趣,会接着把这道题目做下去。”

  玉简递到苏景手中,看神鸦知没有不让自己去读简的意思,苏景试探着将一道真识注玉内,下一刻苏景便闷哼了一声。

  玉中究竟记载了些什么啊,真识投入,可见万万星辰飞旋流转,无数日月跳跃穿梭,巨大的星体在飞驰中彼此乱撞、轰然爆碎……苏景的心持绝不浅薄,但在“千万星辰、无穷日月”的玉内乱象中,他只觉天旋地转心口窒闷,未能坚持片刻投入玉简的真识就彻底散碎了。

  “这块玉连阳吞枣看了都会晕。”笑纹重新浮现在天知阳破的嘴边,老人摇了摇头:“你们虽都善战,但这种解题的事情还做不来,拿去给神君看吧,第三件事……”

  天知阳破稍停顿,再开口时声音变得轻飘飘的:“你记得:莫收尸。”

  无论天知说什么苏景都会答应的,但是这个要求让苏景愣住了。

  不解释也不容苏景再多问,天知阳破招了招手,诸位与他同来的神鸦大将都返回身后,杀将阳吞枣对苏景微微笑着:“还有得忙,回去啦。”

  说着,几位大金乌展翅飞升,苏景不敢有丝毫怠慢,认认真真地相送。

  待飞出收尸匠骄阳进入浩瀚星天后,苏景不禁又是一惊:金乌……三千大金乌,所有成年金乌竟然都在。

  他们每一个都是废话夫饶舌妇,他们的队伍乱糟糟的一点不整齐……但他们更是这仙天中的至尊烈火大兽!当他们不开口、聚集一起时,又是怎样的辉煌与雄壮!

  所有金乌都来了,但只有几头神将进入骄阳去。

  阳破转回头,笑容依旧,他对苏景挥了挥手:“再见,神鸦知。”

  苏景又是愣了愣,神鸦知对他说……再见神鸦知?

  杀将阳吞枣也挥手,他开心时候就会变得杀气腾腾,所有他的笑容也杀气腾腾,对苏景:“再见,神鸦杀。”

  杀将之后,风将阳小鸟对苏景挥手:“再见,神鸦风。”

  燥将金说说挥手:“再见,神鸦燥。”

  其后,阳炯炯,阳糖糖,金游泳,阳读书……每个人都对苏景挥手告别,每个人都把苏景唤作他们自己的将位。

  还有三千大金乌,乱糟糟地笑着乱糟糟地挥手乱糟糟对苏景说:“再见,神鸦将。”

  再见,神鸦将。

  这世上有一种“再见”,意思是再也不见。

  金乌是火行圣兽,他们炼就的骄阳是凡间一切火的开始,它们是人间的“光热始祖”,所以他们的笑容都很温暖,落进苏景眼中再划入苏景心底。

  就在这片暖暖笑容中,阳破归入大队,双翅展开一飞冲天!

  三千金乌尽展神翼,追随天知飞去黑洞洞的宇宙深处,义无反顾!

  他们走得很快,但苏景还是看到,大群金乌在离去时候都对着东方投入了一个愉悦笑容:金亮亮在东,不知何时来的,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

  大族金乌离去了,就连金亮亮也不晓得他们去了何处,不晓得天知阳破要做的最后一件大事究竟什么,她与苏景能做的:照顾好族中娃娃,再、修行修行修行修行。

  不能生死与共,但还能报仇。

  至于凶手究竟何妨妖孽,其实并不难猜……对法术理解透彻、精研奇门秘法,与阳火一脉有刻骨大恨,势力强大到能够控制夔牛圣族却又隐忍蛰伏、轻易不会出手但一击必杀的凶魔,除了墨巨灵还能是谁呢。

  苏景没立刻返回收尸匠骄阳,他先传讯回神君宝殿,求见阎罗神君,讯中先禀明神鸦众将来访的经过,再提到天知阳破留给自己的“题目玉简”。

  很快神君传续回来,他老人家正在一项重大法术中,此时无法抽身,神君吩咐苏景先把玉简送去给道尊看看。

  苏景再联络道尊,得确认后就此启程,此时仙天内诸多重地都已建好通联阵法,赶路方便得很,烈小二引领苏景入阵,辗转几次、短短半天光景就从仙天西方来到东方。

  让苏景有些意外的,他居然在东天道碰到了十六老爷。

  十六在乌龟州住得太无聊,独自跑出来玩,道家三十六天七十二地中都有镇地神兽,其中有不少都和十六混得熟稔,大家好朋友来的。

  一见苏景来了,十六立刻甩了他那群好朋友,忽啊大叫着跳上了苏景的头顶,一尺长的身子盘起,尾巴尖一甩一甩地敲苏景的头壳……

  道家珍鹤仙童出迎,直接引着苏景去见道尊。

  道尊已在灵讯中得知金乌族中祸事,他无能为力,一重法门相隔即为九转阴阳遥远,古往今来、这仙天中从不缺少大能为者,可无论是太上古时的赤霓、拿人还是今日神君、道尊、佛祖,都不能包打天下,他们不是宇宙,他们只是宇宙中的强者。

  大家老熟人了,见礼过后无需太多寒暄,道尊直接取过“题目玉简”,当真识探入其间,道尊先是面色一变,继而眉头紧锁,片刻后双眼又猛地一亮,“哈”的一声大笑脱口:“了不起,了不起!”

  “是啥?”苏景问。

  “忽啊?”十六追问。

  “好大的题目,不得了的见地!”道尊的回答还不如不回答,惹得苏景心里发痒,可道尊全没解释的意思,直接挥手道:“这题目我得仔细解,不留你了,僮儿送客。”

  “走就走。”苏景急了:“您把玉简还我,还我。”

  “忽啊忽啊,忽啊。”十六老爷的语气是柔和的,他应该是在劝架。

  道尊知道苏景是什么料子,不怒反笑:“这事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这么说吧,你在凡间的时候是不是有灵元大脉之说?”

  哪座凡间都有这样的说法,灵气如川流转往复循环不休,盘绕凡世乾坤滋养人间自然,这道无形大川涨潮时凡间会迎来芳华盛世,退潮时候则自然枯萎人间凋零。

  道尊继续道:“凡间有灵元大潮起落,仙天中也有类似说法,但从未有过确定结论。”

  苏景点点头,古时有上仙认为,宇宙其实与普通凡间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大而化之,将一座凡间放至无穷大,干脆就是宇宙了,是以仙天中应该也有一道灵气大脉,滋养八方仙天……不过这种说法全靠想的,没有证据也没人能真正找出宇宙间的灵元大脉何在。

  道尊一指手中玉玦:“你家天知大将留下的题目,就是在算这条大脉的所在,他已推算大半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守护

  龙凤、玄武朱雀、金乌魔猿之类圣兽与仙魔共处仙天,都坐拥无尽寿命与强大力量,但圣兽与仙魔有个极大的区别:先天、后天。

  圣兽生俱天眷,它们一出生就拥有漫长生命和非凡法力;仙魔则不是,生于凡间何异蝼蚁,靠着不断的修行与精进才能列位仙班、才能成就永恒逍遥。

  也是因为这重区别,凡间修上来的仙魔更喜欢探索、更喜欢动脑筋,圣兽大都不怎么喜欢动脑筋了,为了追求强大力量它们也会刻苦修行,可是说到探索……有啥可探索的,有那个功夫不如去偷看仙子洗澡呢。

  所以有什么题目是仙魔没想到、反倒被圣兽先想到,几乎不可能,不过再怎么普遍的道理也挡不住两个字:万一。

  是“万一”,可是就天知阳破钻研的这道大题目来说,并不算巧合:金乌一族的修炼就是炼太阳,一个接一个的炼化太阳,其中有些会送人,有些孤悬僻静角落,但更多的太阳温暖了凡间、滋润了自然。

  如果仙天宇宙中真的存在灵元大脉,灵元大脉又萌发自然补养世界的话,那太阳其实也能算作这道“大脉”的一部分,一颗两颗不明显,当太阳足够多、在宇宙中挂得到处都是的时候,光热金轮必然会与灵元大脉有所交集,彼此影响也彼此促进……

  阳破就是通过感知本族无数骄阳,隐隐察觉到了灵元大脉的存在,同时也是靠着“彼此的影响”来推算这道大脉真正的位置。

  至于找到大脉的意义:于修行,如川随潮可事半功倍;于战事……或者说对墨巨灵而言,找到大脉、寻得源头,再直接摧毁了它,后面的仗也就不用打了。

  墨巨灵是否已经探知大脉所在?尚未可知,但不可不防,一直以来,墨巨灵表现出来的、真正的可怕之处并不是他们的战力如何强大,而是他们对法术的精研和理解,是他们对宇宙奥秘的探索和所得。

  如果把事情反过来看,保住灵元大脉就等若保住了这座仙天宇宙的气数。

  大概解释了几句,道尊再下逐客令,苏景这次不矫情了,带上十六告辞,但才转身、还没等飞走,道尊忽然又开口:“对了,有个事差点忘记了,苏景,你可还记得封仙瓶子天,想不想去看看?”

  说完、不到苏景回答,道尊又笑道:“你来之前瓶儿仙子刚给我传讯,她说离山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啊。”

  前后两句话全不搭界,苏景不是很明白,不过既然是道尊言说,内中必有深意,苏景没太多犹豫,立刻启程去往瓶儿仙子的南灵琉璃州。

  事关“离山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苏景特意传讯师兄叶非,奈何叶非闭入不动关,封五听绝灵犀,什么消息都收不到。

  仍是靠着穿通法阵前行,从仙天东方到南方不过三两个时辰,苏景到地方的时候,瓶儿仙子已经得了道尊知会,早都在等候他了,没太多寒暄客套,直接领了苏景去看“封仙瓶子天”。

  所谓“封仙瓶子天”,其实是瓶儿仙子的本命重宝“五光十色瓶”,内中收纳乾坤,于外看来还是个瓶子,因“天降乱妖孽生”,道尊向瓶儿仙子借用此宝,将大群“应气运而得机缘”的精锐仙家装入瓶内,既是保护更是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修炼灵地。

  等见到“封仙瓶子天”的时候,苏景大概就明白了道尊那句“离山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究竟指得什么……四个瓶子。

  一尊大瓶,瓶壁上神光流转,看不透内中景色,但另外三尊小瓶子就清晰透明了:第一个小瓶子,浅黄衣裙的女子端坐其中,她正磨剑,磨剑需得质地细密的硬石,但黄裙女子不是,她居然用一朵好漂亮的花儿磨剑,曼珠沙华、彼岸花,苏景在幽冥里见过,佛家经典中也有这种花儿。

  浅寻用冥间花来磨剑,她笑眯眯的,永远冷冰冰的小师娘啊,用吃蜜的神情磨着自己的长剑。

  第二个小瓶子,黑色剑袍的老者用手指在身前空气里画了个圈,他的瓶子外就多出了一盏小小的月亮;他又在空气中戳戳点点,瓶子外开始有点点星光闪烁,很快黑袍老者一挥手,瓶外的明月星光尽数被抹去,他的眉头紧紧皱起,低头开始沉思。

  陆崖九皱眉的时候很吓人的,即便明知隔了重瓶子就隔了重天、明知师叔看不见自己,苏景还是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第三个小瓶子,五个老头子有人在画画有人在弹琴有人在喝酒……苏景的心微微一皱,每一个他都认得,离山有他们的画像,曾经的“千江水月万里云天”里有他们的灵身法影!

  若没有离山,又哪来的苏景呢,若没有瓶子里那群老头子,又哪来的离山,心会发皱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激动,强烈到心会猛地一痛、痛的人几乎直不起腰来的激动!

  终于见到了他们啊。

  他们都看不见苏景,他们都在瓶子里修行着,不能被打扰也不会被打扰。

  不用苏景来发问,瓶儿娘娘就开口道:“我的宝瓶可看做一重天,大群精锐仙家都在瓶中修炼,登峰造极者可立自己法门,一门即为一乾坤,开法门无异开新天,在我瓶中开新天就是这个样子了……单独给自己撑开一个小瓶子。”

  瓶儿娘娘笑容开心,她当然开心,仙家在她的宝瓶中修持可得大好处,反过来也是一样,瓶中仙家得大精进后她的宝贝瓶子也会平添威力,这是合则两利的好事,她跟着沾光了:“那些年里被我收入瓶中的仙家,十一万七千三百人,其中翘楚皆为离山出身呵……搞什么鬼嘛,离山究竟什么山,怎么这么灵?”

  苏景也开心,简直天大开心!不过这次他没接着吹牛,既然瓶儿娘娘帮他吹牛了,他就去捧瓶儿娘娘:“全赖娘娘照拂提携,我家前辈才能有此成就,娘娘的人情在我们这些离山晚辈看来,大过天了。”

  “忽啊!”跟着苏景一起来看热闹的十六突然一声怪叫,他也吐出了个瓶子。

  不就是瓶子么?十六老爷也有!小蛇得意洋洋的。

  苏景早都见怪不怪了,摇头一笑便罢,瓶儿娘娘和神君、道尊比肩的前辈金仙,本来见多识广,什么稀奇古怪的灵兽小妖她没见过,但不知是因为一人孤守南灵琉璃州太久了,还是因为和十六特别投缘,见小蛇耍宝卖乖她笑了好半晌,连声夸赞。

  别人一夸,十六可就不得了了,从大龙到金元宝、从不知自何处淘换来的无名香炉到一直收在腹中舍不得吃的红皮鸡蛋,一样一样的宝贝被他吐出吞去,耍得不亦乐乎。

  看过五光十色瓶与自家仙长前辈,苏景不再逗留,真心谢过瓶儿娘娘后便告辞离去。

  十六老爷显然还没玩够,不肯和苏景一起回去,就留在南灵琉璃州继续玩耍,他刚讨得主人家的欢心,瓶儿娘娘痛快点头。

  ……

  金乌族中大祸,本门前辈福缘,短短一天内悲喜两重天地,但无论今时心境如何无论情绪怎样,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再没得改了,苏景能做的只有修炼、再修炼,将来还有一场大战。

  未来之战,对苏景而言:是复仇,是荣誉,更是守护。

  金乌灭族之灾,倾尽宇宙之水也涤洗不净,复仇;能与陆九浅寻、与离山诸祖、与神君道尊并肩入战,能成为他们信任且依赖的战友,苏景何其有幸,他能看到:自己已经走进神话之中,荣誉;至于守护……攀上一阶一阶,苏景见过的那些景色:师侄任夺的入魔叛宗,离山刑堂对犯错弟子的小题大做,师兄贺余的我之气运,中土正道的承天护道,七大天宗的迎抗陨星,阴阳司亘古不变的残酷铁律,古代四贤的誓死不退,前辈收尸匠的无尽孤寂与骄傲,已经死去的金乌残魂对没落凡间最后高塔的照顾,道尊的一怒拔刀血战西天,古时拿人毕生珍惜的子孙万代……

  还有啊,那年那月,遭马贼洗劫的小城中,年迈老人背着已经死去的儿子、抱着奄奄一息的孙儿想要逃出战乱,虽已疲惫不堪却不见老人家丢弃了谁;还有啊,邪佞魔女枯守山核小院,暗无天日但无怨无悔,如果不是一个意外,她会守到自己彻底枯萎、死去;还有啊,绝世才情拔剑惊仙的黄裙女子,以阳身入幽冥,纵死不回头,因她害死了夫君一个亲人,她要还、要找回夫君的兄长,她本想还了这份情自己就可以安心赴死了;还有啊,无意中害死少主后就自毁面目永永远远守在离山附近的阿添,她是沉世渊在留在中土人间的最后一头凶尸;还有啊,当离山落难,邪魔反扑时候,四面八方赶来的无名散修,号角旌旗的凡间兵马!

  不止修行了,苏景这一路活过来,他见了太多太多的守护,这才是烙印于心、真正醉人的美景吧。

  中土仍在,人间无数,曾经是他们的守护,如今轮到苏景了。

  人入骄阳中,修炼。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神鸦杀

  人入骄阳中,修炼。

  苏景闭关了。

  所有需要他来照顾的小金乌都收入身内洞天自行修炼,那头至关重要的问灵诡将金老了,苏景强开自己祖窍,将其纳入元火灵台。

  这是一道重术,其一开祖窍定灵台、将虚无法根凝化有形空间用来装人绝非易事,即便苏景的修为来行转此法也颇为吃力;其二,灵台为思须集、元魂根,仙人身体中最最要害的地方,收进来一个外人,一旦此人造反,苏景必死无疑。

  但这样做的好处也很明显,对金老了的修行有大好处,小金乌可随苏景齐修共长!

  天知阳破特意关照的孩子,苏景怎会有丁点怠慢。

  真正意义上的闭关,定鼎天照关。

  五感封绝,身如宝鼎岿然,虽凭火烧油烹不动分毫;灵心元照,纵有万般灵思却不存丝毫真慧,心空空而智慧唯一,仅在修炼一事间!

  烈小二执仙铃守在骄阳中,除非苏景修行圆满自行破关,否则就只有烈小二手中仙铃能唤他归来。

  铃铛被烈小二仔仔细细地收好,什么情形事关重大非得唤醒苏景不可、什么事情无关紧要不必打扰苏景,小二哥心里有数……

  定鼎天照关内无日月,晃晃又是六百年。

  整整、十个、甲子。

  宇宙安宁仙天无事,凡世间几次王权兴衰、凡人的十辈轮回,宇宙的眨眼光景而已,一切平静且安好。

  或许是因为太过祥和了,以至宇宙间都泛起了一丝极极浅淡的清甜味道,只要用心体会就能嗅到,普通仙家都觉得这味道让人很舒服,但落在天知阳破的鼻端,这股清甜味道……像极了血腥味!

  天知阳破的情形很糟糕。

  本应流淌身内的鲜血,此刻尽于身外“飞舞”,真的是飞舞啊,千万滴血仿佛拥有了智慧的生命,在阳破身周轻轻飘荡、轻轻盘旋,金乌的血也如阳光一般是金红色的,远远望去滴滴鲜血像极了萤火虫,好漂亮的景色。

  “萤火虫”很漂亮,金乌却丑陋不堪,血液全都飞舞于体外,阳破的身体就变得枯萎干涩,原本灿烂丰满的翎羽再没了光彩,羽毛下的体肤苍白到几近透明,还有阳破的眼睛,浑浊到无以复加……原本清澈的泉变成了发臭的死水,但尚未彻底干涸,那汪水会是什么样子?看看阳破的眼睛就知道了。

  但是,如果这时候有人敢靠近阳破、仔仔细细去观察他双眼的话,很快又能发现,浑浊、丑陋、甚至已经泛出腐败气味的乌目中竟然有一丝笑意。

  阳破在笑,十个甲子里,他逆转经元倒冲血脉,时时刻刻深受炼狱之苦,整整六百年的痛苦足以让无数上仙陨落让千万世界飞灰,可阳破忍下了、坚持住了,终于完成了他的法术,所有飘舞在身外的鲜血都是他的咒,此世今生、神鸦知将的最后、也是最毒辣的一咒!

  毒辣于己,更毒辣于仇的咒。

  缓而又缓,阳破吐出一口浊气,抬头望向前方,他太虚弱了,以至“抬头”这样一个小小动作都吃力异常。

  在他面前,神鸦众将、三千金乌都在,有的坐有的站,有的抱着酒坛子喝酒行令,有的勾肩搭背大声说笑,有的围成一圈正在……斗蟋蟀赌钱呢。

  乱糟糟的一群家伙。

  几乎吵翻了天的嘈杂喧哗,就在阳破抬头一刻突然散去了,所有大金乌都停止了说笑,大家抬头望向阳破。

  阳吞枣坐在蟋蟀罐前,手里还拿着一根赶蟋蟀去打架的草针,他问阳破:“妥当了?”

  “妥当了。”

  “斗完这一局成不?”

  “成。”

  哄一声,又乱了,金乌们继续造反,喝酒说笑斗蟋蟀……

  斗一局蟋蟀又能用多少时间?一盏茶不得了了。

  对于强大的金乌们来说,时间有怎样的意义?时间没意义,因为他们的寿命漫长到根本没办法计算,只能用“永恒”、或者“无限”这样字眼来形容。

  时间没意义又是什么意思?没意义就是没衡量,失去了衡量的时间,一盏茶就是一辈子,万万年不过一盏茶。

  斗一局蟋蟀要用一盏茶的时间,斗一局蟋蟀要用此刻在场所有大金乌的一辈子。

  很快,蟋蟀咬完了架,阳吞枣赢了。

  只又喧哗了一盏茶光景的星天再度沉寂,阳吞枣起身,随手一揽身边一头大金乌的肩膀,迈步走向被鲜血包裹的天知阳破。

  被阳吞枣揽住的大金乌伸出另一边的翅膀,又揽住了另一个同族,那位同族也一样、他也去揽住了别人……就这样一个揽着一个,说不出的古怪也无以形容的混乱。

  三两个人勾肩搭背很正常,凡间随处可见;但三千多头大金乌全都揽在了一起,又是怎样的景色啊。

  “来吧。”杀将阳吞枣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很好,他早就在等了。

  阳吞枣如此,其他所有大金乌如是,他们早都在等候了。

  阳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可是天知阳破,生平第一次,一肚子话却无从开口,愣片刻后只有一句:“对不住你们。”

  神鸦知,主族中玄,望气卜卦猜辩阴阳揣摩福祸,他的职责就是引领着全族趋吉避凶,无论什么缘由让金乌遭遇灭族大祸都是他的责任,他失职了,所以他说对不起。

  阳破失职了……只是阳破自己这样想,如果没有阳破呢?金乌一脉本就不是代代都有神鸦知出世的,如果没有神鸦知其他金乌就不用活了么?

  神鸦知在,大家能活得更踏实些,仅次而已,以前金乌不理仙天争斗,他们看过无数仙魔争夺、无数大坛兴衰了,贯穿今古看遍宇宙,再如何强大的仙魔也不可能包打天下……这么浅显的道理金乌们早都明白。

  如果没有阳破,大祸该来还是会来,谁都别想逃,这样算来灭顶之灾和阳破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相反的,因为阳破在,当大祸无可挽回的时候他又找出了一个办法、一个大金乌们想一想就忍不住要哈哈怪笑、鼓掌叫好的反击办法!所以阳吞枣摇了摇头,他回答:“谢谢你啊。”

  “谢谢你啊。”所有的金乌都这么说。

  阳破不知自己该不该领受大家的谢意,既然不知道就不去多想了,他对面前同族点点头:“开始了。”

  话音落时,弥漫在阳破身周、正轻灵飞舞的无数金红血珠遽然狰狞,滴滴相撞彼此相融,顷刻间化作根根长翎羽箭,飞射向前……飞射向阳破身前那三千头大金乌!

  血箭锋锐血剑如电,箭锋直至金乌心窝要害,必杀!

  阳破亲手斩杀所有在场金乌……所有、在场、金乌,阳破也是其中之一,他也不例外的,一支血箭自他身边掠出,旋出一道淬烈的弧后那支血箭射向阳破自己的心窝。

  这是阳破在今生此世中施展出的最强大、凶悍的法术了,可就在这场法术里,他忽然走神了:当血箭堪堪触碰胸膛、即将洞穿心口的时候,阳破转头向着西方望去。

  他是天知阳破,金乌族中玄冥之感最最强大的圣兽,望向西方只因收尸匠骄阳在西方,阳破感知:那里的同族、重大突破。

  不止神鸦阳破。

  极乐世界、灵山之巅上闭目端坐的佛祖忽然张开眼睛,目中精光转转;西南无名星石上,正和一个瘦骨嶙峋但长相异常丑陋的红袍恶鬼微笑聊天的阎罗神君忽然收声,神君双瞳微微一缩、跟着他老人家笑了起来;还有道尊,他在行途中,刚刚路过一座正处萌发时候的凡间世界,他伸手一抄将这座凡间的大海掬入手中,凡间无尽汪洋、他手心中浅浅的一汪水,正待仔细看一看海中有没有鱼儿生出的时候,他的手忽然一颤,道尊抬头……于此一刻,仙天世界大能为者尽数望向收尸匠骄阳方向!

  火暴涨、焰疯卷,炎阳神气轰烈四散,那枚安安静静地在西方仙天中悬挂了无数年头的收尸匠金轮突然膨胀开来,第一息,骄阳展阔三成,第二息骄阳扩大三倍……第十息时,收尸匠骄阳整整展拓三百倍!

  最近这些年中始终与苏景彼此守望的生将金亮亮大惊失色,她感受到收尸匠骄阳的狂暴气势,但她分不清眼前情形究竟来自精进还是毁灭,若精进怎会如此来得如此暴烈;若是毁灭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可是再如何焦急惊慌,金亮亮也没办法靠近去查看,非但不能靠近,还要急急后撤,带上自己的生将神阳迅速退后。

  生死不能并立,当收尸匠骄阳扩展,金亮亮只能后退再后退。

  万幸的是,十息之后来自西方的狂暴气意就平静了下来,一下子膨胀了三百倍的收尸匠骄阳也停止了疯长的势头,开始缓缓地收缩了。

  一炷香的光景,收尸匠骄阳恢复了原状……第一千刀!

  六百年精修终告圆满,大圆满!来自历代杀将的神兵尽数收服、化作苏景本命重器;创自赤尻魔猿、传自神鸦杀将的杀千刀彻底修炼完成:练成第九百九十刀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平静的,收尸匠骄阳安安稳稳,苏景修炼所在的百里骄阳平平静静。

  杀千刀在谱上只有九百九十刀的记载,最后十刀是“因人而生、顺势而成”的,不在谱却是整套杀法的奥妙所在、精髓所在。

  不妨这样说,如果没有最后十刀,杀千刀只能算是一品斗法,修习彻底后能让仙家战力大涨,但也仅仅是变得能打些而已;最后十刀的发生,却由技入法,由杀入道……没有最后十刀,杀千刀是杀千刀;有了那十刀,杀千刀便是杀千、道!

  不久前,炼成第九百九十刀,苏景静坐调息一阵,待气息平稳后一跃而起,九百九十刀从头施展、九百九十刀一瞬斩落,而前刀落尽后刀自生,无需刻意琢磨更不用有心为之,最后十刀自然成势、自然斩出。

  第一次施展,最后十刀很慢,没了之前的一蹴而就,但却行云流水……一刀一息,仍在闭关中的苏景根本不晓得,随着他的十刀挥斩,整座收尸匠骄阳都在发疯、暴涨。

  但更让苏景没想到的,当真正的千刀落尽,一阵开怀大笑从冥冥中落入脑海,很陌生的笑声,以前他从未听过,不过冥冥笑声伴随冥冥之感,即便没听过这笑声,苏景也还是能晓得它来自杀将前辈阳崩巴。

  修炼杀千刀的百里骄阳就是前辈杀将的执念神思,当后辈金乌完成了他的遗愿,将这道神奇杀法传承下去后,百里骄阳中自然大笑滚滚!

  不止大笑。

  随笑声,百里骄阳急速收缩,层层神炎化作万千火龙,自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直接扎进苏景周身大窍……这是前辈杀将留给后生小子最后的馈赠。

  或者说是当后生小子完成他的心愿后,前辈阳崩巴的赏赐。

  绝学已传承,百里骄阳没了继续存在的意义,化归精纯元灵涌入苏景身体……阳崩巴的大笑声回荡,苏景却似隐隐听见他在说:小子,赏你的!

  修行圆满。

  道尊将手心的水轻轻放回凡间,大海重归那座世界,道尊拍了拍手,给阎罗神君传出一讯:下次百年会,记得把苏景带来。

  苏景出关。

  先做内视,大群小金乌在洞天内,似模似样地修炼着;独自安身灵台的金老了化作金乌本相,于熊熊烈火的盘绕中闭目微笑,小金乌都安好,他们不知外面的事情,也不晓得自家收尸匠再跨上了一重天。

  苏景闭关所在:收尸匠骄阳内、化境陵园间、百里骄阳内,此刻百里骄阳化归元灵,不再有形状,苏景回到陵园内。

  人在化境陵园,精进使然、修为使然,苏景立刻发现自己以前未能察觉的一些异样,可还不等他仔细分辨,金亮亮的灵讯就传来,讯问究竟发生何事。

  苏景暂停查探,先飞出收尸匠骄阳去给金亮亮报个平安,免得她混乱担心……

  金亮亮都急疯了,不是苏景如何,更要紧的是所有小金乌都跟在苏景身边。

  明明讯问苏景的灵讯才在一息前传出,金亮亮却在心里抱怨了三十遍:这么久还不回讯?!正咬牙切齿,金亮亮面前人影一闪,苏景赶到身边了。

  “啊!”金亮亮一声怪叫,伸手就抓住了苏景的手:“没事啊?没事吧?小家伙们都还好?刚才怎么回事,这么久不回讯……”

  太紧张了,一见苏景还活着又太激动了,小结巴都神奇地忘记了口吃。

  苏景拍拍她的手:“都没事,好得很,是修行突破……”

  “啊!”金亮亮又是一声怪叫:“你你你摸我手?你怎能摸我手!”

  这是新一重惊骇了,生死二将不能并立共处,以前两人见面都得相隔好几十里,否则阴阳互侵天雷地火,那可是不得了的后果,如今苏景却直接跑到了自己面前,刚才太担心小娃的安危,金亮亮忽略了苏景竟直接来到生将骄阳内。

  大家算同族,金乌一家亲,给苏景摸摸手倒没太大关系,关键是……怎么可能?

  苏景正拍金亮亮的手背来做安慰呢,被她这么一叫,苏景也好像烫到指尖似的,赶紧把手缩回来,咳嗽了一声抹去尴尬,眼睛眨眨清淡笑意浮现,拿捏着清清淡淡仿佛全不在意的语气:“得精进、大突破,我已超脱生死……”

  “好、好、好好说话。”小结巴继续结巴了。

  “真的啊。”苏景还想矫情几句。

  超脱生死,得看怎么说了,字面理解是成就无上威能从此游离阴阳之外,刀砍火烧法术天劫都打不死他了,苏景的超脱生死不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生、死二将不能靠近是因彼此真修气意各自代表了阴阳一极,元修相斥一旦靠近就会伤害彼此,但如今苏景再得一场大精进,他的法已能稳稳压制两人间的元修相斥,所以他已“超脱生死”,超脱的只是生死二将间的互斥而已,苏景的话是这个意思……

  可还不等苏景继续显摆,仙天中异变突生!先是一声乌啼洞穿天地,旋即兵戈铁马、号角战鼓之声轰轰震裂,战场上才有的声音跨越冥冥,传遍八方!

  三息过后,生将骄阳、收尸匠金轮、这宇宙间所有金乌铸就的骄阳无一例外,皆于同一瞬间暴射出一道金光,万万金光自个个角落而起,弹指洞穿虚空,尽数来到苏景身周,跟着道道光华彼此纠缠飞速流转。

  再转眼,宏宏金光凝化长刀之形,那是一柄百丈威武、夺目灿烂的战刀!

  刀斜插、落在苏景身后……

  “啊!”金亮亮第三次惊呼:“杀、杀将!”

  神鸦七将,除去诡中收尸匠,其余神将皆为“天加封”,封授“神鸦杀”的标志就是万道阳炎凝化长刀之象了,苏景受封,神鸦杀将。

  天大成就了,却绝非天大喜事,在刹那惊讶过后,金亮亮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哭到在苏景怀中。

  神鸦七将,燥风真知生杀诡,诡将之外,其余六将大位无一可并立,诡将能并立也是因为“不同诡”,这是天意:金乌族中永远不可能同时有两位生将、杀将或者其他神将的,苏景此刻受封神鸦杀……那就说明前一位神鸦杀已经不再了。

  阳吞枣不再了。

  阳吞枣与其他金乌在一起的,他们一起面对灭族之祸。

  无可挽回的灾难,当阳吞枣不再,其他所有金乌也会是同样下场……金亮亮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早就明白大家都会离去,可是当这一刻真正降临、当新的神鸦杀受封如铁证一般证明了这一刻终于到来时,金亮亮还是崩溃了。

  神鸦胡闹,神鸦贪玩,神鸦也是灵物,她们的心承受不了太多离别。

  堂堂神鸦生,堪比鬼主星君的强大圣兽,此刻在苏景怀中哭成了一滩泥。

  苏景抱紧了金亮亮,精纯元火自他掌心源源不绝送入金亮亮身内,为她护住心脉。

  来自苏景掌心的火,是金亮亮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了,崩溃时候最后的依赖,是不是一种享受呢?金亮亮嚎啕大哭,她看不到正紧抱着自己的苏景也和她一样,早已泪流满面。

  苏景是收尸匠,他有望死眼,刚出关时没来得及察觉什么,但此刻他已清清楚楚地“看到”:死亡。

  都不再了,他们都死了。

  今日起,从三流圣兽到精进突破、完成自我进化后又在宇宙中横行了无数年头的金乌,好勇斗狠扎着翅膀随时准备打架的凶禽强族,到处打听小道消息又四处造谣取乐的坏家伙们,炼就了数不清的骄阳温暖了数不清的凡间又滋哺万万凡间生灵的功德圣兽,就只剩下苏景、金亮亮、阳三郎和那群小家伙了。

  神鸦大族已走,仇人却还不肯显身!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铃铛早就丢了

  金亮亮大哭良久,苏景最后还是出手了,轻轻一击打在她的头顶,让她昏厥过去。

  金乌强大,金乌也纤弱,金亮亮的心到底还是无法承受失去同族的痛苦,大哭中苏景已经明显察觉她的命火迅速虚弱,如果继续哭下去她可能真的会死。

  将金亮亮收入洞天,苏景分出一道心神投映身边,驱转阳火将她包裹起来。

  如此苏景还有些不放心,专门传出一道灵讯,请甜鹄仙族赶来帮忙,小甜鹄们打架的本事不成,但她们个个都是疗伤的好手,由她们来照顾金亮亮再稳妥不过。

  很快甜鹄家小女王回讯,她们立刻动身。

  甜鹄们飞得太慢了,等她们过来三年五载都是短的,苏景问明她们现在落脚地方后请她们在原地等待就好,跟着烈小二引领苏景入穿通法阵,急急赶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苏景抵达甜鹄仙族栖息的凡间,他没把金亮亮留下,而是请甜鹄家的医道好手入洞天,小女王没有半点犹豫,与二当家商量着选择了十个最出色的手下,跟着亲自带队来到苏景洞天,专责照顾金亮亮。

  客气话不必多说,开放洞天收纳了甜鹄仙后苏景立刻启程,赶去大族金乌们陨落地方……六百年前,阳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见苏景的时候说得明白:莫收尸。

  阳破的郑重嘱咐,内中必有深意,对这个古怪命令苏景不敢违背,但他一定要去同族陨难之地去做一场拜祭的。

  望死眼可知陨落金乌具体位置,依着这道指引苏景穿遁大阵急急赶路,途中他封闭了洞天,生离死别,生命之痛莫过于此,无论人间还是仙庭,金亮亮和小金乌们本就承受不来了,就不要再参与了。

  天知为全族选择的墓地异常偏僻,道家、又一栈为未来大战准备的穿遁法阵只在兵事攻守要塞地方,法阵只能把苏景送到相对靠近的位置,后面还有遥远路途,只能靠苏景自己去飞。

  苏景已经有了参加“百年会”的资格,加之金乌本就擅长急行飞遁,今时苏景全力飞驰,他的速度放眼宇宙又有几人可比?但即便如此,一场远行也足足持续了十个月。

  整整三百天,苏景终于抵达目的地……

  金乌圣兽,体魄不朽,除非是因恶战伤害了身体以至陨落,否则金乌死后尸身永远不会腐朽,而是会化作金色玉俑:至火生土,五行真变。

  金乌神躯本为凝结实质的圣火所化,当性命凋零智慧散去,身躯火就失去了“约束”,自行生衍五行真变,由火生土化作玉俑。

  相距金乌陨落十个月,五行真变早已完成,果然不出所料的,苏景在乌群陨难之地见到了一尊尊金乌玉俑——彻底绽放身形、那一座座翅展千里开外、那一尊尊比着人世间最最磅礴的雄山还要更高昂、更雄壮、也更威风的玉金乌!

  伫立在一座巨大星石上的,三千大金乌的连绵起伏巨山!

  但远远超出苏景意料的,诸多大金乌的遗骸化作玉俑没错,却非本该有的灿金颜色,而是……让苏景深深憎恨、无比仇视的:墨!

  所有金乌遗骸皆为墨色,墨玉乌尸,墨玉乌山。

  这是苏景事先绝无法想到的情形,但当真相落入眼中后,其中道理却并不难理解,甚至可以说“顺理成章”,大族金乌陨落是墨巨灵的诡计,他们中的是墨巨灵的巫咒,是以死后尸身会遭墨色侵染……

  浓厚、纯透的黑,金乌玉俑的颜色。

  这是怎样的亵渎!而苏景又是何等的愤怒、狂怒!只在望见金乌尸身为墨色那一瞬,苏景的神情陡然凄厉,双眸沁血化作狰狞之色,饱蕴暴躁与怒火的咆哮化作凄厉长啸直刺天穹,狂啸滚滚荡荡,轰动八方!

  可咆哮才起、只短短片刻后突然又变作大哭,嚎啕大哭。

  金乌是灵物,金亮亮会伤心,苏景又何尝不是呢?他愤怒的时候不会哭,但在愤怒之中他又领受到一重全新真相的时候,他的心防随之崩溃,那是撕心裂肺的痛……

  仍是望死眼的缘由,同修同族、法脉相连,冥冥死意化归灵犀,就在狂怒中苏景领受到阳破留在尸身中的执念,由此明白了神鸦知曾说过的,他要去做的最后一件大事究竟是什么。

  其实就修持来讲,苏景只传承了亚父的望死眼,对收尸匠的其他本领并没过多修习,不是他不肯用心,只因时间真的来不及啊。

  不过很走运的,金乌收尸匠的修炼除了基本的阳火法持外,就是努力开拓“阴识冥意”,苏景刚好是个冥王,他有神君亲手加持的王袍在身,这是一重很必要也非常有效果的弥补。

  当初亚父金白银将“收尸匠”大位传于苏景时,他老人家没怎么提过“你是冥王”这件事,但苏景如今想来,他会传位于己,未必没有“你是冥王”这重考虑。

  就在大哭时候,苏景的护身灵识忽然显现警兆,一群仙家正靠近这片地方。

  对方人数不少,不过距离尚远,暂时还辨不出他们的身份,苏景不理会,他想哭,他就继续哭。

  片刻后,一个嘶哑声音传入苏景耳中:“怎么都黑了?不应该是金色么?”

  另个声音、他的同伴应道:“你管他们是什么颜色,反正都死了,咱得哭。”

  第一个声音又“咦”了一声:“还有人间小子在吊唁呢。”

  “与咱们何干,他哭他的咱哭咱的……哎呀我的好亲戚啊……你们死得太惨啦……”第二个声音回答半截就开始发生大哭,一人哭,全都哭,一群怪物一边哇哇大哭着从天外直接扑入金乌大族的陨落之地。

  百多头、与金乌很相像的一群怪物。

  同为乌鸦之形,同为金灿翎毛,同为火行猛禽,不过这些怪物都是两条腿,比着真正金乌少了一条腿。

  但他们也都比金乌多出了一只眼睛,额头正中开第三目、竖目。

  三目神鸦,与三足金乌在外形上只有一条腿和一只眼的区别。

  三目神鸦落地后就看到了苏景,不过没人理会他,个个伏地打着滚、捶胸顿足地哭……虽然苏景没有阳炯炯的眼力,但也能看出来他们是真的悲切,哭得伤恸且认真。

  他们比着苏景更能哭得多,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收起悲声,为首的三目神鸦伸出翅膀抹掉眼泪,又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才望向苏景:“人间小子,你又不是三足……咦?是个炽烈天骄,人形天乌,难怪了。”

  人形天乌也是天乌,虽然苏景有两条腿还有第三目望死眼、从外形上分判倒是更像这群三眼鸦,不过在这片吊唁地方中,他主人家的身份是不会错的,苏景对大群三目鸦合掌施礼:“诸位有心了。”

  三目神鸦摆了摆翅膀,不理他的道谢直接追问道:“我大概数了下,三千多头大三足都死在这里了,差不多算是灭族了,小三足们状况怎样?可还活着?”

  苏景点点头:“小家伙们都还好,有劳挂念。”

  “还好?能好到哪去,没了大三足守护,小东西们怕是自保都难,完啦完啦,三足算是完啦,三足鸦完蛋了,小鸦以后我们会照顾,老鸦的仇我们也会去报,但三足完蛋的事也基本没得改了。”

  三眼、三足都是鸦,都是嘴巴刁蛮的家伙,苏景一哂:“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足完蛋了,但金乌之名不能就此陨落,小子你可知金乌铃何在?进献于我算你大功一件,以后你还是金乌,我说的。”提到“金乌铃”,三目鸦首领的三只眼睛都亮了……

  最早时候,没有金乌只有神鸦,三目神鸦与三足神鸦。

  三目与三足,大家都是神鸦却彼此看不顺眼,当然,既然是同属神鸦,彼此间有再大矛盾也不会靠打架来解决,大家比的是骂架。

  那时两家神鸦都在仙天中都是三流小族,麻雀小但五脏全,两族都设神鸦大将之位,且一家一个“神鸦知”,差不多同一年里,两家的“神鸦知”都领受天命,改族名为“金乌”。

  以前三目和三足就不睦,但至少还是各有各的族名,如今连族名都重了,这哪还得了,仙天之中只能有一族金乌,由此吵得更激烈了。

  见面就吵见面就吵,反正动嘴不动手,伤和气不伤元气,三眼和三足倒是越吵越精神,靠吵架来一决雌雄这种事情,也只有乌鸦们能做得出来,所幸神鸦只有三目或者三足,如果再有一个“三嘴”族,那金乌之名就不必争了。

  总之三目与三足相似异常,大家总这么吵也分不出个胜负高低,不过两族的资质总归是不同的,后来三足神鸦有仙族前辈勘破大道,三足神鸦得以大突破和自我进化,渐渐从三流神兽变作超一流的圣族,三目神鸦却始终无法超越自我。

  一族高歌猛进,一族停步不前,双方的差距彻底拉开了。

  三足神鸦精进的是力量不是嘴巴,按理说不会提高吵架的本事,大家靠骂架争“金乌”的局面本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可是有一重关键:力量精进了,体力就变强了,声音也能变得好大。

  大家再吵架时,三足能骂三十年还神采奕奕,三眼骂三年就嘴巴发麻了;三足一开口哇哇哇哇,三目再怎么使劲喊都会被盖住声音,这架还怎么吵,三眼兵败如山倒。

  更要紧的是,“金乌”族名为天意,这场争斗也是天命之争,待到胜负明辨时候自有天兆显现,宇宙间神火汇聚、化作赤金宝铃一枚落入三足神鸦族长手中,铃铛来自宇宙神迹,代表着对“三足神鸦即为金乌”的认可,如此一来,大家就不必再争了,胜负已分。

  值得一提的,这两族虽然从没和睦过,不过三足强大后对三眼也是颇为照顾的,若得知三眼被其他兽族欺负了,三足神鸦会口中说着“活该”再找上对方门去大打一番。

  反过来,偶尔有三眼赶上个别三足落难,他们一边数落三足一边也会全力相助,毕竟同为神鸦,内部如何不会影响他们一致对外。

  苏景好歹也是金乌,即便平时和同族交往不多,三足与三眼的先祖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是了解的,眼见三眼在吊唁后又开始盘算起那枚象征“金乌天命”的信物铃铛,苏景心中不悦,但至少没太多杀意,沉了脸色摇头:“证名、证位、证天命即为证道,想要那枚铃铛别来找我们,自己回去修炼,机缘到了火候到了自然可证得一切。”

  “几句鬼话就想糊弄我们?”三目首领身旁一员大将瞪眼睛,呵斥苏景:“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快快交出铃铛,否则你麻烦大了!”

  另一头三目大将森森冷语:“人形鸦而已,也敢乱放厥词,倒霉不找你你自己找倒霉……”

  苏景心情很糟糕,没心思应酬这些聒噪家伙,皱褶眉头直接打断:“要打架么?出来打。”

  “哈,一看就是外行,是吵架!出去出去,咱们出去比试!”三目首领哇哇怪叫着双翅一振飞出星石,百多头大三眼皆随首领疾飞冲天。

  三流小族,远远比不得金乌威严,但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圣兽,齐齐亮翅再严阵以待时候也颇有气势。

  悬身天外后,三目首领翅膀伸出,遥遥指点苏景:“小子上来,莫说我欺负外姓族类,我让你先骂!”

  简直莫名其妙,苏景烦躁但也有些啼笑皆非感觉,出去打架是怕惊扰了此地,骂架就不用了,苏景站在原地不动,昂首望向天外三目神鸦:“以前金乌对三目多有照顾,这份同族眷顾不会变,以后三目有事我不会推辞,我会传讯四方,不会有谁去故意找你们麻烦。”

  三目与三祖习性相似,但他们是没落之族,比着当初规模更小,早都没了打探消息的燥将,且平时都栖身荒僻地方自己玩耍,根本不认得苏景,听了苏景的话……简直可笑,大群三目张口便笑,可是等他们张开嘴巴却尚未来得及发出声音的时候,遽然一股凶悍气势自他们完全瞧不上眼的“人形鸦小子”身上暴散开来,传透了灵州直击天外、重重催压而至三眼身前!

  上仙气势、杀魔凶威,无形但有如实质,其锐如锋其重如山其浩瀚如无尽沧海,威势催压,天外三目真就觉得一股大力直直灌入口中,连哀号一声的机会都不存,又哪里还能发出半点声音。

  “不是要吵架么,你们说吧。”苏景眼睛里血丝残留,可他的目光清澈得很,静静望着三目神鸦。

  还能说什么?根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这一架又怎么吵。

  憋闷之余,三目神鸦个个心头震撼,万万不曾料到的,那个小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就凭他的气势,足见他刚才那句话……不可笑。

  “还有。”苏景的声音不停:“那枚铃铛我听说过……”

  声音稍顿,苏景的脸上有古怪神情浮现,同时撤去了自己的威压:“那枚铃铛早就被前辈大乌给弄丢了。”

  “丢了?!”三目群鸦全都目瞪口呆,连额头竖目都瞪圆了。

  象征天命所归的信物,这么重要的宝贝也能弄丢了?

  真丢了,铃铛刚到手的时候三足金乌们对它的确很重视,可过了一段时间……我当自己是金乌,那我就是金乌,这枚铃铛又算什么,我把铃铛给一头山羊挂上,山羊也还是山羊,永远也不会变成金乌吧。

  既然如此铃铛的意义何在?前辈大金乌们想不出铃铛还有什么用处,就把它当成了哄孩子的玩具。

  再怎么金贵的宝贝到了不懂事的娃娃手里,也不见得和泥巴蛋蛋有什么区别,很快就找不见了。

  象征天命所归的信物就这么丢了,遗失之后也没见有过那头三足神鸦去找过。

  这就是三足神鸦了,这才是真正金乌。

  天外三眼神鸦有的撇嘴巴有的眯眼睛,无一例外,全都神情古怪,大首领变作人形,他头皮痒痒,乌鸦本形没法挠。

  一边挠着头皮,三目首领带着儿郎们飞走了,飞出不远后他又想起一件事,转头对苏景叫道:“刚才我说过的话算数啊,将来记得找我们!”说着挥手将一根传讯用的神鸦翎羽抛向苏景。

  他刚才说过:以后三足小鸦他们会帮忙照顾,老鸦的仇他们也会报,这是句真心话,与金乌之争、天命之争没关系的。

  苏景接下翎羽,对着三眼群鸦的背影挥了挥手。

  跟着苏景在这片星石上接连布置了两座阵法,一为护持阵法,防外不防内,用以保护同族尸身,阵法的威力不算太强大,但阵内有苏景的真识封存,一旦有外来仙魔接近他可立时得知;第二阵为穿通之阵,只要苏景一个心思无论他人在何处都能立时赶到此间。

  对今日苏景来说,两道阵法都不算复杂,一天时间就布置妥当,再次拜祭同族之后他不再逗留,传灵讯去阎罗宝殿,求见神君,得回复、允许后苏景启程……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一点

  以前神君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设坛不立殿,宇宙中没有他的“固定”位置,但仙天之内谁人不知他老人家威名。

  不过现在因为备战事情,时时刻刻都要和道尊、佛祖、西坑隐等人及时联络,神君暂时“安定”了下来,于仙天北方设阎罗宝殿一座,神君驻驾于此。

  苏景离开金乌陨难灵州,直接发动归旗咒回到收尸匠骄阳,再从骄阳中启程,经阵法前往神君宝殿,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地方。

  面见神君后,苏景禀明金乌大族已经遇难的噩耗,更要紧的是向神君讲明他领受到的、天子阳破死后执念,那是神鸦知最后的布置,事关重大。

  听过苏景的呈秉后,阎罗神君点头道:“我晓得了,这件事我会和道尊、夜叉商量,你辛苦了。”稍加停顿后神君又是沉沉一叹:“金乌殉难的地方,你给我留下星图,我想去上柱香,佛、道、夜叉他们当会同行。”

  苏景取出星盘标明位置,双手奉于神君。

  将星盘收入袖中,神君再开口时换过了话题:“不久前我刚收到一道灵讯,有你的老朋友要来见我。”

  苏景闻言精神一振,老朋友?中土的师长前辈?但还不等他开口神君就摇了摇头,阎罗王何等眼力,一看苏景的神情就知道他想错了,不用他猜神君就直接给出答案:“盖世尊者。”

  “盖世尊者?”苏景有些意外:“他找您什么事?”

  虽然是敌人,虽然盖世为罪大恶极者,不过苏景对他的印象并不坏。

  “不晓得,等他来了自然就知道了,算算时间就快到了。”对盖世尊者莫名其妙的求见,神君显然不放在心上,话说完微笑浮现于老人面上,他的话题再转:“苏景,你当还不晓得,你立功了。”

  无论怎样情形,“立功”都是大好消息,苏景还不晓得自己立了什么功,先客气着:“属下哪有功劳可言,全赖神君教诲有方。”

  “我可没教诲过你,放羊放出来的‘小阎罗’。”神君也笑了,麾下十四冥王,就这个老十四他几乎没管过,偏偏就是这个老十四成就了大威能!

  笑了两声,神君解释道:“六百年前你给道尊送去的那道题目,老道解开了‘一点’。”

  天知阳破生前,有关“宇宙间灵元大脉”的探索、推算尽数录入一方玉简,道尊得简后不曾丝毫怠慢,前三百年里都在埋头解题……

  这道题目,天知阳破已经解出大半,而道家本就有星望、星照、星衍、星走等诸多星术学问,道尊接手后很快算出了有用的结果:一段灵元大脉所在。

  并非全部,只是一段。

  中土世界有十万里天江,自西方高原起源一路向东,横跨整座神州最终奔腾入海,若把宇宙间的灵元大脉看做中土人间的十万里天江,那道尊推算出来的……大概白马镇到齐喜山的距离吧,真的就是“一点”,相比于整条大脉,道尊确定下的那一段实在太短了,短得不值一提。

  宇宙太浩渺,凭着阳破遗惠,道尊想要推算出整条灵气大脉不是不可能,但得耗时间,三万年还是三十万年?道尊自己也说不好,可墨巨灵虽然还没真正显身,却已经出手了,大战已现端倪,又怎么可能等上几万年那么久。

  道尊只推算出“一点”。

  神君轻挥大袖,苏景面前空气中点点荧光闪烁,一副星图跃然视线、清晰显现。

  神君指点星图中靠近东南的一颗天星,问苏景:“去过吧?”

  星图和凡间的地图也没太区别,苏景早都看熟了,略一辨认就点头道:“甲添的九龙地。”

  “老道说,九龙地是这一段灵元大脉的‘镇元石、定川岛’。”道尊笑笑:“我本还奇怪,区区一座九龙世界,怎么出了甲添、大小魔君、怪物浮屠那么多厉害家伙,原来他家世界是一段元灵大脉的定盘星,这倒难怪了。”

  说过九龙地,道尊又向着星图中部、偏东的一颗星指点:“这颗星,你们都该熟悉得很。”

  又怎么可能不熟悉,那颗星化成灰或者苏景自己化成灰,仍还能牢牢记得、清晰辨认:湛湛青蓝、中土世界!

  苏景真就觉得自己的心都热了:“神君的意思……我家中土也和九龙天地一样,是主脉的定盘星?”

  口中说着,心中想着:中土乾坤,完美世界,虽不如九龙地出来那么多顶尖神魔,但中土仙家也在以让人吃惊的速度崛起……难怪了,难怪了!

  “不是。”神君两个字打断了苏景的胡思乱想。

  定盘星是什么?如果这颗星星被打碎,灵元大脉必受重大影响,天江决堤神川改道,不得了的大祸,要保住这方仙天的安宁,就得保住“定盘星”。

  中土世界却不是,就算被轰碎了,灵元大脉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继续流淌的欢快……而中土所以灵秀完美,是因为灵元大脉的“河道”在中土附近转了个古怪的弯扣、画出了一座规矩的圆,这颗星正处那座圆的正中心。

  道尊解释两句,苏景恍然大悟,被一段灵元神川圈在了正中间,别家世界能“沾个边”就好福气了,中土世界却沾了八个边,成了“圆心”,想不灵秀都难,想不完美都难。

  如果换过角度,把灵元大脉当做一棵树的话,九龙地是树根之一,它的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大树荣枯;中土世界则是这棵树上结出的果子,占足了便宜得尽了精华,却不用担负一点责任。

  多好的事儿啊。

  道尊推算出的“一点”大概就是从九龙到中土世界之间的大脉了。

  “老道只算出了‘一点’,不过也足以派上大用场了,辨明一段大脉所在,再依法布阵,借大脉神力发动阵法,凶猛威力……我和老道算过,如果能成功布阵,将来那一仗就好打了。”

  借势施法、借力化劫永远是占了大先机大便宜的法术,玩火的在地心熔岩中施法,修水的在汪洋大海中兴风作浪,法术出来力量可扩大无数,何况这次道尊要从主掌宇宙荣枯的灵元大脉中借法!

  神君运指如风,在星图中接连做十三次指点,每次点中一颗星,每颗被他点中的星星都会泛起明亮光芒,随后说道:“这十三颗星是我们几个一起选定的阵位,最近三百年里大家一直在忙着布阵。”

  有关布阵,落在神君口中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苏景全能明白,想要借出元灵大脉神力的阵法绝非简单事情,毫无疑问的,仙天第一等的高人皆全力以赴了,他们正布置的是他们今生之中最最强大的杀法!

  “愿为神君分忧。”没什么可犹豫的,苏景请命。

  神君摇头一笑:“法术不同、分工不同,布阵你帮上不忙。”

  十三颗天星布阵,法术事情颇为复杂,苏景的战力虽足够强大,但在布阵上没太多帮助,若他真能出力神君、道尊又哪里会和他客气,这一点无需多说,苏景不矫情,再去仔细看神君点选的十三颗阵星,甲添的九龙世界赫然在列,可中土世界不在其中,这倒不奇怪,被选中的阵星不是选中就完事的,高人得登临星石做庞大且复杂的法术设置,中土世界根本上不去人,又何谈布置。

  不过在高人们设计的阵法中,中土世界的确是个关键位置,不能在中土布置法术只好退而求其次,他们选定了毗邻中土、也在“圈内”但非圆心正中的一颗星。

  因为相近、毗邻,这颗星在中土凡间夜空中异常清晰,常随明月左右,颜色赤红的一颗星,因为它的红,中土人唤其做:火星。

  以阎罗所知,火星虽不如中土位置好,但也有过繁荣盛世,可惜这颗星星运气不好,古时被一枚天火流星击中,灿灿文明一朝毁灭,如今还没有新圆生衍。

  神君继续道:“若大阵能成功布置,这些星星有多重要就不必说了,最近我一直在钻研一桩‘藏星’之术,如果成功的话,可以将真星藏起来。”

  玄妙法术,藏星不是挪移,又远远高深于伪装,群星位置不会有丝毫改变,但在法术中会隐入虚空,它们还在却也不在,不影响阵法发动且能遮蔽法术气息,不会被敌人轻易察觉。

  藏星是务求稳妥的手段,阵中十三星随便哪一颗被敌人击毁,大阵也就完蛋了。

  “藏星之术尚未圆满,将来能藏住几颗星我也没把握,但现在能肯定的,十三颗星中,有两颗藏不了。”神君伸出手,先后在九龙地与毗邻中土的火星上轻轻一点。

  十三阵星中,九龙和火星的位置最特殊,前者为定盘星、后者为圆中果,受大脉影响极重,藏星法术就算研创成功也会被大脉干扰,这两颗星不可能被藏住。

  藏不住的星星,而阵法启动时会有强烈的灵元轰荡,盼着墨巨灵发现不了算是痴人说梦了,唯一办法仅在于:固守,调遣精锐、安排上仙,死死守住藏不住的阵星。

  “属下愿往!”苏景再次请命。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孩子

  阎罗一笑:“现在不急,到时候谁来守哪颗星、怎么守,都会有个具体安排的,肯定少不了你了,不过后面你要闲着没事,大可去诸星转一转,先熟悉下地方没坏处的。”

  这个时候神君把目光一转望向殿外,片刻之后苏景也察觉一道似是而非的禅家云驾正迅速靠近,不用问,盖世尊者来了。

  神君不喜繁文俗礼,挥手散去星图后直接开声:“直接进来吧。”

  云驾抵达宝殿门前便告散去,两人并肩走入大殿,盖世尊者并非独行,后身法天金童居然也一起来了。

  六百多年前盖世尊者与苏景一战,法元尽毁再没了修炼资格,全靠金童以元法护住才勉强不会彻底散去,曾经一神之下万佛之上的大能为者如今虚弱得还不如一只凡间野鬼,可他的神情依旧从容。

  落到今日地步,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万一稍有所得都是福气、运气,盖世尊者平平静静,与金童一起向神君问礼,跟着他又对苏景点点头,微笑着:“小冥王你好。”

  “尊者你好。”苏景合掌,同样微笑:“来访何意,直接说出来了就好了,神君自有定夺。”

  “诚意。”金童接口,他以为自己抓住了一个好话题,但才说了两个字苏景就摇头打断:“诚意?金童的意思,你能亲身而至,就足见诚意了。”

  金童点头:“不错……”

  仍是两个字,再次被苏景打断了:“本来就不是真身,就不必提‘诚意’两字了,很好的法术,有事请直说。”

  骨肉分离、凝身如真,来到阎罗宝殿的金童不是影身或者分身,而是真正金童自断一根手指后化作的骨肉法身,这的确是很好的法术,法身为真实骨肉所化,是以真伪极难分辨,但还逃不过苏景的慧眼洞察,更不用说想要唬弄神君了。

  “骨肉分离”,骨肉占了“真伪难辨”,分离自占了“一刀两断”,这道分身有金童思慧足以代表本人,但和真身全无联系,不会像法身或者影身那样被追踪到他的老巢。

  苏景的语气并不激烈,也没有质问的意思,他只是觉得金童开口就提“诚意”二字真的没什么意思,于金童自己没有好处,于他此行的目的全无帮助,当着阎罗面前,这种无聊话题能免则免吧。

  盖世尊者心里叹了口气,他本想自己一个人来的,是金童一定要自断一指凝化骨肉法身随行,盖世能想到这种法术蒙不过阎罗,金童却以为问题不大值得一试。

  万一神君没认出金童是假的,的确能显出好大诚意。

  金童执意如此,盖世也拗不过他,结果……全无意义的小聪明,白白断掉了一根小手指。

  本来信心满满的金童才一上殿就被戳穿,且戳穿他的还不是阎罗神君,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盖世尊者从一旁开口:“有宝奉于神君,有事相求神君。”

  盖世尊者开口,“金童”似也回过了神,接着尊者的话继续说道:“但献宝之前,还有几句话想要禀明阎罗神君。”

  盖世尊者只是一缕残魂,没了皮囊没了强大魂力,也就没了“遮拦”,他的心情无以遮掩会直露于神情中……金童再次开口时,尊者目中闪过一抹古怪眼光:不意外更非生气或者郁郁,而是失望。

  但盖世没说什么。

  金童则说道:“仙天皆知,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战将至,如今仙天大统,万坛千盟无数散仙归心于神君和东道西佛,今日仙天要与古时邪魔大战了……那今时仙天阵中,唯一变数仅在于:我。”

  “仙天修行,唯己是问,对错只是过眼云烟但恩仇不泯,我不理会父亲是对还是错,我只看恩仇,所以我是要报仇的,不过……”说到此金童故意做了个停顿,似是想看看神君的回应,但让金童失望的,阎罗神君全无表示,只淡淡望着金童根本没有半字回应。

  金童咳嗽一声掩饰了自己的尴尬,继续道:“不过这个仇什么时候来报,只在我一念之间……神君以为,我是应该趁墨色来袭时寻仇于西佛东道,还是先以大局为重、与今时仙家联手击退墨色后在来清算我与佛道之间的仇怨呢?”

  金童算得上“侃侃而谈”了,他没注意的,他身旁盖世尊者的目光已经黯淡了,浓浓失望。

  神君终于开口了,他没去理会金童,而是望向了盖世尊者:“不收,不允,就这样吧。”

  对盖世说的话,回答的是盖世先前之言“有宝献上,有求于您”。

  献宝就献宝,提条件就提条件,想要摆一摆局势为自己增加一些筹码也没关系,直来直去相谈就好,可是神君殿上又岂容要挟……

  盖世尊者想要献上的宝物很不错,是一枚混沌天雷轰,内中藏蕴大威力,比不得苏景的“姑爷何在”神剑,但也不逊色“四脚”神锤的满力一击;他要提的条件很简单,就是盖世尊者一直以来的愿望:立神位,伪佛可以是错的,但不应否认他的存在,不应否认他的道,他们想在将来西天重建后,于大雷音寺内为伪佛立一尊神牌,哪怕没有信徒也无妨,只要证明曾经有过这样一尊佛,盖世与金童就心满意足了。

  听起来很荒诞、也很天真的愿望。

  荒诞是因为真佛假佛都是西方极乐的事情,来求神君算哪门子事,但真伪不两立,金童绝不肯去求佛祖,道尊那边更是直接的杀父大仇,双方只有生死相见的份,所以金童与盖世来求阎罗,神君曾帮过佛,他若出口佛祖肯可能就答应了;至于天真……一尊牌位又有什么意义呢,虚得不能再虚的虚名,以前金童从未想过“证名立位”这件事,他只求趁着墨色来袭的机会报仇,但自从天知阳破将伪佛死前“散念”交给金童后,他就改变了念头:伪佛的散念是满满的担心,担心金童会在今时宇宙仙家的恩仇中,掺进古时仙魔!

  伪佛是个怎样的邪魔呢?

  手段残忍行事狡诈,两手血腥蛇蝎心肠,只要利己何妨杀灭八方无辜……但有一件事,伪佛找到了古仙,他就只动用过一次古仙,明知将来佛祖回归、他的假西天会面对佛道阎罗联手剿杀,伪佛都坚决不再动用古仙这支实力了得的奇兵了。

  很古怪的自尊心或者荣誉感。

  再怎么古怪的自尊也是自尊,伪佛固执地觉得今时的仙家争杀,就算杀破了天杀爆了宇宙,那也是今时仙家的事情,与古时的力量无关,动用古仙来帮自己对付其他今时仙家,试过一次后伪佛心里很不舒服,再不用了。

  怎样的人,就会有怎样的执念,伪佛在世时候金童虽未出生,却并不妨碍伪佛对这个孩儿的了解,所以伪佛死时放心不下,他怕金童会调运古仙的力量为自己报仇。

  活着时候伪佛不会去做的事情,死后伪佛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做。

  古怪得不可理喻,也简单得没法再简单,以杀生为乐的恶魔心中未必就没有一朵娇嫩的花。

  见过父亲的“散念”,金童哭了许久,动用古仙来报仇都是父亲不愿意的,何况与墨色同流合污、协助那些来自远古的邪恶彻底剿灭今日仙天。

  所以金童改变了主意,他不情愿但他认了,墨色灾祸来临时他要不要去战墨还没想好,至少他不会去拖群仙的后腿,而报仇的念头暂时搁置后,为父亲证名证位的愿望也就异常强烈了,这是金童心底的一重大寄托。

  可是金童完全没想到的,他才刚刚摆明利害,才显出了一点点颜色,就被神君回绝。

  甚至阎罗连他要送的礼是什么,要提出的要求是什么都不去听,直接就回绝了。

  金童愣住了。

  沉默中,金童呆呆地转头望向盖世,盖世摇了摇头。

  盖世以前没和神君打过交道,但他明白,高高在上的神君既然已经开口回绝,事情就再没回旋余地了,只是盖世都没想到的,自己才一摇头,高大、剔透、身内饱蕴神威与上位金仙气意的金童一下子就红了眼圈,泪水涌出。

  阎罗宝殿上的金童是骨肉法身,法力远逊泪水也就没了神奇,滑落面颊后依旧七彩,但并非璀璨宝石,只是脆弱冰晶,落到地面就摔了个粉碎。

  便如许多“明眼人”都点出过的,金童只是个孩子吧,聪明、强大、自负,可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很自信他以为自己可以,其实根本没资格与神君、道尊斗。

  他想报仇,可他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是父亲绝不愿看到的,所以放弃了;他现在最大的寄托就是为父亲证名证位,但才一开口就搞砸了,连说出要求的机会都没有了。

  金童知道自己搞砸了,小孩子内疚、焦急、痛苦时,眼泪无以抑制。

  看着金童流泪,盖世尊者叹息了一声,明知是无可为但他还是踏上半步,对阎罗虔诚施礼:“求情神君再听我……”

  话才说了半句,神君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对苏景点点头,然后理都不理盖世,更没去多看金童一眼,他走了。

  若阎罗肯近人情,世上又哪有阴阳司!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给他个好看

  神君很忙,没兴趣再应酬。

  苏景看看流眼泪的金童,又看看目光沉黯的盖世尊者,口中轻轻一声咳嗽:“回去?”

  盖世尊者摇了摇头:“回不去啦。”

  这个说法很古怪,阎罗已逐客,他们却说“回不去了”,不过苏景并不意外。

  能想到的,他们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金童是伪佛传人,无论他现在的身份还是曾经做过的事情,都是与整座仙天为敌,能够活到现在只有一个原因:藏得好。

  盖世尊者为使者,阎罗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在他身上种下追踪咒法,比着动动手指还简单,盖世如果被追踪、又再返回老巢,金童必死无疑。

  阎罗会不会追踪?

  盖世这个人曾在极乐世界居于高位,手上血腥满满也着实做成过几件大事,不过他的心机并不太深,他是个苦修仙魔,平时不太过问门宗事情,修行的时间远胜在外行走的时间,伪佛所以看重他,不外三点:一是他的确强大,二是他足够忠心,三则是他有自知之明。

  就是因为有自知之明,所以盖世的心思总是清透的,他不会以自己的心思去揣度阎罗的智慧,神君会不会追踪他根本不去考虑,他只想自己不能害了金童。

  是以盖世此行,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再回去,是被阎罗扣下、是从此流浪仙天,还是被仇家彻底打灭?无所谓的,盖世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去就足够了。

  沉默了片刻,盖世又对苏景道:“刚才多谢你。”神君坐殿时,苏景三番两次开口强调,让他们“有事直说”。

  聪明人间的对话很省心,无需解释苏景就知道对方在谢什么,摆摆手说道:“不必谢,我那样说也不是想帮你们,只是替神君催促罢了,待会出去聊吧。”跟着苏景转开了话题,笑了:“究竟什么宝贝,所求何事,我还挺好奇的。”

  盖世望向了金童,早都没了主意只会流眼泪的金童还站在原地发愣。

  盖世叹了口气,拉起金童走了,苏景也朗声开口向神君辞行,神君未在显身,只传声过来着苏景好好修行,且告诉他下次百年会时要他一起赴会。

  百年会上,神尊论道,于苏景来说那是何等荣誉,又是何等期盼!问讯后苏景大喜,高高兴兴地拜别神君,飞出宝殿后见盖世尊者与金童果然等在了天外。

  迎上苏景后也不等他再发问,盖世就缓缓讲出此行目的,让苏景觉得有些可笑的是,盖世尊者和他说话的时候,金童也缓过神来,居然时不时地还插口搭腔,免不了的抽搭几声,还把那枚“混沌天雷轰”拿出来给苏景看了看。

  有些好笑……但另还有些苏景自己也说不清的古怪感觉……好像挺像的啊。

  当年的离山小师叔,顶着个天大的名头和辈分,风风光光入驻离山,那时的苏景多聪明呢,轻飘飘一句“这孩子我看上了”就把樊翘给毁了;如见宝牌挂在脖子上,衣襟最上面的扣子一定要松开,隐隐露出牌子,谁敢惹我……多聪明,可如今再回头去看:沈河、任夺、红、虞、樊、龚等人哪个不是修行了一两千年的老妖精,他们撑起了一座离山,见过多少妖魔鬼怪,见过多少阴谋诡计,那时苏景的小孩子伎俩在他们眼中算得什么?笑话吧。

  那时只要沈河笑着问一句“九祖着师叔为小光明顶甄选传人,此事再好不过,还请师叔示下九祖手谕”就能打落苏景扯开的虎皮,就能给刚回门宗的小师叔一个下马威,沈河可是离山的掌门,苏景算什么,刚刚回归门宗的小家伙耍哪门子的威风;如见宝牌要麻烦些,可是以任夺的本领他要想从苏景手中偷走牌子,不会比打个哈欠更难,不仅以后都不用跪了,还能反治苏景一个“遗失门宗重宝”之罪,那可是个狠狠的教训。

  的确很相像,那时的苏景和今天的金童,头上都有个好漂亮的光环,相比同龄人都有些小聪明,但落在高人眼中又得算什么。

  不同仅在于:苏景的横空出世,落入了一个满满善意和满满宽容的地方,那可是离山!金童的横空出世却落入了无尽仇恨,抛开是非胜负,只说金童的周围,除了一个盖世尊者,所有人都对他充满敌意,盼着他出丑盼着他死。

  听着金童抽抽嗒嗒地插话,看着金童一次次抹眼泪,苏景皱着眉头的笑,他的神情无以形容。

  等盖世与金童说完,苏景思索了一阵,再抬眼时他目中玄光闪闪神韵流转,稳稳盯住了金童:“说句实话来听。”

  金童愣愣:“什么实话?”

  “若不给你家伪佛证名立位,来日大战时你是不是要帮远古邪魔来对付今日仙家?”

  金童吸口气,沉了脸色,冷笑:“证名证位不是证对错,是证他曾经存在过,他本曾真正在,于西天中立一块神牌,算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这等小小要求你们都不理会,来日大战中我投身邪魔又如……”

  话未说完,盖世尊者忽然插口,语气沉沉,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金童,不必逞强了,请说实话吧。”

  若不能为伪佛证名,金童一定会失望和愤怒,可伪佛的散念他也一定不会再违背,实话就是无论是否立位,他都不会去相助墨色巨灵。

  可金童还是个孩子,死死抱住自己的倔强,哪怕这“倔强”全无意义、只会坏事且脆弱不堪。

  盖世的话,让金童数不清第几次地发愣,似是有些委屈,嘴巴动动、却没发出丝毫声音。

  盖世浅浅叹了一声,重复:“金童,请说实话。”

  “不……会。”实话就两个字,金童泄气的样子让他看上去显得……很孤独。

  苏景痛快点头:“成了,我去趟西天,在此等候吧,不会太久?”

  “啊?”苏景之言十足出乎盖世意料,他能看出苏景有帮忙的意思,可他以为了不起苏景回转头再去请求阎罗,哪想到苏景竟然要直接去西天问佛祖。

  惊异之下盖世脱口问道:“直接去西天……佛祖岂肯答应。”

  “试试看吧,不保成,不过也不是没希望了,极乐世界欠我一尊佛。”苏景笑笑,背后双翅撑开一飞冲天去!

  飞驰赶赴附近有穿通阵法的灵州,传讯求见佛祖,得“欢迎欢迎”的回讯后入法阵苏景直奔西天。

  优和尚不在,大大西天里只有一尊佛,废墟灵山上一座棚,棚下坐着佛,远远对苏景招手,佛的心情总是那么好:“快来快来,这么好来看我……来看我还是来求我?”

  苏景飞到灵山,棚外认真施礼,如棚后端坐佛祖对面。

  佛给人的感觉从没太多威严,真实且平等,可亲可敬也可爱,是以苏景没太多紧张,不是他懈怠,而是在佛面前他真的紧张不起来,或者说:佛让他很放松。

  心情是放松的,所以神情里就会有笑意,苏景微笑着开口:“弟子有件事……我自己也觉得挺莫名其妙的,想向您请教。”

  “你这件事和我有关?”佛问,若是与佛无关的事情,苏景直接问阎罗就好,何必来西天。

  苏景点点头,正如他自己所说,帮金童这事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小小的恻隐之心作祟,不帮没太多关系,帮了的话倒是能让自己快乐些,仅此而已。

  “证名”这种事说起来不算什么,不过事关“皇帝”又岂有小事之说,这档子闲事涉及真伪两佛,说小就小,说大就当真能通天。

  苏景干脆把心思抛开,与佛祖有关的事情就直接来请教佛祖好了……先把事情经过说一遍,跟着正要再“补充”两句,说一下自己绝无干涉西天法事的意思,不料佛祖没给他“补充两句”的机会,直接就点头:“成啊。”

  “成了?”

  “嗯,不成。”佛用的还是“成了”的语气。

  苏景懵了:“您到底啥意思?”

  佛耸肩膀,那样子不吓人,但很惊人:“不是多大事儿,金童自己来说,我直接就答应,可来的是你啊……有好处吧?”

  苏景笑得可无奈:“没好处,哪敢骗您。”

  “你这孩子,没说你骗我,不过好处肯定是有的,就算你来之前他们没贿赂你,等你回去了他们也会谢你,有好处,有好处啊。”佛祖声音仿佛也压低了一点点:“你肯定不会白跑这一趟,小阎罗生意兴隆,我也盼着能沾光。”

  “佛,咱得慈悲为怀,利来利往不看不想才对。”

  “哦,那你走吧,告诉金童他做梦。”佛的意思……金童来说,事情就是事情;苏景来,哪能不牵扯点人情呢,苏景气笑了,无奈摇头:“佛当还记得,西天曾欠我一尊佛。”

  佛也笑:“何止记得,我也是这个意思,我给伪佛立个神牌,就当还了‘欠你的那尊佛’,以后大家清清爽爽做朋友,回头我请你吃素斋,还有,伪佛神牌你要多大就有多大,没问题!”

  想都不想苏景直接摇头:“佛误会了,不可能的,冥王个个简朴持家,我可不敢怎么大手大脚。”

  对盖世尊者和金童说“西天欠我一尊佛”那是大涨面子,可用西天欠的佛去换一块牌子,这么亏本的事情坚决不会做,至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考虑。

  佛“咦”了一声:“无意来换?那你何必翻旧账,主动提我欠你一尊佛。”

  “您也说是旧账,这都多久了,不看本钱总得看看利息,我想的是,立个神牌就当利息了。”

  佛总是笑吟吟的:“小冥王的意思是利息给过,以后西天欠你的这尊佛你就不会再提了,西天什么时候想还都成?”

  “嗯,佛总不会赖账,我放心得很。”

  “成了。”佛祖开开心心,双手轻轻一拍,他驻身的竹棚内空气一阵涟漪掀荡,神龛凭空显现,伪佛神牌矗立。

  金童与盖世的心结,外人眼中虚名,佛祖拍个巴掌的事。

  “再就是,你手辣心却不狠。”佛祖的话锋一转,莫名其妙的之言。

  佛的身体微微前倾,他的身躯何其巨大,虽只是稍倾也压迫十足,不知是不是角度变化的原因,他的笑容里和蔼不再,竟变得萧杀了:“若有一日,为救自己在意之人需得诛杀无辜,你心里会不痛快。”

  说完,佛祖重新做好,笑容也恢复平时那般和煦意味,双手合十对苏景微笑:“再见,下次我请你吃饭。”

  佛的最后两句话在旁人听来不知所谓,对苏景却无异一道惊雷!

  佛之言,点出了一重关键,苏景自己都没想到的关键:为何要来西天,为何要完成金童心头执愿?是有恻隐之心,但绝非单纯的心软……完美骄阳与法天金童不能并立的,如果有一天大家真正面对,又必须要成全完美骄阳才能挽救大局的时候,苏景一定会斩杀金童。

  苏景能肯定自己下得去手,哪怕金童无辜。

  可是下得去手不表示自己就能心安理得……现在能帮就帮一帮金童,是提前的补偿么?

  神仙也有江湖。

  人在江湖,逍遥个屁。

  苏景摇摇头,离开西天时很有些不开心,不过等他回到金童与盖世尊者身边的时候,苏景的神情、目光又恢复了一贯的轻松……人浮于事,逍遥何在?

  逆天改命随心所欲是逍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是逍遥,未来事情现在想太多又有什么用处,白白发愁这种傻事,不干不干,去他的,到时候再说吧!

  果然如佛祖说的那样,得知今日灵山已经有了伪佛神牌,金童与盖世大喜、连声道谢,金童没有丁点犹豫,直接把混沌天雷轰拿出来往苏景手里塞。

  金童的开心是那样的明显和强烈。

  混沌天雷轰是一枚鹅蛋仿佛、银闪闪的球,这宝贝在用法上有些像剑符,一次绽放能打出毁灭凶威,莫说普通仙家了,就是鬼主星君那档次的神魔都留不下全尸,不过用了一次后天雷轰就没了威力,需得将它放入宇宙再去采集混沌神雷之威,蓄满力量的时间可就没边了,十万八万年算快的。

  如今这枚天雷轰是满力之态,很珍贵了,苏景犹豫了下,问盖世尊者:“你们真不回去了?如果回去的话,只要你答应我一句‘绝不将此宝用作复仇’,天雷轰你就带回去吧。”

  “不回去了,不是信不过,是……”盖世尊者皱着眉头措辞。

  苏景笑道:“就是信不过,没事,换我我也信不过!”

  盖世尊者也笑了:“但我敢保证的,当墨色来袭时,金童绝不会来扯大家的后腿。”

  “嗯,保证,保证。”骨肉法身的金童一个劲地点头,附和得可用力了,决心简直都写在了脸上。

  金童只是一根“小手指”,盖世就更不用说,两个人都不够实力发动天雷轰,这宝贝在他们手里的作用不比一个馒头更强,既然他们不回去,苏景就将天雷轰收下了。

  见苏景收了礼物,金童居然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可是没开心太久他的眼中又显出了几分担忧,问苏景:“阎罗刚刚将我回绝了,你是阎罗的兵,如今帮了我何异违背圣命,会不会有麻烦?不会罚你吧?”

  苏景仔细看了看眼睛,大概能笃定,这孩子的担心是真的呵,苏景还了他一个微笑,摇头:“神君或许不知你要求他做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但以他老人家的智慧,至少能猜到你所求当与西天有关。”

  金童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盖世是若有所思模样。

  苏景继续道:“神君、东道、西佛,今世三大天神并立,虽有交谊但各自法门内的事情,彼此不应干涉也不会干涉的,我家神君知晓西天欠我一尊佛。”

  金童又眼睛再眨,迷茫之色更重,苏景东一句西一句,让金童这个聪明人有点理解不来,盖世则扬手轻敲额头,是啊,佛门家事来求阎罗?这是何等糊涂的决定啊,若非苏景点名,盖世还只道是金童坏事。

  最后苏景笑了,当笑纹散开、笑容彻底绽放时候,他的目光清澈异常:“若阎罗无情,人间何来生死往复、何来轮回往生。”

  若阎罗无情,人间何来轮回往生。

  金童不眨眼睛了,彻底不懂了,小阎罗是在夸赞自己的老阎罗么?

  不必再解释了,金童懂不懂无所谓,苏景自己能懂就没问题了,话说完苏景合掌对盖世一礼,又对金童点点头,下一刻身化流光远遁不见!

  苏景直接返回收尸匠骄阳。

  进陵园化境,端坐入定,一道全神凝聚神识之身投入黑石洞天,先去看望了金亮亮,她仍在沉睡,身内气元已恢复平静,甜鹄仙子的照护手段很高明,金亮亮伤心伤身也伤神,但不存大碍,过一阵就能恢复了。

  看过金亮亮,苏景直奔黑石洞天东方而去,抵达极东一方小岛后,苏景抬手在空气中画了一篆……不听也闭关于黑石洞天,她与小贼并力同修,共同炼化拿人首领的帽子。

  拿人首领本为三兄弟,其中老大和老三死在为古仙寻冰途中,这顶帽子就是老大老三两人的身骨与元力炼化,何等强大的宝物,不听与小贼在收敛此宝过程里,于洞天化境内再开化境,人在其中与外界不存丝毫联系。

  炼宝化境外人也休想进来,除了苏景,化境关内,小贼不见、帽子不见,皆已被不听收炼身内。

  突破杀千刀的大喜,金乌大族的陨落,离山师长的不凡,元灵大脉的阵法,金童与完美骄阳的只能存一……最近这短短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苏景的心很不清净。

  来看看不听能让自己安静下来,没道理讲的,不听人在法术中,不能陪苏景聊天甚至都给不了他一个笑容,可苏景每一见到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的心就会安宁下来,淡且清甜的心境。

  这次也不例外,才入法境、才见不听,苏景的唇边有笑纹飘出。

  当然不会出声或者打扰,苏景坐到不听对面,静静望着她……很快苏景就看到,几枚笑纹也从不听的唇边飘出。

  她的眼睛闭合,但她笑了,因她的修行就快圆满了,有一缕心神已经从法术中回归灵台,所以她能感觉到苏景来了,还不能说话不能乱动,不过她知道苏景来了。

  至于不听的笑容,并非刻意为之,知晓他来了,她自然而然就笑了。

  苏景面色一喜,以他对法术事情的了解,自然能想到不听为何会笑:就快圆满啦,就快出关啦!

  但喜色才告浮现,苏景突然又“啊”一声低呼脱口:面前的不听五心向天端坐安稳,一动也不动,可她……的衣裙褪去了!

  体肤如玉,玲珑妖冶!

  身无寸缕的玉人。

  衣裙为灵元所化,动一动心念就能散去……不听想的是,也别让他白来一趟不是,给他个好看吧。

  果然好看,苏景啼笑皆非,笑骂一声:“小妖女,你这算……舍身调戏?”

  这还真不敢多看了,也不是不敢看,反正只能看、看多了谁难受谁自己明白,苏锵锵落荒而逃,离开化境的时候心里更不清净了。

  法境之内,不听身周青色元灵一转,凝化好漂亮的裙子,小妖女依旧纹丝不动,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特别开心。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探亲

  看过小妖女,苏景重返金乌陵园,双手背负足下生烟,快得仿佛一道光却又闲适得好像一片随风飘舞的青叶……散步,人在金乌陵园中走走停停,四下打量着,他的目光明亮且仔细。

  不久前突破杀千刀、刚出关时他曾察觉金乌陵园有些异样,但随后连串事情让他没来得及查看,此刻回来花些心思走走看看,很快苏景就察觉陵园异样的根源……生机。

  化境为陵园,前辈陨落金乌,星天中熄灭骄阳都被收入此间,这座化境虽在太阳之中、虽为阳火开拓,却与“生机”二字没有半点关系,但现在不同了,那些已经熄灭、陨落的骄阳中正散出强大的生机!

  并非死后复活,而是尸体中钻出鲜嫩小草、绽开美艳野花的生机……完美骄阳、神火真髓。

  不安州一座法阵养育完美骄阳,阵法圆满后神火真髓化做千万元息遁入宇宙间无数骄阳,初时苏景以为那些神火髓只遁去正燃烧灿烂的金轮,直到他修成“混沌生一、诸法归一”后心持再得大突破,到那时才发现原来自家陵园中已经陨落、死丧的太阳也都得到了神火髓。

  到现在,“亡日”中的神火髓已开始迸发强烈生机,甚至苏景能够清晰领受,一种笃定是阳火无疑却远比他所见过的任何金轮阳火都要更精纯的火髓神意正在积极蕴育、积极流转中。

  外面那些“好太阳”也都有神火髓,但绝无“亡日”中这等生机、这等神气。

  对苏景来说这还真是有些意外了,在烈日中滋养神火髓,是成就完美骄阳的重要过程,“亡日”做的居然比“生日”要更好、好得多。

  ……

  墨巨灵不见踪迹,金童得偿所愿已经收手,悠小菩萨仍在“漏”中行走还没能找到果先与失踪的无数佛家高人,道尊神君与又一栈、小魔君等人全力备战,炼法的炼法整兵的整兵布阵的布阵,仙天忙忙碌碌也平平安安。

  距离下次百年会还有七十三年的时间,苏景稳定了心思,驻留陵园内开始专心探究“完美骄阳”的真意所在,时而静静结坐观想,时而自己化身阳火融入已死骄阳的残烬中,也常常会发动自己小光明顶内养下的神火髓去勾连“亡日”中的生机……一晃三十年。

  三十年间,从最初的钻研到试探着助养,再到最后将自己的生机与亡日神火髓融合一起,这个过程既不漫长也谈不到如何痛苦,但疲惫……深深疲惫,尤其最后几年,苏景真有一种自己要被榨干了的感觉。

  将自己的生机命火接驳与神火髓,其实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当做炉鼎、至少是炉鼎的一部分,成术后即可随时探知神火髓的成长,也能以己身神元去滋补火髓,不占便宜纯粹吃亏的事,但这是收尸匠的本份。

  不是非如此不可的,一来没人监督,二来、最简单的,如果换成以前的神鸦收尸匠,凭他们的修为和眼力恐怕都察觉不到神火髓在亡日内的旺盛生长,哪有何谈“接驳”和“化己身为炉鼎”。

  但苏景做了这个收尸匠后,夺宝时有神鸦真来帮他打架,受伤时有神鸦生来为他疗伤,修炼备战时有神鸦知和神鸦诡为他开启远古神兵,已经占足了便宜,是以该他做的事情他绝不回避。

  成术后,苏景能做的已止于此,有关法术、有关修炼等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了,苏景着实松一口气,离开收尸匠骄阳、出去玩!

  先去觐见阎罗,想问问自己有啥能帮忙的,结果到了宝殿后阎罗都没现身,一句“法术事情正忙,无暇分身”打发了他。

  没见到阎罗,倒是和十三位王兄团聚了,见面才晓得,原来冥王们最近都闲着、啥事没有,拔舌王一个劲的感慨:人家的皇帝都是动动嘴皮子累死手下人,唯独咱家好神君,他光自己忙,让咱们玩。

  十四位冥王欢聚了几天,苏景告辞离开又去往东天道,苏景能有今日成就,和道尊的指点、提拔是分不开的,道尊也实实在在因为苏景的成就而得意,见他来看自己,老头子很是开心。

  道尊也忙,但还是分下影身一道,领着苏景在穿通法阵中来来去去,带他去看这些年里道家着力培养的几支精兵。

  所谓“精兵”其实就是一座座仙坛联盟,不过被道尊看重的仙盟远非“终山盟”那种小势力可比,遍布仙天各个方向,一共三十七大盟,皆得重大资源与道家金仙的全力栽培,每一家都兵强马壮、精于阵擅于战。

  影身道尊对苏景笑道:“当年要是有这三十七盟,剿灭伪佛极乐、摧毁无漏渊和星满天,又何须我东天道与阎罗神君亲自出手。”

  苏景一个劲地点头附和,心里说老爷子吹牛……稍有夸张,但三十七盟的实力确是非凡。

  今日仙天中,神君一脉是光杆阎罗和光杆冥王;极乐一脉就更光杆了;又一栈则胜于情报刺探与人脉勾连,本身兵马并不算强大;九龙地有一群大魔头,实力绝对雄厚可势力不值一提,仍是手下没兵。

  就只有东天道兵多将广,将来一旦开战,三十七盟与正迅速恢复元气的十万山的确是中坚力量。

  看过三十七盟后道尊又提起灵元大脉、十三星阵,道尊的神情不夸张、语气不激昂,不过苏景能明白感受老人家的意气风发!

  大战、大战,很可能会毁灭一切的灾难,谁赶上谁可真倒霉;但若换个角度来看,换作道尊、神君这等绝顶神魔的角度来看,无尽修行攀临绝顶后,能遇到一场足以考验自己生死的恶战,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离开东天道苏景又去天魔坛,骚戚东来这人很讨厌,可大家的交情摆在那里,好久不见还真是有点想念,不过苏景没在天魔坛多呆,和戚东来才聊了半个时辰他就走了,或者说逃了。

  骚人聊天的时候非得拉着苏景的手,实在没法跟他多呆。

  出了天魔坛,苏景去往一处无名凡间,师兄叶非就在这座凡间……到了地方苏景吓一跳,人在高空鸟瞰,遥见山中神殿恢弘、善男信女人潮如织,举香叩头虔诚祷念:向叶非。

  叶非是叶非,叶非也是一座白玉神像,双目闭合面现微笑,手中举着半截长剑,嘴巴还维持着咀嚼的模样……苏景早都收到过方先子的传讯,晓得师兄在此闭关,但他可不知道叶非都有香火了。

  苏景笑问飞来近前相迎的方先子:“怎么回事?”

  “师叔祖闭关,吃剑,吃到半截后就再不动了,过不多久体绽神光化作白玉身,弟子知他老人家已晋入神我相望的境界,自是不敢打扰,就从旁边守着。”方先子心中兴奋,老实人明白自己也就那么回事了,再难有重大突破,不过离山前辈精修猛进会让他异常开心:“后来又凡人入山,无意中发现了师叔祖的神奇。”

  叶非变成了白玉像,但他可没死,身内元灵流转神息起伏,天上下雨他身周百丈无水滴落,山里入冬他所在百里灿烂如春,几次盛夏中山洪暴发凶猛洪水冲到他面前立刻崩散无形,他的神奇被凡人发现,这可就不得了了,世人都当白玉像是神仙福像,先是山民再是周围村镇百姓、到后来就连皇城贵人都来拜祭祈福,更有贵人张罗着给宝相修建大殿开立神庙……

  这世界的文字弯弯绕绕,苏景看得见神殿匾额却不识得啥意思,又问方先子:“师兄在这世界叫什么神?”

  既然有香火有拜祭,自然有神位称号。

  随口一问,没想到方先子斯斯艾艾的,半天没说出来,苏景更好奇了,笑道:“问你你就直接说。”

  “佑世真君。”

  “咳!”苏景失笑:“也叫佑世真君?俗不俗啊。”

  “俗。”方先子也笑,可才说完又觉得自己一下子骂了两位师叔祖,这案子有点太大了,赶忙又改口:“不俗,不俗,民心所向!”

  佑世真君特意飞下云头,去山中拜了拜佑世真君。

  离开无名凡间,苏景去往九龙地,正值九龙世界大灾之年,先是几处大地震跟着暴雨泛滥洪水肆虐,明明一挥手就能退散所有天灾的甲添非但全不作为,反还趁此良机祭出“天亡泰”的大旗。

  “泰”为他开出的上一个国号。

  甲添鼓动灾民自己造自己反,忙得他,都没空跟苏景多说什么,离开九龙地苏景又去了乌龟州和南灵琉璃州,十六在南灵琉璃州,苏景本还盼他跟随在瓶儿仙子身边能有些精进呢,奈何,十六老爷还是老样子,力气一点没涨成天就知道玩……也不能说全没长进,比着原来他又多学会了一个字:瓶!

  莫看只是多说一个字,放进“词”中可一下子就多出不少组合,比如忽瓶、瓶啊、瓶忽啊和忽啊瓶……苏景顺路又去妖精十万山看了看,三头小赤尻大排筵宴,妖精家的酒菜丰盛得简直没法说,本来他还想去趟极北看看小相柳,但浪浪仙子回讯说小相柳的修行已经到了最最要紧的时候,破关在即不容打扰,他去了也见不到人,苏景只得作罢。

  探亲访友,苏景的最后一站是莫耶仙家所在的灵州,大师娘。

  一路修行,苏景遇到的贵人多多,但最让他觉得亲切的几个人中,必有大师娘蓝祈的一个位子,这次探望他停留许久,守在大师娘身前,浩瀚宇宙似乎也和小小的山核院落没什么区别,蓝祈给他做饭,他陪蓝祈聊天,清清静静、惬意安好。

  其间苏景带着大师娘去法境内看望小不听,苏景心里对不听念着:娘来了,有种你别穿衣服啊,不听端坐,如菩萨圣洁,面带微笑、身上的衣裙好漂亮的……

  陪在大师娘身边三年,苏景离去了。

  探过所有亲友,途径所有灵州都在备战,试炼法术、行衍大阵、锻造法宝、催篆造符等等各种忙碌,还真是处处萧杀呢,所有人都在准备着,所有人也都在等,等着最后的了断,毁灭与生存之间决战。

  探亲结束了,但行程还差一站,苏景做远行去金乌大族坐化之地,做过一场拜祭,苏景的旅行结束了,他没回收尸匠骄阳,直接去了火星。

  如果没有意外,或者来着神君道尊的调遣,苏景打算在火星常驻了。

  火星很好,这里有熟人,道家的朋友和又一栈中精通阵法的修罗夜叉在此维护着已经布置妥当的阵法,平时都挺热闹的,不虞寂寞;火星很好,无需动用目力只要夜空清朗就能看到中土,值得一提的是从火星望去的中土世界,要比着从中土看见的火星大,大好多,好像一枚蓝色的小月亮。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来来来

  “蓝色的小月亮”上,海龟们依旧很烦,上岸下个蛋而已,这也值得围观么?

  若只是围观、看看也就罢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人变得一惊一乍,动不动就会齐声欢呼,然后轰隆隆地跪倒一片纳头便拜,简直莫名其妙……

  当年,从留世仙尘霄生开始,海滩上越聚人越多,众多人王与大修为者汇聚至此聚精会神地来看海龟。

  后来,仍是从尘霄生开始,沈河、贺余、离山诸位二代长老、各大宗名宿,到剑尖儿剑穗儿、扶苏启巧这些名门翘楚,再到烈烈儿三手蛮等妖家精彩之辈,最后大师兄参莲子、“妖精不成”和修行道上新一代崛起的少年奇才,大群证得人王之位的仙家坐上海龟入海去,无一例外他们都变作了海龟背上的人像纹,从此融身自然开始全新阶段的修行。

  到了现在,有资格“骑着海龟”游大海的修家基本都成了龟背上的纹路,一般来说三五年里不见得能再有两三人骑乌龟去,可是莫忘了,那些“龟背纹”几乎是今日中土修行各宗的前辈,修行晚辈们有时间的时候都会来叩拜问礼,所以能跨上乌龟的人少了、海滩周围聚集的普通修家却更多了,尤其初一十五,简直熙熙攘攘。

  海龟不得清净。

  今天就是初一,海滩上热闹非凡,大群海龟随潮冲滩,大群修行弟子仔仔细细地从龟背上找师父师伯师兄,每找到一尊就赶忙出声招呼同门快来磕头,很可笑也很可爱的事情。

  这是个很有趣的游戏,有敬意也有玩乐之心,其他凡间可难寻这种景色。

  与海滩的热闹鲜明对比的,摘星峰上孤冷寂寥。

  摘星峰是中土世上最高的山峰了,绝岭孤高,远胜其他山峦,只是山虽高却灵气浅薄,山内并无修宗,山腰起终年冰雪覆盖,杳无人烟的绝地。

  山顶上却有人,破锣仙子。

  破锣仙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念叨了句“不负所托”,随即她口中哼起动听调子,腰肢摇摆轻盈旋舞起来,受苏景所托来中土人间,协助此界灵胎孕育,有关的法术、有关的灵气转承,她已经做好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破锣仙子也不知中土灵胎何时能真正转生,不过她晓得不会太久了。

  山顶狂风吹乱她的长发和罗裙,但远远撼不动她口中的调子和她的舞姿……

  火星上能见到中土,但看不到这世界的热闹与清静,可是没关系,青青蓝蓝的中土很好看,苏景喜欢看。

  驻道于火星的第十九年阎罗宝殿传来了好消息,藏星之法成功研创,施展之下,除九龙、火星外,其余十一星中有七颗都如愿遮藏,另外四颗半隐半现有些尴尬,神君亲临现场开始微调法术;道尊的法术进展顺利,十三星的大阵已经完成了九成多,只差最后在九龙地的布置,道尊已经去往九龙地。

  再过两年苏景又收到一个好消息:小相柳出关。

  小相柳才出关不久,正飞驰宇宙中,传讯给苏景说要来火星看看他……大家是好朋友没错,但以九头蛇冷冰冰的性子,就算再相隔三万年不见面他也不会想念苏景,所以急匆匆赶来只因他出关后联络了又一栈,得知苏景得大突破,已经晋入有资格与神君、道尊问道的境界了。

  小相柳这次所得机缘也是不得了的,听说苏景有可能比自己还厉害哪还了得,百年会之前他得先和苏景论一论打架的道,小相柳遗传了远古凶兽的性子,当然也会遗传远古凶兽的争斗之心,烙在骨血中的性情,改不了。

  苏景接到消息后大是开心,回讯三个字:来来来!

  可是小相柳没能接到苏景的灵讯……相距火星万扎遥远,空旷寂静的星天中,漆黑空间忽然掀起阵阵涟漪,一尊黑色的巨灵神就那么凭空现身,随即巨灵一抬手,自虚空中捉出一枚青色小剑。

  剑为讯,苏景的剑讯。

  墨色巨灵捏着犹自扭曲挣扎的小剑,双目微闭,口中喃喃:“来来来?”

  眼睛重新张开,笑容浮现于面,墨色巨灵点了点头:“嗯,来了。”自语时他的手指微一用力,剑讯散碎了,随后墨巨灵散出灵识,起身向着相距最近的仙家灵州飞去。

  苏景的剑讯并未加持什么高深法术,只是普通“货色”,墨巨灵根本不晓得此讯为谁送出、发向谁,他只是“适逢其会”、一时好奇截下此讯看看,至于剑讯主人在哪里他才没兴趣理会,他来了,他只管杀灭。

  就近杀,杀谁无所谓,因为所有仙、所有人、所有生灵都活不了。

  ……

  天宝世界,枯萎天地,这乾坤这一圆已行衍将末,火山爆发大海翻腾,天空被厚厚的灰尘与水汽遮蔽,午时阳光最最强烈时候,天地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沉黯。

  自然枯萎了,幸存者聚集在相对还算干净的西方高原上,这里的天空勉强还能透出一点点蓝色,苟延残喘吧,没希望了。

  空气有毒、土地干涸,没办法再耕种粮食,可供猎杀的野兽也几乎不见,最后的人类正做着最后的坚持,可除了等死他们再没事情可做……突然,腌臜的天空上连串涟漪荡漾,十余头墨色的巨大神祇显现身形。

  望见这神奇景色的幸存者在最初惊讶过后,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末日降临时候显现的神迹、入世的天神,在凡人看来只有一个意义:天可怜见,神仙来救,之前凡人们本就曾虔诚祷告的。

  墨巨灵的首领看了看四周,转回头对身后同伴苦笑道:“咱的运气不好啊。”话音落时他的手掌也落下了,足以抹杀一切凡间生灵的黑色狂风从他掌心涌出,罩向正在狂喜中对天膜拜的凡人。

  ……

  太平盟中太平州,灵州本来唤作“安平”,后来附近十一座仙坛结做太平盟,群仙议定以安平州为总坛,由此“安平”改名“太平”,小仙盟,弱小得不值一提。

  势力虽小,斗志还是很高的,平时为了激励士气,太平盟盟主最喜欢对座下仙家说的一句话就是:墨巨灵算得什么,跳梁小丑罢了。

  昨天盟主才说过这句话,今天小丑就来了,三头墨巨灵凭空出现在太平州。

  三头墨巨灵口中闲聊着“运气一般般”“不知他们都落在哪里”之类闲话,轻松杀灭了整座太平州。

  屠杀只在短短片刻间,太平州变作死地后三头墨巨灵继续说笑着,化身黑色闪电飞赴周围灵州。

  ……

  太平盟是仙盟,开泰盟也是仙盟。

  同为仙家联盟,却远非同样的实力,开泰盟是道尊看重的三十七大盟之一,位处仙天中南,盟下三百七十一坛,无论仙坛规模大小皆有凶猛法术传承,多年经营与道家的刻意栽培下,三百七十一坛所在灵州皆立阵坛开阵篆,众灵州再做勾连,结成一座覆盖广阔的大阵,阵法时刻开启可功可守,最妙的是此阵行衍之下,可做万扎遥远的贲烈长袭。

  开泰盟在中南仙天啊,无论东南西北还是上下左右,不管大战爆发后墨巨灵从哪个方向开始攻袭仙天势力,肯定都不会立刻打到开泰盟,所以道家高人在相助本盟仙家布阵时,将此阵的远袭神通看得很重……白费心机、用不上了,墨巨灵近在眼前。

  前一刻还一切安好,下一瞬便是铺天盖地……铺天盖地的墨巨灵。

  半数巨灵落出现在大阵外,护篆坚固他们难以攻克,另一半的墨色邪魔直接显身在阵内、多不胜数,滚滚墨色蒙蔽了群仙视线。

  因有重阵护持于外,所以盟内灵州不再单独设阵守御,当敌人出现,盟下群仙就能靠法宝、符篆和血肉去拼杀了。

  大战爆发得全无征兆,墨巨灵来得全无声息,开泰盟群仙也全无防备,毫无悬念的,一座灵州被立刻攻陷,阵位被破去一处,整座大阵也就崩塌了,墨色邪魔里应外合,开泰盟仙家奋勇入战,绞肉一般的厮杀。

  墨巨灵偷袭中最最惨烈的战场,莫过中南仙天、开泰盟。

  ……

  道尊正在九龙地布阵,甲添是地头蛇,在此间布阵有他相助事半功倍,正忙碌时,道尊突然皱眉,甲添则目露凶光,同时抬头望向天空。

  目光落处、七头墨巨灵出现在半空。

  显身一刻即为丧命一刻,来到九龙地的墨巨灵甚至还弄清自己到了哪里、没弄清遇到了怎样的敌人,就已被尽数剿杀,巨大的身体彻底爆碎成黑色的血魔,弥漫空中、好大的一团。

  并非道尊或者甲添出手,黑色血雾中小魔君显现身形:“道尊安心布阵,敌人交给我。”

  可是没有敌人了。

  只有七头墨巨灵,之后再无墨色气意,小魔君皱了下眉头,口中喃喃:“搞什么?”

  以前九龙地虽不曾暴发真正大战,但也曾让数千墨巨灵有去无回,如今妖魔蓄势已久终告暴发,来打九龙地不稀奇,却只派来七个人?生怕七头怪物不会死么?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抱不动

  情形古怪,但小魔君担心的不是敌人弄什么玄虚,而是:自己的耳目何等明锐,巨灵出现前竟然全无察觉!小魔君望向甲添:“之前可有察觉?”

  待甲添摇头,小魔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对甲添太了解了,乾坤灵胎转生,得大机缘主掌一方气运,身神皆与天地相融合一,只要在九龙世界范围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这个怪物,大小魔君本领何其了得,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九龙世界都不可能。

  墨巨灵居然连甲添都瞒过了,直接出现在半空里?

  大家太熟悉了,甲添晓得小魔君在想什么,摆手道:“很不对劲,邪魔不是从外面来的……”说着,甲添双眼一翻面容彻底变化,再非微微发福的中年人模样,面容化作千万碎片拼凑的丑陋本相,追查于天地、追查墨巨灵究竟行遁办法!

  道尊暂停布阵,十指跳动一道道灵讯打出天外。

  ……

  无名凡间,方先子化身一道浮云,正悬浮于三千丈天。

  今天是三月十五,这世界的神祈吉日,四面八方虔诚信徒汇聚山中,向他们的“佑世真君”进香祈福,虽是春节可天气却莫名燥热,太阳毒辣辣地照着。

  凡人们是来拜自家叶非师叔祖的,是以方先子心中对他们也多出了一份眷顾,特意化身浮云高悬山区,为信徒们遮挡烈日。

  小小法术罢了,方先子本就是修水的,化身白云轻车熟路,一点也不费力。

  悠悠闲闲的白云,飘飘荡荡的方先子……突然,方先子心中警兆显现,一股绝不属于今日仙魔的邪佞气势自东方滚滚绽放!

  邪气轰涌时候,这世界东方的大海也崩碎了,一头又一头墨色巨灵于冲天巨浪中现身!七十头。

  方先子反应奇快,心中的惊骇不曾丝毫影响他俄身法:云形撤散,人已遁去。

  不去入海攻袭,而是直落山中。

  不求逞强杀敌,只求能拼出全力将仍在闭关中的叶非救走。

  方先子是老实人更是好人,一般来说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凡间遭邪魔毒手,可是一定要让他在这无名世界和叶非师叔祖间做个选择的话,方先子想都不想,救叶非。

  从海底飞出的墨巨灵都是一样的神情:发现自己来到了平凡人间后面色有些无聊,但察觉方先子飞纵、得知此地有仙后他们黑色的眼睛又不约而同地一亮。

  眼中光明闪烁的时候,七十头墨巨灵齐动,追袭方先子!

  人间幅员,凡人穷奇一生也难横穿,于仙家来说不过一步之遥吧,这点距离实在太近太不值一提,双方先动后动也就没了太多区别,就在方先子冲到叶非“白玉身相”身前时,第一头墨巨灵挥出的黑色闪电也打到了方先子背后。

  方先子一声叱咤:“斩!”

  随他剑谕,山中一株桃树遁化粉色光华,自下而上斜刺里激射而出,拦腰将袭来闪电一斩两断。

  为守护叶非,方先子从不会离开这座大山,他的剑就插在山中。

  在他手中是剑,插入泥土中就会变成一株桃树,随季节荣枯变化不算,还能结出很甜的桃子,凡人吃一口可长命百岁,病人吃一口恶疾消散。

  他的剑能杀人更能救人。

  一剑出,斩灭妖法,粉色剑光不做丝毫停留,半空陡转直奔强敌,方先子的心却越发惊讶,一伸手便知实力如何了,黑色闪电的碎灭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剑力也遭狠狠反挫,直接震荡了方先子的经络和元基。

  出手的那头巨灵或许不如方先子,但也不会相差太多,而巨灵有七十头,方先子只有一人。

  全无胜算,好在长剑能抵挡敌人一瞬,自己应该能带了师叔祖逃去,方先子伸手抱住叶非……纹丝不动,以方先子的神力,就是一座大山也能被他轻轻松松连根拔起,可他根本抱不动叶非。

  蚍蜉撼树,方先子唯一的感觉。

  想得都挺好,反应和动作也都很快,结果“抱不动”,哪还怎么跑。

  方先子闷哼一声,他能感觉自己心血祭炼的剑已经被墨巨灵握住了,剑正苦苦挣扎。

  本命宝物与主人之间有神魂联系,长剑被压制,方先子只觉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扼住了自己的心。

  可他不能回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方先子再发力,十成修为轰涌贲烈!

  “你傻么?”四方头怀中那尊白玉象突然开口了,冷冰冰也轻飘飘的声音:“就算你能把我抱起来,还能飞得动?”

  说着话,白玉象睁开了眼睛……银色的双目,叶非的双目如水银雪亮,不见瞳孔眼白、没有轮廓和边际,一片银白,方先子又惊又喜,可还不等他说出半个字,叶非突然消失在他面前。

  方先子转回头时,刚刚陷落在墨巨灵手中桃花剑已经被叶非握在了手中。

  方先子忙不迭跪下大喊“恭喜师叔祖破关”的时候,桃花剑上道道耀目光华冲腾,五尊墨巨灵首当其中,立刻被斩杀。

  “离山弟子,承天护道,你却扔了这山不战而逃?你师父怎么教的你,待会自己去刑堂领罪吧,你师父也要去领罪。”叶非声音森严,语气中透出了浓浓戾气,他说的一本正经,似乎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叶非一本正经的说着怪话,叶非一本正经地杀着邪魔。

  最后一字说完,最后一头巨灵伏诛!

  邪物来袭,方先子拼劲全力能杀掉一头,叶非却只在短短几息间,让他们全军覆灭!

  墨巨灵死绝,叶非随手将桃花剑抛给方先子,身形一闪归复远处,重新闭上眼睛、端坐。

  此间的凡人全都看傻了眼,任凭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出其中的缘由。

  方先子犹自心惊肉跳着,师叔祖大展神威可喜可贺,可叶非之前“怪话”就算莫名其妙,至少那份怪罪之意绝不会错,离山上下那么多前辈,惹了谁也别惹他啊,方先子觉得自己大事不妙,得赶紧认错,顾不得周围凡人的惊骇目光,他来到“白玉象”面前:“弟子知错了,绝不会再有下次,弟子必……必定……”

  方先子嘴笨,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次必定与此山共存亡?必定与这座人间共存亡?可这山、这凡间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啊,他宁可留下来有用之躯去为中土世界拼个死活。

  正说不下去的时候,叶非突然一长吸、一长呼,再开目时眸子恢复了正常,身上白玉般的光芒也告散去,彻底清醒了……他的修行与众不同,人家修行都是向前看、向未知去探索,叶非则是往回看、不断揣摩自己的疤,只在已经发生的经历中求领悟。

  这次闭关突破也不例外,观想领悟皆在过去生涯,敌人来袭时他模模糊糊醒来,可脑中思慧仍牵挂在离山,恍惚中就把此地当中土,就把此山当离山了。

  这里要是中土、离山,方先子绝不会逃走。

  方先子逃了,叶非要治他的罪……现在叶非完全醒了,听着方先子斯斯艾艾地告罪,师叔祖高高在上地一摆手,冷哂:“这次就算了,下次与我牢牢记住:承天护道,你当承天护道!”

  叶非的声音可严厉了,大义凛然,贺余听了都得脸红。

  ……

  天宝世界,太平州、开泰盟,九龙地,无名凡间……茫茫仙天中的几个“点”罢了,微不足道,但就是这样千千万万个“点”,铺就了今日宇宙。

  于此一瞬,数不清多少仙家灵州、多少神魔法坛、多少凡间世界都出现了墨巨灵的身影。

  无迹可寻也众寡不一,墨巨灵就那么乱糟糟地出现了,有的地方一下子涌出十数万墨色妖魔,有的地方就只有寥寥三五头腌臜妖物,没有任何的规律。

  但再明不过的,蛰伏已久的墨巨灵来了。

  今日仙天,古时邪魔,没有宣战没有讨诏,直接生死相见。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为难小的很无趣

  “漏吧。”九龙地中,专心致志追查墨巨灵为何突然出现在自家地盘的甲添忽然开口,两个字语气并不肯定,有些迟疑。

  甲添化身本相,以本慧神思勾连天地再追查天地,探究墨巨灵的“遁法”,他已查了个遍,依旧未能找出墨巨灵的“来路”,唯一能肯定的,敌人不是通过“空间”过来的。

  无论墨巨灵隐身闭气还是穿跨虚空,只要在九龙世界范围内,就不可能瞒过甲添。

  既然不是“空间”过来的,那就只能是时间了……漏中来?

  道尊沉声开口:“就当他们是漏中来吧。”

  道尊、甲添、小魔君皆为见识卓绝之人,很快理出一个大概线索:墨巨灵出兵奇袭,双方正式开战,但今时仙家与古时墨邪的较量早已持续了多年,所有关注墨巨灵的仙家都能明白,那群邪魔真正的可怕之处:对法术的精研,对宇宙的认知。

  墨巨灵是邪魔没错、是毁灭没错,可他们聪明好学、谦虚刻苦,他们出世、成仙远在佛祖道尊之前且亲眼见证了旧日仙庭的坍塌、新时仙人的崛起……有时间、肯学习、有见识,墨巨灵比着今天的仙人更有学识。

  这场奇袭就是从漏中发动的,今日的墨巨灵派遣大军先入漏再出漏、先去往过去再回到现在,所以他们的出现全无征兆,只在弹指间,处处仙天、杀戮并起!

  不过凡事都有一个极限,“入漏再出漏”听上去十足吓人,但落在墨巨灵的法术中,其实就是从时间中开拓出的一条“路”,或者说是通道。

  进了通道,墨巨灵无法停留,更不能回到过去改变什么,只能身不由己地“前进”、直到他们冲回今日仙天内部,而且这趟行军,出口无定、“落点”无定,墨巨灵能确定的只是“时间”不会错,来袭大军在“漏路”中也会被打成了一盘散沙,所以他们出现的全无规律。

  会到哪里、会面临怎样的敌人、身边又能有多少同族?墨巨灵也控制不了。

  该去重兵攻打的地方,可能只有三两头巨灵甚至一个都没有,无关紧要的小星石或者微不足道的凡间,倒有可能会出现大队人马,如此“漫无目的”墨巨灵也没办法,漏之路行军,不可控。

  可无论如何,这场全不可控的行军最终结果是不变的:无数墨巨灵杀入仙天内部。

  很快道尊又冷哼了一声:“缠江井重兵来袭。”

  宇宙无极尽,真正繁衍生机、仙坛林立的地方只在“中间一块”,虽也大得吓死人,但至少还是有个范围、有个边界的,仙凡、生命繁荣之地唤作“内域”,之外的空旷无尽且杳无生机的天疆被唤作“外域”。

  这些年里今日仙家四处追寻墨巨灵而不得,所以大概断定,魔物们应该藏身在“外域”远方,毕竟墨巨灵与金童不同,他们的气息明显且数量异常庞大,如果藏在内域早该被找出来了。

  由此,卫戍仙天这件事就和守国境差不多了,各个方向的“边境线”上选择要冲屯扎重兵,时刻警惕严阵以待,缠江井就是这样一处边境要塞,位于东北内域边缘。

  刚刚道尊收到边防急讯,墨色大军突然出现,陈列缠江井外……敌人规模不可知,灵讯上有八字形容:远铺无极,无穷无尽。

  墨巨灵摆出的攻势很清楚了:一路大军入漏,杀入“内域”中心开花,真正主力自东北进袭。

  扰于内、催于外,敌人分兵两路,至少现在看是两路……

  单以眼前情势而论,道尊等人的判断基本正确,除了一个小小细节:墨巨灵开出“漏中路”,靠得是无数年头的阵法钻研和异宝力量,宝物的力量也是有尽头的,行转至极限只能“送进来”一队大军,宝物元力枯竭便告,短时间里休想再动阵开路。

  小魔君开口:“我带人去缠江井看看吧。”说话之际,小魔君的两位结义兄弟、忠心鬼仆、得力助手、一群女眷和怪物浮屠都告显身,个个兴高采烈,要去打仗啦,要去杀人、吃人啦。

  道尊却摇摇头:“小魔君既是要紧护法也是奇兵,本界安危就拜托阁下了。”

  借力大脉、十三星阵是今日仙天的重要依仗,九龙地的阵法尚未完成,道尊与甲添需得竭尽全力完成此地法术布置,重中之重的事情,需得高人留驻护法以防墨巨灵滋扰。

  甲添问小魔君:“你师兄呢?又跑哪去了?”

  魔君分大小,小魔君古道热肠,大魔君却冷漠桀骜,前阵子听说要打仗大魔君本已回归,但等了一阵子不见动静他又走了。

  小魔君耸肩膀:“不知道哪去了,刚我传讯给他,还没回应。”

  “你别不疼不痒地传讯,你得说你快死了,赶紧让他来救命!”甲添教小魔君说谎。

  小魔君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牙齿:“我就是这么说的……每次我找他都这么说。”说完小魔君转目望向道尊:“缠江井的战事怎么办?”

  “苏景正赶去,别路援兵也很快就到。”道尊应了一句,跟着拉上甲添再次投入阵法。

  周围还有墨巨灵向着九龙地赶来,不过他们并非直接“漏入”此界,而是落在附近,不是穿漏就没法子再突袭了,根本不等靠近九龙世界就会被小魔君与同伴遥遥斩杀。

  同个时候,神君驾前诸座冥王、道家强大力量、十万山多部妖王和仙天中各道精锐力量也都忙疯了,四处穿遁阵法开启,急急行驰内域各处,追着同伴的求援之讯或去援救遭墨巨灵攻袭的灵州、凡间,或出兵赶赴缠江井。

  仙天内域到处厮杀。

  ……

  上一盟。

  盟下四百零三宗,人强马壮法术狠辣,仙天三十七大盟之一,实力犹在开泰盟之上。

  盟坛地处内域东北边缘,缠江井本就在此盟辖下范围中,卫戍东北边境、把守缠江井的重任自然就落在太一盟身上了……能得道尊信任,分派于要害地方驻防的天兵仙将除了实力非凡能征善战之外,还须一项要紧品质:责任心。

  实际里,上一盟的确不曾辜负道尊的器重,自从缠江井被确定为边陲要塞那天起,上一盟上下就不曾有过片刻怠慢,正副两位盟主与盟中七百名顶尖仙家直接就把这片灵州选做道场,从此常驻。

  此外上一盟下四百余宗的宗主混编成三队,大家轮班每队每值需得驻扎缠江井二十年,一个甲子倒三班、如此往复轮转不休。

  认真的准备与高度的重视,今天终于得到了回报……墨巨灵的大军甫一现身便发动猛袭,排山倒海一般的强大攻势,完全是奋不顾生的打法、根本就是送死的冲袭,缠江井灵州的守护阵法只支持了盏茶光景就被打破,若非两位盟主与盟下精锐大半在此,这个要塞怕是已经陷落了。

  一尊神塔高悬天空,层层塔身绽放犀利银光,将不断弥漫过来的墨色层层击碎,大盟主上一真人坐身塔中双手翻转如风,手印急急变化以催转宝塔,全力迎敌!上一盟守军就以这座神塔为依仗,催转战阵发动重法,死守阵地……

  上一真人从来都是个威严的人,活得太久了、见得太多了,情绪早都“沉淀”了,喜怒不形于色,他是个没什么表情的人,但此刻他双目血红面色狰狞,咬牙再咬牙,咬得自己嘴巴都在发痛、剧痛!狰狞只因愤怒,愤怒则因漫长修行路上始终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兄弟惨死!

  上一盟的副盟主战死了,只才开战片刻,当护阵被击碎的时候,副盟主便以身殉战,以一场凶悍的自爆挡住了几乎突入关内要害的一队墨巨灵,那场轰爆的法术扬起无尽墨色血肉,不好看却足够灿烂。

  因为有人牺牲,所以缠江井有了再坚持下去的机会;因为有了坚持的机会,第二道大阵有了发动的机会……

  缠江井设护阵两重,下一重威力不俗但还谈不上如何了不起,只供常规卫戍;上一重阵法则是道尊亲自布置,内蕴磅礴大力,此阵才是边陲要塞真正的依靠。

  下一重阵法威力大但开阵后的消耗也大,无法时时刻刻都开启着,平日里缠江井灵州只开“上一阵”,待战事发生时才会开启下一阵,下一阵正行转,一声声洪钟回荡表明着一座座阵位的启动,只需半柱香的时间,凶猛大阵就成完全撑开!

  大阵完全开动之前,上一盟群仙必须死守,上一真人必须撑住……来袭的巨灵大军也能猜到这个关键,他们又何尝不拼命。

  法力如浪法音如雷,轰轰的爆碎声音与仙家濒死时的怒吼交织一起,惨烈之声。

  上一真人突然闷哼了一声……人在宝塔中,但战场各处情形皆收纳于灵识内,他刚刚看到:鸿灵道长死了。

  缠江井为兵家重地,驻防并非上一盟一家的事情,灵州内另有一队东天道的仙兵精锐驻扎,鸿灵道长就是本地道家仙兵的首领了,道长为东天太乙仙首徒,一身道法神鬼莫测,他的本领……不妨这样说,他比不得道家五大阁的掌座真人,但若五阁掌座有空缺,他是最最有力的争位人选之一。

  第一重护阵被突破后,缠江井所以还能坚持,与鸿灵道长的及时出手有着极大的关系,他与上一真人配合无间,上一真人祭起本命宝塔、率同众仙固守灵州,鸿灵道长化身金风冲荡于灵州四周,何处战事告急凶悍金风必出现何处,无坚不摧的金行罡风所过,墨巨灵死无全尸!

  但就在上一个瞬间,无坚不摧的金行罡风被摧毁了,一道黑色的光从远处打来,甚至都不存一刻挣扎,金风被击中后就此崩碎,风散去时鸿灵道长显身,干枯的尸体了。

  东天道重要弟子,鸿灵道长陨落。

  道长丧生的时候,凶手也告显身……墨巨灵如潮水般扑向缠江井,视线之内灵觉之中密密麻麻全都是黑色的怪物,一样的颜色一样的甲胄,想要从中找出一头巨灵绝非易事,但击杀鸿灵的邪魔颈下带了一只金灿灿的项圈,正从远方飞来。

  浓浓黑暗中的一抹金色,何其醒目。

  无论击杀鸿灵的神通法术,还是颈下与众不同的金色项圈,都清清楚楚地表明,这支墨色大军的首领就是这头魔物了。

  魔物的飞驰看似不徐不疾,实则奇快无比,穿跨自家大军迅速向着缠江井灵州接近,魔物似是晓得上一真人正从宝塔内看他,所以他露出了个和善笑容,抬起手对着宝塔招了招。

  魔物双手齐摇,一只手是向上一神塔,另只手则遥对缠江井灵州……灵州上最后一处正将开启的阵眼。

  双掌,两道乌光齐齐打出!

  魔物笑容和蔼,他的招手好像在和熟人打照顾,而掌心中射出的黑色光芒,与刚刚斩杀鸿灵真人的邪术全无两样。

  上一真人看到了敌人也看到了乌光,他的心沉了下去……修为以论,缠江井内第一仙非鸿灵道长莫属,连道长都无力抵抗的乌光,上一真人就不必心存侥幸了,一样的道理,连道长都能轻松击杀的乌光,毁掉州内那处阵眼不存丝毫悬念。

  无可更改,这一仗输了,众多悍勇仙家前部后继性命相填,大阵却依旧没机会再发动了……必败无疑,可该去做的事情还要继续去做,上一真人口中猛做暴喝,宝塔随之呼啸,蕴满全力迎向乌光!

  没得躲,死定了,但也不必主动迎上去的,上一真人的目的很简单:宝塔与乌光相撞时会有一场巨大的爆炸,但愿这场爆炸掀起的巨力能够再阻挡妖魔片刻,灵州注定失守,至少还要掩护此间儿郎退走,留待有用之身,汇同仙天主力再图后算。

  上一真人想要得偿所愿,就只能冲上前去、争取这场用自己性命换来的爆炸发生在灵州最前线……掩护撤退的办法,他去送死!只是上一没想到的,他没死成:就在上一神塔堪堪相距乌光不足十丈时候,一道人影凭空闪现,背朝宝塔面向乌光,扬手一道剑气自来人指尖激射而去,直接搅散乌光。

  同个时候来人的另只手急挥,他扔出了……一条鳄鱼。

  真的是条鳄鱼,身展八百里通体血红色、唯独一条金线贯穿头尾的巨鳄。

  是鳄鱼,更是一柄神兵重器,此鳄名唤“四脚神锤”,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前辈神鸦杀将、金太饱。

  巨鳄横飞,覆盖于阵眼,稳稳挡下了墨巨灵首领的另一道乌光,下一刻,得守护的最后一座阵眼蓄力圆满,缠江井真正的守护大篆稳稳开启,七色宝光直冲宇宙深处,阵力轰涌雷霆穿梭,所有还没得及攻上灵州的邪魔尽被阻隔于外,冲入州内的墨巨灵下场更惨,被阵法瞬间轰灭干净。

  关键时候今日仙家阵中有大能为者赶到,让墨巨灵首领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微笑又重浮于面,他并不着急,身边大军浩浩,铺天盖地着实不俗,不过墨巨灵自己清楚,不过前锋一阵、试探接触罢了,能直接打下前方灵州当然最好,打不下来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大事,敌人会有援兵到来,本也不是什么意外状况。

  至于真色正神真正的力量,尤岂会只限这小小阵仗?

  巨灵首领的目光穿透护篆、遥望着刚刚赶到的上位金仙……居然很年轻,青色剑袍修剪合体,衬得年轻人很精神。

  墨巨灵首领对年轻人点了点头。

  让他有些意外的,年轻人居然还了个一个微笑,也向着他点点头;让他更意外的,年轻人一招手将八百里巨鳄抓回手中,拖着鳄鱼的尾巴……冲出护阵、奔袭而来!

  缠江井的仙家们于兵败山倒、生死一瞬之际得到上仙救援,眼看着大阵发动,众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大阵开始行传,总能支持一阵的,不用想也晓得,大批精锐援兵将陆续赶到。

  这处要塞保住了,就意味着邪魔主力被挡在了门外。

  要地仍在、性命仍在,由此群仙对及时赶到的年轻人满满感激,几乎来人显身一刻,就有仙家认出了他是最近仙天中风头正劲的小阎罗!可是还不等群仙把胸中积压的浊气呼出去、还不等群仙对他说一声“感谢”,小阎罗竟然冲出去了。

  什么大阵守护,什么群仙拱卫,一个六尺的苏景拎着一条八百里的鳄鱼,长驱直入独闯敌营!

  出战第一击,鳄鱼抡起……被抡起来的是鳄鱼,砸下来的却是无尽烈焰!苏景眼中浩荡无边的墨色大军,苏景锤下绵延无尽的火海,苏景是金乌,金乌入战最喜欢的就是纵火逞凶。

  只一击便崩开敌阵一角,苏景的微笑未变,但落在墨巨灵兵卒眼中却显得分外狰狞了。

  一击后暂时停手,苏景指了指带着金项圈的邪魔首领:“为难小的很无趣,你来吧。”

  墨巨灵的笑容很是温和:“很好,多谢你。”

  “很好”是应战,“多谢”则指的是苏景不为难普通墨色军卒,但首领的话音才落,苏景突然变成了一道“烟”,遁如烟,其速如电,苏景冲入黑色军阵内,手中巨鳄上下翻飞,对着“小的们”大开杀戒!

  不为难小的?

  小师叔高高在上,最喜欢为难小的,最喜欢打没有还手之力的敌人,找死里打。

  一人之力横扫千军是很过瘾的一件事,所以苏景笑,杀着人笑、听着墨色邪魔的鬼哭狼嚎笑。

  “金项圈”首领的笑容再不温和了……连笑容都崩了又何谈温和,长声怒啸双手法印翻转,滚滚乌光宛如长江大河从他手心冲腾而去,直扑苏景!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真有意思

  “金项圈”首领的笑容再不温和了……连笑容都崩了又何谈温和,长声怒啸双手法印翻转,滚滚乌光宛如长江大河从他手心冲腾而去,直扑苏景!

  斗战的过程很简单,甚至可以称作“乏味”,在上一真人等驻守缠江井的仙家们看来,墨巨灵首领打出一道天河般宏阔汹涌的乌光,小阎罗不退反进迎头冲去。

  “巨鳄”被小阎罗舞成了一团风,巨鳄在他手中大开大合、完全是锤斧一类重兵器的路子,一路激进直冲到墨巨灵首领面前,小阎罗高高跃起、抡圆了他的古怪兵刃向着邪魔狠狠砸下……下一刻,战场忽然古怪的振动一下,群仙的目光都于此刻变得模糊了。

  很快视线又重新清晰起来,上一真人急忙凝神再看:胜负未分。

  巨鳄的尾巴还在苏景手中,鳄鱼的头却被墨巨灵首领死死扼住,两个人好像在拔河的样子。

  就在上一真人心中不安、以为胜负未分的时候,胜负分解了……小阎罗丢了他的兵刃,身形踉跄着后退;巨灵首领夺下了那条鳄鱼,面上却忽然浮现诡怪神情,跟着他的胸腹中发出了“嘭”的一声闷响,纯透黑色的巨大身躯碎裂,惨死当堂。

  分了胜负也分了生死。

  巨灵首领夺下了苏景的神兵,却未能挡住自神锤侵袭入体的可怕力量,他被炸碎了。

  苏景招手收回“四脚神锤”,冷哂一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归阵去了,都懒得去再看邪魔尸体一眼。

  哄一声,缠江井内欢呼大起,群仙振奋人人雀跃!小阎罗出手立毙敌酋,这对刚刚经历一场生死苦战的驻守群仙来说,是何等激昂的鼓励!

  上一真人也一样激动振奋,可他很快就发现……小阎罗不对劲。

  苏景飞驰地并不快,似乎在勉力维持着身形不颤抖不摇晃,他一定要留给敌人一个安稳如山的背影;他能勉强保住身形稳定,却再无力维持神情: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他的眉峰在轻轻的跳动、面上的筋肉无可抑制的抽搐,痛苦之色充满双眼!

  上一真人大吃一惊,看过苏景的样子他哪还能不晓得,小阎罗负伤!小阎罗击毙强敌,但他也遭对方反挫。

  就在上一真人惊疑之间,苏景飞到了大阵边缘,自己人身上都带有道家赐下的神符信物,可以从容出入大阵,但未等入阵苏景就再也坚持不住了,身体猛地颤抖几下,“哇”一口鲜血喷出!

  未入阵便已呕血,如此一来就再也遮掩不住了,墨巨灵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全能想明白,这个仙家小子斩杀自家首领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他也伤得不轻。

  上一真人急忙起身,率同身边仙家一起抢出大阵,将苏景迎接回来,总算这时苏景已经来到大阵边缘,墨巨灵相距较远,来不及一拥而上把他留下。

  回归本阵,苏景对本地群仙露出个笑容,他的面色痛苦且疲惫,可他的笑容依旧清澈和从容,摆了摆手:“我没事,调息一阵子就好。”

  血都吐过了,再逞强还有什么意义,苏景盘膝坐好、吐纳调息。

  他就坐在大阵内缘,最最前线的位置,他背后是繁荣仙天、生机世界;他面前是无尽巨灵、滚滚墨色!

  墨巨灵并未撤兵,但也没有强攻大阵或者绕路前行的意思,他们开始重新整队列阵。

  这个时候缠江井灵州上的穿通阵一次次绽烁祥光,援兵陆续赶来,不过暂时还没什么重量人物显身。

  初到灵州的仙家听说过之前恶战,听说连小阎罗竟都受伤了,无不大吃一惊!

  ……

  九龙地。

  道尊围着一棵粗大雄壮的银杏树打转,手中长剑舞成了一团风,他正做符,用剑在每片银杏树叶上画符,甲添一只手按在树干上,双目闭合面无表情。

  忽然,道尊的大袖微一震,前线有灵讯传来,手中法术不停,道尊分神一道读过消息,随即老人的眼中寒光一闪。

  甲添闭着眼睛,却仍“看”出了道尊的异样神情,开口问道:“怎了?”

  “苏景去了缠江井,受伤了。”道尊应道。

  甲添那张万千碎片拼凑的丑脸上浮现惊讶。

  苏景斗战修炼大圆满后来过九龙地做客,当时虽未真正切磋但甲添晓得这小子的实力,也认同他去参加下次百年会的资格。

  能去百年会论道之人啊,阎罗、道尊、佛祖、小魔君……后来又添出来的小阎罗!杀千刀尚未修炼圆满的时候就已能独力斩杀十天圣、逼着盖世尊者自毁金身逃命去的小阎罗!这等强者才一入战就告负伤,怎么可能啊。

  道尊问:“你怎么看?”

  甲添的声音阴沉:“那伙王八蛋最好别来我九龙地。”万岁爷实话实说,敌人出乎意料的强猛,最好别来,千万别来。

  ……

  苏景没能打坐多久,才调息盏茶光景,前方墨巨灵阵中传出沉闷号角声,原本列阵整齐、对缠江井保持逼压之势的墨色大军向左右分开,让出一条大路。

  十三头墨巨灵穿过军阵,不徐不缓飞向缠江井,与之前被苏景斩杀的那个首领一样,这伙墨巨灵颈下也都带了项圈,其中十二人的项圈为金色,被簇拥在中央的邪魔戴的项圈为玄青颜色。

  缠江井群仙的心微微一沉,一个金项圈便已让小阎罗负伤,一下子又来了十二个?!何况还有个身份地位明显高过金项圈的“玄青项圈”。

  “玄青项圈”是头有残疾的墨巨灵,他只有右手,左手齐腕不见,看样子早年受过伤、一只手被人砍断了。

  飞至灵州护阵前十里位置,十三巨灵停步,“玄青项圈”对着坐身阵内的苏景点点头:“苏景你好。”

  苏景皱了皱眉头:“你认得我?”

  “你在不安州扬威立旗的时候,我族尚未完全蛰伏入法,那时候的事情我们还是知道的,是以认得你,我叫法中。”青色项圈的墨巨灵声音柔和,没什么客气话但他语气是谦逊、友好的:“我记得,不安州时你立起的是中土离山之旗……中土飞仙,眷恋故地啊。”

  没话找话,全无意义的寒暄,苏景淡淡应了声:“不错。”

  “眷顾故地,那就好啦,如此一来你和我就有些关系了。”法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苏景:“我是你的仇人。”

  苏景未出声,静静望着对方。

  墨巨灵法中也不用苏景回应,自顾解释道:“我这个人,斗战本领很一般、修行资质不怎样、眼光和智慧就更不值一提了,唯独有一样小小长处:对守护效用的阵法颇有心得……我最会破护篆,中土世界不是有一座守护大篆吗,当年先是一群墨灵仙入世、又再接引了一支正神军马下届,那应该是你飞升前不久的事情,你当记得吧?有关穿阵、下届的往来法术,皆出于我手。”

  法中耸了耸肩膀:“可惜,那次兵败了,不过一群墨灵仙、一支正神军,应该也把中土搅成了一锅粥,你们死了许多人吧?那件事我有出力,很大力,所以我是你的仇人。”

  说到这里,稍加停顿,法中面上忽然绽露开心笑容:“苏景啊,你是中土的好儿郎,大仇近在眼前,不出来报仇么?”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有谁能不明白法中的心思,浅薄却有效,无赖且恼人。

  天下皆知苏景在乎故乡,仇人就在眼前,短短十里距离,不是在乎中土么?出来报仇啊,可苏景的伤势瞎子都看得清楚,出战与送死何异。

  “不愿出来?不敢出来?无妨的,知道你有伤在身,不出战也无可厚非,不过以后别总把中土、离山之类的无聊说辞挂在嘴边。”法中的笑容愈发开心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不爱听。”

  这种“挑拨”没什么意思,缠江井的仙家都不觉得苏景会把对方的言辞放在心上,唯独上一真人,身形晃晃来到苏景身边:“妖言如犬吠,小冥王不必理会。”

  上一真人特意过来嘱咐,原因无他,只因真人曾与道尊有过一些接触,闲聊之中曾听道尊提起过“苏景这孩子,妖得很也邪得很,平时挺聪明可也常常不知死活”。

  道尊有这样的评语,上一真人真有些怕苏景会热血冲心,拖着重伤之躯去和对方拼命……怕什么就来什么,苏景起身一拍真人肩膀,跟着他迈步走出了灵州护阵!

  分不清是送死之举还是惊人之举,苏景翻手又亮出了他的鳄鱼,勉强振作起来的精神让他的眼睛明亮了些,可是改不了他的面色,晦暗、苍白的脸色。

  一手拎着八百里赤鳄,苏景的另只手指指了指自己:“中土之人,离山苏景。”

  法中货真价实地愣了下,之前说的那番话一是为了给苏景添一份心魔,再则可以打击缠江井士气,他本也没想过苏景真会出来拼命,发愣只在一瞬,随即他就又笑了,强敌莽撞、自愿送死,碰到这种事简直是运气:“这么倔强?当着你的面前,果然不能提中土啊。”

  苏景一哂,没心思也没精力在对方的废话上矫情:“就你和我,可好?”

  “好,当然好。”法中摆了摆右手……第一下摆手时身边一群金项圈小头领退下了,第二下摆手时他的手印已动!

  几乎同个时候,苏景身形忽然模糊起来,转眼消失不见!最聪明的打法,力弱时当有隐匿偷袭,做不成狮子的时候就做一条毒蛇,照样能要了仇敌的性命。

  苏景不见了,法中却无动于衷,默立于原地、片刻后突然大笑一声,手印急起向着斜前方稳稳扣下。

  手印落、法术动,一座墨色巨岳凭空而现,山轰落、势大无匹,就在大山砸落位置一声闷哼传来,隐身法度被察觉也被攻破,苏景被逼出身形,飞纵向前想要避开大山夯砸。

  墨巨灵法中再一声笑,手腕转转手印稍微变化,轰隆巨响,他唤出的那座巨岳陡然崩碎去……山腹中藏了一只拳头。

  就是一只的拳,没有胳膊没有手腕,孤零零的左拳。

  拳大如丘,它本就是法中的左手,也是法中的杀手。

  苏景飞扑奇快,但墨色大山内打出的拳头更快,一拳如电重重轰击在他后背!没办法躲避,苏景能做的仅只是在堪堪中击一瞬,将手中四脚神锤奋力掷向法中,求个同归于尽吧。

  中拳,天雷般震裂巨响,苏景口中鲜血狂喷身形翻滚坠落。

  赤鳄张牙舞爪飞扑法中,墨巨灵好整以暇,单手一挥,一道墨色狂风飞卷向前,风旋成飓,卷住巨鳄轻松化解了攻势,法中看得出这鳄鱼是好东西,苏景必死无疑,鳄鱼宝物他收了。

  胜负已分!上一真人目眦尽裂,立刻就要冲出去,他不敢想能替苏景报仇,可至少得把小阎罗的尸身抢回来啊,但还未等他飞冲出去,他眼中正翻滚坠落、已经生机断灭的苏景突然变大了……六尺身躯周围一阵血光暴散,一下子就长到了八百里磅礴:哪里还是苏景,根本就是那条赤鳄。

  被重拳击毙的“苏景”是鳄鱼,那被法中狂风卷中的鳄鱼又是什么?是苏景。

  这边苏景变回鳄鱼,那边风中化形巨鳄的苏景也归复本相!

  赤鳄本为前辈杀将手中神兵,饱受阳火淬炼早得金轮真意,苏景自己就是阳火身的金乌,又彻底收服了此宝,真火想通神身相连,彼此换个身相又有何难,先前隐身不是为了偷袭,而是为了隐藏“换身相”的过程。

  障眼法、幻形相,这类法术不过“小道”而已,但能瞒过法中的洞察就足见神奇,显身一刻、阳火爆烈,顷刻冲破墨色天风,苏景飞扑向墨巨灵!

  脸色依旧苍白,唇角鲜血流淌,已经通红的双目中满满倔强……在他的修行路上,中土人间伤亡最惨烈的大祸就是墨灵仙下届、墨色大军入侵,仇敌近在眼前。

  法中不是不擅斗,正相反的,他能戴上那只玄青项圈就足以证明他的实力,远在“金项圈”之上的实力,但他也的确没想到苏景能全无破绽的与鳄鱼“换形”,更没想到苏景在重伤下还能施展如此精妙的杀法。

  法中不惊,连串变化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仅仅是:很有趣。

  很有趣的杀术,但只是有趣而已,法中右手再翻……左手“黑拳”来不及召唤回防了,可法中还有右手,他看得破苏景的身份,他有十全把握,只一捏就能拿下苏景。

  这倒好啊,本来只想种心魔,结果苏景出来送死;本来只想杀掉他,结果苏景自己成全了被生擒活捉的机会。

  法中简直想笑,想笑就笑了,右手结法、罡劲遍布,根本不惧苏景的护身法术,直直破开他身周疯狂摇摆的阳火、拿!

  就在此刻,冥冥之中遽然一声金乌啼鸣,几乎已经被拿捏在巨手中的苏景怒声嘶吼:“问我莫问天!”

  长嗥之中,长缨在握!

  八棱矛刺寒光杀目,矛尖下红缨妖娆如火亦如血,天蓝色的枪杆上整整三千枚炽焰大篆齐齐绽烁灵光,枪末长钻上纹刻的那头三足阳鸦正昂首展翅!

  此枪来自神鸦前辈杀将传承,枪名:问我、莫问天!

  强光暴、神缨刺。

  不是苏景如何凶猛,完完全全是这件神兵的力量的强大,再加上一个拿捏得异常准确的时机……长缨神力尽数绽放,洞穿墨色巨掌,仿佛一条妖冶的龙,直刺向法中面门!

  突如其来的变化,法中没得应变了。

  中!

  刺中了嘴巴,可怕的枪直接插入法中的口中,崩碎了他二四六八颗黑牙、绞烂了那条黑色的长舌,再从黑的没法再黑的后颈穿出。

  手掌都被洞穿,还谈什么“拿捏”,但之前出掌猛袭的余势仍在,苏景也到了强弩之末再无力躲闪,被残破手掌直接拍中,这次是货真价实地惨叫、呕血,翻滚摔飞……直接被拍回了灵州上,应该算他走运了。

  苏景口中血如泉涌,死鱼一般直挺挺地摔落在地,气若游丝、奋力想要起身却不得为,嘴巴里的鲜血却涌得更凶了。

  四脚神锤、问我莫问天神枪两件神兵重宝尽都遗落灵州之外。

  法中的生命力十足旺盛,被神枪戳烂了嘴巴竟还没死,不过也难在聚力行法,连拔枪都得靠手下帮忙才行,这等重伤,够他休养个三五万年了。

  此战,两败俱伤……但至少苏景没输,他打烂了仇人的嘴。

  灵州上的仙家们面面相觑,惊于此战的变化激烈,也惊于小阎罗的凶猛泼辣,上一真人发鬓见汗,焦急跑到苏景身前看他伤情,又急急传召同袍中精通医术的仙家来帮忙,伤成这样指望苏景自己调息疗伤是不可能了,非得有外力相助不可。

  上一真人急急火火地喊大夫,他不晓得苏景身内就有一位真正神医:神鸦生,金亮亮。

  金亮亮安安稳稳地坐在洞天内,一点显身出去为苏景疗伤的意思都没有,她正斜忒着苏景投影于洞天的神识:“那么大的身份还装受伤,有、有意思吗?”

  洞天内的苏景一派轻松,反问:“你说呢?”

  金亮亮突然笑了,本就是美人,一笑就更鲜艳了,使劲地点头:“真有、有意思!”

  苏景也笑,附和:“我也觉得有意思。”

  金亮亮似是有些遗憾:“怎么不把那个法、法中直接杀了,才解气啊!”

  “这不还想接着坑嘛。”烈小二凑上前,笑嘻嘻地搭腔:“杀掉不如‘拼劲全力却功亏一篑’更逼真不是。”

  苏景“嗯”了一声,笑道:“两件宝物遗落在外,也是一样的道理。”

  四脚神锤、万丈长缨,那可是神兵级别的宝器,连这样的宝物都丢在外面顾不得取回来,足见苏景伤势之重!

  ……

  九龙地,老样子,道尊耍剑绕树;甲添不动扶数。

  “又有新消息了?”甲添是真正的地头蛇,若他想探查,这世界上一切事情都瞒不过他,包括道尊接收到新的灵讯。

  道尊读讯后回答:“苏景又受伤了,据说这次伤得更重、几致送命。”说完、稍顿,道尊叹了口气:“看起来不太妙啊。”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我还活着呢

  明明是叹息,可叹气时道尊脸上又哪有丝毫担忧,反倒是笑意浮现……看起来不太妙,道尊这句话是指的墨巨灵说的。

  苏景能算作道尊半个弟子,这小子究竟怎样的为人,道尊大概是了解的,但只凭对苏景的了解,还不足以确定缠江井无碍。

  真正让道尊心中笃定的:他接到的有关战报、有关“小阎罗”受伤的消息,都是缠江井守将上一真人传来。

  如果苏景在驰援缠江井后遭遇大敌、发现局面完全不可控,逞强归逞强拼命归拼命,但逞强拼命同时又怎么可能不传讯道尊,及时向后方说明对方的强大可怕呢。

  苏景受伤了,第一次还有可能是猝不及防;苏景又受伤了,他依旧没亲自传讯过来、提醒道尊缠江井有可能守不住……如此一来道尊心里大概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上上狸管道尊叫“明白人”,这个称呼可不是白来的。

  不过大概猜透苏景的把戏、和心里能完全踏实是两回事,道尊晓得苏景小事要面子大事不要脸,但道尊吃不太准苏景是不是一定能分清事情大小,所以为防万一他老人家已将一道灵讯传去南灵琉璃州,请了瓶儿仙子去照看下局面。

  神君正忙,道尊也无暇抽身,而瓶儿仙子这柄剑已经藏得太久了,如今大战暴发,是时候请她磨一磨锋刃了。

  ……

  缠江井上,墨色大军猛攻如潮!

  或许是法中遭重创彻底激怒了墨巨灵,苏景摔回灵州不久后,敌阵中号角鼓荡,原本按兵不动的墨巨灵在号角催促下个个目露狂热光芒,就此开始强攻缠江井。

  不见法宝飞袭不见法术轰涌,墨巨灵的强攻来自他们自己……搏命。

  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数不清多少墨巨灵疾飞而至,真就是把自己像个沙包一般投过来,在堪堪撞上护篆一刻,墨巨灵会将双手猛张、用力按向笼罩于灵州边缘的阵法光屏,掌中劲力急吐直击而下,攻阵!

  大阵反制,遇袭必反击,墨巨灵的双掌砸中大阵的同时也被阵中劫法反噬,无一例外的,敢于强袭缠江井的墨巨灵尽在“嘭”地一声闷响中,被阵力彻底击碎。

  大阵安稳,谁能跨越雷池半步!

  可墨巨灵皆为狂信魔,他们悍不畏死甚至向往死亡,他们前仆后继不存丝毫犹豫,前方丧命的同族落在后方正冲上的墨巨灵眼中,不生恐怖不生慌乱,反倒是浓浓的羡慕与向往。

  毁灭本就是他们活着的目的,为毁灭而死,将己身提前归于毁灭是他们的快乐归宿。

  邪魔狡诈、多变、好学、精通诸般妙法、自身实力强大,且还视死如安乐……

  而墨巨灵以掌击阵、阵反噬杀灭墨巨灵的过程奇快,短暂到几乎难以察觉,是以此刻墨色邪魔的冲阵看上去就仿佛:撞——千千万万的黑色巨魔满目狂热奋不顾身,乒乒乓乓地把自己直接撞碎撞死在大阵护屏上。

  只才短短几个呼吸光景,缠江井四周已不见星天,此地被浓浓的墨色血肉完全包裹。

  州内群仙皆为精锐,以前也见过不少杀戮,可是像墨巨灵这样的死法实在震撼人心,不自觉中,绝大部分仙家都变了脸色……

  一群精通医术的仙家围拢在苏景身边施救,上一真人就在不远处,但他擅斗不擅医帮不上忙,他正抬头望着墨巨灵的冲锋,上一真人目光阴鸷……事情不对劲。

  攻阵不是攻城,当动用远袭重术来做轰击,哪有直接派人上来填命的。

  事情没道理。

  但墨巨灵会做没道理的事情么?

  上一真人能明白,自己眼中的“没道理”,一定藏着敌人的道理,此刻大阵安稳如山全不受敌人强攻的影响,但如果不能把敌人的“道理”及时找出来,后面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修为以论,上一真人远远比不得苏景,不过他能被道尊委以重任驻守一方,智慧、眼光就绝不会差,仔仔细细地观察敌人攻势,不久后他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一头墨巨灵。

  也戴了一枚项圈,但他的项圈是黑色的,与体肤、衣甲相融,不醒目难察觉。

  相距灵州、大阵只才十余丈的一头墨巨灵,不知什么时候冲过来的,不同于同族的,他不出手,而是双目似闭非闭,下颌微微扬起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感受着什么也好像在推算什么关键。

  墨色大军前仆后继轰轰撞来,只有这一头靠得很近但不送死。

  墨巨灵这一族,共同转生共同进化,他们的身形长相实在很相近,场面又乱得不像话,想要发现那头“不送死”的巨灵并非易事,上一真人能在短短一会工夫里找出他来,除了眼力了得之外也是运气使然。

  上一真人发现邪魔异常的时候,那头墨巨灵也察觉到了他的关注,半闭巨目中一抹异色流转,再明白不过的眼色:嘲笑、轻蔑,发现我在施法又如何?

  上一真人眯了下眼睛,口中低低叱喝,盟下精锐仙家领奉法谕,迅速集结在他身边,各踏星位顷刻摆出一道小小阵法,下一瞬群仙合阵、灵息暴涨,一道杀劫向着那头巨灵轰袭而去。

  上一盟的阵法着实凶悍,可敌人的强大也远超想象,阵外墨巨灵只摆了摆手便将仙家法术打散,足以杀灭一座普通世界的法术,在那头墨巨灵面前不过一阵清风缭绕而已。

  上一真人如何肯罢休,正待传令再做第二攻,不远处忽然一个虚弱声音传来:“扶我……起来。”

  小阎罗醒了,目光散乱脸色青灰,胸前染了大片血迹。

  小阎罗、十四王的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伤得再重也是缠江井的主心骨,见他醒来包括上一真人在内群仙都是精神一振!

  由身边仙家搀扶着,苏景站了起来,勉力摇头、打断了上一真人的问候,小阎罗的目光何等精强,重伤之下也耽误他查知强敌,起身后他就盯住了阵外那头墨巨灵。

  苏景声音嘶哑,对上一道:“此妖在找破阵办法。”

  墨巨灵的法术奥妙多端,今日仙家不甚了解,但大概的路子苏景还是能看明白:阵外那头邪魔分散灵思千万,相附同族之身,来冲阵的墨巨灵上前送死其实是在为他“以身试法”,来揣摩护阵的行转办法、灵息的流转轨迹……看上去的“用人命来填”不过是对阵法的试探过程,且这个过程不会持续太久。

  既然墨色从东北方向来,缠江井就是双方必争之地,拿出些人命来破此地阵法,墨巨灵以为是划算的。

  费力提息后苏景再对上一真人说道:“此獠修为犹在法中之上,你们的法术伤不到他,不必白费力气了。”

  见苏景还逞强起身,阵外的墨巨灵略显惊讶,完全张开了眼睛,向苏景点了点头并送来一个和善笑容:“伤成这个样子,多躺一会不好么?何况也躺不了太久了。”

  苏景伸手推开了搀扶自己的仙家,晃了晃才告站稳,但一俟站好他便稳如山岳,仿佛双脚生根楔入大地,再不可能动摇,直接问道:“多久破阵?”

  墨巨灵的回答很不实在:“很快,不用等太久……这等阵法本来不用我亲自出手,法中足矣,可惜你把他打伤了,法中退去,我就来了,我来、阵会破得更快,你们也会死得更快。”

  提到法中,墨巨灵面上的语气浅淡了许多:“法中是我最喜爱的弟子,你把他伤成那个样子,要受我剥皮之刑的。”说起“剥皮”墨巨灵又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太会剥皮,试试看吧,到时请你多担待。”

  对这种全无味道的话苏景并不理会,只是摇头道:“缠江井为边疆要塞,此处护篆破不得啊。”

  阵外一片混乱,乱哄哄的墨巨灵把自己乱哄哄地砸碎在护篆上,血肉弥漫怪响惊魂,法中的师父却笑出了声音:“你这是……在求我?”

  苏景也笑了:“不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还活着呢。”

  我还活着,此间大阵便不容你破去。

  苏景话音刚落,缠江井内仙家穿通法阵中再次震铄奇光,一股荒蛮强大的凶威陡然荡漾开来,又有援兵赶赴,只凭气势便知这次来的是一头凶仙!

  “忽啊……瓶!”随凶威铺展,怪叫声也告响起,十六老爷甩着尾巴跳了出来。

  道尊请瓶儿仙子来照顾下缠江井,可瓶儿仙子不见踪迹、只有小蛇来了。

  十六是苏景麾下妖卫,但他这次是代表瓶儿娘娘来的,由此一个“瓶”字喊得惊天动地。

  也是在十六显身一刻,苏景突然动了,身如电势如雷,急扑灵州大阵外正揣摩阵法的墨巨灵、法中师尊!

  ……

  “嘿!”九龙地内绕大树的道尊接到了新的灵讯,读讯时就忍不住“嘿”了一声。

  扶大树的甲添的好奇心好像也不必佛祖浅多少,立刻就问:“又是缠江井?苏景又受伤了?”

  “是缠江井,是苏景,不过不是受伤了,是死了。”道尊回答。

  “啥?”

  “上一真人传讯说苏景死了。”道尊啼笑皆非。

  苏景伤不伤他老人家无以察觉,可若死……苏景与甘霖神剑合身唯一,甘霖神剑出自道尊之手,若苏景死了神剑也就死了,神剑断亡道尊必有感应。

  道尊感应得清楚着呢,神剑好好的。

  ……

  缠江井畔,苏景死了。

  众目睽睽、无尽惊诧的眼光下他冲出了灵州。

  法中的师父不是没有防备,可他防备的是重伤苏景、防备的是两千年前扬威不安州但还不算太如何凶猛的苏景,这又哪里防备的住呢。

  就在墨巨灵挥手打出的杀劫堪堪击中苏景时,苏景爆了。

  众目睽睽、无尽惊诧的眼光下,苏景自爆,以修元化神雷以身神做劫数,以最最惨烈也最最悲壮的办法和敌人同归于尽了,保得缠江井护阵安稳。

  陡然寂静!

  负责破阵的墨巨灵就这样死了,之前那些把自己撞死在阵上的牺牲就全没了意义,后面当然也不会再有谁来继续送死,轰轰烈烈的“撞阵”巨响一下子消失了;灵州之内,群仙心中除了惊讶还是惊讶,人人皆知小阎罗凶横狂妄,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直接跳出去爆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呆立当堂。

  刚出穿通法阵的十六老爷张大了嘴巴,他正准备耀武扬威就看到苏景把自己给炸了,愕然时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大圣玦下妖卫,主人一死他也得跟着啊……吧嗒一声,十六从半空摔落地面,直挺挺肚皮朝天、一动都不动了。

  掉落地面后十六又发现自己的“死态”不太舒服,趁着众人在失神的时候他又悄悄地翻了个身,这次就舒服多了。

  开始十六老爷觉得装死挺好玩,可后来转念一想……万扎迢迢地跑来,原来就是跑来“死”的啊。

  十六觉得自己好辛苦,开始有些心疼自己了。

  至于法中的师父,已经死得连尸身都找不到了,苏景的自爆之威实在太猛烈,足以将他碎尸万段。

  刚才,当苏景扑来、这头墨巨灵出手狙击,曾有那么一刻他心中起疑,因为苏景扑得很稳、很快、且以手为剑遥遥施展出一套诡怪杀法,但墨巨灵的疑虑在下个瞬间里就散去了:因那小子自爆了,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谁会选择自爆伤敌这种同归于尽的法门呢?

  墨巨灵被炸死了,但他死的时候相信苏景的:相信苏景没骗人,之前他真的受了重伤。

  灵州内外,今日仙家与远古邪魔都在愣愣发呆。

  过了片刻,墨巨灵后方阵中缓缓鼓声传来,这是邪魔的归阵大令,刚刚冲上来但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撞死的巨灵们缓缓后退重新结阵,锐气全无;缠江井上的群仙心中百味杂陈,此刻若苏景尸身尚在,肯定会有悍勇仙家冲出阵外、哪怕冒险也要为小阎罗收尸!可惜小阎罗把自己给炸没了,化风化雾化作尘烟袅袅,又何谈收尸。

  不能为小阎罗收尸,只能给十六收尸。

  上一真人双目通红,双手把十六捧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他装入一方赤木宝匣内,十六心里埋怨上一真是多此一举,害得他装死之余还得控制身内剧毒,别把真人给毒翻了。

  安置好十六的尸身,上一真人想对灵州同伴说些激励士气的话,可当他注视身边同僚、望向境内群仙时候心里突然明白了:又何须多言!

  当惊讶消退、当悲伤散去,缠江井仙家心中所剩就只有激昂!这情绪激烈且饱满,已经开战了,阵前悍卒也好马上将军也罢,人已在大战中,性命就再不在自己手中掌握了!小阎罗尚且能死,何况自己……以小阎罗之尊贵尚能慷慨赴义,何况他们。

  又何须言辞激励,苏景赴义前那句“我还活着呢”比着什么说辞都更凶悍、更激昂、更让群仙心中澎湃!

  上一真人咬了咬牙,不必多说废话,合掌为礼,向着周围战友,大阵犹在灵州犹在,这一仗才刚刚开始,这一礼是“拜托”也是感谢,趁还活着,要谢过所有人的生死与共……

  但礼数未完,才做微微躬身,上一真人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一慌,沉下心思细细体会,很快明白有人正望向自己:有人在看他,真人并未直接察觉,心中却慌了。

  上一真人立刻转回头,果然,又一头墨巨灵出现在大阵外,新到的墨巨灵颈下没有项圈,但身披一件金色大氅。

  巨灵兵卒都着墨色甲胄,除了黑就是黑,忽然出现了一个披着金色斗篷的实在醒目,可就是如此醒目之人,州内群仙无一察觉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上一真人凝聚心神,举目向着对方望去。

  所有的墨巨灵仿佛都不知愤怒为何物,之前成千上万的同族白白送死,接连三位首领死得稀里糊涂,新到的墨巨灵却还在笑:“你们的神情……很无聊呢。”

  上一真人目光森冷:“废话更无聊,有本事就破阵,待破去阵法后你家真人自会亲手斩你。”

  身披大氅的墨巨灵双手一摊:“破阵够呛,我们的这第一阵里只有两人精通破阵法门,一死一重伤都指望不上了,其实能破阵是最好的,见一片灵州占一片灵州,稳扎稳打地推进下去,尤其缠江井这样的要害地方,可惜啊,我阵中再无精通破阵之人。”

  说着,他双手招招,小阎罗生前遗落在外的“四脚神锤”与“问我莫问天神枪”都飞入了他的手中,两件神兵安静且温顺,或许邪魔还不能就此把握它们,但两件神兵也没有挣扎反抗的意思。

  如此再正常不过,苏景已死,鳄鱼和长枪都成了无主宝物,而苏景初丧,神兵器魂也会受到强烈震荡,此刻蛰伏沉睡暂作休养。

  神兵在手,墨巨灵的神情惊讶且赞赏,他看得出两件宝物都了不起,但入手之后才发现自己远远小看了它们。

  人一欢喜就喜欢说话,墨巨灵也不例外,开心把玩着两件宝物,口中继续说道:“我有军令在身,当急行猛进,奈何阵法碍事,如今破不了阵却又不能把这样一座重兵要塞甩在身后,该怎么办?”

  是问,可根本不等上一真人回答,他就笑道:“好办啊,你们缩在壳子里不出来,那就不用出来了。”话说完他抬手扯下身后大氅,跟着用力一甩。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为何不杀

  毁灭即为永恒,墨巨灵的信仰。

  不提正邪和对错,只说“信仰”本身,同样信仰即为同样法门,法门之内不分高低贵贱不讲出身尊卑,法门之下皆为手足……西天极乐是这样做的,东天道家是这样做的,墨巨灵也是这样做的。

  比如西天极乐,佛祖看来,自己的万丈金身不比一朵围绕禅音飘舞的蒲公英更尊贵,墨巨灵亦然,即便高高在上的大神尊也不会轻视最普通的墨巨灵。

  信仰面前,大家的身份平等,没有半点差别;但因分工不同,能力不同,地位上毕竟还是有差别的,在法门之内有些人能力更强、作用更大,他们比着普通信徒更重要,所以得到了他们的地位……所有信徒都认同的地位。

  墨巨灵族内,标志地位的信物是三样东西:项圈、大氅、王冠。

  戴项圈比普通巨灵要更重要,披大氅的强过戴项圈,戴帽子的又比披大氅的更强。

  很简单也很笼统的区分,但对身居高位的墨巨灵来说,无论他们佩戴的是项圈、大氅又或王冠,身上信物都象征了全族的信赖与认可,这不是权力的代表而是至高至上的荣誉。

  所以每一尊身具高位的墨色邪魔,都对自己的信物异常重视,一般来说,他们会将毕生最最得意的法术加持其中,之前苏景先后斩杀三头墨巨灵首领,都是带项圈的,只是他们项圈的颜色不同。

  他们也都在项圈里封印了得意法术,可惜死亡降临得太突兀,项圈内封印的法术还没来得及发动就随主人一起烟消云散了……此刻灵州前的墨巨灵将身后大氅抛出。

  抛出的是大氅,也是他在漫长生命中苦苦思悟、苦苦祭炼的重法:沉狱。

  这头墨巨灵名唤“青红”,出世前他的蛰伏之地为极远东北、无人宇宙中的一片暴风眼中,那片风暴比着墨巨灵还要更“年长”,无尽岁月里,风暴的无匹凶威于宇宙深处开出了一座无尽深渊,渊藏本相、从外面看去只是个鸡蛋大小的黑窟窿罢了,但无论金仙神魔还是流星天石,只要一靠近“窟窿”就被会吸入其中,从此永陷沉沦、再无出头之日。

  青红大氅中封藏的法术就是在深渊边缘炼就的。

  法术分作上下两重效用,一为“狱”,大氅迎风暴涨后会将目标层层包裹,封闭四方结为死域,被它裹住了就再别想出来,刚刚青红对上一真人说“你们缩在壳子里不出来,那就不用出来了”,这当然不是随口胡言,他要用自己的重法封闭灵州。

  缠江井仙家不是靠着守护大阵坚守不出么,墨巨灵青红就在灵州外再添一重“壳子”,彻底将灵州封闭,外面的邪魔一时间的确无法攻入灵州,但缠江井内的重兵也别想再出来,就在阵内一辈子坐牢吧。

  青红大氅内封印的法术,另一重效用为“沉”,待大氅将灵州包裹严实后就会有另一道邪法生衍,直接勾连于极远东北的风暴深渊,继而“大氅”会破开虚空,直接将灵州带入深渊内。

  到那时就算道尊通过穿通法阵亲至缠江井,出手破开大氅的包裹,灵州已然沉陷深渊内,且看他们能不能出得来!

  沉、狱。

  大氅内的法术是青红研创的,但凭他自己还炼化不来,“沉狱”的威力已经超出了他能控制的范围了,是族中大能前辈见他的想法有趣,出手帮他完成了几处关键法术的炼化。

  大氅珍贵,等闲敌人或者障碍青红绝不舍得动用的,只因全速前行的军令压身、之前种种手段皆告失败,不得已之下青红才祭出了大氅。

  也是因为“沉狱”法术威力强大而青红本身修为还差了些火候的原因,从施展“沉狱”到成术圆满,需得差不多一盏茶的光景,施法时间太长了,只要对方有高手坐镇,及时出手狙击青红,很容易就能阻止“沉狱”,而青红分心两用、一边催转“沉狱”一边应付敌袭,情形多半不妙。

  青红所以上前施展自己的大氅,一是因为情势所迫,再就是吃住了对方阵中已经没有了像样的对手。

  另外,看得见的是青红在灵州前扔出了自己的大氅,看不见的则是三百头真正精锐的墨巨灵隐遁四周暗中守护,其中还有十余名带着各色项圈的小头领……

  大氅凌空,灵息疯长!

  州内群仙人在大阵的守护之中,但也照样能感受那件大氅散出的压力,上一真人看不出对方的法术奥妙,可是对法术的理解浅薄,并不影响他对战机的把握,真人再次拔剑!

  长剑出鞘时候,上一盟中精锐高手已自觉聚拢于盟主身边,将出击、狙巨灵!只是……实力相差得太遥远了,主动出击扰乱邪法的胜算微乎其微。

  但无论如何,上一真人都明白不能让对方成功施展,虽希望渺茫也要拼死一试,深深提息、上一咬了咬牙正待传令出击,突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道友留守灵州。”

  道友留守灵州。

  六个字,前两字“道友”从背后传来,中间两个字“留守”自身边响起,待到最后两字“灵州”落入上一真人耳中的时候,一道青烟飞出了灵州护阵之外。

  真的是青烟,缥缈朦胧,有相却无形的淡淡烟霞,看似徐徐飘动实则飞射如电……就在激射中,虚无青烟突兀凝结、就此化形:那是怎样神骏的一头青鹤!

  鹤啼鸣,鹤长击!如雷斧如电剑的鹤强袭墨巨灵青红!

  当烟霞化作青鹤时候,灵州内的穿通法阵祥光大座,只在须臾间千万头巨大仙鹤出现在灵州,一鹤一骑士,骑者装束相同,天地靴、三清袍、逍遥巾、阴阳剑,来者皆为道家弟子……七万神鹤七万仙。

  乍见阵外青烟化青鹤,再见阵内七万天鹤神兵,缠江井上从守将上一真人到籍籍无名的普通仙家,无一例外全都暴发欢呼,不是他们不够镇定不够城府,只因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以至那份从心底生出的喜悦无可阻挡地冲腾而出,源自本能的激动和振奋……真真正正的精兵、强援!

  放眼仙天,谁人不知神鹤道兵是太白仙的铁卫近侍;谁人不知道青烟化鹤、翔天之杀是太白仙独门绝技;谁人不知太白仙是东天道家道尊之下两大名宿之一,地位远在五阁与三十六天七十二地之上!

  终于,东天道家门下的精锐赴援缠江井,太白仙与他的神鹤卫亲临战场。

  墨巨灵始终有防备,可用来防备恶狼的篱笆又如何防得住巨象妖熊,攻出阵外的神鹤,挥翅间卷扬淬灭罡风、啼鸣中接引撼天神雷,所有敢于阻拦在它面前的墨巨灵都被碎尸万段,而神鹤那双金色的眸子根本无视其他巨灵,它只死死盯住正施法的青红。

  电光火石,突生剧变,墨巨灵青红不晓得自己若放手一搏能不能挡住前方神鹤,但他能确定分心二用之下自己必死无疑,再没机会施展“沉狱”了。

  青红当机立断,不肯与道家太白仙做决死之战,立刻起身后退、先与大队会合再图后算,开始后退的时候青红急招手想要收回自己的大氅……没收回来。

  大氅仍凌空、兜着风地转啊转啊,看上去还在奉主人之令行转着法术,只有青红能够清晰感受:于此一瞬,自己与大氅之间的元魂灵犀联系被斩断了。

  灵犀断,宝物被夺走!

  本命宝物被夺走和被直接摧毁,对于宝物的主人来说都会引发同样的结果:神魂受创,负伤当场。

  元魂灵犀就是元魂的一部分,不过化成了“须子”,这须子被斩断了,无异本主元魂被砍了一刀,青红面色陡变,他敢笃定施法之人绝非刚杀入战场的太白仙,他能想到原来灵州附近另有强敌潜伏、此人为真正大能为者,早都盯上他和他的大氅;但青红到死也猜不透暗中潜伏之人究竟是谁、那人究竟藏在了哪里。

  其实青红不笨,只要给他一点点时间,他多半能猜到“或许苏景没死”,可惜他没时间了。

  第一瞬,太白仙遁青烟神鹤一击突兀;

  第二瞬,青红想退、起身收大氅;

  最后一瞬,灵犀被斩断青红惊骇且负伤,严重影响了他后退的速度和护身的法术,青色神鹤洞穿了他的身体。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也太短暂,落在其他墨巨灵眼中:太白奇袭,青红想逃但没逃掉,死了……这个过程里没有大氅什么事。

  别人懵懂,只有青红和太白两人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但青红死了,太白仙也全无纠缠“究竟谁帮我”的意思,青鹤斩杀邪魔首领后再度化作一团青烟,下一刻太白真人自烟中显现身形,昂声传令:“神鹤卫,随我冲阵!”

  言罢太白真人再化青鹤,第一个冲向前方墨巨灵大阵。

  仙长谕令传遍八方,缠江井上七万神鹤仙道齐声应诺,转眼间鹤鸣冲天,七万巨鹤化作让人赏心悦目却也让人心胆具寒的云,自灵州上铺天而起,东出缠江井、进击墨巨灵、逐墨!

  ……

  在道家,太白、太乙两位仙家地位平齐,性格却截然相反,太乙平和淡然太白则暴烈悍勇,太白率兵驰援缠江井,但他不打算平平淡淡守在护阵内,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毁天灭地、诛杀一切生灵的仇敌就在前方,为何不杀!

  为何不杀。

  只在短短片刻间,缠江井战场风云变幻,攻守易势,灵州上一片欢呼,群仙沸腾,大战爆发后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反击,来自东天道。

  七万鹤扶摇而起,当群鹤引颈啼鸣时,轰隆隆的闷雷连绵起伏……来自神鹤卫身后的古怪雷声,酝酿着不为人知的杀机。

  七万鹤振翅前行,当群鹤急冲大半距离、堪堪就要攻入墨色敌阵时,坐于鹤背的仙家道长们齐齐挥手,每人手中都多出一道湛蓝法符、每人都将手中灵符打向高空……符直飞如箭,直刺天穹,当灵符飞凌千丈后尽数焚烧,再之后……崩!那一声巨响只能用天崩地裂形容,黑漆漆的星天上凭空崩开一道巨大裂隙,万钧天水奔涌喷薄,直冲敌阵。

  直至此刻灵州驻守的群仙才明白,神鹤卫出兵时那隆隆闷雷……哪里是闷雷,分明是水声,万扎天河、无尽星湖受法术招呼,被接引而至,为道家所用攻袭敌阵去。

  是汪洋大海,但绝非凡间潮水,正翻腾起无边巨浪的怒水来自星天神川,宇宙孕育、罡风洗炼、狂雷炼化而成的天威真水,那是仙佛难渡的杀灭之水!

  全无悬念,万重巨浪湮灭了墨巨灵轰出的满天神通,跟着汪洋狂潮冲垮了墨巨灵摆下的守御之阵,天水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冲进了墨色的军阵中。

  七万神鹤则阵势陡变,合力施法接引天川后神鹤分作七队了,早已演练到无比贤淑的杀阵成形,七支万鹤军仿佛七条神龙,彼此策应彼此掩护着杀入了敌阵,开始剿杀……屠杀!

  墨巨灵悍不畏死,这一族的邪魔从不缺乏舍身的勇气,可如果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勇气和心念就都变成了笑话。

  这一支墨巨灵军马的实力本就不如神鹤卫,加之军中像样高手几乎被斩尽杀绝,此刻双方厮杀他们完全不是对手,就算再怎么不怕死到头来照样还是……死。

  死亡才刚刚开始,墨色大军数量庞大,就算站着不动来给神鹤卫杀,短时间里也死不光,由此,灵州前的浩大战场变得残忍却可笑了,墨巨灵必败却不退、在奋力搏杀中等死,还有一次次的反冲锋。

  转眼三个时辰过去,屠杀仍未歇止,甚至神鹤卫的战场都不曾向前推进:不是无法推进,是没必要,后阵的墨巨灵们不逃反冲,他们自发自觉地冲入前阵,神鹤卫只需维持好七队策应之阵、不断将涌上前的邪魔绞碎杀灭就好了。

  缠江井上群仙斗志昂扬,三个时辰里数不清多少仙家找到上一真人,希望列阵出战,策应神鹤卫,但都被上一真人摇头回绝,他是道尊钦点的“正印”守将,他说不许出兵,灵州上的普通仙家就无人能动。

  上一真人说什么是什么,其他仙家不存讨价还价的余地,眼看着前方明明是“大占便宜”的战局却不得参与,众仙也就难免在心里抱怨真人几句了。

  其实大家冤枉上一了,他又何尝不想出兵,甚至在其他仙家主动请战之前,他就已经动了这样的念头,但还不等他传令列阵,一个轻灵动听却又森冷得无以言喻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你敢出兵,必杀无赦。”

  上一真人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一个长发披肩、身形窈窕的黑袍女子就站在不远处,不知她什么时候来的。

  待看清了她袍子上怪蟒与冥纹图案后,上一真人才真正吓了一跳,这才晓得神君驾前闭狱王驾到!

  三王隐匿了身形,她想让上一真人看见自己,所以对方才能得见,至于其他仙家,根本不晓得仙天宇宙中凶名最重的女煞星也增援到了缠江井。

  有三王的亲口交代,上一真人再长出三个胆子七颗脑袋也不敢再兴起出兵年头,老老实实地呆在大阵内观战……

  战场并非一处,缠江井前残酷绞杀只是双方的前线争夺,另还有大大小小千万处战场,遍布于仙天内域各个角落……所以西坑隐忙疯了,他要迅速调查清楚,究竟有多少墨巨灵从“漏”中侵入仙天内域,入侵的敌人实力如何、有怎样的高手。

  这是个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任务,但是没办法,早都分工明确了、于大战中又一栈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侦断形势,西坑隐若做不来这件事,仙天内域就没人能完成了,所以再如何困难,大夜叉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西坑隐自己布置下去的哨探,发现了墨巨灵踪迹或者正被墨巨灵攻击的各方仙家势力,全都会向又一栈传送灵讯,数不清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一栈的化境重地内,一副巨大星图铺展开来,三万精锐小罗刹各自职责明确,一成不断汇聚和筛选灵讯,另外九成纵跃星图上迅速做出标记并推算着墨巨灵可能的动向。

  每有重大消息或者发现了可能存在的潜在危机,小罗刹们会第一时间呈报西坑隐,西坑隐面前摆了一副小星图,他也在不断勾画、标注着……正忙碌中,西坑隐突然停手,眼中一抹异色闪过。

  异样眼色,惊讶与恐惧,一股他全无资格抗衡的强大凶威正从远方急扑又一栈!

  以西坑隐的修为和本领,甚至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在他发现危险的时候,危机就已经降临,一道巨力从天而降,正正轰中又一栈。

  巨力无形有质也有颜色:纯透黑色。

  黑色的力量,如洪亦如电,只一击就将又一栈的护篆摧毁……三千里外,一个黑色体肤、面色阴冷的少女挥了挥手,又一栈的守护大阵就被他彻底摧毁了。

  是墨色邪魔,却非墨巨灵,少女身材玲珑,身无寸缕,五官是精美的,天生森冷的神情与墨色体肤又为她添出了古怪妖冶。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咱俩不能打

  护阵爆碎一刻,又一栈凭空消失,同个时候三千里外的墨色少女也一步穿空,来到又一栈消失前所在位置。

  左臂扬起、手腕反转,少女的左手向着东南方向轻轻一扣……一千三百里外,闷哼声响起,正穿遁虚空急急飞驰的西坑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穿空遁法被破去了,人摔落。

  自从大魔罗离去后,又一栈的战力一落千丈,西坑隐的修为绝不差劲,但也只是与优和尚、盖世尊者平齐,不过战力的强弱并不影响又一栈的地位,西坑隐混得风生水起靠得不是打打杀杀,而是“情报”、“人脉”和对诸般奇门法术的精研。

  战力弱、防御就差,但西坑隐一向很自信,拒绝了道尊派驻重兵的建议,也回绝了小魔君把怪物浮屠派来看家护院的好意,大夜叉的自信并不是盲目的,正相反,他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家的位置异常关键却又不太能打……那就一定要能跑。

  又一栈早被大夜叉炼入身内了,能放也能收;而栈内化境里另藏了一道的阵法,只消大夜叉一个心念,阵法立刻会破开虚空穿跨无界、直接将又一栈送入九龙世界。

  看上去只能算作中规中矩的设计,其实万无一失,究其原因不外两字:快,又一栈的逃命阵法实在很“快”,这道阵法从发动到带了大夜叉和又一栈逃命去九龙地,从头到尾根本都不需要时间,法术行转的速度奇快,绝对能应付所有突袭。

  九龙世界有个地头蛇甲添,平时还有小魔君一伙常驻,如果那里都不安全,又一栈逃去哪里也就无关紧要了。

  不止西坑隐自己,就连小魔君也对逃命阵法有信心……原来没有,后来小魔君亲自试着偷袭了一次又一栈,然后正在九龙地领着叛军正攻击皇城的甲添亲眼看着一座客栈从天而降、砸得自家军队人马仰翻,跟着大夜叉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罗刹凸紧随其后,对甲添点头哈腰、一句一个“哒哒”地打招呼。

  又一栈是今日仙家势力眼、耳、脑筋和一根根串联八方的线,作用重要异常,不过客栈处于内域中心靠西的位置,除非前线大溃败否则不可能会有墨色大军来袭,墨巨灵如果想对又一栈下手,唯一办法就是排遣极道高手来偷袭……连小魔君的偷袭都能够化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除非又一栈内部的法术出了“毛病”,可是以西坑隐的仔细和谨慎,又怎么可能会让内部出问题?

  不可能的事就真的发生了,他的逃遁阵法出了问题,当敌人偷袭时候未能及时发动,西坑隐没有办法,急急收起又一栈靠着自己的穿空遁逃跑……没跑了。

  只凭敌人一击威力,西坑隐就能笃定,那个墨色少女如果是朋友的话,她有资格参与百年会论道!

  西坑隐远非此人敌手,他的遁术在普通仙家眼中神鬼莫测快不可及,于黑色少女看来,和一只笨拙母鸡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

  大夜叉面含痛苦摔出虚空,身畔“轰隆”一声闷响,又一栈自他身内掉落传来,显现原形……西坑隐被敌人打出虚空,这冲击来得颇为沉重,虽未受伤但也气血翻腾、元息不稳,一时间没能再收住客栈。

  墨色少女又是一步,再跨一千三百里,出现在西坑隐面前,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支墨色大军自漏中直接打入仙天内域,“漏中路”出口无定,谁也不能确定自己会出现在哪里……除了两头墨色邪魔,或者说,自漏中而来的墨色邪魔,只有两头是有着明确方向与目的的,黑色的少女正是其一,她的任务就是斩杀西坑隐、摧毁又一栈。

  有明确目的,不过漏中遁实在太难把握,墨色少女有通天本领、于来说路上一直严格控制着方向,结果她显身地方还是出了些偏差,又急行了三个时辰后她才飞到又一栈……

  黑色、阴冷但美丽的少女,一笑之间满满虐戾,她冷哂:“大名鼎鼎的又一栈、西坑隐,就是这样的货色?”

  西坑隐是夜叉,青面獠牙凶眉狞眼,可即便面临生死大敌时,西坑隐的脸上也不见狰狞,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我这一生,所遇女子仇敌不外两个下场,要么吃了,要么睡了后再吃,念你没穿衣服来给我看,本座便慈悲一回,让你选自己的死法。”

  夜叉这种凶物,成道前血肉中打滚尸骨里挣扎,从不知恶心为何物,对面前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女子,西坑隐或吃或睡心里都没半点障碍。

  墨色少女眼中戾气更浓,冷哼一声正想再说什么,突然她的面色一变,不再去看西坑隐,目光陡转望向了又一栈……少女瞩目一刻,客栈内穿出一个声音:“同族?”

  只有两个字,但阴冷之意已直直透出。

  随说话,吱呀一声门响,又一栈大门被打开,青衣少年走了出来。

  一男一女、一个青袍一个裸身,一个体肤白皙一个周身纯黑,刚刚显身的少年与邪魔少女差别巨大,可是只要稍稍留心地观察后就会发现,两个人有着极强的相似之处:同样身形高挑,同样略显消瘦,同样的阴森冷漠,甚至同样的年少俊美。

  又仔细打量了墨色少女一眼,青衣少年笃定了:“同族。”跟着他望向西坑隐合手施礼:“师兄安好?”

  西坑隐笑了,他的笑容丑得吓人却由衷温暖:“我没事,你来得正是时候啊。”

  小相柳出关,本来是要去找苏景的,但他出关时适逢大战爆发,很快他就遭遇了零零星星的墨巨灵,经历了两场只能算“活动筋骨”的打斗,随即小相柳改变了主意,不再去找苏景,立刻赶来又一栈听候师兄调遣。

  大魔罗又收新弟子,西坑隐对自己这个小师弟重视得很,又一栈是西坑隐的家就是小相柳的家,既是家人当然要随时都能回家,由此师兄打算为小师弟种一道“归旗符”,可那时小相柳正在精修中,从元修到体魄都在剧烈的变化中,不是种身符的好时机。

  不能中符也没关系,西坑隐精通法术,特意从自己客栈内的逃命阵法中引出一段元息,专门制作了一块玉玦,又将此玦送去给小相柳,凭此玦小相柳只需一句咒唱就能回到客栈,不过西坑隐有个小小疏忽:自己逃命、师弟归巢都源自同一道阵法,两样法术不能一起施展的。

  大夜叉没能成功发动阵法、直接逃去九龙地,就是因为那个瞬间里小相柳正动咒回客栈……

  师兄已经发现“毛病”出在哪里了,师弟却还懵懂着,只道自己真的赶回来得“恰到好处”:师兄命悬一线之际,我来啦!

  西坑隐当然不会说破这个关键,他只是暖洋洋地笑着:“能与师弟并肩杀敌,我期待得很。”他不想让刚出关的小相柳就面对真正强大的敌人,不过大夜叉更明白,小相柳是不会独自退走的,他笃定,原因很简单:可以信不过九头蛇,却绝不会怀疑师尊的眼光。

  让西坑隐完全没想到的,小相柳摇了摇头,全无动手之意:“师兄恕罪,这一仗我不能打,其一,我曾立誓不打女子;其二,中土相柳有祖训,同族不相残。”说完他重新望向黑色少女,摆了摆手:“你走吧,咱俩不能打,将来自有阎罗神君或者道尊佛祖来取你性命……还有,以后记得穿件衣服,不雅。”

  小相柳全无战意,他说不打,他摆手……摆手之际三千玄水转天神雷已经轰落!而神雷轰落同时,小相柳自己也一扑而上!摆身形化本相,湛湛玄青颜色的巨蛇九头吞吐,狠狠向着敌人扑去!

  小相柳不杀女人?他在中土捕食的时候可从不会分辨眼前那块肉是雌是雄;中土相柳祖训同族不相残?要不是偶遇七头蚺,小相柳连自己老家在哪都不知道,哪听过祖训,说着不杀他就杀上去了。

  黑色少女的确疏忽了,她正琢磨“中土世界的相柳原来不能互相残杀么,好古怪的规矩”,结果饱蕴玄寒重威的雷霆就如瀑布般倾斜头顶。

  一般来说,中土出来的妖魔鬼怪,大都要比宇宙中的同族狡猾一点点。

  墨色少女勃然大怒,怒啸声中身形骤然膨胀,与轰轰闷响中也化作本相,赫赫然,纯透墨色的九头巨蛇,体型与小相柳不相伯仲,值得一提的是她正中头颅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王冠。

  一青一墨两条怪蛇,身形都在数千里开外,蛇身纠缠长颈互绞,若非十八头颅彼此撕咬得凶狠,简直分不清他们是在缠绵还是在厮杀。

  两头庞然大物打做一团。

  西坑隐打消了“并肩作战”的念头,他能做的只有将双翅撑开、卷护在面前,两头相柳的厮杀,以大夜叉的力量根本无法参与。

  “大胆黑、黑婆娘,敢来又一栈撒野,真是不知死活了哒哒。”罗刹凸小心翼翼地自又一栈中探出个头,全无底气地喝骂强敌……又一栈是大魔罗留下的产业,西坑隐接手后成立东家,如今小相柳学艺归来,自然也成了东家。

  东家在打架,做管事的总得给助个威才对,这是管事的本份,罗刹凸是个守本分的罗刹。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魔头

  观战时候稍久,身在缠江井上的普通仙家们甚至有了个错觉:这一战即将终结了,这世间所有墨巨灵都将毁灭于神鹤卫的杀阵中……这愿望实在太美好了,美好得简直都不能称作是“愿望”,应该叫“美梦”才对。

  既然是梦,就总有醒来的时候,梦醒一刻降临的异常突兀。

  大开大合、正行转疯狂的杀阵,就那么一下子……遽然崩碎去!大阵崩碎了,七万道家精锐弟子或面色苍白,或口角溢血四面八方地飞散开去,阵法被破后的反噬化作巨大力量轰击在每一位道家弟子身上,那力量太强大也太突然,道家仙人们被尽数轰飞!

  当蚂蚁见到在它心目中象征着“无敌”、“不可逾越”的猛犸巨象突然被人一脚踢飞了,蚂蚁会是怎样的表情?看看缠江井上群仙的神情就知道了。

  原本躁动、欢腾的灵州陡然寂静,上一真人之下,所有仙家都惊骇欲绝,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们不敢信更想不通:怎么可能啊!

  普通仙家眼光有限,看不穿事情经过,太白仙长却身处阵中,自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刹那前一伙墨巨灵冲入了道家大阵,大约三千众,无论身法气意还是身形模样这伙邪魔都和其他墨巨灵没什么区别。

  但三千墨巨灵入阵便尽数暴发强大元力,足以匹敌神鹤卫杀阵的凶蛮大力,而力量之外,三千墨巨灵也结出一道太白真人闻所未闻的怪阵,墨色阵法内元息四起,看似散乱无序实则目标明确,怪阵怪元千条万缕,仿佛缠藤般准确缠住了道家杀阵中急急流转的法元仙脉,旋即怪力再做爆发,道家大阵就此摧毁。

  简单得没法再简单,诡怪得没法再诡怪,也神奇得没法再神奇!

  阵崩一瞬,三千巨灵也遭受杀阵最后的狂攻杀灭,个个身体绽裂口喷黑血,不死也废了,玉石俱焚的打法,可他们也真就破去了七万道家精锐结下的凶阵。

  也是阵崩一瞬,突然一声长啸自三千巨灵阵中冲起,邪魔怪阵中心,一尊头戴墨色王冠的墨巨灵冲天飞起!之前这头墨巨灵收敛气意遮蔽身形,没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项圈、大氅、帽子,三样信物是邪魔在族中地位的标志。

  项圈、大氅的墨巨灵若算头目、首领的话,王冠巨灵便是妥妥的:魔头!

  魔头的名字叫做“掌口”,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笑意,可他心里并不痛快,作为强大巨灵,他大概能笃定这场浩大战争真色正神会是最终的赢家;但他也同样笃定这一仗能赢却绝不好打,今日仙天内、真色正途上还有许多强大敌人,如阎罗、道尊、佛祖等等。

  他们知道阎罗等人的有多可怕,他们并不清楚敌人阵中究竟有多少尊极道神魔存在。

  阎罗、道尊和佛祖究竟有多强大?不妨这么说,道尊站着不动,伸出一条胳膊让闭狱王、优和尚或者太白真人出尽全力随便来打,最后臂上都不会出现一条细细白痕。

  阎罗、道尊、佛祖他们三个都太有名了,而与三人实力相若却没有名气的,今日仙天中还有几人?应该不太多,但肯定存在。

  具体有多少墨巨灵并不清楚。

  不能知彼,就更不能为彼所知,掌口晓得自己肯定不是阎罗、道尊等人的对手,可至少他有资格对阎罗、道尊造成伤害的,真色阵中、所有能对今日巅顶仙魔造成伤害的墨巨灵,都是宝贝、都是秘密,都不应轻易露面的。

  敌对双方无论是否开战,有两件事都是必须要做的:努力刺探敌人的秘密、尽力掩藏自己的秘密。

  掌口本来不应该显身的,可是没办法,攻坚战大不利,小小伤亡不值一提而士气影响实在不堪,所以他亲自出手了……挥手间黑色长鞭自掌口手中席卷而去,鞭长无尽。

  鞭子只有一条,可战场之中,包括太白仙人在内的七万另一位道家弟子,无一能够逃过长鞭笼罩……魔头出手便是杀灭一击,谁能逃?都得死。

  “退!”太白真人断喝传令,青烟法相陡变,真人化作一头青色鹰隼不退反进、迎向敌人长鞭!

  只凭鞭上气意太白真人就知道自己绝非邪魔对手,可他非得扑上不可,若不能挡下此鞭,此间所有弟子都必死无疑!

  头戴王冠的墨巨灵手中挥舞着杀灭重法,脸上洋溢着柔和微笑,望向太白真人的目光充满了怜悯,似是在说:何必呢?没用的。

  没用的,太白仙的修为深厚,可他与挥鞭巨灵根本不在一个境界上,一只再怎么奋不顾身的麻雀也不会丝毫延缓犀牛的冲锋,太白仙上前送死就一定会死,且他的死也无法阻拦那条长鞭的攻势,其他七万弟子谁也活不了。

  “啪”地淬烈响声,墨色长鞭与太白真人体肤的交击声音,比着撼天神雷更锐利也更催魂,魔头掌口面色一变!太白真人正正挨了一鞭、绝对超出他承受能力的一击,可真人并未如想象中那样身体爆碎魂飞魄灭,没事人一样将身形一转,急急向着缠江井退去。

  鞭子就拿在手中,魔头掌口感受得明明白白,自己这一击打实了,巨大的力量并未落空……

  九龙世界,围树做篆的道尊低声冷声,裂帛声响亮,他左臂衣袖突然爆开了一个口子,干枯仿佛朽木的体肤暴露,一道紫色的血檩凭空出现。

  甲添好奇:“怎么回事?”

  “替太白挨了一下。”

  甲添再问:“疼吧?”

  “是有点疼。”道尊无大碍,甩了甩左臂,继续围着大树飞,快得向一阵风。

  太白、太乙、五阁首座,道家最最重要的几位弟子早在千年前就受了道尊一项妙法加持,当他们身受毁灭一击时,击杀力量会直接转去道尊身上,每人都有三次机会。

  道家首领的独门法术,更是道家首领的特立独行,别家势力都是小的替大的去死,道尊反之……他是道尊。

  缠江井外,邪魔一鞭并未落空,却没能打出丝毫效果,这让掌口微微皱了下眉头,趁着太白真人狙敌抢出的空子,神鹤卫急急回撤缠江井。

  大阵已破,道家弟子大都负伤,就算没有那头顶尖邪魔,再做缠斗神鹤卫也会吃大亏的,这个时候东北方向上铺天盖地的墨巨灵也终于暴发出如雷欢呼。

  一顶王冠就是一位本族的凶猛高手,连番苦战、伤亡惨重时终于有族内的大人物出手了,这让墨巨灵怎么不开心、不狂喜!

  掌口手中长鞭再次挥动,第二击!

  鞭起鞭落,快如雷光一闪,这一击并未再去击杀急退中的道家弟子,长鞭跨过群道头顶,狠狠轰落于缠江井守护大阵上,轰!洪钟大吕般的巨响,魔头全力一击之下,护阵的旖旎光屏剧烈摇晃,肉眼可辨光屏内一道道黑色裂隙迅速生出、疯狂蔓延。

  所有人都能察觉,守护大阵内灵息暴涨,阵法行转到了巅峰,层层元力飞快盘旋,全力修复、弥补那些黑色裂隙;但所有人也都能明白,阵法自我修补的速度绝快不过邪魔的拆破。

  这样的猛击不用太多,再接连轰出七八次,守护阵法必被击碎。

  墨色阵中欢呼声猛又再涨出一个高度,人人明白,自家高手此鞭意在示威:就算蚂蚁们逃入灵州又如何?掌口大人已经出手,灵州护篆不过是曾鸡蛋壳吧,挡得住谁!

  掌口笑了笑,这笑容浮生得很及时,非常自然地遮掩住了他面皮地微微一抽:灵州护阵的确挡不住掌口的全力猛攻,但这座阵法绝不浅薄,受到强力攻袭时自有强力反制,掌口打了灵州鞭子,也受了阵法一道劲力逆袭。

  不太严重,掌口完全能消受得起,可小小的痛苦与不适也是免不了的。

  掌口不再理会仓皇后退的道家弟子,他很清楚自己现身的目的不止是杀灭今仙守军,更重要的是提振自家士气,魔头转回头望向身后同族:“现在开始冲,你们冲到缠江井之前我就能破碎他们的龟壳阵,信么?要不要打个赌?一坛酒。”

  笑声落时邪魔长鞭也落,又是暴烈一击,猛攻灵州护篆,打出了一个天摇地动!

  鞭打巨响回荡时候,催战号角也从墨巨灵阵中回荡开来,万万邪魔欢呼着狂吼着,冲锋!向着缠江井。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绣花鞋

  罗刹凸正观战,聚精会神地看着两条相柳疯狂扭打。

  渐渐的,惊喜笑容浮升于罗刹的脸上……境界相差太远,那种级别的打斗,凭罗刹凸的眼力本来是看不出胜负输赢的,不过两条九头蛇化作本相厮杀,让本来无从分辨的战局变得异常清晰,数脑袋就好了。

  有两颗黑色蛇头与一双青色蛇头还在互相撕咬,每一次碰撞都会荡起冲天气浪;另外有两颗黑色蛇头占据了明显上风,蛇信吞吐獠牙呲出,重创了两颗青色蛇头。

  但还有五颗黑色的蛇头被青蛇头咬住了颈子,死命挣扎却全无效果,被彻底压制住,已经回天乏力了,其中包括墨色相柳正中央那颗“主头”。

  两条蛇十八颗头,数得明白就能看得明白,谁家的优势更大些。

  这是……要赢了?罗刹凸一向很机灵的,刚才以为大难临头,脑筋都吓僵了,此刻眼见自家强者大占上风,心思也就重新活络了,暂时顾不得观战,转回头大声招呼着:“大阿姑,磨刀哒哒,生火哒哒,预备锅碗哒哒!”

  不久前西坑隐都对墨色相柳交代过了:要么直接吃要么睡了再吃,不管睡不睡,吃都是一定的,罗刹凸身为又一栈管事,自然也要管大东家吃饭的事,立刻招呼大阿姑,得赶紧忙活起来,可不敢耽误了大东家的胃口。

  喊完大东家,罗刹凸又一溜烟地跑到西坑隐身边:“东家,白灼、葱烧、辣炒还是烤串?”

  “烤串吧。”西坑隐应了一声,跟着他又叹口气,吩咐道:“罗刹凸,去把明见宝镜祭起来吧。”

  明见宝镜不是镜子,是一桩法术,名字普普通通但直达其意,传影仙天八方、将此地情形亮给所有仙人看的一件法术……就在片刻前,恶战中大不利的墨色相柳传出了一道灵讯,传告同族王尊自己失败了。

  墨相柳明白,有小相柳的狙击,自己不可能完成任务了,莫说擒杀西坑隐,今天自己能逃命的机会都不足三成。

  世事无常,何况突袭又一栈这等大事,败了就败了,墨相柳无话可说,但至少她要把失败原因传告王尊,告知王尊今日仙家阵营内存在一头凶猛大蛇!以前从未被墨巨灵查知的巅顶仙魔,小相柳。

  便如缠江井战场的掌口,墨色相柳也头戴黑王冠,她是有资格伤害到道尊佛祖等人的,而她已经败在了小相柳手上……这样的对手,有能力依靠自己的修为独力扭转一场关键战役,是一定要被墨巨灵列入“强敌”范畴中。

  墨色相柳发现了一个强敌,她把消息传了回去,传讯时的小小分神让她陷入更险恶的境地,但她以为值得。

  西坑隐发现墨色相柳传讯,奈何没能力去阻止或者拦截。

  小相柳的实力暴露了,西坑隐立刻做出决定,既然藏不住那就不再藏,非但不藏反还要鸣锣打鼓传告八方,告诉同袍仙家也告诉墨色邪魔:又一栈中、大魔罗家、今日仙家阵内又添绝顶高手!

  东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罗刹凸满口“哒哒”答应得响亮,转身跑回客栈去准备法术。

  施法所需器、符、小阵平时常备,一直都是准备妥当的,罗刹凸只需点一株香插入法坛即可开启法术,事情太简单是以祭出法术全不影响罗刹凸大声吆喝着:“大阿姑,擦亮钎子准备串……啊!”

  吆喝突然变成了惨叫,撕心裂肺。

  不是敌人偷袭,罗刹凸也没有受伤……是恐惧,发自内心、让他无法控制更无法抗拒的恐惧引动了本能惨叫,因一股强横无匹的凶威突然自客栈内暴发开来,顷刻湮灭八方。

  强大、血腥、狰狞的魔鬼气意。

  罗刹、修罗、夜叉这些凶物都可归入魔鬼族类,而对小魔鬼们来说,最最让他们恐惧、颤栗的绝非金翅大鹏、护法金龙之类天敌,他们最怕的是大魔鬼。

  那重魔鬼凶威绽放得太突兀了,以至罗刹凸失神、惨嚎,但惨嚎才起罗刹凸就辨明了气息……哪能惨叫啊,当欢呼,应该使劲跳脚的欢呼才对,今日客栈大管事遇到了昔日客栈老东家,欢呼是天经地义的本分。

  罗刹凸最守本分,惨叫一半急忙改作欢呼,不过他的惨叫和欢呼的差别实在不太明显。

  惨叫、欢呼,罗刹凸热烈欢迎老东家,但也没把现任东家的命令忘了,急急忙忙地把长香点燃、向着法坛了插……

  老东家是大魔罗,大魔罗就是今日宇宙中最最强大的魔鬼了。

  凶威暴散、大魔罗显身!

  凶威弥漫,又何止罗刹凸、大阿姑等人察觉老东家来了,客栈外的西坑隐、小相柳、墨色相柳全都察觉到了魔鬼之威,跟着他们就看到了魔鬼,顶天立地的巨大魔躯,周身缭绕的熊熊魔焰,独刺苍穹的锋锐魔角,大魔罗身挟无匹威势飞扑而至,口中咆哮仿佛神雷绽裂,字字轰动于苍凉星天:“气死我了,你俩没完了!气死我啦!”

  又一栈外,大魔罗的咆哮声气急败坏。

  缠江井前,墨巨灵的冲杀声壮烈激昂。

  掌口暴发全力,一鞭接着一鞭猛击灵州护阵,整座缠江井轰轰摇晃,护阵中裂帛之声刺耳且凄厉,黑色的裂隙已经密布如蛛网,就要主持不住了。

  大阵要完了,州内仙家面色晦暗,不过他们的眼光萧杀、他们的牙关紧咬,上一真人拔剑、刚撤回来的太白仙长拔剑,七万负伤神鹤卫拔剑、这灵州上每一位仙家都拔出了自己的宝剑亮出了自己的法宝,大阵被攻破无可阻挡,他们无能为力,但至少,他们还有一拼之力,面对怒潮般汹涌的墨色洪流,他们还有一条命去拼!

  上一真人死死盯住越冲越近地墨巨灵,今日必死无疑……早有准备啦,早在上一盟成立之初,上一真人就曾对道家使者说过:缠江井在我在,缠江井亡我亡,他自己清楚,这句话听上去有些老套,但绝不是说笑。

  又一鞭!

  掌口屏息、急行元,每一鞭过后他都会遭受阵力反攻,能应付却也不好受,非得及时催转身内元力化解不可,前方大阵就快完了,了不得再有一两鞭,他还得再坚持一下子。

  魔头体内元息起伏,击落新一鞭后就要准备应付阵法反扑,一切正常,阵法的反挫劲力直直冲来……就在此刻,九霄天上一阵奇光流转,光芒之中有景色显现:一头青色的九头巨蛇正将一头墨色的相柳彻底撕碎!

  来自又一栈,明见宝镜之术,西坑隐将小相柳斩杀强敌的景色传遍仙天!

  两头相柳打架罢了,不值大惊小怪,但真正让缠江井前所有墨巨灵都目眦尽裂的是……正被碎尸万段的墨色相柳的正中头颅上,竟然、赫赫然、戴着一顶墨色王冠!

  墨巨灵的族群庞大到难以想象,即便墨色相柳的身份显赫,今日缠江井战场中,除了魔头掌口外几乎没有其他巨灵识得墨色相柳,可是没人不认识她头上王冠、没人不知道这顶帽子象征着什么样的地位。

  族内上位大尊中,有一位陨落!

  掌口也大吃一惊,墨相柳死了?

  死了,死得到处都是,死得宇宙可见。

  明见宝镜中正发生的景象是真实存在的,但万扎开外的墨色巨魔陨落,并不会对缠江井的战事有太大影响,墨色的大军仍在冲锋,掌口正迅速化解阵力的反挫,同时准备着下一击,突然掌口面色剧变,口中仓皇怪叫半声……身受阵力袭击、元息流转迅速化去伤害,本来一切都很正常,不料逆袭的阵力突兀暴涨!

  一条狭窄、浅薄的小溪忽然变成了汪洋大海,阵力强弱的变化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掌口已经打过好几鞭了,他早都摸透了缠江井护阵的深浅,他是有防备的,可是他用防备小溪的堤坝去迎对汪洋大海……惨叫只有半声,后半声被口中涌出的黑色鲜血淹没了。

  掌口遇奇袭,受重创!挨了一下狠的,但掌口性命仍在,口中鲜血喷出时人已疾飞冲天,手中神鞭化作狂风天飓护佑身周,掌口当然明白有极强大的对手暗中偷袭,只是眼前形式危殆,来不及追查元凶,当务之急莫过先稳守片刻、奋力压制伤势,一定要缓过这口气来,然后才能去想是打还是退。

  但谁会给他这个“片刻”呢?一只八百里身形的巨大鳄鱼凭空出现,狠狠撞在神鞭卷起的罡风上。

  轰隆巨响,鞭法巨震,稍显破绽。

  紧随鳄鱼之后,一杆周身都燃烧着熊熊烈焰的万丈长枪自虚空中疾刺,正中之前巨鳄撞击位置,长枪切入鞭影内!

  掌口了解之前的此地发生的战事,了解鳄鱼和长枪都是谁的宝贝,见到这两件神兵突然发难,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了也就有些委屈了,不是死了么,不是又吐血又昏厥又自爆死得干干净净了么,怎能如此狡诈和不讲究身份。

  他实实在在的挨了苏景藏匿于阵力反挫的一击,由此掌口很清楚对方的实力:小阎罗如果是头老虎,那之前的法中、青红等巨灵头领连苍蝇、癞蛤蟆都算不得,可堂堂猛虎竟真的对癞蛤蟆诈伤装死。

  掌口习惯性地、把事情再反过来看,由此很快想到了:猛虎如果不在苍蝇面前诈伤,后面的癞蛤蟆就不会跳出来;如果老虎不跟癞蛤蟆同归于尽,豺狼就算肯现身也会有认真防备和仔细筹谋的退路吧。

  掌口暗暗叹息,其实他把事情想得复杂了,苏景在第一次诈伤的时候没想太多,习惯使然罢了……

  长枪袭来、扎心!

  委屈也好愤怒也罢,所有心思都是如电光一般的转念,全不影响魔头掌口的应变,空着的另只手飞速一挥,掌口将刺到身前的神枪直接攥住,邪魔名唤“掌口”,掌字落在名字里并非偶然,他的掌上神通非凡,墨色法纹自他在掌中飞快蔓延至长枪,枪身上的烈火顷刻熄灭大半。

  掌口手中微微一“轻”,掌口能察觉,另一边正把握枪杆的人撤手了,小阎罗才不和魔头夺枪,他还有梭、三千梭!

  三千神梭暴起,自长枪破开的鞭防裂隙中激射而入!依旧烈火翻腾,三千梭何异三千枚锋锐的太阳。

  苏景的攻势远比邪魔的应变更快,三千梭乱蓬蓬地扎向掌口面门时,掌口的手还握在长枪上。

  邪魔绝非等闲,明明已是必死无疑的境地了,他猛开大口,口中有黑风狂漩,三千梭歪歪斜斜尽数被他吸入口中!他名字里还有一个“口”字。

  吸入三千梭的同个时候,掌口眼中又出现了一件怪东西……红艳艳、绸缎面、千纳底、面上绣了一只不怎么好看的黄鹂鸟、底子上针脚有些粗糙的东西。

  绣花鞋。

  是绣花鞋也是神锤,七件前辈杀将传承的神兵之一,打面神锤。

  从传承了这件神兵的时候起,苏景就在想象着有朝一日用这只鞋子打在敌人脸上……会是怎样的手感?

  手感一般般,倒是心里觉得挺兴奋的,苏景不敢辜负“打面神锤”之名,他把鞋子打在了掌口的脸上。

  遇袭重伤、鞭法遭巨鳄冲撞、单手硬撼神枪、大口强吞宝梭,哪一样不是法元的巨大消耗,到得打面神锤袭来的时候,魔头掌口再没躲避或者施法的机会了。

  啪的一声轻响。

  普通鞋子抽在普通脸上的声音罢了,打面神锤一点也不张扬,一击之下也没什么太猛烈的动静。

  绣花鞋是女人鞋,女人的脚一般来说都不会太大,打面神锤是一只玲珑小巧的鞋,墨巨灵个个大如山岳,身大头就大,头大脸就大,这道理走到哪里都不会错。

  小巧的鞋子打在了巨大的脸上,轻响过后出现了一弹指光景的“凝固”:掌口一动也不动,木雕泥塑似的。

  这个“弹指间”,永远留在了灵州上无数仙家的心里,眼前的情形挺好笑的,但没人能笑得出声。

  弹指过,轰一声巨响、头颅爆碎骨肉翻飞,掌口战败身亡,又一顶“黑王冠”陨落。

  从“明见宝镜”中小相柳斩杀墨色相柳到苏景显身、偷袭后接连三件神兵施展摧毁掌口,其间不过一个呼吸工夫。

  一呼吸,两尊墨巨灵上位大尊死得碎尸万段,两顶黑色王冠的陨落,对战场中的墨巨灵打击实在太沉重。

  此刻,墨巨灵的冲锋尚未就位、他们的前阵相距灵州不过十余里距离,可到底还是没能冲到地方,苏景对已经站着脚步、个个愣在原地犹自不敢相信眼前景象的墨巨灵道:“他打的那个赌,你们赢了。”

  声音很清淡,这是苏景努力维持出来的,举重若轻、不笑、千万不能笑。

  而下一刻,小阎罗面上清淡散去,苏景换上了笑容,好像带了几分巴结,合掌躬身、对着缠江井施了一礼……是恕罪啊,诈伤装死、连累着大伙跟着着急伤心难过,如今他生龙活虎地跳出来,又哪能不和同伴们有个交代,虽然以小阎罗的身份、本领来说,没交代也无所谓。

  苏景的“给大伙鞠躬、别见怪”换来了一声欢呼。

  轰轰隆隆的欢呼声!开心大喜的欢呼声!

  遽然,连串清脆笑声从缠江井灵州内传出,黑发、黑袍、苗条纤细的少女飞纵高空,旋即她的身形微微模糊了下,就在这瞬息模糊中,千千万万个同样模样的少女遍布天空,遮天蔽日的闭狱王对苏景笑着点了点头,跟着……冲!逆冲墨巨灵!

  神君手下没有天兵,但三王阿伊一个人就是一支大军!

  “这次谁想冲就跟在我身后吧。”无数闭狱王异口同声,说给上一真人、灵州仙家的话,之前他们曾向出战但被三王拦住了。

  又是欢呼冲荡!

  小小缠江井,短短半天工夫,今日仙家、远古邪魔,来回来去不知已经交换了几次欢呼声。

  群仙冲天、神鹤重整,东出缠江井逆袭敌阵……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试探

  又一栈前恶战了结,大阿姑出来收拾墨色相柳尸身,选择合适烤串的位置……

  又一栈院中凉亭,西坑隐、小相柳、浪浪仙子各自落座,微笑交谈,罗刹凸卖力伺候着,茶水和果子蜜饯一样一样摆上石桌。

  多出了一个浪浪仙子,但不见大魔罗……本来也没有大魔罗,他老人家留在了极北,根本没回来。

  小相柳在北方精修的时候,大魔罗知道外面还有一个小尸仙始终在等着心上人,待弟子出关时,大魔罗特意让小相柳将浪浪仙子带上玄冰世界。

  见面之后,做师父的送给了未来的弟子媳妇一件小礼物:一件大氅。

  斗篷而已,看上去平平常常,却是大魔罗用自己背后双翅炼化而成。

  魔罗这种魔物不同于夜叉,他们本来是没有翅膀的,不过魔罗曾经很羡慕有翅膀的家伙,那时候他还年轻,觉得背插双翅、翼振风雷很威风。

  魔罗修持最重炼体,大魔罗更是族中奇葩,漫长精修之下先以魔元凝化一双法翅,再以无上法门苦苦祭炼,最重由法入生,将一双法元凝结的翅膀硬是炼化成了肉身的一部分。

  翅膀变成了真正存在、如四肢手脚一样的身体的一部分,大魔罗有了一双好翅膀。

  不过后来再继续修行,大魔罗境界一再突破,心境与眼界也越来越宽广,到他快要攀临绝顶的时候就发现当初还真可笑啊,背后一双翅膀除了威风好看之外,其实根本没有用处。

  上乘魔家身法,是“我静天地动”,魔若想前进时则天地急退,魔若想转身则世界飞旋,所谓身法其实是“距离随心、乾坤迎奉”,到了这样的境界,翅膀还有什么用呢。

  非但没有用,反还曾是个“累赘”,以前就是因为有了这双翅膀,大魔罗在身法的修行上一度怠慢,反倒影响了自己的修行进度。

  由此大魔罗摘下了自己曾经至珍惜至得意的背后双翅,封入匣中再不动用了。

  再后来这双翅膀被大魔罗炼成一件大氅,送给浪浪仙子做见面礼。

  大氅有四重妙处,一是扛打,普通神通法宝打过来,大氅稳稳抵挡;二是幻形,内中封印大魔罗真形,只要浪浪仙子一个心念,她随时能变成大魔罗的模样,从身形样貌到气息威势都和真魔罗一般无二,如果不动手的话根本无从分辨,这重效用可贴心得很,要是成亲以后小相柳耍横,浪浪仙子摇身一变成了大魔罗,看小相柳还敢不敢继续发脾气。

  三为神通封印,大氅内藏了大魔罗的全力三击,法术犀利霸道自不必说,但要发动起来不是件容易事情,得花上些时间来催咒,且三击过后大氅就会化归烟尘。

  浪浪仙子最喜欢的是大氅的第四重妙处:漂亮。

  大氅真的很漂亮……

  刚刚小相柳与墨色同族恶战,小相柳本就实力占优又突然发难,基本是个稳赢的局面,浪浪仙子本来不想参与的,毕竟那是一场同族之战。

  墨色相柳不是小相柳的对手,但也绝非弱者,想要将其彻底击杀不是件太容易的事,两头九头蛇越打越凶,在浪浪仙子眼中看来却是越打越亲热,男男女女又缠又咬的,浪浪仙子终于看不下去了,催动了大氅上的变化法术,扮作大魔罗打了出来。

  小相柳以前籍籍无名,大魔罗却曾盛名八方,今日虽销声匿迹可魔族第一凶物的威名仍在,他老人家是在墨巨灵那里“挂了号”的强敌,墨色相柳当然知道大魔罗的可怕,她本已陷入惨败身亡的边缘,再见到这头凶物显身、领略到疯狂且血腥的魔鬼威势,墨色相柳的心防崩裂,未等“大魔罗”真正冲上前去帮忙,她就被小相柳击中要害、丧命当场了。

  差不多同个时候罗刹凸发动了“明见宝镜”,罗刹大管事很机灵,把小相柳将强敌挫骨扬灰的场面传遍仙天,但没把“大魔罗”映入法术中……

  师兄弟之间的交谈时间很短,西坑隐很忙,这样的要紧关头实在拿不出太多时间来闲聊,简单问候过后西坑隐问起师弟后面的打算。

  小相柳并没犹豫,直接回答:“先在客栈住下。”

  原来他本打算去找苏景的,但现在开战了、且又一栈又是墨巨灵的眼中钉,这处客栈是大魔罗留下来的,师兄西坑隐有没有自保办法小相柳不过问,他只晓得既然自己已经出关,墨巨灵就休想再动碰此间一砖一瓦。

  西坑隐哈哈一笑:“好,你安心住!其他什么地方若需援助我再找你商量。”话说完西坑隐开化境,继续去忙碌了。

  ……

  缠江井大战。

  墨巨灵阵中再没新的高手出现,普通邪魔虽也悍勇,但对上有苏景压阵、闭狱王和太白真人领军的天兵神将,他们还远远不够看。

  苏景死而复生,十六老爷自然也跟着一起回气还阳,跳出了盒子跟在苏景身边,一口一个“忽啊”一口一个“瓶”,大喊着冲锋杀地。

  缠江井仙兵一战进击三万里,杀得十足过瘾。

  赢了,但还算不上大捷,群仙横扫三万里不假,三万里外依旧是铺满视线绵延无尽的墨色巨灵,他们只是缓缓后退而已,仙家军马再向前行就要进入空旷“外域”,连苏景都明白孤军深入为兵家大忌,何况久经沙场的闭狱王和太白真人,第一仗打到这个份上该满意了,就此收兵。

  打了胜仗谁不开心,而自家阵中的第一强者奸险狡诈好不要脸……那可是天大好事啊!何况苏景还专门就诈伤装死的事情向大伙鞠躬赔罪,缠江井的仙家哪里会怪罪他,反还一个劲地夸赞小冥王心怀锦绣机智多变。

  苏景再不要脸十倍也不敢领受这样的恭维,人家把夸赞之词送上来他就一笑而过,并不接口。

  就在一片夸赞声中,群仙簇拥着苏景返回缠江井,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苏景才到守护大阵边缘、还没来得进入灵州,他的身体突然一颤,面色顷刻苍白,跟着便是一口血喷出。

  不用问也能想到,墨巨灵的兵马虽远退三万里,可邪魔中高人的灵识早都遥遥探来、始终在灵州附近游弋……所以小阎罗又诈伤了?上一真人忍不住想笑,总算他城府颇深,及时止住了自己的笑容。

  大家的身份差别摆在那里,小阎罗吐血了,管他是真是假,周围仙家立刻围拢上前,有人关切询问有人献上灵药,更多人则用苏景正好能听到的声音彼此议论,说小冥王悍勇苦战奋不顾身、真为今日仙家楷模云云……

  对同伴慰问,苏景摇摇只说自己是剧战后元息不稳气血逆涌,一口血吐完就没事了。

  上一真人就跟在苏景身边,凭他的眼力可看不出苏景这次吐血究竟是真伤还是假装,但真人能够看出一点异样:这次呕血后,他从苏景眼中看出了……悲恸。

  上一真人不敢多问。

  缠江井的守护大阵安好,掌口未能将此阵彻底摧毁,只在短短三天后大阵就完成了自我修复,威力恢复如初。

  随后缠江井太平了六七天的样子,墨巨灵又卷土重来。

  新的攻势就中规中矩了,墨色大军四面围拢,军中设众多小阵,阵法发动后道道轰雷冲袭灵州,靠远袭法术来轰打护阵,大军只维持住催压之势但并不盲目上前。

  偶尔会有小队墨巨灵以必死之势发动冲锋,即便不加阻拦他们也不可能冲上灵州,他们求的是把自己撞死在护阵上,这是类似法中师尊施展过的打法,送命是为了揣摩护阵的行转规则、是为了破阵做准备。

  墨巨灵的数量庞大到难以想象,他们的小队也是铺天盖地的一大片了,守军方面不会成全墨巨灵的送死之心,或者说送死很欢迎、想要揣摩阵法不可以,每有这种敢死队上前,州内必有高人出手做迎头痛击。

  墨巨灵有远程阵法,时刻不停轰砸灵州护阵,缠江井上也聚拢了不少高人,照样会有远袭厉法反击;墨巨灵总有小队上前滋扰,缠江井也不乏艺高胆大的狠角色,常常会有强者领兵出阵发动奇袭。

  不过墨巨灵始终没再调遣绝顶高手,苏景也几乎不用再出手。

  如果把今日仙佛与古时邪魔的较量看做两国相争的话,缠江井就是边境线上的一座雄关重镇了,而边境线又何其漫长,缠江井是边关、边关却远远不止缠江井一座。

  随后两个月中,自东北到正北偏西,内域的漫长防线上,大大小小的边关灵州几乎都受到了墨巨灵的攻击,墨巨灵的出现几乎没有预兆,也难寻规律,如果倒退三千年前,今日仙家想要守住这么漫长的战线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但现在不同了,仙天大统兵力不俗,且诸多边防灵州都设穿通大阵,哪里遇袭、早已枕戈待旦的道家弟子与诸盟精锐就奔赴哪里,无需太久等待援兵就能抵达。

  缠江井上的苏景、闭狱王和太白真人也常常会传遁阵法,支援别处灵州……

  这其间,前前后后曾有十余座灵州失守,但其中绝大多数又立刻被赴援仙家夺了回来,只有两座灵州被墨巨灵彻底占据,不过两州位置不算太要紧,是前线却不算门户,后方毗邻三座巨大星石,早早都被设下重法和重兵,依旧能够封阻墨色大军的前进。

  一场蓄势已久的大战在暴发之初,并未如苏景想象中的那样疾风骤雨激烈碰撞,很明显的,墨巨灵的攻势频繁且看似凶猛,但他们的目的仅在试探。

  是试探,也是彼此消耗、比拼“厚度”的开始。

  到现在为止,外域墨巨灵只是在大概北方左右的范围出现,东、西、南三个大方向的“边境”太平得很,当然今时仙家不会有丝毫怠慢,今天没事不代表明天没事,所有边关要塞全部严阵以待。

  又过了一个月左右,墨巨灵出没频繁的北方边境上,突然多出了许多星石……来自内域,以浩大搬运之法飞来的星石。

  所谓星石,其实就是灵州、乾坤了,不过上面并无生机。

  没生机,却久经今日仙佛的法术炮制,皆有大阵行布,群星北出,出现在每一座边关重阵周围,少则三两颗多则十余枚,星石上的阵法与各座灵州的护卫大阵彼此契合互相呼应,一下子让前线灵州的卫戍法力涨出许多。

  缠江井周围就多出了九枚“护法”星石,得九星拱卫,十座天州再经法术接驳,结做一幅天星大阵,短时间内安全无虞了。

  很快,又有一批星石被搬运到前线,这些星石并不停留、直接穿跨前线而过,向着北方深处空旷仙天呼啸而去,不久,前方巨大的爆炸声音传来,所有去往北方的星石尽数炸碎!

  并非遭受攻击,是早就设计好的法术,如中土世界般巨大的星石无一例外,都炸裂做无数块千里方圆的“小石”,石上有“眼儿”法,可为又一栈、道尊探查前方;石上有轰爆重法,只凭后方仙家一念即可向着敌人飞射而去做万钧轰爆;石上还有穿通阵法,此刻看上去空荡荡一块千里石,安知下一刻石上不会冒出一群凶悍善战的今日仙佛!

  千里石上的穿通阵法可去也可回,但非得手持阎罗神君亲自炼化的信物才可发动阵法,此术无可解,不虞被墨巨灵利用。

  墨巨灵在试探内域的防线,今日仙家也早都备好灵石,开战不久即投入战场,远游北方去追查邪魔的动向。

  千里石甫一投入北方就遭到了墨巨灵的“追杀”,今日仙家花费多年心思、耗用打量资源炼制的好石头,有许多根本没能发挥作用就被摧毁,但也有许多存留下来,混同于北方深空中无数普通星石,深游敌阵之间,发挥着它们的作用……

  北方边境,你来我往各有手段,但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也不见真正意义的大规模战役,激战与搏杀随时发生却无关痛痒。

  边境上大体是安稳的,倒是内域打得更凶猛些。

  墨自漏中来,防无可防,让今日仙家着实吃了个亏,所幸这法术有缺憾,敌人是一片散沙似的冲进来的,破坏力被削弱了很多。

  漏中开路、杀入内域是邪魔精心策划的好棋,一盘散沙只因迫不得已,但一盘散沙的过去后自然不会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于现身之初的突然发难、大肆攻杀过后,闯入内域的墨巨灵按照事先确定的一百三十一处集结地,开始迅速集结。

  非说不可的,又一栈能够享有今日盛名、明明实力有限却被道尊阎罗和佛祖列为平等战友不是没道理的,在内域的墨巨灵完成集结前,西坑隐就凭着诸方传报与邪魔的动向,提前判断出九十七处邪魔集结地。

  其中十六处西坑隐判断错了,另外八十一处星石则个个准确,那个时候无数内域仙家忙疯了,道家五阁与三十六洞天、十万山三赤尻与麾下妖兵,诸大盟精锐,神君驾前十二位冥王和数不清的坛廷仙军八方出击,务求尽量杀灭入界邪魔,一场接着一场的惨烈战役,小相柳也奉师兄之命出战,会同仙兵摧毁了几处灵州。

  八十一处确定的集结地之战,三十七处大获全胜,十六处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惨战,另有二十八处,或是邪魔成功突围或是天兵迟到片刻、赶赴时邪魔已经离去了。

  西坑隐未能成功推算的另外五十处邪魔地就没办法了,几乎不存仙军狙击,不过邪魔也有不走运的,其中三处集结地如品字错落、非常有趣地把龙渊凤宫给围住了。

  凤栖梧桐龙潜深渊,梧桐和深渊都是饱经妙法祭炼的灵地,它们不经常动但是可以挪动的,要看龙王和凰主的心情,一百年前龙凤在原来的地方住烦了,搬了新家,新家周围三枚银色巨星闪闪发光,很好看很别致……这三处集结地的墨巨灵无一活命,黑色的血肉铺满了星天,凤凰爱干净,又开始张罗着搬家。

  龙比较懒,但在“懒”之上他们更稀罕凤凰美色,估计等凤凰选好新址龙族也会跟着一起迁徙。

  另外还有一处栖息地,正毗邻天魔坛。

  当年天魔坛曾遭墨巨灵重创,之后群魔封关、法坛迁移,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墨巨灵也不晓得,未料想找的时候找不到,不想找的时候直接就跑到了人家门口。

  本为仇敌,岂有善了,立刻就暴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从实力分布上看,墨巨灵其实也和今日仙家没太多区别,邪魔们虽然长得都是一个样子,但实力参差不齐,族内强者足以与道尊、阎罗争胜,而普通邪魔要对上拔舌王,会被横扫一大片,仿佛冥冥中的刻意安排,聚集于天魔坛附近的邪魔实力都格外强大,由此成就了一场真正的凶残之战,天魔坛几乎沦陷,万幸关键时候大魔金铃天出手,终于扭转战局扫灭一切腌臜!

  天魔坛惨胜,有细心魔尊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自出战到杀死最后一头墨巨灵,金铃天都是闭着眼睛的、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还有,战事结束后金铃天也没留下只言片语、直接回到了他曾经闭关地方……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这是什么火

  内域中一百三十一处邪魔集结地,五十七处被仙军神将直接摧毁,另有无数墨巨灵在赶去集结地途中遭遇精锐仙家、未等会合大队就被斩杀,可仍有超过半数的墨巨灵在入侵内域后,成功地完成了与同族的会合。

  另外七十四处集结地,邪魔或突围而去,或是干脆没遇到仙军的围剿,这次“漏中来”的墨巨灵数量庞大异常,即便被打掉将近半数、即便剩下的半数再分散至七十四处……每座集结地,都聚拢了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墨色大军。

  分散于七十四处的邪魔大军不在集结地逗留,会合成军后立刻出发,进入广阔仙天,他们很简单的目的:还要继续集结。

  又一栈中,小罗刹跑断了腿喊哑了嗓子、大夜叉殚精竭虑几乎一夜白头,漫长年头的苦心经营、埋藏于仙天各个角落的明哨暗线尽数发动,所有与墨巨灵动向有关的情报如雪片般翻飞而来,西坑隐率同精锐手下时刻不停的汇总、推算,一有结果立刻传知冥、道两家,跟着就是调兵遣将,大小仙坛法门大开,浩浩天兵疾驰出征。

  追杀与反扑、围剿与突围,落在浩渺宇宙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可落在每场战事中,都是千万仙魔的陨落、都是铺天血海的轰荡!

  在这场混乱的战事中,今日仙家的出战绝非只是汇聚优势兵力、以摧枯拉朽之势毁灭敌人那么简单,另还有成千上万的小坛廷、无以计数的天仙神兵匆匆出击,等不到集结成优势兵力,他们就向着墨色大军发动了冲锋。

  小股仙军的冲袭,鸡蛋撞向石头的战斗,为了滋扰、为了压迫、为了尽量不给墨色军马喘息的空间,在许多来不及集结优势兵力地方,可以让墨巨灵们继续存在、让他们继续行军,但决不能让他们稳稳当当停留某处、从从容容布置阵法。

  今日仙天中精通阵法布置的几座大坛廷的仙家们也都领奉了道尊大令,沿着墨巨灵的踪迹一路追查……墨巨灵所过灵州、曾暂住的星石、已经摧毁的凡间世界,都会被后来的仙家们仔细查探,以防他们布下穿通法阵。

  之前未能察觉的那几十处墨巨灵的集结地,干脆被道家发动重法直接轰灭。

  亡羊补牢、聊胜于无,墨巨灵的“漏中来”的确让今日仙家陷入异常狼狈的境地。

  而实际上,今日仙家抛却大把性命、用人命拼出的这种“人人喊打”的压迫也的确产生了良好效果。

  墨巨灵曾经布置在仙天内域的“无漏渊”“星满天”等暗哨都已经连根拔出,当年道尊阎罗等人发动了仙天大战,明明有阎罗神君、有东天道尊这等绝顶高人坐镇,在实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仍打了足足几百年,如此缓慢的原因只在:除了战斗、还要经营,把仙天内域经营成“清一色”,务必扫灭所有与墨巨灵有关的势力和仙家。

  正是在这样仔细的经营下,漏中来的墨巨灵在仙天内域没了耳目和帮手。

  来之前墨巨灵有部属有目的,但真正进入内域后他们就变成了聋子、瞎子,他们不知道来袭的小股仙军背后是否有大军追随,当四周法音轰荡喊杀声起时、他们没办法确定自己遭遇的是灭顶陷阱还是虚张声势……太多的不确定和不知道,墨巨灵只有选择最稳妥的办法:少做耽搁、尽快行军完成集结。

  能从漏中开路,足见墨巨灵法术精湛,但他们不是万知万能,内域外域相距遥远,想要只靠一座穿通阵法直接相连,尤其还是运送大军往来的重阵,除了庞大的灵石资源支持外,还需得漫长的时间来仔细布篆行符,他们没有这个时间,也可以说是他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时间,既然不知道,哪里还敢胡乱耽搁……

  新一轮的剿杀,效果不能说不明显,短短两个月间,又有二十一路墨色大军被先后击溃、剿灭,但其余五十三处集结地出兵的邪魔还是完成了他们最终的会合。

  与今时仙家们的想象略有出入的,入侵的墨巨灵并未“拧成一股绳”,而是三股绳:两两合并、三五结群,最后所有入侵内域并且活下来的墨巨灵,汇成了三股大势力,之后他们停止了集结。

  三道墨色势力相距遥远,彼此全无呼应或者彼此策应的意思,各自为战横扫附近仙坛和凡间世界。

  边关还算安稳的时候,尽快将入侵内域的邪魔摧毁无疑是重中之重,墨色成势,内域中的战事已经不再是“围剿”“追击”了,再打就是真真正正地摆开战场、行军布阵的战役了。

  斗智斗勇外,还要斗快。

  ……

  边关依旧。

  九枚拱卫星石围绕缠江井徐徐旋转,七彩光华流转于星石之间,守护大阵行转稳定;而黑色的诡怪烟霾早已铺满长空,烟霾涌动中千万雷霆泼洒不休,时时刻刻轰击着灵州护阵。

  关外,墨巨灵大军一望无际,军中元法气息一次次暴散,每次元灵动荡后,必有一道粗豪的黑色光芒自敌阵中飞袭而来,打在七彩阵上,引出星石一阵微微缠斗。

  九颗拱卫星石加上一座缠江井,一共十座天州……其实是十一座,还有一座乌龟州,不过乌龟州变回了星火不动老尊。

  一个月前蚀海、裘平安、黑风煞等人就来了,他们是苏景的亲兵,别人的面子一概不理会,只听从苏景调遣,如今已开战,他们自然要追随苏景身边。

  托苏景的福,这些年乌龟州发展的着实不错,开始只有蚀海、裘家姑侄、黑风煞等寥寥几人,后来在蔷薇州夺宝大战中,不少中土仙家、妖圣汇聚过来,再后来小冥王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来投效乌龟州的仙家也越聚越多,更要紧的是阎罗、道尊、又一栈都对乌龟州照顾之际,大大的资源支持,倾力为苏景打造了一队好人马。

  今时乌龟州上十万仙圣,自封“十万杀”之名。

  乌龟州的人脾气上都随蚀海、平安两位大圣,要么桀骜不驯要么混横狂妄,懂礼貌讲道理的人实在不多,他们驰援到边关后和本地仙兵不怎么合得来,并未进驻灵州内,而是从九颗星石中选了一处好地方驻扎了上去。

  除了乌龟州,缠江井上还多出了一棵树,扶桑树,苏景坐在树桠上,背倚木干,很轻松的坐姿,但他没什么表情,十六也比平时安静得多,规规矩矩地把自己当成了一条老实蛇,找个细细的树枝缠着。

  十六也是苏景的人,在乌龟州上有一把银交椅的,但他没去星石,他代表的可是南灵琉璃州瓶儿仙子,当然得住在灵州上。

  大圣玦下妖卫、从中土南荒起就开始追随苏景,莫看十六平时都浑浑噩噩的,但他也真正了解苏景:小蛇晓得,苏景的心情很差,挺长时间了。

  从缠江井大胜、苏景又吐了一口血后,他就开始不痛快了。

  这其间他曾多次入战,打打杀杀战无不胜,但杀敌并不能让他快乐起来,十六隐隐觉得苏景好像在等着什么。

  ……

  扶桑树不是苏景的,是金亮亮的,神鸦生平时收炼在体内的神木,所以金亮亮也在,化作金乌本相,但身形刻意收敛了,不过普通乌鸦大小,盘身于树顶、柔软的颈子蜷曲着,将头颅遮掩在翅膀下。

  突然,苏景眼中凶光一闪,抬头望向远天。

  “忽啊?”十六什么都没察觉到,不过他能看到苏景眼中暴涨的戾气,小小的脑袋竖起来,开声询问。

  “来了个像样的。”苏景回答。

  缠江井群仙,修为上以苏景称尊,他的灵觉远远胜出其他仙家,苏景的话说完时,十六也察觉到了,一道沉重威严自关外敌阵方向涌动而来,笼罩于灵州、催压于所有仙家心头!

  于此一刻,包括太白、闭狱在内所有缠江井仙家都觉元息一窒,心头沉闷。

  刚刚还清朗的天空突然被厚重乌云笼罩、本应明媚的正午天色顷刻沉黯时给人的感觉,但下一刻,遽然暴风拔地而起倒卷苍穹,彻底击碎阴霾,还回了朗朗晴空……小阎罗真威绽放!

  气意较量,凶威倾轧,苏景在则缠江井无有恐怖。

  墨巨灵压过来的威势浑厚沉重,是邪魔、但饱蕴大家气脉;苏景绽放的气意则暴躁狂乱,正道仙神,却混横凶悍、甚至疯癫!

  气势较量不存胡缠乱打之说,彼此一碰立分高下,墨巨灵催来的压迫之威缓缓退散。

  很快,墨巨灵的笑声就传了过来:“当年不安州上立旗扬威的少年郎,居然斩杀了掌口?接到传报时我还不敢相信,如今笃定啦,很不错、大造化……”

  话还没说完,缠江井内、扶桑树上苏景遽然消失不见!

  几乎消失在灵州的同时,苏景已然冲入关外墨巨灵阵中,双手一开三千梭暴射向前洞穿千里,双手合时四脚神锤在握,又再横扫千里!普通巨灵在苏景眼中何异蝼蚁,两件神兵饱蕴全力的杀灭,谁能阻挡!

  新到战场、引动气意来试探苏景的墨巨灵大尊显然没想到这家伙如此疯狂,居然一个字不说跳出来就打。

  没想到,但并不愤怒,反倒是让邪魔惊喜才对,邪魔大尊笑了声:“来得很好。”说话时重法已动,但法术发动时的灵息才告绽裂便收敛了、散去了,墨巨灵强者堪堪出手的时候就发现苏景已经回去了……

  一去一回,快如光电,扶桑树上苏景的残影才散、苏景就重新回到了树丫上。

  “怎么回去了啊?”邪魔大尊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苏景冷哂,两个字:“煞笔。”

  没部属没策应,直接冲到敌人阵中和对方的强者厮杀?苏景才不会做这么傻的事,出其不意杀他一个威风足够了,小冥王的脏话说完,缠江井上响起了群仙的笑声,新到的邪魔大尊果然没了再聊下去的兴趣,闷哼一声再没动静了。

  墨巨灵强者收声不言,重新回到扶桑神木的苏景却微微扬眉,这几个月里始终阴冷的眸子里显现出欢喜……黑石洞天内人影一晃,苏景的神识投影飞去洞天东极、不听闭关的那座小岛。

  苏景飞上岛礁的同时,岛上空气涟漪阵阵……法境破、倩影现,好漂亮的女子端坐岛心黑岩,不是不听又是谁!

  千年以计的漫长修行终于到了尽头,不听散去了自己的闭关法境。

  战火越烧越旺的时候,不听回归,三瞳相环的眸子里闪烁着快乐光芒,不听抢在苏景之前开口:“高兴不?”

  真是没味道的发问啊,苏景的眼睛却亮极了,点点头。

  “只点头可不够,你得演出来……夫妻团圆诶,心情什么样子?”跟在苏景身边,万丈光辉皆为夫君光彩,不听一直都开开心心也心甘情愿地站在苏景身后,小妖女声名不显,不过她在中土好歹也有个“笑语仙子”的神位,此刻的问题可衬不上她的身份,根本是小女孩似的刁难。

  演出来?怎么演?很好演——轰的暴鸣声里,苏景身周烈焰妖娆!

  火!

  夫妻团圆诶,心情什么样子?苏景把自己烧了,就是这个样子。

  ……

  扶桑神木上,十六正跳到苏景面前。

  小蛇和主人之间有个约定,若苏景出战去,无论是逆袭敌阵还是驰援其他边关,除非苏景召唤否则十六都必须留守缠江井。

  刚刚看苏景出去打杀了一圈,十六的心里实在痒痒,想找苏景商量商量,之前那个约定不值钱,废了算了……可到了苏景跟前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景身上忽然烈焰冲腾。

  心情使然、“知行合一”,洞天内的神识投影身燃烈焰,大天地中的真正苏景也燃烧开来。

  “忽啊!”十六老爷吓了一跳。

  十六的脑筋不是太好,但他的恶龙修为是货真价实的,所以他的本能应变常常要比脑筋转得快,这次也不例外,乍见面前一团大火,十六想也不想鼓起两腮就吹,好大风!

  ……

  洞天内,岛礁上,不听看着苏景着火,“啊呀?”不听笑成了一朵花:“你这是什么火?看起来怎么这么不正经!”

  苏景正经得很:“小妖女,你没想歪,这火就是不正经。”

  不听哈哈大笑,但她的身形不动,再开口时转回正题:“我的修行已尽全功,神器元法炼化在身,小贼化作我的一根头发,正睡觉呢,这场炼化算是圆满了,我随时能出手……不过静坐一阵养息养神会让我更舒适些。”

  一场大睡醒来,再赖会床,感觉很舒服的……大概就是这样的道理。

  “小丧修,你也精进不少嘛。”不听打量着苏景,笑着继续道:“施展些本领给我看看。”

  ……

  大天地、扶桑木上,十六一口气没能吹灭苏景身上的火,又开始甩着尾巴“忽啊忽啊”的问,十六当然知道苏景是玩火的小祖宗,可这么没头没脑地烧起来实在让人纳闷,小蛇开始追问缘由,他得破这个案子!

  十六正叫着,面前苏景突然消失不见!

  扶桑神木上的熊熊之火、燃烧之人又一次冲到天外去、冲入敌阵去!

  不听刚刚才得圆满修持,但前阵子她已有一线灵犀回归心田,那时她就醒来了,外面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她晓得苏景心情很糟糕,她晓得敌阵中刚刚到来一位邪魔强者,她还晓得如果能冲入敌阵斩杀此獠……或许苏景能开心吧!

  所以她说:小丧修,施展些本领给我看看。

  她还说:我不动是我懒,我已修行圆满,随时能打杀。

  这两句话真的很简单啊,一个差不多算是攀临绝顶的苏景去深入敌阵、挑战邪魔强者实属不智,就算他有这个本事也是好大的冒险;可如果苏景怀里再揣着个不为外人所知、连拿人首领的帽子都彻底炼化的不听呢?

  不听不动,苏景冲阵!

  刚回来,还没在树上坐片刻的苏景竟然又冲杀出去了,莫说墨巨灵,就是缠江井上群仙也全都吓了一跳。

  上一真人目瞪口呆,小阎罗出去送死啦……上一真人根本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愣愣望向闭狱王和太白道长。

  遽然一声怪啸自闭狱王口中暴发!

  三王阿伊是个头发长长、纤细苗条的清秀少女,可她也是阎罗驾前杀戮最重、满手血腥的凶煞恶鬼,凄厉长嗥仿佛厉鬼啸月,满满凄厉更满满狰狞,怒吼之中三王分身千万,急追苏景猛扑敌阵。

  无数闭狱王身边还有青色的飞鹤大阵,太白真人一道法谕传下,神鹤卫尽起,巨鹤结阵遮天蔽日,同样追随苏景身后急扑敌阵!

  鹤翔天,长鸣阵阵,但灵物自有高下之分,七万神鹤的长鸣也遮掩不住那一声饱蕴烈火神威的金乌啼啸,金亮亮化三千丈烈火巨鸦,随队出战!

  谁都不明白苏景发什么疯,不过又何须明白,哪怕他真的发疯了又如何,冲一阵打一仗又有何妨,大家万里迢迢跑到这苦寒边关不就是为了打仗么?

  反正……不好让苏锵锵自己去送死吧。

  轰隆巨响,烈焰冲天!八百里赤鳄狠狠砸入墨色军阵,裹挟了无数墨色残肢残尸的气浪壮阔惊人,向着四下里席卷开去!

  苏景杀到,他又来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俱焚

  四脚神锤全力一击,自敌阵中清出了一片空旷,最先出现在这片空地、最紧密追随苏景的仙兵并非闭狱王、并非神鹤卫、并非神鸦生,而是来自乌龟州的凶仙凶妖。

  上一场,苏景去得快回来得更快,乌龟州群妖没能跟上,这次无论如何不会再错过机会。

  纵入敌阵后蚀海大圣提声咆哮,十万妖仙结做十道万人杀阵,十座阵彼此呼应又成一座十万杀阵,分分合合时而四散突击时而突兀合围,霎时间厉法贲烈锐气纵横,迅速突破迅速击杀,乌龟州,十万杀。

  苏景回头喊喝:“无需理会我。”

  喊给所有人听的,大家相处的时间或长或短,但彼此间有足够信任,苏景说不用管他,那大家就真的不再去管……

  蚀海大圣“哈”一声怪笑:“不用管你?太好了!”不用管苏景,十万杀想怎么杀!

  无需追随苏景身后,蚀海随便选了个方向,翻手举起大旗向选定方向一指,十座万人杀阵催腾杀劫滚滚向前,所过之处腌臜墨色崩裂纷纷。

  他们只才冲袭百里,墨巨灵就有精锐迎上,万千巨大邪魔亦结阵,根本无从分辨邪魔的阵法是如何行布的,蚀海眼中只见一道黑色的恐怖漩涡疯狂旋转着、以吞没天地之势向着他们压来。

  战场百变,有突击有偷袭有陷阱有伏兵,但所有变化之下有一重主题永恒不改:拼!所有的争杀在归于个体后时就是三个字:硬碰硬!

  此刻便是硬碰硬的时候了,蚀海开声振喝,十万杀大阵陡变,十万仙会合聚拢,摆阵如锥,冲锋,冲冲冲!

  一方墨色漩涡,一方五彩神锥,大小相差悬殊但决绝的气势一般无二,双方飞速靠近……就在漩涡、神锥堪堪相碰时候,一道灿烂的火光划破天际,直直落入墨色漩涡中,轰隆巨响,神火崩裂!

  强烈的光芒抹杀了一切颜色,炽烈的火焰吞没八方邪魔,一枚太阳炸碎了,真的是一枚太阳,狠狠炸碎在墨色漩涡的正中心,三千丈神鸦双翅摇摆、昂首长啸,金亮亮砸出了一枚太阳,她还要再召唤第二枚太阳入战,杀不尽的强仇!

  借骄阳轰阵之威,乌龟州十万仙直切敌阵,杀。

  就在骄阳崩碎的强光中,千万闭狱王的大军与七万神鹤卫也冲入墨色,血战!

  上一真人不够资格入战去,但他在缠江井上也照样忙碌,统御群仙开启灵州杀阵,所有远袭法阵全力发动,万千神雷轰涌绽放,如无尽银色神川,自缠江十州向着敌阵倾泻而去。

  十州战场杀成一团,苏景绝尘而去,周身烈焰摇摆,他的身法又是何其迅捷,疾飞中化身金红闪电,一路打入敌阵深处去。

  敌阵内有强大法阵布置,大凡阵法,在发动之初都会引出灵元震荡,哪怕这些震荡异常细微也逃不过苏景的洞察,赶在阵法发动前苏景就会急转向远远躲开,运气好的时候还会遇到距离很近、发动在即的阵法,在凶法暴发前他还来得及飞过去、捣毁它。

  至于来自墨巨灵本身的阻拦,那就更可笑了,飞蛾再怎么蜂拥前进又怎么可能挡得住烈火雄鹰的冲锋,八百里赤鳄就在他手中,但抡或者不抡就要看苏景的心情了,抡起来必然横扫一大片、威力强大,不抡则省些力气,反正他的身魄远远胜过普通邪魔,疾飞中能轻松洞穿敌人身体。

  从血肉中飞驰而过,也别有一番乐趣。

  墨巨灵阵中有强者,刚刚与苏景做过气意之争,由此苏景能找到对方的气息,虽远却清晰,方向明确得很、一路洞穿敌阵直追下去,这次冲阵不是闹着玩的,他要摘一颗脑袋回去!

  万里之遥不过双翅振振,苏景向着邪魔强者奇快逼近,可就在双方只差不足千里距离时候,苏景只觉身体突兀一沉……不止身体,手中的四脚神锤也变得沉重了。

  而且是越来越沉,短短片刻中,苏景竟然找回了些“身在破烂囊”的感觉,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这力量不会直接伤人,但它们直直渗入苏景身内,让他在举手投足、无论做什么都会比着平时费力百倍。

  身体变得沉重了,身内真元流转得也越发吃力……苏景怎么会不明白,自己还是陷入敌人的古怪法阵中了。

  若能拔身扶摇、升至高远星天做俯首鸟瞰,便能得见此刻巨大的墨色战场分成了两个部分,前一半是墨巨灵与乌龟州、闭狱王、神鹤卫的鏖战;后一半战场,无数墨巨灵不知何时结成了一座正圆大阵,自外而内、一圈又一圈的邪魔兵卒们缓缓“圆绕”着……

  这个圆实在太大了,以至靠近外围的墨巨灵在推动法阵时,根本不会觉得自己是在绕圈,而是在直行。

  阵生怪力,墨色的圆盘笼住了浩浩仙天,苏景陷落在圆心,他身上的烈火依旧,醒目且妖娆。

  洞天内不听欲起身,陪在她身旁的“苏景”摆了摆手:“这才哪到哪,你先看着。”

  不听很听话,果然打消了出手相助的念头。

  邪魔强者的气势再度涌来,直直扑向苏景,墨色强者名唤白肃,他头顶上有一尊墨色王冠。

  白肃晓得自家阵法有“沉陷”之效,但不能直接杀人,要斩杀苏景还需得他亲自出手。

  “你这是……吃错药了?”白肃的心情很好,曾重创真色的小阎罗居然自己跑来送死,这还真是意外惊喜了,此刻苏景已经沉陷,白肃不觉得他还有翻盘的机会、死定了。

  即便胜券在握,白肃在飞近时依旧小心翼翼,毕竟敌人来得太古怪,好像有阴谋的样子。

  陷入必死境地的苏景,看上去居然比白肃还开心:“不是,内子归来,想看看我的本事。”

  白肃笑而摇头:“你说你这人……烽烟乱世中夫妻团圆是何等幸事,不留在灵州上与心爱女子诉说离情,却跑到这里来打杀撒欢?错了啊,错了啊!可惜你是个要紧人物,如果只是普通仙卒,我多半会放你回去。”邪魔的语气轻松,但心中满满警惕,靠近得很稳也很慢。

  “你真话说得真好,说得我都不忍心杀你了。”苏景也在笑,就在笑言中他突然动了。

  身体很沉、手中赤鳄很重,仿佛陷落在粘稠泥塘中的感觉,敌人的阵法让苏景的行动吃力异常,但邪魔阵法终归比不得破烂囊,苏景还能动。

  动杀。

  杀千刀。

  四脚神锤挥舞如风,但再非之前的胡乱夯砸,一击一杀尽为前辈真传、杀千刀斗战!

  敌阵古怪,大力牵身,让苏景的杀法比着平时缓慢了些,本应弹指间就能击出的九百九十刀,被“拖长”至两个呼吸光景。

  是被“拖长”,且威力也逊色不少,可整套杀法在苏景使来依旧是完整的、连贯的,少了几分贲烈威猛、多出些笨拙摇摆,但连贯不变、依旧是一气呵成的杀千刀。

  两息之间,九百九十刀纵横斩落!邪魔白肃相距尚远,苏景也没根本没想拔身出阵去强攻敌酋,他只是对周围巨灵出手。

  两息时间,不长不短,足够白肃飞扑上前动法去对付苏景了,但白肃并未莽撞进击,他能看出苏景施展的杀法巧妙连绵,他也能准确判断:就算自己上前夹击也破不开苏景的杀法连绵。

  既然破不开,又何必徒劳出手,白肃不急着出手,他很了解自家阵法,陷入其中的仙家挣扎越猛烈,大阵的沉陷法力就越厚重,苏景的杀法虽妙却还破不开大阵桎梏,而他反抗过后就会迎来更沉重更可怕的压力!

  两息过,九百九十刀斩出,确是非凡战法,当九百九十刀疾杀过后,苏景身周三千六百里方圆一片空旷,杀法威力所及范围,所有墨巨灵尽被杀灭!

  靠得比较近的墨巨灵死光了,可远处巨灵依旧、遮蔽无尽星天的巨灵大阵仍在,死死牵扯住苏景的阵力重压仍在!九百九十刀杀人不少,却未能破阵……但九百九十刀后,还有第九百九十一刀。

  无定势、千机变、因势而起、随性而生……整套杀法中真正精华的最后十刀,第一刀落!

  杀千刀中的第九百九十刀,属于苏景自己的第一刀……但又哪里见得到“刀”。

  没有刀,只有一场天崩地裂的爆炸!

  为轰、为爆!当仙家在斗战中再无胜算、再无生机时候,以自身法元根脉和神魂灵基勾连乾坤戾气,以无尽性命为引换来的轰天一爆,只求同归于尽的自爆。

  其戾其威都远超“断妖身”的自爆俱焚。

  苏景自爆了。

  远非对付法中师父那种假装的、小打小闹似的爆炸,是真真正正、凭元修换天劫以性命求同毁的:爆。

  不妨这么说,如果苏景没练过杀千刀,他迫不得已时自爆会有怎样威力,此刻施展出的“第九百九十一刀”就是怎样威力。

  第九百九十一刀,俱焚。

  不久前,前方战场中金亮亮曾将一枚自己真修苦炼的骄阳炸入敌阵,引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爆炸,可那场爆炸比起此刻苏景的“俱焚”,火炭中暴起的一点星花相见于灭世火山的狂喷疯涌。

  “俱焚”一瞬,苏景消失不见,他所在之处空空旷旷,但多出了一枚铜钱大小的漆黑小洞。

  很奇怪的洞,开在空间中、空气中的小孔,同个时候战场遽然寂静且沉黯,喊杀、雷鸣、咒唱……所有声音都被吸入黑色小孔;剑芒、法光、符咒燃烧的火焰……所有光也同此剑的嘈杂之声一样,尽数投入小孔。

  所有人都还在打杀,但浩浩广阔的战场不存一点声音和一丝光芒。

  而下一瞬,天摇地动星河摇撼,黑色的小孔消失不见,它化作了一场震骇星天的爆!

  炽烈神火怒冲八方、冲天气浪湮灭天地,火随风狂、风因火怒,风火交织一起滚滚气浪就变作重重火海,饱蕴杀机横扫一起!

  即便和苏景最熟悉、对他最了解的人,见过他的“十刀之中第一刀”也会目瞪口呆,第一刀就是自爆俱焚?不过短暂惊讶后又会恍然大悟,在心里说一声:果然是苏景……这才是苏景。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霸唱

  这一刀名唤“俱焚”,苏景也真的爆了,但并非同归于尽,无上妙法引动自爆之威,却于苏景无损。

  一场轰轰烈烈的巨大爆炸,尚不足以摧毁所有墨巨灵,就算苏景再“炸”三次也不可能将缠江井前的邪魔杀光,但一场爆炸即为一场寂灭,足以在重创强敌的同时摧毁敌人牵挂于自己身上的所有法术气机。

  牵于身的邪法气机毁灭,压于身的邪魔阵法也就没了效用,当光火雷霆横扫三万三千里、将所有在“俱焚”笼罩范围内的墨巨灵尽数打做尘烟之时,苏景也一飞冲天,敌阵已破、再无桎梏!

  就在苏景破阵、飞天一瞬,耳中突然响起白肃的冷笑:“斩了!”

  声音响起时候,一盏大如天月的墨色圆刃呼啸而至、邪斩苏景……白肃全力出手,白肃心中暗道“侥幸”。

  始终小心谨慎,即便苏景已经陷入大阵,白肃也不曾有过半点怠慢、没有不管不顾地扑杀过去,就是这份谨慎,使得白肃在那场巨大爆炸发生的时候尚停留远处,没有进入爆炸最最核心的威力范围内,他也被“俱焚”之力冲击到了,但他离得远又始终重法护身,伤害忽略不计。

  当“俱焚”刚起,白肃以为苏景是真的自爆了,邪魔满心惊骇,敌人连挣扎的过程都没有就直接同归于尽?这也太……急性子了吧。

  随即白肃就发现,是自爆却非自毁,苏景仍在,由此邪魔愈发惊讶了,能把“自爆”当成普通攻杀手段来用,这又是怎样奥妙的斗战法门!

  惊讶且侥幸,强敌陷落阵法内,白肃本就有两个选择的,一是趁着阵法牵绊上前去攻杀敌人,另则……苏景若有能力破阵,那他破阵而出一刻无疑是防守最最脆弱、元力最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斩杀他的大好时机。

  因为谨慎和耐心,白肃躲过了爆炸;也是因为谨慎和耐心,他迎来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杀敌契机!

  “俱焚”后苏景身法奇快,直直飞遁高空,但他的身形已被白肃捕捉,再逃不掉。

  对付强大敌人,一定要选择正确方法,未在苏景陷入阵法时攻击而是在他破阵一瞬进袭,白肃觉得自己选对了办法……良机一闪即逝,哪会有丝毫犹豫,白肃身躯急急一转,大若山岳的邪魔以身入法化形真色圆月之刃,一斩贲烈直追苏景!

  巅顶神魔,全力一击,其速何其快,只在瞬息间黑色圆月便飞至苏景身前十丈地方……苏景不见了。

  只是看不见了,苏景人还在,也不能说人还在,因为苏景变了……大罗金仙,如意真身,能修得无穷变化,变猫变雀变螃蟹,变云变雪变影子,想变什么都没问题,转转心念的事情罢了,比打个哈欠还要简单得多,以苏景的能为,无论他变成什么白肃都不会诧异,但白肃还是惊诧了:苏景变成了一声啼鸣。

  有形有质真实存在的人,变成了无形无质却嘹亮激昂的一声啼鸣。

  那是如何贲烈如何高亢的一声长啼,是金乌的振奋鸣啸,但也有些像雄鸡的报晓啼鸣!而这一声啼鸣又蕴含了怎样凶悍的炽烈火意与滚滚剑气。

  一声啼鸣一柄剑,化身入声再以声做杀,杀千刀的第九百九十二刀,“俱焚”后的第二斩:霸唱。

  雄鸡一唱天下白,是称“霸唱”,这个说法是有来历的,公鸡报晓、昂首啼鸣,当它唱过之后东方旭日初升曙光显现,而此刻对那些只能在夜中活动的魑魅魍魉就是大限之时,若不能赶紧归回地下、逃入坟墓就等着被阳火杀灭吧。

  一声啼鸣,日出东方,横扫一切邪魅鬼祟,啼鸣报晓一唱之威,由此得“霸唱”之名。

  霸唱即为日出,骄阳普照,供养天地同时斩灭鬼祟,骄阳神日粉墨登场,现身第一杀,蓬勃第一刻,杀千刀最后十刀中的第二斩,霸唱。

  不是苏景啼鸣,而是苏景化身为骄阳初出的啼鸣,一声唱直击灵台!

  霸唱之威稍逊俱焚,但霸唱之杀就如阳光普照时野鬼游煞无处可逃一般,这一道神音法剑祭出时敌人无可逃无可避,躲不开的一剑、只能挨上!

  中!

  霸唱之声正中白肃灵台,霸唱一击狠斩白肃元魄。

  白肃正以身入法,他就是那盏如月巨大的墨色圆刃,当“霸唱”绽放时,墨色圆刃遽然急颤,瞬瞬里数不清多少次地颤抖,旋即轰然崩碎去!白肃重现真身,七窍中皆有黑色鲜血流淌,他以为苏景破阵一刻即为最虚弱时,却又哪晓得“俱焚”落尽时正是“霸唱”绽放时!

  不是白肃没防备,而是防也防不住……

  “档次”是个怎样的概念,蚂蚁和人不是一个档次,三岁的娃娃和三十岁的青壮就能归为一档了,三岁的肥壮娃娃遇到了捕快出身斗遍恶贼又从军拜将、久经沙场且远征蛮荒的三十岁壮汉。

  挨了霸唱一击,白肃就明白麻烦了,的确是一个档次、但完全没有胜负悬念的一战,让他赶上了……

  当机立断,白肃身上爆出一声沉闷巨响,巨大身体层层开裂,浓浓的黑色血浆喷薄如雾,白肃本人则消失于浓浓血雾之中,血遁之法,保命的大好本钱,祭精血以开天门,六十六万里远遁于瞬息之间。

  逃走的刹那,白肃看见了从“霸唱”中还原真身的苏景,那小子在笑,意气风发!

  白肃逃了,不是怕死,真色正神没有怕死的,只怕自己虽死却不能得其所哉,怕自己死得全无价值。

  消失时候同为显身时候,其间不存时间流转,这法门逃得快逃得远,但有一重缺憾:逃到哪里不知道,没法控制方向,施展血遁的仙家也不晓得自己会落入哪里。

  施展血遁的时候不知道,但施法完毕后立刻就能辨明自己置身何处,强大墨巨灵身内都带有恒天星盘,时时刻刻指引方位,否则墨巨灵在空旷外域游走,实在太容易迷失。

  辨明位置,白肃长长松了口气,运气还不错,自己逃回了后方:墨巨灵的后方。

  血遁是自伤逃命的办法,损耗剧烈;实实在在地中了“霸唱”一击,所受伤害就更不用说了,白肃逃得性命,但五内仿佛刀绞、脑浆也沸腾了似的,周身巨痛难熬,一阵阵天旋地转感觉袭来,想要站稳就难,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忽有号角声传来。

  伤得太重以至神志都有些模糊了,明明是真色之号却让白肃心里一惊,本能使然转身就想继续逃遁,但下一刻一个让他异常亲切的声音传了过来:“白肃?哪个伤你?阎罗、道尊之流已登入缠江井么?”

  言辞只在讯问敌情,可语气中的关心之意真真切切,声音响起同时,白肃眼前浩浩墨色铺展开来,另一支墨巨灵的大军正急急靠上前来,此阵比着一直压迫在缠江井外的巨灵军阵更磅礴。

  白肃闻声,紧绷的身体与心神同时放松了,他是墨巨灵中的高层人物,有关军马调度的事情他全都知晓,早就晓得同族大军将会集结过来,不过刚才被打得太惨了,心神慌张才忘记了此事。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启禀亥走前辈,伤我者并非道尊、阎罗。”说话之际,一支墨巨灵的小队从前方大阵中疾驰而出,接应上白肃,带他去往大阵。

  得了同族护持,白肃更放松了些,继续呈秉军情:“是苏景伤我,此子修为……”刚说到这里,白肃背后远方突然传来笑声:“待会让他自己看,比你说的更清楚!”

  笑声,火光,风雷轰荡之声,一道金红如电,自缠江井方向急扑而来!

  血遁一逃六十六万里,只能免去瞬息之灾!苏景是人也是金乌,这宇宙中最擅疾驰的圣族;苏景修为大成、得天宇认可得封“杀将”大位,实力使然、元修使然,展翅翔天时何等迅捷!白肃靠着奇门法度逃掉了,但只安生片刻苏景便已追来。

  明明看到前方又有敌军靠近,苏景照样追来。

  白肃大惊失色,而新到巨灵大军应变奇快,当苏景说出第一字时候,墨军前锋大阵就结阵抢出;当苏景的话说到一半时,中军阵中万法齐动、千万杀劫铺天盖地向着苏景袭去;待他一句话说完,前锋巨灵已经将白肃护持在中央。

  铺满长天的法术未能阻拦苏景半步,邪魔大军的前锋护住白肃的时候,苏景也冲到了他们的阵前……白肃看得很清楚,护身光电的小阎罗在冲来途中双手急挥,很熟悉的杀法,所以白肃的心沉了下去。

  还不等白肃把“小心”两字喊出来,冲到阵前的苏景就不见了,那枚铜钱般的小孔又出现了,简直毫无新意,一切又重来一遍,巨大的爆炸与可怕的力量横扫一切。

  白肃眼中“不出意料”的俱焚强攻,在新到战场的巨灵看来却是惊天动地!谁能想到啊,强敌扑来然后直接……自爆?

  白肃这次也在“俱焚”的覆盖范围之内,邪魔自忖必死,直接闭上了眼睛,但在摧毁的力量冲来之前,白肃忽觉头发一紧,一股怪力从天而降,抓住他的头发奋力将他拉走。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会战

  新到的邪魔大军首领,另一尊墨色强者出手抢人,抢在苏景杀灭白肃前将人救走。

  白肃大喜!

  虽然大家的地位相同,头上戴着的都是一样的墨色王冠,可实力差别巨大,亥走前辈既然赶得及出手,自己应该就不用死了吧?

  亥走本领远在白肃之上。

  白肃自觉保命有望,被抓着向后飞腾之际急急以心念传神,警告亥走小心敌人爆炸后的法音霸唱,同个时候白肃也睁开了眼睛……

  耳中只有轰轰烈烈的爆炸声音,未闻如剑之唱,苏景并未施展“霸唱”,但白肃眼中看到了另一番古怪情形:他看见苏景向他遥遥一挥手;

  苏景手中升起一轮残日如钩,一枚无心环月和无尽璀璨也无尽诡异的五彩星海;残日、环月、妖冶剧毒的星海又变成了一柄剑,剑光一闪。

  白肃觉得脖颈一烫,眼帘垂下,看见了一具很眼熟的无头身体向着星空深处跌落,他知道自己死了,然后他就死了。

  日月星一闪即灭,神兵宝剑一闪即灭,苏景斩杀白肃。

  杀人后苏景就收手、凝势,并未顺势进击,不是不想打,而是面前墨色新军应变奇快,前锋遭“俱焚”重创、白肃被神剑斩首时,大军杀阵已经行布妥当:原本铺满视线的墨色邪魔化作十八队,仿佛一条条黑色的巨龙错落悬浮,强大元息升腾弥漫,浓浓充斥四面八方。

  人家摆好了大阵,还要不要冲?

  刚才那一战,如果不是不听醒来,苏景就不会再去冲阵、追杀白肃,没真正去打的时候苏景自己也不晓得自己打不打得过,他能确定的只是那么冲很冒险,可实际上在他斩杀白肃,从头到尾小不听都不曾出手,是他独力而为。

  苏景挺想再试试的。

  白肃的头颅也掉落下去了,他已死,亥走救人失败,留着同族的一颗头全无意义,所以他放手了,亥走的声音沉沉:“好剑。”

  “姑爷何在。”苏景回答了句墨巨灵听不懂的话。

  这个时候,前方远处忽然又有号角声传来,目力尚不可及,但苏景远远播散开去的灵识可探,一重、又一重墨色天云正向着缠江井方向急行而来……

  不可能是简单增援,今天这场打杀连苏景自己都不曾预料,突兀暴发的战事墨巨灵不可能预知。

  那就是大军集结了。

  独闯敌阵容易,苏景心里也颇有几分把握,但谁能保证敌阵中的“黑王冠”都来追杀他而不去为难闭狱、太白等人,对着严阵以待的墨巨灵们笑了笑,苏景身周烈焰再起。

  火光一起一落,人已消失不见。

  苏景归阵,闭狱、太白、蚀海收兵,缠江井大获全胜!

  再斩一顶黑色王冠,扫灭千万墨色巨灵,但胜的只是一“阵”,缠江井前方,前一阵的残兵败将退去,崭新的墨色大军又层层叠叠的压迫上来,短短半天光景,敌军之势较从前扩大数倍不止。

  攻守两端皆告沉寂,缠江井十天州的守护大阵开启依旧、全力发动,浩浩荡荡的墨色大军却全无动静,连“常规”的远袭轰阵都免去了,安静得不像样子。

  平平静静的战场。

  如此,三天过后,太白真人和闭狱王一起来找苏景。

  太白、闭狱皆为今日仙天阵中大将,虽人在缠江井,但有关这场大战的要紧情报,时时刻刻都会传报到二人手中,苏景也是大将,不过他打架远胜打仗,除了个别发脾气的时候,基本上他都在服从命令听指挥,军情什么的不看也罢,听令就是了。

  “送进北方远天的‘星石探马’不停传回消息,西坑隐仔细分析过。”太白真人对苏景道:“邪魔调动频频,大体方向应该就是此间,不会错了。”

  苏景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便是说,墨巨灵选中了缠江井,要在这里打一场大的?”

  “不错。”太白真人点了点头:“会战之地就在缠江井。”

  三王阿伊开口,她说的是内域战局:“入侵内域的三支墨巨灵尽数起兵,向着东北急行而来,至少现在看,是冲着咱们这个方向来的。”

  会战缠江井,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没什么新鲜的,可是一刀砍头也同样没什么新鲜的,挡得住便作罢,挡不住照样得死。

  闭狱王继续道:“内域巨灵的行军方向确定了,围剿也就变得容易许多,西天佛祖已经离开极乐,会同十万山三赤尻与妖家仙兵,去狙杀第一路内域邪魔;小魔君一脉强者暂离九龙地,道家七十二福地精兵归入麾下,内域第二道邪魔大军归小魔君杀。”

  “小魔君本来有守护九龙地的重任在肩,不过九龙大阵布置的第一个阶段完成,甲添可暂时抽身,由他守护道尊继续施法,另外佛祖还有‘守漏’法术加身,法力上有不小的影响,小魔君请他身边恶魔浮屠跟去了佛祖那一路,这个浮屠据说是宇宙之中独一份的怪物,一身凶法比着小魔君也毫不逊色,由他跟在佛身边可保万无一失。”

  说完前两路仙军,三王阿伊稍加停顿,再开口时她目中现出尊敬之色:“咱家神君也暂时从藏星法术中抽身,十二尊冥王追随左右,另外十大盟的强者与道家三十六洞天的精锐尽归麾下,截杀第三路内域邪魔。”

  缠江井和边关的战事不轻松,打得血肉横飞性命凋零,不过边关之战在激烈程度上还不比得内域,原因很简单:人多,至少现在看来,入侵内域的墨巨灵,在数量上远远胜过边关外的邪魔。

  若非如此内域仙家早都肃清邪魔了。

  可即便如此,这回今日仙天诸尊极道强者领兵亲征,战事胜负几乎不存悬念了,为祸内域的墨巨灵差不多活到头了,不过苏景的面色未见轻松,望着闭狱王道:“三哥,若我回去内域……”

  阿伊知道他要说什么,俏面浮现起温和笑容:“神君专门传讯,着我告诉你:大局为重,莫再多想。”

  这句话来得很有些古怪,但苏景自能明白神君的意思,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还有,很明显也很莫名其妙的,听过仙天内域主尊大神魔亲自出手、率同各方精锐去剿杀入境邪魔的消息后,苏景全无振奋之情,反倒神情落寞……以及目光深处隐隐闪出了悲恸。

  苏景神情有异,太白真人和他不算太熟悉,不好多说什么,阿伊则亲亲热热伸手一揽苏景的脖子,头碰头笑眯眯:“仗是越打越大,但也别耽误了夫妻团圆不是,小不听归来,怎么没见你撑开阿骨王宫?你俩放心大胆开王宫去,这里的战事有我看着,放一百个心!”

  “她还懒着呢,是随时能出手,但归神回气时间越长越好……咳咳,我不是那样的人,大战当前,我怎能贪花恋色。”苏景也笑了,先说半句实话再吹半句牛。

  这个时候,已经好一阵子不曾闪烁法芒的缠江井穿通大阵再次闪耀奇光,眼睛上扎着一只黑布条、脑后结了个好漂亮的蝴蝶结的少女跳了出来。

  小尸仙浪浪仙子驾到。

  苏景颇多惊喜,打过招呼后苏景又等了片刻,未能见到小相柳的声音:“小尸仙自己来的?”

  “嗯,小相柳要守在师兄身边,我奉师兄之命先过来,这边不是要打大仗么,我来增援,后面要是人手不够小相柳也会赶来。”浪浪仙子还矜持着,直呼“小相柳”之名,不好意思喊他“夫君”,但在提起西坑隐时一口一个“师兄”,也足见一家人的名分定下了,跟着浪浪仙子压低了声音,伸手掀了掀自己身上的漂亮斗篷:“看这大氅没?大魔罗师尊赠与我的,内蕴他老人家全力三击,用我出手的时候你就喊我。”

  小尸仙自己的本事不成,可她是大魔罗的徒弟媳妇,她有魔罗大氅在身,谁敢说她不是强援!

  其后一段时间里,缠江井穿通大阵奇光起伏,道家五大法阁、三十七大盟中十三盟、三座实力比着全盛时的天魔坛也相差无几的上仙宗、莫耶地凶悍仙家等等,一支又一支精锐仙军抵达缠江井。

  接连几个月的试探、袭扰之后,墨巨灵最终把缠江井选做主战场,既然邪魔要打,内域仙军自当奉陪!

  内域仙兵不断驰援缠江井的同时,外域邪魔也在有序集结,一重重遮蔽天空的黑色法云搭载重兵,自缠江井向北一路铺展开去,其厚自下向上无以望传,其深自南向北不见尽头。

  阵势好像是真正摆开了,但邪魔阵中的巅顶高手始终不曾露面;缠江井上真正能够称作“大能为者”的斗战仙,看上去也只有苏景一个……

  另外,有不少仙家都觉得这事不太妥当,比如墨巨灵会不会是声东击西,比如此地集结如此多仙军却只有一尊小阎罗为巅顶上仙,会不会太单薄了些,比如兵马人数的确不少可不见哪路仙兵去加持守护阵法让阵法更强些……觉得不妥当就提出来,有不少仙家向道家高人进言,可惜,道家仙长们听得时候都一个劲地点头,但听完就完了,也不见他们有什么措施。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大捷

  亥走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将黑色王冠摆放面前,亥走的左手伸出,轻轻地擦拭着它。

  他的动作很虔诚也很轻柔,乍看上去是在擦拭,但瞩目稍久、不知不觉间就会觉得……擦拭变成了爱抚。

  墨巨灵的身体都大如山岳,三五千丈在邪魔族内只是很普通的身高,配着如此磅礴的身体,墨巨灵的头当然也不会小,若他们的头落入凡间,大大一座丘。

  多大的脑袋就戴多大的帽子,墨色王冠的巨大可想而知,不过这些样式颇有些古怪的王冠被墨巨灵戴在头顶的时候不显什么,被摘下来后再仔细看,不明真相者会恍惚觉得:这怪帽子怎么好像是花儿?

  的确是,就是花,生长在外域荒北空旷宇宙中的异种奇花,也是赤霓和古仙被灭族后,唯一一种会对墨巨灵存有善意的奇特植物。

  奇花生长于无尽虚空中,所以花儿本身也是虚空,它们存在于“虚无与实在”之间,这些奇花生长的过程就是虚空侵蚀实在空间的过程,而花儿绽开的过程,又是实在空间冲破虚天的过程。

  摇摆于虚实之间,很有趣的家伙。

  墨巨灵有关进化、涅槃的领悟,很大一部分思悟都是族内强大魔王观花而来,所以这种奇花被巨灵奉为如吉祥花,族内修炼大成、超凡入圣者可采花为冠,便如墨色相柳,便如掌口和白肃,便如亥走。

  奇花封冠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墨巨灵不在乎今日仙家与凡间自然的伦理正邪,但他们有自己的信仰,信仰之下自然也会有他们甘心为之赴死的荣誉。

  每一头墨巨灵都很在乎荣誉,亥走也不例外。

  所以亥走心情不佳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的王冠捧在手中轻轻擦拭、轻轻摩挲……自从挥兵缠江井,亥走的心情就不好了:他本来已经将白肃救到了手中,结果还是被那个小子一剑两断,让他手中只剩下一颗沉甸甸的头颅。

  因自己救援不利使得一位强大同族丧命,这让亥走很不痛快,而更糟糕的是,苏景是从他手中夺去了白肃的性命,从手心里夺走的啊!这让亥走一下子失去了“掌握”的感觉。

  强大就意味着“我的意志无可改变”,就意味一切尽在掌握,自从亥走修炼大成这种感觉就自然而然扎根心地,直到遭遇苏景……

  还有,亥走亲眼看到了苏景的那一剑!

  无知时当然无畏,可是见过了那一剑,亥走就明白自己的“无畏”其实不怎么值钱了,他曾自问,如果当时不是正巧诸路正色大军汇合过来,小阎罗放手于自己这路兵马一战,自己会是个怎样下场?

  答案很不好。

  如果是阎罗、道尊、佛祖或者大魔罗也就罢了,可对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只才飞升几千年的小家伙。

  即便亥走知道这种“小家伙”是个例,绝对是十万不存一的罕见奇葩,但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没真正打却已经败了,亥走知道自己不是苏景的对手。

  苏景成名于不安州大战,扬威在蔷薇州夺宝大战,但他真正以自己战力震撼仙天的一战是在十万山独斩十大天圣,十天圣的消失、复出是墨巨灵的设计,但他们复出的时候墨巨灵全族都陷入涅槃中,双方没办法再有联系。

  而斩杀十天圣时的苏景,不过是完成了“诸法归一”的修炼,后来他尚有新一步的大飞跃:独占七神兵、圆满杀千刀!除了最最核心的自己人之外,今日仙天众多仙魔都不晓得小阎罗究竟是怎样的实力,墨巨灵又从何得知。

  对墨巨灵来说,苏景绝对是个新冒出来的强敌,亥走则是唯一一个见过苏景出手的巅顶巨灵。

  有关自己对苏景所见、对苏景本领和宝物的理解,亥走已做详细呈报……再之后就没动静了。

  亥走率同本部兵马顶在了最前线,他身边、他身后真色大军不断集结,前方缠江井中散出的仙家威势不断增强,大战的味道越来越浓重,两军之间的萧杀之意越来越犀利,可双方已经对峙了三月有余,到现在还是在对峙,大尊的冲城之令迟迟不传下,对面缠江井也乐得等待。

  说一句亥走自己都不太愿意面对的实话,他等得有些着急,这是很不应该的,不耐烦就代表着心里不安定、就代表着一丝丝焦虑,而亥走明明是地位崇高的真色正神,本不该有这些负面心绪,会如此或许只因为他曾真正面对过小阎罗吧。

  心绪不安定,所以他要擦自己的王冠,这是他的习惯,能让内心安宁下来,正擦着帽子,王冠一角上挂着的小小银铃突然晃了晃,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悦耳轻响。

  亥走精神一振,铃动,主帅召见。

  ……

  缠江井就是在等,边关要塞上的阵法布置本为守势设计,好像龟壳,虽然说法不太好听,但事实就是如此,守则依托大阵事半功倍,攻则舍长取短必落下风,何况今日缠江井上,明里就一个大高手十四王,贸然强攻实在不是聪明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不听回来了,她可是天大的奇兵,虽知缠江井内走漏消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不露面最为稳妥,最近这段时间一直留在洞天内,反正苏景始终有一道神识投影洞天,两个人能时刻厮守;而不听之外,另一位苏景至亲之人、大师娘的到来,也让苏景开心异常,前阵子藏于他眼底深处的悲色已然消退了,他又变回平时那个开开心心、仿佛胸有成竹其实没心没肺的小子。

  苏景自己明白,那件让他悲恸的事情正在发生,这份痛楚发自内心并深刻存在,再没得改变了,只是他不舍得再让大师娘和不听跟着一起难过,没必要,族中事总要族中人来担。

  抹去眼底隐瞒,深藏悲恸于心,缠江井上开开心心地小阎罗……不过这不算强颜欢笑,每次见到大师娘、见到小不听,他的开心都是由心而发。

  这天里,正跟大师娘显摆“姑爷何在”的时候,闭狱王阿伊来找苏景,后方有重大军情传来:三道入侵内域的墨色大军之一,遭遇仙军狙击,已见仗、分出胜负也分出了生死……内域仙军大捷。

  不同于之前的纠缠乱打,当内域邪魔分兵三路时,今日仙家也集结了真正意义上的精锐力量,每一支仙军都是名门出身、修持深刻,更有巅顶神魔出任统帅,再打,邪魔休想再如以前那般轻松!

  胜仗是佛祖与十万山妖兵打出来的,拦腰截击,战事暴发得突兀且凶狠,是大捷但十万山也伤亡惨重,会有重大伤亡倒不是那支墨色兵马有多少高手,而是他们动用了一道奇阵,在开战之初、远还未到决出胜负的时候,邪魔就以身殉法,无数邪魔以自己的性命开出了滚滚天劫。

  妖精凶悍、最擅拼命,可就算心里早都打定了“自爆”的主意,也不会一上来就爆,总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才好施展的,邪魔却不管这一套,仿佛“敷衍了事”似的,一开战就结出凶阵以命换劫,着实杀伤了十万山,若非佛祖及时出手相护,十万山这次怕是要元气大伤了。

  在佛祖与三赤尻传出的战报上写得明白,他们甚至怀疑墨巨灵根本不晓得自己遇到了哪路兵马就开了赴死阵了……

  付出的代价比着预计中要沉重许多,不过不管这么说都是赢了,值得一提的战事了解后,另一支堪称雄壮的兵马显身了:后身法天金童与大队古仙。

  听到这里苏景眉头微皱……西方极乐、灵山巅上为伪佛立位证名,作为交换,后身法天金童不再拖群仙后退、不会相助墨巨灵,这桩“买卖”是天知阳破开的头、苏景从中全力斡旋才做成的,金童若背信弃义,苏景身上的罪责可就大了。

  “放心。”不打仗和不被唤作“三姐”时候的闭狱王就像个邻家的阿姐,眼儿弯弯常有笑意,又漂亮又可亲:“金童并未趁火打劫,他口中笑话佛祖无能连累小妖成片成片地死,但以佛祖看来,他带领大批古仙赶来当是存了相助今仙的心思,不过那一战打得太快,他来迟了。”

  面对真佛,伪佛传承的金童全无敬意,开口讥讽言辞刻薄,他不怕、不打也不走,就一个劲地数落佛,直到怪物浮屠冲出来要“尝尝古仙有多鲜”,金童才大吃一惊,一边抱怨着佛祖狡诈暗藏凶兽,一边带着古仙匆匆飞去。

  依着浮屠与赤尻的心思是要追下去的,佛祖却摆手阻止,传令收兵。

  如今佛祖已经回归极乐,他身上还有重法负担,他还得给自家迷失的大群佛陀菩萨“守住门”,浮屠则回归九龙地,道尊的阵法布置即将进入第二个阶段的要紧时候,很快甲添也要入法相助,身边需得有顶尖高手护法。

  小魔君在外、甲添入法无暇分身,浮屠盼着这一刻不知几千几万年了,他终于又有机会吃家乡菜了,三赤尻与妖家大军则不再归返十万山,正辗转于穿通法阵间、向着缠江井急急赶来。

  三支内域邪魔,其一彻底被摧毁,另外两支仍在急扑缠江井,阎罗与小魔君各领精锐正向他们迅速靠近。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双尊

  相同战报,不同喜噩,今日仙家的捷报,墨巨灵眼中噩耗。

  亥走收到主帅传召之讯,将王冠重新戴上头顶,又特意挥手凝化一面黑色巨镜,对镜正帽冠肃仪容,确定自己从神情到甲胄都妥当后,亥走迈步走入镜中。

  站在镜前时,统御三十万里真色凶兵,压在缠江井北方最前线;来到镜后时,他相距缠江井整整七十七扎。

  扎为仙天距离,一百二十万里。

  缠江井北方七十七扎,邪魔军团的中军、正中心,而仙天中的战争远非凡间战斗那样只处一个“平面”中,宇宙有足够的“厚度”,天兵神将摆开的阵势也会充分利用这“厚度”,前后、上下、左右,六合天军、六合之阵。

  七十七扎就是墨色六合的正中,邪魔兵马的浩瀚磅礴足见一斑。

  “中军”很安宁,一座黑色大山和围拢山周的六十三面镜子,每一面镜子都是一扇“门”,每扇门中都走出一尊墨巨灵,亥走是其中之一,每一尊墨巨灵也都和亥走一样,头上戴着黑色的王冠。

  六十三尊邪魔,分散在山脚各处……凡人相见泰岳是怎样的“比例”,六十三尊墨色王冠巨灵在黑色大山面前就是怎样渺小。

  如果拉开距离、退到足够远有拥有足够精湛的目力的话,就不难发现那座黑色的大山其实是一尊岳雕宏刻,一具除了“庞大”就再无其他言辞可以形容的墨巨灵大像。

  巨像盘膝而坐,不同于所有墨巨灵微笑从容的神情,这尊巨像神态怅然面蕴悲苦,似是正背负无尽折磨,巨像的左高右低、皆平直摊开掌心向上,左手虚托在心口、右手平坦于脐门。

  双手上各座着一尊墨巨灵。

  掌上巨灵身形与普通墨巨灵仿佛,不着寸缕,更没有项圈、大氅和王冠,但他们各有一重特征迥异于其他巨灵。

  “下右掌巨灵”的五官是模糊的,这种模糊很古怪,任谁望去都能看出他在微笑,和蔼可亲、轻松恬静,让人很舒服的笑容,可是明明能看出他在笑,却完全无法分辨他的五官,那是一片模糊啊。

  模模糊糊的脸,清清楚楚的笑。

  “上左掌巨灵”的五官很清晰,没表情,双目闭合,可他竟然不是黑色的,不能说他不是黑色,若直视、瞩目,他就黑得没法再黑,而不去正视、只把他收入余光的时候,他就会变成七色流转、缤纷闪烁,简直花花绿绿。

  正视中的真色纯透,余光里的七彩闪耀。

  “上左掌巨灵”双目紧闭,六十三位“黑王冠”的到来他也无动于衷,且他身上不见丝毫生命气意,似乎与那座黑山巨像一样同为雕塑,过镜来到中军重地的六十三位黑王冠却不会有丝毫怠慢,合掌躬身认真施礼,先对“上左掌”问礼,口称“拜见上合真尊”,跟着再对“下右掌”问礼,称其为“下治真尊”。

  上合真尊死了似的没反应,右掌上的下治真尊则站起身来,认真还礼后再重新最后,双手轻轻一拍。

  在“啪”地轻轻拍掌声中,所有黑王冠面前都多出一方墨色玉简,内中记载了内域三支墨色大军之一的毁灭。

  的确是噩耗啊,开一漏、以供大军穿行,消耗奇巨的重法,送过去的巨灵确实不少,奈何入境不久就被扫灭快一半,战力在黑王冠中也算不俗的魔相柳都被斩了,到现在,剩下来的内域巨灵又再被直接打灭三分之一……而下治真尊的神情中只有笑意、不见悲戚。

  待所有“黑王冠”看过战报,下治真尊缓缓开口:“今时仙家的反应的确很快,正一部被狙击时,他们相距缠江井还有太远距离,开战之处,正一部中牧人传讯于我,他说距离太远不宜放牧,愿放弃重法求死战杀敌,我允了。”

  说着,下治真尊叹了口气,模糊的五官清晰的神情,笑容散去了,但新的神情并非难过,而是失落:“正贰、正叁两部还各有一位牧人,不知他们谁能成事……或许都会失败也说不定呢,久刑,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是“山脚”处一尊黑王冠,闻言应声:“我不知道,我也不用为这事走脑子,当初你们没把我派去内域我就想开了,里面的事我管不着了,我只管从外面打,你不如问问如果开始攻袭缠江井,我想怎么打。”

  言辞不客气,可久刑的语气是真诚的,他怎么想就怎么说,把下治真尊说笑了:“咳,我就不该问你,鸭先,你来说吧。”

  鸭先比着久刑要沉稳得多,性情如是、声音亦然:“牧人能成功最好,真要败了、没机会放牧也无妨,‘牧’就在那里、永远都会在,这次没能放出来就下次再放吧,那场漂亮景色不会永不发生,只看时机了。”

  “嘿,你也够想得开的。”下治真尊继续笑着,摇摇头:“还是不问了,你们都放心吧,剩下两个牧人成功放牧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大家应该能亲眼看到,所以……咱们也不用再等下去了。”

  就算将又一栈最最优秀的哨探摆放在此,也没办法完全搞清下治真尊话中真意,但“黑王冠”都能明白:要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对峙终告结束,大军将动、袭缠江井。

  墨巨灵闻言个个面露喜色、还有……目光中的浓浓战意。

  “此战不会太轻松,尤其开头时候,今时的仙家也算很不错了……”下治真尊又对一群黑王冠嘱咐了几句、鼓励了几句,挥挥手着众人退去,各自归阵准备大战、等待号令。

  而黑王冠躬身施礼、即将告退的时候,坐在右掌上的“上合真尊”突然睁开了眼睛,垂头望向亥走:“亥走,你心中不安。”

  亥走并不否认,墨巨灵之间不会有隐瞒和欺骗,对上位大尊的话,他点了点头。

  上合真尊也全无怪罪之意,相反的,他对亥走笑了笑:“于你、于我、与真色神族,缠江井不过是一场会战,虽也重要却还翻不了天;但此战对今时仙族来说,差不多就是决战了,会战、决战,这其中的差别你当明白。”

  “我明白。”

  上合真尊不再开口,重新闭合双目,下治真尊则笑对亥走:“既然懂,那就让心思平静下来吧,没什么大不了啊,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他轻轻一探身,黑山巨像右掌空空,高高称尊的下治真尊出现在亥走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亥走退入镜中,重新出现在自己的军阵时候,他的笑容果然重归于静谧,盘膝坐好双目闭合,静心、养神、等候。

  并没让他等候太久,短短三个时辰过后,王冠上银铃轻轻一响,亥走张开了眼睛……军令已下,强袭缠江井。

  只在瞬息间,缠江井前重重墨色兵云中,强大元息暴散!

  劫法将动时,铺天盖地的凶煞气意抢先一步,浩浩荡荡扑向缠江井。

  苏景自扶桑神木上一跃而起,口中喃喃:“来了!”

  不听正坐在洞天内,刚刚把一枚蜜枣放进口中,含着东西说话,难免有些口齿不清:“烦!”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丑陋仙天,第一滴雨

  元息翻腾,凶威如潮,自墨色大阵中浩浩涌起,向着缠江井席卷而来。

  旋即拥挤在缠江井外的重重墨色兵云突然模糊起来……兵云上满布墨色巨灵,一重云即为一支军,早已铺满视线不见尽头的黑色浓云就是真实存在的敌人。

  云模糊了,敌人就模糊了,而当真实敌军渐渐“氤氲”后,一道巨大虚影却迅速清晰起来——来自北方远处的虚影,一尊墨灵巨像顶天立地,无比磅礴,巨像的双掌托着两尊黑色邪魔,皆端坐,目光冷冽望向缠江井。

  巨像、双尊!

  再弹指,巨像与双尊身边影影憧憧,一尊又一尊强大巨灵接连显身,头戴王冠者众、身披大氅者众、颈下带着各色项圈的墨巨灵更是不计其数!

  并非真正显身,只是“打个影”而已,但每一幢魔影都饱蕴邪魔真威,当群魔献影,来自墨巨灵这种的邪气与威势陡然浓重数倍。

  缠江井有大阵守护,不过阵法只防法术攻杀不阻威势侵袭,凛凛邪威横扫灵州!

  遽然,北方天欢呼如雷!见得自家主官主将主帅显影,百扎绵延的邪魔联营中,每一头墨巨灵都在欢呼雀跃。

  强攻在即,邪魔首领显影、彰威、鼓舞真色雄心、杀灭今仙士气。

  就在墨巨灵振奋欢呼的时候,缠江井上一道道金色光华冲天而起,宏大光柱直指苍穹,疾升万丈后流转开来,也化作一尊尊真威神像,为首者年纪轻轻双目清澈,蟒袍在身负手而立,十四王苏景。

  奇光千盏人影幢幢,苏景身旁,三王闭狱,道家太白,五阁首座,诸盟大尊,蚀海大圣,裘家姑侄,浪浪仙子……同样天神化影同样影衬天威,来自墨色阵中的凶威虽浩瀚强横,却还远远撼不动缠江井上的金仙威严。

  下一刻再得闻,千万欢呼汇聚巨大声浪,那是来自缠江井的饱满战意!

  忽然,苏景笑了。

  小阎罗笑,身旁三王、道家诸尊,各盟强者、乌龟众圣都笑了,没有太多得意,不见什么轻蔑,他们的笑容很单纯:兴奋!缠江井上苏景为首,群仙望着前方群魔首领,开心而笑。

  对面巨像上的双尊同时愣了愣,随即也笑了,双尊笑则群魔笑,而当群魔尽做大笑时,那尊巨岳石刻似也显露开怀模样,是啊,笑吧,这一刻大家都等了太久了,如今终于到了大战时刻,漫长等待结束、生死存亡将见分晓,为何不笑?当然要笑。

  就在这场远隔千万里的对视、大笑中,墨色神魔的影子迅速浅淡、散去,墨色兵云滚滚、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再转眼云雾散去,内中驻扎的墨色巨灵全部显身!

  密密麻麻的巨人,神目难穿的墨色。

  当邪魔陆续集结缠江井开始,他们的大军就被墨云包裹着,这倒不是伪装,那些云团更像是“一方水土”,墨巨灵栖身其中会舒适惬意并得到滋养,所以行军列阵时他们都会栖身法云中,直至大战开始。

  云团并非伪装,不过阻隔灵息探查的功效也是有的,是以缠江井上群仙明知敌势浩大、却从未见过邪魔大阵的真正模样,直到此刻得见真容……心中早有准备,但许多仙家还是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很多,真多,至少单以数量而论,敌人太多了,远胜缠江井守军。

  当知这段时间里又一栈调兵遣将,八方仙军源源赶赴缠江井,如今要塞中的仙家兵马的数量绝不算少,奈何还是远比不得墨巨灵……墨巨灵脱变自古仙,太上古时每有一位古仙飞升,必有一道邪念封入赤霓宝镜中,曾经古仙是宇宙中唯一强族,今时墨巨灵数量众多不足为奇。

  只是古仙的时代早已结束,后晋神圣开立重重大道,为仙天开创出全新纪元,漫漫时光广阔宇宙,飞仙者多到根本数无可数,真要比数量的话,今时仙家一定一定多过墨巨灵的。

  但、仙天才经战乱,冥道妖联手扫灭伪西天、无漏渊、星满天,虽建大统拔除内患,内耗也总是有的,而真正让神君摇头、道尊无奈的是他们肃清了内域却没办法彻底扭转仙天“积习”。

  即便经过内耗,内域仙家数量仍远超墨巨灵,但“积习”仍在,明哲保身、惧敌畏战……真正愿意相信道尊、能明白灭顶之灾近在眼前且愿意站出来抵抗,十者不足一二。

  东天道、十万山、冥王一脉、三十七盟……愿赴战拼生死者,十之一二。

  余下那八九成啊,不少仙坛觉得道尊危言耸听,灭世魔?图什么?了不得他们不就是要一统仙天么,和原来的无漏渊星满天也没见得有什么区别,这批仙家根本没有出战的想法,他们以为:道尊和黑魔争天下,有我们什么事,当年是鬼主星君或其他大坛廷的附庸势力,如今对道尊虚伪与蛇,将来墨巨灵来了他们再改旗易帜,他们以为自己的日子能永远这样过下去;还有大群仙家,他们信道尊的话,相信墨巨灵就是灭世神魔,可他们觉得道尊、神君站出来就足够了,若是连道尊神君都败了,自己这等小门小户上前线也是送死,出不出力都是一样下场,何必自讨苦吃,做炮灰?傻事,不干不干。

  更多仙坛、如繁星般散落宇宙的无数小势力则是介于“信与不信”之间,没主见的时候先远远观望总是不会错的、先保存着实力总不会错的……

  这种事很恶心,在扫灭星满天、无漏渊与伪佛极乐之后的今日仙天,风气多多少少地改变了些,少了些强取豪夺,少了些狗仗人势,但积习难改,今日仙天可能算不得太腌臜,却依旧是丑陋的。

  如果今日仙天能如墨巨灵那样精诚团结万众一心,此刻边关至少在场面上就不会如此“孤零零”,当邪魔排兵百扎外,今时仙界也能列阵万万里,那又该是何等振奋!

  梦中才会有的景色吧,现实中,今天里,不可能出现的,但、无论怎样,缠江井上总有千万热血仙魔,愿、赴、死、战。

  缠江井上万丈天,仙军阵中诸尊上仙法影散去。

  三息寂静。

  邪魔阵中熊熊威势不知不觉间消散了,但阵内法元气息越来越浓、层层高涨,任谁都能明白当元息冲腾饱满,邪魔远攻强袭的重法就会轰向缠江井,敌人在蓄势,暴风雨前最后的沉寂,死般寂静,就在此刻苏景开口,一字轻轻:“开。”

  话音落时,一枚鹅蛋大小的冰丸被他扔到了地面上。

  冰丸纯净,仿佛琉璃般剔透,也仿佛琉璃般脆弱,苏景根本不曾用力,只是随手一抛罢了,冰丸落地发出“啪”地脆响就此崩碎。

  冰丸碎裂后,肉眼可辨,白色寒气自地面翻腾开来,先是席卷缠江井、跟着寒气扶摇直上、直射星天,下一瞬灵州之上极极高远的星空中突然绽裂巨大裂隙,一枚璀璨天星凭空显现。

  巨星,巨石,更是一尊洪浩天冰。

  纯粹无瑕的天冰之星,饱蕴着魔鬼的凶残气息,于疯狂旋转中向着墨色大阵轰袭而去!

  西坑隐、小相柳师尊大魔罗的手段……暴风雨将至,而这场狂暴灾难中的第一道雷霆,第一滴雨水,竟然来自缠江井:玄冰流火,攻巨灵!

  远在西坑隐还未飞仙时,大魔罗游历宇宙,偶在西北深处寻得一片星系,内中天星繁多,但无论大小、无一例外的,其中星体皆为完成寒冰。

  是凡冰,但也是奇迹,偶尔一两座寒冰天星随处可见,一片完全由寒冰组成的星系非得是大巧合下才能诞生的,大魔罗毕生修持寒冰法术,见猎心喜,曾在那片星系中流连许久,布法落篆于每一颗寒冰天星,最终炼成一阵,随他一道法谕传下,寒冰天星即可穿跨虚空奔袭万扎,飞来一场好轰袭。

  封印法谕的冰丸由大魔罗传给了西坑隐,苏景入驻缠江井之处,西坑隐就派人将冰丸送来给苏景。

  缠江井为守御要塞,但绝非只有守没有攻,大魔罗传下的冰丸就是缠江井最最强大的远攻重法。

  轰隆暴鸣震彻天地,流火天冰轰入敌阵!墨色大军也有行布有序,也早都种下了守护大篆,等闲的远袭法术难透阵法守护,苏景轰去的冰星未能洞穿阵法,可大魔罗的手段岂同反响,当巨大冰星砸碎在凭空而现的黑色法芒时,缠江井群仙清晰可辨,黑色的阵力剧烈摇晃,一道道巨大裂痕疯狂游走!

  虽未能崩碎黑色护阵,也足以震撼墨心。

  也是天冰进袭、崩裂墨阵时,墨巨灵大阵深处响起了一声沉沉的暴鸣声,宽阔三千里、漫长无可计的一道黑色天河自墨军阵中倒卷而起,轰轰浪涌之声中饱蕴毁灭之力,向着缠江井、十天州守护大阵奔涌而来。

  何须等到正面迎抗,只凭气意分辨,缠江井上诸尊上位金仙就能清晰分辨,墨色天河之威,比着以前墨巨灵用来轰灵州的雷霆要强猛万倍,这一击若打实了,十州守阵就算不会立刻崩碎也当元气大伤。

  墨色天河奇快,但缠江井中苏景更快,金红光芒一闪人已消失不见……消失在缠江井内、手握长缨现身于十天州护阵前沿,一个人一柄枪和万丈妖娆天火!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铁索连舟,再看潮头

  人咆哮枪进击,无边火海随枪势化神龙暴潮,迎真墨、迎天河。

  巨力相撞、元灵爆碎,引动洪钟大吕般巨响,滚滚气浪四散崩裂,三千里宽墨色天河碎去,小阎罗执枪独立,长缨锋锐与狠辣目光一并、遥指北方邪魔!

  天河散碎了,缠江井之上的高远天空也崩裂了……天崩,并非邪魔法度,只因魔罗神威!大魔罗祭炼的可是整整一座星系,虽然远远比不得银河浩荡,但内中也有繁星众多,当冰丸破碎奉召而来的、星系所有星!

  无以计数,烈烈天星,一尊又一尊的冰,镌刻着魔罗真言、扬撒着魔鬼凶威,于此一刻群星真就从天空中拉出了一道星河、一片冰阵。

  湮灭了天也冻碎了视线的冰,嗜血且疯狂的星,呼啸咆哮奔向北方腌臜的黑。

  墨巨灵此役为攻,守阵偏弱,毕竟他们集结的时间只才几个月,布下的守御大阵威力有限,小小几颗魔罗天冰轰砸尚能承受,整整一座星系袭来就挡无可挡,阵阵巨响中黑色天幕崩碎,无数寒冰天星横扫巨灵!

  但墨巨灵守护大阵碎裂的巨响未能掩盖邪魔军阵中连串、密集的沉闷法音,无边的黑色军阵中,一道又一道墨色天河扶摇冲天、它们划出了凛冽的弧、袭向缠江井。

  千川、万河,无以计数的黑色天河……

  放眼望去,自缠江井向北方,万千寒冰巨星闪烁着淬烈光芒飞袭而去;自黑色大阵向南,无数黑色天河裹蕴神威咆哮而来!

  有些天星崩碎于天河,但更多天河与寒星交错而过,远古与今日,截然的颜色和相同的决绝,真正开战。

  阎罗强大、道尊强大、佛祖强大,苏景也强大,可无论今天站在十州守阵边缘的是哪尊大神魔,或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天河所伤,却绝无法破去所有墨色天河。

  岂止不可能全部破去,连拦住住其中一成、半成都做不到。

  三千里宽、黑色的河太多了,一隅战场、空间总是有限的,所以墨色巨川有不少彼此交融、三五交汇,从河变成了潮变成了海,毫无意外的铺满了视线、遮蔽了天穹。

  法术神通快如光电,但宏大的法术与澎拜的力量彼此纠缠撕咬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或许是错觉吧……至少在缠江井群仙眼中,一切都似诡异得缓慢下来,铺天的河就是铺天的黑,那么慢那么慢地覆盖着、倾泻着,缓缓涌向灵州。

  没有悬念了,不可能再有悬念,小小一座缠江井外加九座星石旋绕成的阵法绝不可能挡住如此强大的黑暗力量,就如一叶扁舟绝无法匹敌汪洋。

  闭狱、太白、五阁掌座等人面色不变,静静看着黑暗袭来,而缠江井上仙家无数,不是所有人都有闭狱等人那般养气功夫的,绝大多数仙家变了面色,本能的恐惧无可抑制、本能的念头也随之涌出:就这样死了么……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就算所有人都甘心赴死,道尊也舍不得、神君也舍不得、佛祖也一样舍不得!缠江井上的天兵神将们,无论修为高低,哪个不是今日仙天的大好儿郎呢,神魔皆有感恩之心,谁又舍得让他们死得如此可笑……开!

  “开!”苏景第二次开声,同样一个字,这次却是叱咤!吼声中一枚三寸玉剑被苏景取出、被苏景折断。

  玉剑断了,神光来了。

  就在千万墨色长河遮蔽了天空的时候,突然一道璀璨光柱冲破黑暗!光柱从西方来,不太浓重不太粗壮,甚至光中都不存法力,只是这光芒足够缤纷,只是这道手臂粗细的光柱中藏纳了满满灵息!

  灵息又是什么?这个词落在法术中的含义很宽泛,但落在突然射来的七彩光芒中,所谓“灵息”就只有一个含义:勾连契机,法术彼此勾连、让一座小阵法勾连于另一座小阵法的契机,契合的灵机!

  奇光直射缠江井。

  而一道奇光之后,便是百道、千道、万道、无数道奇光,自西方来,自东方来,千千万万道光将遮天的黑打得千疮百孔,只在电光火石中,无数光齐齐照射缠江井……

  缠江井是边境要塞,但边境不止一座要塞。

  比如西灵天,比如水元州,比如风雪辰,比如玄机石,比如昆仑渡,比如飞火月……漫长的北方边境上,一座又一座的灵州要塞耸立,每一座要塞都有道家、冥家布置的守护大阵。

  和缠江井一样,到墨色来袭后不久,每一座要塞都得星石拱卫,原有的守护大阵再做扩展,守护的范围扩大了、守护的力量也更加强大。

  此刻落在缠江井上的神光从何处来?从西灵天、从水元州、从风雪星辰从玄机天石从昆仑仙渡……从北方边境每一座灵州要塞和拱卫要塞的星石中来。

  就在苏景将手中玉剑折断的这一瞬,内域仙天北方,长长长长的边境上所有灵州都绽出一道神光,穿冥冥穿墨色、投射缠江井!

  光之后,便是灵州,整座边境已空,所有要塞所有星石,尽数被接引至缠江井周围。

  灵州与星石之后,便是法术,是力量,是大阵的守护,整整的北方边防啊,所有要塞与星石的守护大阵彻彻底底勾连一起。

  一叶孤舟何以抗衡汪洋大海?

  但千艘战舰万盏巨船汇拢一起的时候呢……当、铁索连舟时,再看潮头!

  每一座灵州与周围拱卫星石是一阵,所有灵州与所有星石勾连,仍是一阵!不过这道阵又是何等磅礴何等强大。

  若有谁以为边关灵州都是孤零零、独力的存在,那未免也太小看道尊和神君、未免太小看今日宇宙的仙佛智慧了。

  几千年的苦心经营,今日仙天中的巅顶神佛殚精竭虑,从不曾又过丝毫怠慢和大意,终于今朝铁索连舟、锁龙潮。

  万千星石错落飞旋,奇光大阵绽绽盛放,任凭墨色的惊涛骇浪轰涌袭来,且看大阵巍峨耸立!

  变化突兀且宏大到足以震撼邪魔的大阵,内域仙天在北方的布防彻底开启了,就连北方深处黑山巨像上的下治真尊也不自禁猛拍一掌,大笑道:“要得!”

  墨巨灵是邪恶是毁灭,也是“争斗之心”,好杀好战是他们骨子里的品质,他们不怕死更不怕战斗,反倒是害怕敌人太弱小不堪一击……赤霓保佑,墨巨灵的敌人足够强大。

  铁索连舟,收则万州汇聚一隅中,放则林立漫长边境中,无论收放,这座“大一统”奇阵的本质都不会变,守卫的力量都不会变,如果此刻墨巨灵分兵去从其他位置进军,大阵也可随之展阔、阻拦。

  于攻守双方都一样,墨巨灵散开阵势八方进击,大阵就守御八方;墨巨灵集中全力猛攻缠江井,一旦攻破就等若打碎了整座北方边防。

  黑色天河一拨粉碎去,一拨再席卷,铺展于北方的百扎邪魔军中,一道道天河此起彼伏裹挟凶威轰来;缠江井周围数不清的灵州与星石徐徐旋转盘绕,各依轨迹有条不紊的飞旋着,勾连起金铜之阵,接连绽放巨力破碎墨潮;天顶还有奇寒直侵人心,寒冰结成的巨星层出不穷,跨穿万扎远袭墨色大阵。

  纠缠、绞杀。

  大战刚起时,群仙心中多多少少会有些恐惧,可到了此刻心地恐惧早都消散干净,能够置身于这等澎湃宏阔的战场,不枉今生飞仙一场。

  法术的暴鸣,至暗的海与明媚的光之间的较量,缠江井前战场,古仙与拿人之战后,宇宙中最最壮丽的景色。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六合内外,邪魔渡花

  墨色的攻势凶猛,今仙的守御稳当;来自寒冰星系的轰杀凶猛,而墨巨灵势大,挨砸的场面十足血腥实却元气不伤……缠斗中,三个时辰转眼不见,声声号角从北方侵染天空,墨色大军扑来。

  天河轰击不变,墨卒在号角的催促下开始了掩杀,不动则已,一动又是一场“铺天盖地”,不过那些黑王冠们都不出手,冲上来的大都是普通巨灵,偶尔会有几个戴项圈披大氅的。

  一眼望去战场惨烈得很,惨烈并可笑:绝顶强者不出手,无数墨巨灵冲阵的情形,其实和凡间军马跑着步去撞城墙没什么区别,连千万天河凶法都难以撼动的“连舟”铁阵,再加几阵普通巨灵的血肉冲击又哪会有丝毫松动。

  那些墨巨灵根本是来送死的。

  可墨巨灵会来平白送死么……一个死,墨巨灵送了整整七天,飞蛾扑火一样,密密麻麻的墨巨灵大军遮天蔽日扑过来,再轰轰烈烈地把自己撞碎在守护大阵上,前阵血肉横飞之际,后阵又已冲破血雾继续冲锋上前。

  他们自己送死。

  类似情形以前也发生过,墨巨灵会自己上前送死,以陨命殉身为代价,为后方精通破阵的邪魔来探明阵力,只是这次的规模实在太惊人了,苏景几次出手狙击,可惜效果并不明显,墨巨灵来得铺天盖地不算,且还有无数墨色长河的掩护。

  墨色长河能够分辨敌我,不伤本族墨巨灵,却能抵挡住灵州内打出的法术,大大削弱了守军对邪魔的狙击。

  七天里,墨巨灵伤亡无数,但大阵依旧安稳,守军并无损伤反倒又添新援,三头小赤尻率领十万山妖兵赶到缠江井。

  阵外,墨色天河依旧,汇聚成潮巨浪翻腾,时刻不停地轰击着缠江井护阵,而大阵四周,浓浓的黑色血水与肉糜掺杂而成“沼泽”起伏连绵,远铺十万里开外……撞碎在阵外的墨巨灵的尸、血、皮、骨、肉。

  第八天,墨巨灵终于停止了送死,暂时也不见有什么新花样,攻守双方的法术不变,不过邪魔少了那些冲上来把自己撞碎的疯狂举动,缠江井仙家都觉得耳目清静了许多。

  以苏景的“内在小世界”的时间计较,第八天正午时分,后方有新的战报传来,好消息,又是一场胜利:内域第二路邪魔势力被杀灭。

  小魔君率道家七十二福地精锐迎头截击墨巨灵,这一仗打得异常惨烈,道家神兵伤亡不轻,但胜负不存悬念,小魔君亲自出手,身边有九龙地一群强者追随,身后兵马为道家万年底蕴;反观邪魔,军中没有绝顶高手压阵,自从进入内域后就在没有过片刻轻松,妥妥的疲惫之师,就算再怎么悍勇狂信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剿灭邪魔后小魔君一部不做片刻休整,即可启程赴援缠江井。

  内域中的墨巨灵大军三者去其二,消息传来缠江井上下振奋,内域只剩下一路邪魔了,负责狙击这一部墨巨灵的可是阎罗神君!

  小魔君逍遥世外,本领虽大却声名不显,到现在内域中绝大多数仙家都不知此人威名;佛祖自然是很有名的,不过闹过伪佛篡极乐这样一场大戏后,今日西天干脆成了“光杆一尊佛”的局面,佛家名声一落千丈,是以三路负责狙击内域邪魔的天兵神将中,最被群仙看好的非阎罗神君这一部莫属。

  佛祖、小魔君两军接连得胜,身边有十二冥王守护、有道家三十六洞天和十大盟精锐追随的阎罗神君,更不可能会战败!

  可以期待也完全有理由期待的,内域很快会被肃清,继十万山、小魔君之后,神君也会率精兵驰援,到那时缠江井战场可就不会再是“守势”了,反攻邪魔直捣黄龙指日可待!

  缠江井上群仙欢喜振奋,但苏景却……萧杀了,面色阴沉目光阴鸷,他望着闭狱王正向说什么,后者就摇了摇头:“神君也传讯过来,说他老人家心里有数,你我不必担心。”

  口中说着“你我不必担心”,阿伊的眉心却蹙起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守护大阵外的星天忽然一亮。

  很轻微的“一亮”,不是什么强光暴散或者异彩闪烁,只是天光变得明亮了些……向外望去,星天空旷了许多:“血肉沼泽”不见了。

  那道十万里以计、墨巨灵用七天时间不停送死铺展于阵外的血海尸滩就在一瞬间齐齐消失,仿佛融化入虚空去了。

  不见有敌人来收尸,更没能察觉邪魔有什么新的法术施展,尸血混杂的沼泽凭空不见,守军群仙正惊疑中,大阵内、边缘处突然一阵诡怪元息波荡开来,群仙转头望去,他们看到了一朵花。

  黑色的花,模样古怪得很,与上位邪魔头戴的王冠几乎一模一样,但要大许多,这花不知从何处来、更不知怎么来的,但它实实在在地开在了阵内:阵内边缘处一座星石上,异种黑色巨花开放。

  一朵花后,朵朵花。

  黑花千朵,开遍于那方星石。

  花开、巨灵显,黑色的花绽瓣吐蕊,一尊墨巨灵就藏身花苞内,随花儿开放跳出来,他直接来到阵内……一花一巨灵,千朵黑色花儿开放,千余巨灵登上内阵星石。

  墨巨灵显身,不冲不杀,他们做的第一件事:砸。

  摧毁他们脚下的星石。

  铁索连舟,阵阵接连,最终拼出一座坚固大阵,但大阵成形同时,各座灵州和星石上原有的小阵法术也就散去了,且“连舟”大阵全力对外,不防内里。

  大阵被莫名洞穿,星石和灵州是阵法的一部分但本身不存特殊保护,与普通的石头没太多区别,遭千多墨巨灵猛攻,没能有丝毫坚持就告崩碎。

  ……

  邪魔的巨大军阵覆盖百扎,后阵靠近中军位置,一队队墨巨灵排列有序,在上位邪魔的指挥、调度下,有条不紊地前行。

  正行进的巨灵们面前,一座座黑色的漩涡缓缓旋转着,值得一提的,这片地方充斥幽香,花香气,很好闻,沁人心脾。

  ……

  外域有奇花,生长于“虚实”之间,奇花生长过程是以虚空吞没实在天地的过程,奇花开放的过程则是以实在空间破去虚空的过程,这花儿恐怕是墨巨灵在漫长进化过程中最重要的几项发现之一了。

  领悟进化、追求臻形的道路上,墨色族中贤者屡次观花悟道;小一些的花朵被墨巨灵采摘下来,作为身份地位的重要象征,而更要紧的,这种奇花对墨巨灵是充满善意的:因为墨巨灵的尸身血肉对花儿生长来说,是特别滋养的肥料。

  奇葩不是食人花,它们不吃活巨灵,只喜欢死后的巨灵血肉,黑色的血肉能让花儿迅速生长。

  花有古怪习性,它会继承“遗志”,“肥料”生前目光所望之处,就是花儿在吸收血肉后生长的方向。

  在墨巨灵漫长的进化途中,黑色的奇花是他们唯一的朋友,有关花儿的生长、收空破空、诸般习性,墨巨灵都再了解不过了,另一边,花儿得他们的滋养、爱护,也愿意帮助他们。

  奇花的藤蔓枝叶早都布满缠江井前了,但花长虚空内,它们在另一重空间里,全不会影响什么也不为群仙所察……

  一直以来,上位仙魔总在说“敬畏之心”“敬畏之心”,原因就在于此了,即便修行绝顶开立大道,这宇宙中仍有太多奥妙无法破解,本领大若佛祖,他眼中世界也只有“前后左右上下”,谓之“六合”。

  六合之外的宇宙又会是什么样子?宇宙就仅存于“前后长、左右宽、上下高”之中么?佛曾试着探索六合之外,他选了“时间漏”,稍越雷池半步结果金身爆了差点死了,还把整座西天都给坑了。

  连佛祖都无法逾越的天堑,不知名的花儿却轻松洞穿,当然它们不是“漏中花”,但它们也的确生长在“六合”外。

  见过了宇宙神奇,也就明白了神佛渺小,神佛都知道自己的渺小,事实摆在眼前,单从“六合内外”来说,天大的佛还不如一朵黑色的花。

  对于宇宙神奇的理解,时间是个关键,真要说起智慧,古仙不如今仙,今日仙天的繁华与文明远胜古仙时代,被赤霓封在镜中的“邪念”,初逃过时的智慧与古仙平齐,可是“邪念”拥有漫长时间,他们存在于宇宙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今日仙魔,且他们擅于学习,曾经好长一段时间里,夺字、掠夺文明是他们最重要的任务。

  学习、钻研,和漫长寿命带来的无边见识……或许墨巨灵在“尔虞我诈”“倾轧计谋”上仍是不如今日仙家,因为毁灭虽然意味着邪恶、意味着凶残狡诈,可“与天斗”和“与人斗”的区别实在太大了,墨巨灵擅长的是后者,前者却是今日仙家的拿手好戏,但不管怎么说,墨色邪魔对宇宙的理解,对规则的掌握,的的确确胜出今日仙家许多。

  比如,对奇花的掌控。

  臻形是完美体魄,得涅槃得臻形让墨巨灵实力大涨,不过“完美”也是相对而言罢了,臻形巨灵依旧会受到仙天的限制,他们也只能在“六合”内呼风唤雨,但至少,他们掌握了奇花的“使用”。

  早在墨色大举集结的几个月里,花枝就布下了,没人能够察觉,当大战开始无数墨巨灵的血肉铺展成沼后,邪魔开启了“花阵”,奇花将巨灵尸血拖入虚空吸允一空,继而疯长、开花。

  花开的地方,死去墨巨灵生前的意志所向。

  开放的花回归“六合”天地。

  墨巨灵后阵,一道道开放在半空的黑色漩涡,就是奇花的根茎,墨巨灵踏入其中,便可随花开入阵去。

  墨巨灵冲阵,冲入守护大阵之内!

  一处星石被摧毁,千多巨灵立刻冲向临近的下座星石。

  铁索连舟,一“舟”崩碎不会影响整座大阵的态势,不过因为少了“一舟”会让大阵的力量削弱一点点。

  一舟无妨,若是十舟、百舟、千万舟都被摧毁呢,到时连舟都没了,还谈什么铁索连舟!实际上墨巨灵就是这样做的,冲入阵中的千多墨巨灵不值一提,但诡异的元息绽放不停,一片又一片的黑色魔花接连绽放在一座又一座灵州、星石上,越来越多的墨巨灵涌入护阵之内……

  邪魔渡花而来。

  苏景动了,扬手一道阳火打向天空,同时身化金色闪电,北出缠江井投身大阵中!

  阳火离手直冲苍穹,化作一盏大旗烈烈迎风,旗上两字铁画银钩:离山。

  苏景亮旗,剑出离山。

  并没太多意外啊。

  苏景从未想过、也想不到墨巨灵会用什么办法来破掉守护大阵,但他能笃定一点:他们有办法,他们迟早会进来,不会妄自菲薄但对墨色邪魔,苏景从不存丝毫轻视。

  苏景周身神火妖娆,如电穿梭阵中各处,只是这战场实在太大了,强若苏景又如何,他能保证自己所到之处邪魔必死无疑、他能保证自己的神火所指方向墨色尽数涤清,可浩浩大阵之中处处魔花开放,处处巨灵渗透。

  苏景能够说:凭他们,远远奈何不了我。

  苏景做不到:我一人,就能扫尽群魔护住大阵……突然,缠江井上一声猛鬼长嗥响彻八方,三王阿伊俏面上神情古怪,分不清她是激动还是愤怒,一道幽绿阴气从她手中扶摇高空,也化作一面大旗随风飘扬,旗上的“冥”字阴气瘆瘆。

  当冥旗高悬,冥王已然入战去!一个人便是一支军,闭狱王分身千万蜂拥而去,穿插内阵直扑邪魔。

  与猛鬼长啼同时响起的,还有太白真人的朗朗大笑,道家逍遥旌从他手中放飞天空,旋即太白化鹤,身后七万神鹤卫结化祥云铺天,呼啸入阵!东天道五法阁掌座率领麾下精兵随之而动!

  道家之后便是十万山妖家,是诸上一等大盟,是莫耶凶仙,是乌龟州妖圣,是大大小小驰援到缠江井的仙宗神坛,一盏接一盏大旗升起在缠江井上,一宗接一宗的仙魔咆哮怒吼,飞入阵中去狙杀墨巨灵!

  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缠江井上旌旗如林,无数今日仙家列阵出兵,义无反顾飞扑入战,相击墨巨灵。

  缠江井不是离山道坛,不是苏景一个人的地盘,它是边关要塞,是今日仙天内域的重要屏障,生存与毁灭的较量,所有内域生灵的福祉,灵州仙家无数,又怎么可能只看苏景一人入战。

  明知凶险,无数仙魔还是来到缠江井,或许心中不存太多大义,可至少至少,每一尊仙家都如苏景一样,于心底深处有他们自己的守护吧。

  这份守护具体是什么……是自己的性命,是出身凡间的一方水土,是太强烈的自尊,又或是毕生修持的信仰所在,是什么其实一点也不重要,要紧的是他们愿意为心中那道执念去死。

  今日仙天确实丑陋,墨巨灵似乎有很多可取之处,但管他正邪什么乱七八糟,入战只为心地那样美好长存,长长长长地存,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足抵得回面前这场腥风血雨。

  连舟大阵仍在,墨色天河依旧,但随着大批墨巨灵以异法突入阵中,真正意义上的短兵相接、城头惨战也终于开始了……

  初征战,渡花入阵的墨巨灵并没特别强大的“尊者”,可并不意味着攻来的墨巨灵不精锐,入阵邪魔中,各色项圈者众身披大氅者随处可见,他们的实力远胜当初“白肃部”。

  开战即白刃,壮烈且惨烈!苏景与灵州高手全力护阵、护持同袍,奈何浩大战场、凶残战事,又怎么可能保住所有人,伤亡随处发生,墨巨灵濒死的狂笑与仙家陨落的怒吼交织一起,惊人心魄的声音。

  看缠江井上,道道旌旗迎风飘摆!只是不知明日此时,不知会有多少仙家陨落,几座仙宗灭门。

  但至少,缠江井上,曾有他们的旗帜飘扬。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浮屠不在,速度为王

  随后三天时间,杀声震天、万仙陨落。

  邪魔渡花入阵,而奇花游走六合内外防无可防,就算苏景愿意冒险冲出阵外,他也没有办法掐断“花阵”源头,花阵难绝就无法将敌人拒之门外,墨巨灵源源不绝冲入阵内。

  不过“渡花”毕竟不同于大阵集群,这“通路”只能保证“细水长流”却无法将墨巨灵一下子全带过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法术。

  于灵州群仙来讲,敌人的攻势无法掐断;对墨巨灵来说,大军虽磅礴但只能一点一点填进去,两下里都有无奈,由此战事渐渐胶着……胶着,但惨烈。

  “渡花”之路狭窄只是相对而言,相对墨巨灵排开百扎的磅礴军阵来说是太狭窄了,可是落入灵州的守护大阵内:层层魔花接连绽放,无数邪魔蜂拥冲来。

  守护大阵便是守护要塞,守护要塞即为守护仙天!

  战事惨烈,法术的轰鸣与仙魔的咆哮成了战场上唯一的调子、生死调,就在这道生死调中,群仙冲锋、杀敌、负伤、陨落,三天,缠江井守军元气仍在,诸多领军金仙仍在,几座名门精锐天兵仍在,但伤亡也实实在在地发生于每时每刻,伤亡不可谓不重……

  灵州上的穿通大阵时时绽烁祥光,仍有零零星星地仙天援兵赶赴缠江井,真的是零零星星了,身在墨色中军的上位邪魔曾对属下说过一句话:缠江井之战,于我族而言不过一场会战,于今日仙天来说却是决战。

  这句话没说错。

  看看缠江井上,道家精锐,诸多大盟,十万山全军,敢于抗争的大小仙坛……真正的绝顶仙魔只有苏景一个,可是能数得上的、内域仙天中的名门大坛几乎聚齐,能调的已经全调来了,内域中除了阎罗神君还统御着一支雄兵外,就再无像样兵马。

  突然,缠江井的穿通大阵迸发极强光芒,阵力疯狂旋转开来,先是三个人显身灵州,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人,一个独臂的中年胖子,一个三十出头的冷峻男子,一模一样的打扮,身着墨鱼战袍,腰挎绣春长刀。

  小魔君梁磨刀,与柳亦、曲青石两位结义兄长赶到缠江井!

  小魔君迈步走出阵法,迎面就看到一个目光阴鸷、面色森冷但长相很俊俏的青年,小魔君微一愣:“小相柳?你不是在又一栈守护大夜叉么?”

  “忽啊!”冷峻青年“小相柳”应了小魔君一声,跟着扭头摆肩甩胳膊、头摇屁股晃地迎上前,去和小魔君拉手表示欢迎……

  “咳!”小魔君失笑摇头,这时也看出来面前“小相柳”是十六老爷扮的了,苏景入战去了,临走前吩咐十六镇守缠江井,此刻要塞中小蛇是身份地位最高的那个。

  十六拉着小魔君的手,又开心又亲热:“瓶,瓶啊!”

  十六老爷可是代表瓶儿娘娘来缠江井的,跟那个晚辈苏锵锵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

  穿通大阵光芒接连绽放,小魔君三兄弟身后一阵香气飘飘,女眷们在老鬼仆和侏儒凶神的护送下进入缠江井,再之后人影憧憧,道家三十六洞天的仙军陆陆续续穿过大阵来到缠江井上。

  除非阎罗狙杀内域邪魔,除非道尊完成灵脉大阵的部署,除非佛祖成功找回自家人马,在那之前小魔君这一路人马就是最后一支像样的仙魔援军了。

  可无论是不是“最后”,小魔君一行终归是强援!真正强援!

  稍稍分辨形势,小魔君身边金仙与道家天兵四散入战去,一时间守军实力大涨,阵内战局迅速安稳下来,苏景暂时抽身和小魔君打了个招呼,再次转头扑向阵内邪魔。

  三十六洞天底蕴深厚,道家天兵战力了得,再看小魔君身边一群仙魔,巫秀蛊煦、墨剑青石、妖女琅琊、猛鬼风习习、魔王天嬉笑……不说势力只说实力,即便小魔君不出手,只凭这一伙人也足能与当年无漏渊七位鬼主或者星满天九大星君匹敌。

  毕竟现在内域的情形是“处处起火”,对付这样的局面,一群星君鬼主修为的强者绝对比着单独一个强大苏景更好用,援兵入境即入战,强力镇压之下,内阵乱战的局面迅速安稳下来。

  也只是“安稳”了而已,战事远远没有结束,魔花的源头无以截断,敌人的攻势连绵不绝。

  小魔君没急着出手,战局比较稳定,群仙精神集中、哪处起火救哪处,他出不出手不太重要,是以小魔君暂时留在灵州上,手中几块古怪玉骨来回摇晃、哗哗作响:他在联络师兄。

  大战早都开始,大魔君迟迟不曾归阵,小魔君有些担心。

  小魔君之后,缠江井穿通阵法偶有闪烁,但再来的援兵没什么重量级的人物或者势力了,群仙也能明白,短时间里不可能再有强援赶来了,所有当红头发和金头发两个少年并肩出现在法阵中的时候,负责守阵的仙家并没太在意。

  两个少年要好得跟亲兄弟似的,手拉手地走出来,随即两人眼睛同时一亮,笑容同时浮现,看到熟人啦。

  红头发笑:“相叔!”

  金头发笑:“柳叔!”

  相叔柳叔是一个叔,苏景和屠晚对小相柳各有称呼。

  “忽啊!”小相柳又是扭啊扭地迎上来,老样子:“瓶!”

  十六早已修成恶龙真威,可学说人话迟迟不见进步,可怜十六“忽啊”满天下,话中之意又有几人能懂……别人听不懂他那个“瓶”是啥意思,苏晴屠晚却能明白,毕竟两个小娃是在苏景洞天内夺命转生的,与大圣玦下妖奴多多少少能有些心思相通。

  听懂了十六的“瓶”,两个小娃也学样说怪话,红头发苏晴指了指自己:“凤!”金头发屠晚拍了拍胸口:“龙!”

  “忽……啊?”十六摇头摆尾,不明白他俩啥意思。

  ……

  随后几天过得还算稳当,强援的到来大大缓解了守军的压力,不过镇守要塞的仙家们不敢丝毫放松,因邪魔故技重施,大队巨灵再次开始以血肉冲阵,第一段花阵用得差不多了,墨巨灵再次召唤奇花来助战。

  墨色兵卒浩浩荡荡地冲来,他们求在战中死,只要是死在战斗中,心中就会种下“攻破灵州”的遗愿,奇花吞噬他们的血肉后就会去开放在阵内。

  遗愿为死前本愿,为本能执念,墨巨灵自裁是生不出这样念头的,所以自裁没用,非得战死灵州前不可,但具体是把自己撞死在护阵上,还是在撞上护阵前被今日仙家狙击杀死,对于后面“开花”都是没区别的。

  这道手段着讨厌,面对墨巨灵的汹涌送死,苏景冲杀或者狙击都没用,如果冲来的邪魔只是八千一万的数量,苏景倒是有把握让他们求死不能,可是墨巨灵一送死就铺天盖地而来,根本拦不住。

  小魔君也没辙,摇头道:“要是浮屠在就好了,把尸首都吃了就没事了。”灵州仙家不晓得魔花和死巨灵之间的联系,可经过前面一战,谁都能看明白,如果没有墨巨灵的血池肉沼,魔花就不会来得那么快。

  “诶?”苏景眼睛亮了,邪魔死得越多越好,只要别让他们的尸首留下来就成了,多简单的道理啊,灵州上多少聪明人啊,可是在大战之中都杀红了眼睛,一时间居然真就没想到这个小小关窍。

  苏景拍了拍脑袋,笑道:“不用浮屠。”

  灵州上聪明人很多,绝大多数闻言就明白苏景的意思,不过也有个别笨蛋,比如小魔君的结拜四妹、也是小魔君的大嫂,圆脸圆眼睛的漂亮女子曲青墨,闻言后脱口反问:“你……吃?”

  “我烧。”苏景的肩膀晃晃,隐匿身形悄悄溜出大阵去了。

  来相撞灵州的墨巨灵都是送死的,送死的队伍,无论狂信与否都还有另一个称呼:炮灰。

  能被选作炮灰的兵卒,必然法力平平且不存上位高手,墨巨灵暂时没能发觉苏景已经出阵;苏景也是一贯的柔善心肠,成全墨巨灵们的送死大愿,躲在一旁看着、待尸血积累得差不多了,他再上前去放一把火。

  送死的巨灵实在太多了,开始苏景还比较清静,三天后黑色血沼处处都是,左一把火右一把火得没完没了地烧,苏景是放火的大行家,但依旧忙了个四脚朝天。

  突然多出一个烧尸的,而且他的火足斤足两精纯无比,一烧就保证连骨灰都剩不下,这可把墨巨灵烦死了,成千上万的战士赴死,本拟血肉成法召唤奇花,结果被一把火又一把火烧成了烟,这岂不是白白送死了。

  很快邪魔阵中有强者赶赴前线,和“纵火犯”一样,“护尸队”也隐匿身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灵州护阵之外:七尊黑色王冠。

  黑色王冠在墨巨灵族内是地位象征,也代表着一种力量:有资格伤害到神君或者道尊的力量。

  其实在这个“有资格”之下,实力的跨度也一样从天到底,黑王冠中的佼佼者,据说足以与阎罗一战,其中弱小者、就如以前被苏景斩杀的那头名叫青红的墨巨灵,他打向太白真人的一鞭被挪转去道尊身上,青红拼尽全力的一击,道尊臂上一道红痕而已。

  不过,即便战力有所差距,能够伤害就说明“境界相同”,或许一百个差劲的黑王冠也打过一个阎罗神君,但最差的黑王冠,在境界上是不弱于阎罗神君的,而同样的境界,又代表着相差无几的眼识、耳识、灵识,不妨这样说:壮汉对上娃娃,如果大家不打架改玩捉迷藏,壮汉就没太多便宜可占了。

  苏景知道黑王冠多半会来,但对方隐身,他找不到;黑王冠明白能把火放得那么好的一定是小阎罗,可苏景匿形,他们想找人想偷袭也绝非易事……还说不好是谁偷袭、谁被杀!

  由此,滚滚烈火与尸山火海之间,四处放火认真烧尸的苏景、与结阵进退决意护尸的黑王冠之间,另一场诡谲难见的追逐与搏杀暴发。

  捉迷藏壮汉不占便宜,不过……壮汉总是跑得更快些吧,苏景可是正正经经地金乌传承。

  寻踪、围捕、袭杀这套把戏里,身法速度实在是个重要因素,灵识相若时速度为王!七尊黑王冠知道苏景的凶悍,是以他们进退一致始终保持着一座七巧杀阵,苏景也不去触这个霉头,不与黑王冠缠斗,逆行潜踪中将疾行身法发挥到极致,继续放火、专心放火!

  爱谁来谁来,谁来也不能耽误了苏景放火。

  转眼大半天过去,烧尸烈焰时时暴发,纵火犯没有丝毫收敛迹象,黑王冠的“护尸队”本来就身法吃亏,又要统一进退维持阵法,实在跟不上苏景的速度,双方始终不曾正面接战,但就“抢尸”争夺中,墨巨灵完败。

  烈小二端坐黑石洞天内,笑容盈面老神在在:“跟收尸匠抢尸?狂得你们!”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时间如血,完美天鹅

  墨阵中军,黑山上双尊也在关注着缠江井前“争尸”之战,坐在巨像右手的下治真尊一贯笑模样,此刻也不例外,眼见战事受阻非但不恼怒,反倒两眼放光,开心笑道:“这小子又诡又快,不错啊!”

  端坐上首、左手的上合真尊并不应声,一如既往,他的面色寒冷如冰、身形纹丝不动,全不见生命迹象,几乎与他身后的黑山巨像相融一起。

  下治早知道上合是什么样的人,对方不应声,他自己照样笑得开心说得有趣,一边遥遥观战一边不停自言自语,兴致到时还会放声大笑。

  墨色中军的黑山巨像与缠江井要塞战场相隔七十七扎,这样遥远的距离即便巅顶神佛目力亦不可及,下治真尊靠一尊法镜观战……其实镜中既看不见苏景也找不到七尊黑王冠,他们都在匿形追逐,但处处火光绽放至少让苏景的行移有迹可循,精修上神能够看出些门道。

  下治真尊就在看门道,看得津津有味……突然,他面前法镜中人影一闪,始终藏身暗处放火的苏景居然撤去了隐身法术,现身、静静悬浮、镜中苏景的目光正正望向观镜之人。

  法镜两端,万万里遥远,苏景与下治真尊对望。

  下治真尊先是愣了愣,跟着“哈”地一声大笑:“他看我?他看我!他竟然晓得我在看他,越来越有意思了,这小子比我想得有趣得多。”

  缠江井守护阵外,苏景莫名显身,已经苦苦追杀他多时的七尊黑王冠,不明白苏景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跳出来,不过就算他们心中有天大疑惑也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杀敌良机。

  几乎就在苏景现身的同时,一道黑色暴潮凭空而现,直击苏景……中!

  正正打中,苏景崩碎,却不见血肉横飞,苏景仿佛一面镜子那样碎裂了,伴以一声琉璃崩裂的锐响,棱棱角角边边裂裂地碎成千百片,坠落宇宙深处。

  “啊呀?”下治真尊真就好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大惊小怪着、莫名亢奋着,扬手一拍自己额头,哈哈大笑:“这小怪!是以宝镜真影显身!这么有意思的……”

  这个时候,左手的上合真尊终于开口了:“莫再卖癫,办正事吧。”

  被骂做“卖癫”也不影响下治真尊的心情,挥挥手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继续装死,事情交给我。”说完话,他张口吐出一道墨色符篆。

  符凌空,顷刻燃化黑烟。

  旁人无可察觉,但施法者自能得闻,冥冥中传出悉悉索索的异响,那是魔花生长的声音,下治真尊催促起更多魔花,层层藤蔓自六合之外迅速延展,去向战场……

  墨巨灵时时刻刻送死,收尸匠四面八方放火,“护尸队”对苏景形同虚设,邪魔尸骨未寒就被烧成青烟,除非墨巨灵派出更多更强的高手,否则根本拦不住苏景。

  可墨巨灵现在还不想把太多强者压上去,那就没有其他好办法了,干脆直接催动花阵,让魔花自己去和苏景抢尸体吧。

  而魔花抢尸的效率,也的确比着“护尸队”强得太多了,花自六合外来“偷”真实天地的尸血,防无可防,苏景没机会阻拦它们,能做的就是有尽快烧,不过,烧得再快也没办法滴水不漏,这边大片尸沼烈火才起,那边无数尸体就已被花枝拖走……

  从寒星飞射到天河倒卷,从铁索连舟到邪魔渡花,从扬旗护阵到烧尸争尸,几个来回……在百扎开外的墨巨灵大军面前,缠江井渺小得不值一提,却在争斗中不落下风!

  无论浩大法术、惨烈搏命还是诡谲暗行,皆不落下风。

  甚至可以说,若非邪魔走运,自外域找到、掌握了那种可以穿跨六合的奇花,这一仗他们可又该怎么打!

  战事依旧胶着,连舟大阵之内魔花开放不停,再没有过片刻的清闲,但因烧尸及时,花潮始终没机会再成“暴起之势”,凌花渡来的邪魔也始终保持在一个“不愠不火”的状态,以守军的实力应付得还算从容。

  墨色天河的攻袭也和魔花入阵一样,不曾有过片刻停歇。

  消耗。

  攻坚、胶着,墨巨灵无法在短时间内拿下缠江井后,战事就进入了“消耗”的阶段。

  墨色天河轰袭不绝,外力相加,每一次轰击都会消耗一些守阵的元灵法力;墨巨灵渡花不绝,内扰持续,每伤到一块星石就会让连舟之阵“少一舟”,每拼掉一位今仙就会让守军少一人……

  墨巨灵的疯狂“送死”是有间隔的,差不多每隔三五天就来送死三五天,苏景却不得闲,外面不用烧尸的时候他就会返回阵内狙杀渡花邪魔,不知疲倦的小阎罗。

  斗战的时候,对大师娘、对小不听、对分别许久又重聚苏晴和屠晚,苏景总是笑的,看上去没什么异常,可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那重悲恸之色重归于他的目光深处。

  苏景不说,他们也不会问,不过大家都能明白,这般不知疲倦的杀杀杀就是他的发泄吧……

  从邪魔渡花开始,阵内激战就再不曾停歇过,激烈厮杀中,每个“此时此刻”都变得漫长与难熬,每个“明日”都仿佛异样遥远、远到似乎永远不会到来,但时间真是古怪的东西,大战中的仙家们明明感觉度日如年,可是如果回头去看,昨天、上个月又近在眼前,好像一炷香之前才刚刚开战似的。

  用小魔君的话来说:时间如血,过去了便干涸,永远留在地上,低头就能看见;现在的仍流淌,而血浆浓稠、所以缓慢,苏景以前还真不知道,小魔君梁磨刀居然喜欢掉书袋,能说出这么酸文假醋而且还词不达意的话。

  苏锵锵问梁磨刀这么说话跟谁学的,梁磨刀说他当年修行时有一位葫芦师父就这么说话……时间如血粘稠流淌,不知不觉间,铁索连舟大阵成形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守护大阵的法芒的颜色,渐渐从璀璨七彩变成刺目银白,看上去银色法芒比着七彩缤纷要更有杀气,不过太白真人说这不是好事,大阵有玄光五变,每一次颜色变化都代表着阵力的消耗,十成圆满阵力如今只剩八成不到。

  还有大阵的守护范围,不知不觉间已经缩小了快三成,会如此只因组成大阵的星石、灵州不断被摧毁,入侵阵内的墨巨灵是杀不完的,他们层出不穷、他们四面开花,护阵群仙来回剿杀,却永远不可能做到全无疏漏,稍不留意就会有星石被敌人摧毁,而仙魔之间全力以赴的拼斗也会殃及阵内灵州,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再就是伤亡了,普通仙家损失并不大,不到一成的死伤,但道家太白负伤,五大法阁中两位首座真人陨落、冲霄真人也伤及元基;十万山三头赤尻的老大被斩断一臂、老二的右胸靠下位置破开大洞……猴子苦中作乐,二赤尻重伤在身还时不时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破洞,然后美滋滋地喊出身后人的名字;乌龟州,蚀海大圣的尾巴断了一大截,裘平安化龙入战的时候被敌人硬生生撕掉一片腹部鳞皮,变回人形的时候他肚皮能直接看到血肉。

  小魔君早都出手了,不听也早就开始暗中策应,但是战场的范围太大了,照顾不过来啊。

  守军各部头领都有折损伤亡……若非他们英勇,普通仙家也不可能只伤亡一成不足了。

  墨巨灵的攻势也不见有明显变化,就那么耗着、拼着,不得不说的,这族邪魔恐怕是宇宙中耐心最有耐心的魔物了,稳稳当当的打着、有条不紊的死着,他们不着急……也不是全那么稳如泰山,下治真尊就挺着急的。

  “没劲啊。”下治真尊百无聊赖的样子,正用手挠肚皮,身为军团首领、真色正神中高高在上的大能为者,这尊墨巨灵全无威严,歪着头斜着眼去看上合真尊:“你那些‘齐楚力俊’干坐着闷不闷,放出去活动活动吧。”

  三个月里,下治已经数不清几次要上合派出“齐楚力俊”了,上合真尊想也不想直接摇头,同样数不清第几次地把回绝理由抛出去:“天鹅大尊还没消息。”

  话音刚落,忽然一道墨色烟霞飞来,落入上合真尊手中。

  下治真尊见状面露喜色,笑道:“想什么就来什么,老天鹅这不就来信了!快说说,他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和大阎罗正面碰过?”

  烟霞为灵讯,来自内域的墨巨灵传讯,最后一支未被剿灭的邪魔。

  上合真尊不理同伴,双目微闭专心读讯,下治真尊却犹自唠叨着:“老天鹅的本事是不错的,不过他要正面和阎罗硬碰硬,怕是不太妙……”

  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涅槃时候出了什么毛病,下治真尊的啰嗦比起三足金乌也全不逊色。

  不逊色,且还有特色,他不止喃喃自语,他还自问自答:“为何不妙?我也没见过阎罗,怎么会晓得阎罗就能稳胜老天鹅?我是没见过大阎罗,可我这仨月天天光看小阎罗了……小的尚且彪悍如此,大的还了得!不妙不妙,肯定是不妙……”

  自问自答、煞有介事,下治真尊渐渐皱起了眉头是,看样子是在替“老天鹅”担心。

  下治少见的皱眉时候,上合正少见的面露笑意:“少再胡言乱语,天鹅大尊一切顺利,率兵北上千万里,一路与阎罗周旋,耍得敌人团团转,阎罗法力通天又怎样,身边兵多将广又怎样,打不到天鹅大人的主力他也只能干瞪眼。”

  提起同族高人的得意事迹,上合真尊与有荣焉,笑道:“天鹅大尊除了斗战强悍,另还精擅兵家九道三十七法,这一趟漏中入内域,请他老人家出马不是没道理的。”

  下治真尊懒得听上合替“老天鹅”吹牛,摆手催促道:“牧人可好?他们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你直接说。”

  “牧人安好,那一路真色天兵主力尚存,正由天鹅大尊率领着,向着北方赶来,就快到缠江井了,天鹅大尊在灵讯中交代得清楚,如今阎罗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他最终的拦截,只会是在缠江井南。”

  下治真尊满面喜色:“便是说……成了?”

  不等上合回答,下治继续自问自答:“嗯,成了!”

  自问自答后,又是一声大笑:“这可不是就快完事了么。”

  上合没有下治那么多废话,先施法将一道灵讯传出,回应“天鹅大尊”,随即摇动法铃铛,传召军中六十三尊王冠主将。

  ……

  黑山巨像墨色双尊接到内域同族传讯的时候,缠江井守军中几位核心人物也守到了神君灵讯,很简单的一句话:我于缠江井南布防。

  从一开始,内域的三路邪魔目的就很直接,同时赶赴东北方向,矛头直指缠江井,想与外域邪魔大阵呼应,成内外夹攻之势,今日仙家巨头出关,统带精兵加以截杀,佛祖与小魔君先后告捷,神君却未能及时拦住敌人。

  第三路邪魔逼近缠江井。

  神君也挥兵北上,将在缠江井南线拦住敌人,其他全都不论,只说三个多月的时间,神君都未能扑灭这支敌兵,算得很失败吧。

  平平淡淡的一道灵讯,太白真人、三王阿伊看过后没有任何反应,苏景也一样,只是他的眼睛有些泛红,很难说他红了眼睛究竟是因为什么,可能只是最近一直在杀杀杀,见的血太多所以把他的目光也然染出了血腥气。

  收到灵讯后再数过七天,神君驾临缠江井,苏景的十二尊兄长冥王随行左右,其后十座大盟的精锐与道家七十二福地神兵陆续跨出灵州穿通大阵。

  很正常的情形,未能在内域剿灭那支邪魔,被对方甩在了身后,就只能通过穿通大阵赶来灵州,再从南方出关布阵备战。

  在缠江井上,神君曾做升帐,见过了小魔君、苏景等人,值得一提的,十六、屠晚、苏晴三个全不起眼的小家伙也跟着苏景一起进了阎罗宝帐……

  升帐时间很短,不到半个时辰神君出帐,带上十二冥王与本部精兵离开缠江井,但在大军出关前,东方太乙仙尊率领道家五大法阁中的两阁精锐,替换下了神君麾下的十大仙盟联军。

  由此,将去往南方的仙军变成神君为帅,冥王辅佐,军中天兵清一色为道家弟子的格局。

  神君布阵之处,缠江井以南二十三万里、一片以猛鬼搬运成形的星石长带上。

  二十三万里,凡人听来完全无法想象的遥远距离,落在浩瀚宇宙中根本不值一提,而上上金仙炼就神目,站在缠江井上尚能遥望阎罗旌旗。

  阎罗完成布阵后的第十七天,南方墨色遮天,负责外围巡弋的哨探接连回报,敌人显现踪迹,第三支入侵内域的邪魔终于来了。

  接传报,神君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出宝帐外,拔舌王紧跟阎罗身后,为自己主君挑着大旗,同时还在和鸣冤王讨论,据此最近的凡间也有四百扎遥远,这么远的距离,万一他们要战死此间、又有一缕幽魂侥幸逃过破灭下场……飞不飞得到那座凡间去转世投胎?

  神君回手,将一道符贴在了拔舌王的嘴巴上,封了、安静了。

  ……

  天鹅给自己取名天鹅的时候,宇宙间还没有天鹅这种大禽。

  后来听说凡间世界有一种鸟儿和自己同命的时候,这尊始终蛰伏外域的墨巨灵大尊还专门跑到内域、进入凡间去看,见过天鹅他觉得还不错,但不够好,那座世界的天鹅都是白色的,墨巨灵喜欢那种鸟的样子却不喜欢它们的颜色,所以他在凡间逗留了十年零一刻,前十年里他培育出了黑天鹅,后一刻他杀光所有白天鹅,包括白天鹅的蛋。

  天鹅是追求完美的墨巨灵,不像上合那么刻板,却远比下治严苛,对同族、对自己都苛刻,天鹅的墨色王冠永远是最挺括且纤尘不染的,天鹅的眼中永远闪烁着挑剔且严厉的目光。

  任谁赶上一位追求完美的上司,都不会是件愉快的事情,做天鹅的下属实在挺辛苦的,对此芝灰深有感触。

  芝灰也是墨巨灵,但他很不普通,他是牧人。

  成为牧人不是刻苦用功和信仰坚定就可以的,还需要天赋和运气,墨巨灵同族万万,但有资格成为牧人并最终成功当上牧人的,两个巴掌数得过来。

  因为稀少,又牵扯了一桩重大法术,所以牧人异常珍贵;因为牧人的身份,就连族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尊都会对牧人亲切有加。

  唯独天鹅大尊,不惯牧人这个毛病,以前芝灰养尊处优,当然他是有信仰的人,不会因自己身份特殊就飘飘然,更不可能恃宠骄纵,可他的日子过得的确是轻松的,远胜普通巨灵。

  结果这次出征内域,他被分派到天鹅麾下,这短短几个月里芝灰挨的训斥和管教,比着他之前无尽生命中经历的加起来还要多,多好几倍。

  芝灰早都收敛了,每到天鹅大尊面前他都会小心翼翼,可是积习难改,前面漫长生命中养成的习惯,哪会在短短几个月里就尽数改过,当他听闻探报,得知阎罗神君就在前方、且阎罗杀阵与缠江井不过咫尺之遥时,芝灰情不自禁扬眉而笑。

  “笑什么,事情成功了么?焉知后面会有怎样波折。”

  天鹅大尊的训斥声传入耳中,永远那么及时。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卅六巨魔,战场上见

  芝灰急忙收敛笑容,装模作样的谨慎自律与对天鹅大尊的恐惧同时浮现在神情里,有些古怪:“天鹅大尊步步计算,保得我部实力长存,又逼着阎罗在此布阵,他的阵与缠江井近在咫尺……我以为,大尊之计成功在即,心头轻松,所以笑了。”

  明知自己发笑惹来了大尊的怒火,还是要说明理由,这不是强辩或者顶撞,而是墨巨灵的认知:每一个人都可以说话,都可以说出自己想法,哪怕是错的。

  “成功在即,在即,就是尚未成功了。”天鹅大尊阴沉着脸色:“缠江井则几乎聚集了今日仙天所有成气候的兵马,表面上看只有一个小阎罗苏景压阵,实际又藏了几尊巅顶神魔?你不知、我不知、上下二尊也不知,但我们不信,不信缠江井内只有一尊小阎罗。”

  “阎罗绝非易于之辈,缠江井上不知强敌几尊,可是这一仗我们不止要打胜,还要杀灭,大小阎罗、隐藏缠江井上的巅顶神魔,务必剪除,个个都得死在这里……唯有如此才算成功。”天鹅大尊的语气稍稍放缓了些:“巅顶神魔,皆有如意进退的法咒在身,缠江井上另有穿通大阵陈列,他们发现势头不对时要想跑实在太容易了。”

  稍加停顿,天鹅直视芝灰:“明白了?得胜不难,杀光所有上位仙魔却难,既然贪心,就别掉以轻心。”

  墨巨灵贪心,但墨巨灵绝不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天鹅的脸上忽然有浅浅笑意浮现:“上合真尊有一句话说得很好,缠江井大战与我族来说只是一场会战,对今日仙魔而言却是决战了……一战杀灭,大局可定!待到战事了结,强敌丧灭后,我陪你一起笑,现在收拾心情、好好准备吧,你肩上担子可重得很。”

  天鹅并非寡言之人,平时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不过在芝灰的印象里,自从自己追随天鹅以来,还从未见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尤其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废话。

  或许大战在即、苦心经营的大图谋终于到了“亮相”时候,天鹅大尊心中也有紧张吧,芝灰对天鹅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做最后的养神调息。

  很快,芝灰就调整完毕,天鹅大尊伸出左手、平摊,芝灰身形转转化作一道黑烟,钻入了天鹅的掌心。

  ……

  缠江井北,关外,百扎墨色中军,此刻已经变了模样,曾经只有一座黑山、上下两尊的中军,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三十六座大山、黑色大山。

  原先的中军黑山是一尊奇大无比的墨巨灵雕像,现在多出来的三十六座山也差不多,都是墨巨灵的模样,但不同的是卅六黑山都是活的,他们皆为真实巨魔。

  普通墨巨灵也有山岳大,可是与卅六巨魔相比,墨巨灵就变成了小蚂蚁。

  不过另又一重“古怪”,卅六巨魔虽也是墨巨灵模样,却更似猿猴,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后腿半曲身体佝偻,他们可以直立行走但很明显的、他们更习惯四肢着地。

  下治真尊喜上眉梢,黑色双掌兴奋搓动,对上合真尊笑道:“不错,不错,总算有看见‘齐楚力俊’了,比着从前更像样了!”

  “齐楚力俊”是个称呼,就好像黄巾力士一样,意指三十六尊黑山巨魔。

  如果把墨巨灵当做“人”的话,齐楚力俊就是他们的“黄巾力士”了,体态庞大、智慧简单,这些大家伙不会法术、行动时的灵活之处也远逊上位仙魔,但他们有自己的拿手好戏:身具神力、擅搬运与拆破。

  齐楚力俊为上合真尊炼化,也曾随墨巨灵大族一起涅槃,涅槃之前巨魔在模样上更像山魈野猿,心藏戾气野性难驯,涅槃后有了“人”模样,力量暴增同时性情也温顺了,最要紧的,他们的智慧已经足以承担信仰,他们从无知畜生变成了真色信徒,从此再不必担心他们的忠诚。

  随时准备着为大族效力、悍不畏死的齐楚力俊……

  中军再向北,不太远,空气中一道道黑色漩涡缓缓旋转,墨巨灵的兵马正在首领统带下,陆陆续续走入漩涡,此处为“花根”,邪魔从这里“渡花”,再现身后会直接杀入守护大阵内部。

  漩涡很多,从上到下几乎铺满一方天地,可是比起墨巨灵的浩大军阵来说又不值一提了,所以“渡花”的场面上来看,等得人多、真正走入漩涡者少之又少。

  大群墨巨灵聚集四周,耐心等待着,就在这个时候,邪魔群中忽然微微骚动:一尊又一尊的黑色王冠竟然出现在队列中。

  六十三尊黑王冠齐聚,在他们身后还有大群披大氅和无数戴项圈的巨灵。

  黑王冠尽至!大军阵中巅顶高手全都来到了黑色漩涡前……

  中军、黑山巨像左手上,上合真尊站起身来,自袖中取出一尊黑色王冠,认认真真地戴在了头顶,对小治真尊说道:“我过去了。”

  下治真尊对点点头:“战场上见!”

  八个字、两句话说完,上下双尊同时消失于黑山巨像,上合真尊飞上一尊“齐楚力俊”的肩头,伸手一拍巨魔的脖颈,巨魔起身向前走去,另外三十五头同类紧随其后。

  下治真尊则出现在“渡花”大阵黑色漩涡前,他头上同样也戴上了黑色王冠,下治对着已经集结待命的黑王冠和其他族中精锐挥挥手,笑道:“都到齐啦,是时候了,咱们上!!”

  ……

  缠江井南,关内,相距要塞二十三万里地方,道家仙军摆开大阵。

  南方敌踪显,入侵内域的最后一支邪魔奔袭而来。

  不存叫阵不存喝骂,邪魔显身一刻即为双方开战一刻,双方没有只言片语的战前交涉,只有生死相见!

  法术绽放的强烈光芒与轰动巨响顷刻湮灭战场,最后一支内域邪魔与其他墨巨灵并没太多区别,罔顾生死、癫狂入战,结做冲锋之阵,全不为金仙的凶悍截击所动,保持着他们能够保持的最快的速度,亡命疾驰、亡命冲锋,向着阎罗大军。

  冲锋之中,邪魔阵中一道道重法冲腾,遮天蔽日的法术远袭仙家大阵,若邪魔面前的只是普通仙军,顷刻中怕就会烟消云散,但狙击他们的是道家三法阁与七十二福地的天兵,今日仙天中最最精锐的兵马之一!

  当邪魔重法疯狂袭来,道家阵中彩云铺展,看似轻轻柔柔的云结成了最最坚韧的屏障,轻巧化解墨色法术,同个时候长剑鸣啸与雷霆咆哮响彻天地,道家天兵的剑、雷两术笑傲六合,剑藏雷鸣中,雷蕴剑光内,长袭万里横扫敌潮,动的不止是法术,还有军阵,随主阵冥王令旗摇摆,一队队道家天兵散出主阵,彼此策应着向滚滚而来的墨色洪流包抄而去。

  邪魔并非一团散沙,他们的冲锋虽然疯狂但阵法不乱,当道家天兵来切两肋时,强攻之阵自由变化,有狙杀有陷阱也有重法轰灭……

  重法交错,强袭与逆袭,远攻与白刃,两族仙魔的阵法不断微调和变化,只才暴发了片刻的大战便已彻彻底底地沸腾了天地。

  阎罗神君人在阵中,于九幽宝座上安稳端坐,双目闭合并不看面前战事,惨烈十分但也中规中矩的攻杀罢了,有关进退调度、法术支援等事情皆由大冥王与同袍主持,无需神君亲自过问。

  神君正搜神,搜索邪魔军中最最强大的那头凶獠……突然,神君的嘴角微微一勾,身形晃晃消失不见,他已飞驰而去,直奔强敌:唯一可能威胁到此战的那尊大敌。

  强敌尚在本军阵中,神君就直直冲过去了……一般来说,有怎样的属下就有怎样的君上,看看闭狱王,再看看阎罗王。

  而阎罗搜神、找到天鹅的同时,天鹅也查知自己被发现了,他正在前锋阵中,头上的黑王冠收入袖中,普通得没办法再普通。

  被发现就被发现吧,本来也不是多意外的事情,甚至……天鹅是兴奋的,他很想杀阎罗神君,他很想称量一下阎罗究竟有怎样的本领,他也很想看看阎罗神君错愕、惊讶、愤怒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天鹅长啸,纵身阵外迎向神君!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王冠入阵,他的必杀

  缠江井上。

  裘平安一口一个“操它奶奶”地乱骂着,发动身法飞出灵州,率领乌龟州妖兵冲向阵内一方星石,那里魔花正开放,墨巨灵渡花而来。

  花开花落、邪魔来袭,这种景色对缠江井的守军来说太熟悉了,甚至可以说看得都麻木了,不值得大惊小怪,更不会惹来大都督破口大骂,小泥鳅满嘴脏话其实也不是因为墨巨灵又来了,他的肚皮被撕下去一大片血肉,怪疼、他生气所以才骂街。

  冲到星石上,此处不过寥寥几朵魔花,过来的巨灵也都是普通货色,几息间被大都督轻松扫灭,但就在击杀邪魔、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的时候,裘平安忽然觉得……安静了一下子。

  要知道,缠江井铁索连舟大阵是整座战场的正中心,阵外墨色天河席卷不休,阵内层层魔花接连绽放,四面八方打打杀杀,乱得不成样子,又怎么可能会有刹那安静。

  实际上,四周一直混乱不堪,诸般大响此起彼伏,而“安静了一下子”并非周围声息沉落,只是元修精深的仙家的感觉,很古怪的感觉、很简单的原因:不远处正有巅顶神魔暴发神威、全力碰撞。

  巅顶神魔作战中散出的力量不会影响缠江井阵内,但他们的凶悍法术、浩大神威会侵透此间,于一个瞬间里夺下普通仙魔的五听,或者换个说法,裘平安的精神不由自主地被大仙魔的对战吸引了过去。

  所以就有了“一下子的安静”的感觉,不止裘平安,缠江井上,几乎所有首领仙魔都是同样的体会,下一刻裘平安就反应过来:南方,阎罗神君出手了!神君遭遇强大敌人!

  裘平安能猜到的真相,上一真人也同样猜到,在明白真相之后上一真人的心被惊骇吞噬:敌人阵中、入侵内域的妖魔中,竟有人能与阎罗神君抗衡?

  不是上一真人轻敌,他晓得墨巨灵中高手如云,可是一直以来,阎罗神君在普通仙魔眼中都是图腾般的存在,他老人家的地位实在太崇高……与其说上一真人不肯相信邪魔中有人能抗衡神君,倒不如说是他不愿相信,本能中、根深蒂固地、始终在竭力否认的事实。

  而惊骇与不愿置信之后,正穿梭领兵穿梭内阵的上一真人看到不远处一座灵州上,一朵魔花开放,毫无意外的一尊某巨灵随花开显身、出乎意料的这尊墨巨灵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王冠。

  大吃一惊!

  上一真人为一盟之首,能被道尊看重的晚辈自有过人之处,他早都从小阎罗口中了解到黑王冠的实力,他也能明白与黑王冠这么近自己死定了,不过死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上一真人应变奇快,一见黑王冠出现内阵,他立刻翻手取出示警法铃:死则死矣,但总要把警讯传出、传知同袍敌人中的强者来了。

  法铃被捏碎,警讯传遍灵州守军,上一真人松了口气,随即发现前方的黑王冠正看着他微笑。

  上一真人的心沉了下去,既是因为自己被盯上、必死无疑,也是因为对方明明看到他传讯示警却笑着等待、全无阻拦,这是……无所谓吧。

  的确无所谓,六十三尊黑王冠齐至、再加上一位下治真尊,随便守军怎么传讯吧,不重要了。

  下一瞬里,黑王冠动了,凶威摧心恶势加身,上一真人直觉身内法元散乱崩溃,莫说反抗或逃走,他连凝聚力量的机会不存,当大山压顶而来,蚂蚁是没有挣扎的资格。

  上一等死,但不闭目。

  谈不到“死不瞑目”,正相反的,上一真人心愿了了,瓦罐不离井口破,上一心里早有准备,这场大战里谁能自己掌握生死?他能撑到现在,能亲眼得见诸多做梦都无法想象的浩大场面与光怪陆离的法术,也算值得了,死就死吧,他是踏实的,至于临死一瞬不愿闭上眼睛……他挺想看看黑王冠怎么来杀自己。

  不赌气,没有不甘,入战久了就难免会想象自己会被怎样杀死,不久前上一真人自己和自己打了个赌,赌他是死在法术下还是法宝下?

  自己和自己打赌、又是这样的赌约,这也算是一种情怀了吧。

  如今到了答案揭晓时刻,他得看看,坦然且从容……可上一真人不曾想到的,就因为他没闭上眼睛,所以他看到了一件怪东西,曾经闯下卓著凶名却绝不应该出现在战场的怪东西:绣花鞋。

  一只绣花鞋,也是一尊威风八面凶气烈烈的神锤,裹挟风火饱蕴巨力的神兵宝器,打面神锤!斜刺里飞来,在邪魔动法前就已越过上一真人,呼啸飞向黑王冠!

  来自神鸦杀,何等凶悍的一击!黑王冠不敢怠慢更不顾得去对付上一真人,墨巨灵左手急扬食指探出,遥遥对着打面神锤一点,指蕴妙法,鞋子周围古怪涟漪掀荡播散,就此化去绣花鞋疾飞轰砸的势头与力量,鞋子停在了半空,但上一真人也清清楚楚地看到,黑王冠的眼中流露痛苦之色,伸出的食指已经不自然的扭曲了。

  可是神兵有何止一件呢?苏景既已发现此地敌情、既已动用神兵,又岂会一击收手……金光暴涨、烈焰翻天!万丈长缨裂空刺来,一片神梭划动长虹横扫而来,八百里赤鳄当头轰落,一根竹笛激射向前,还有一面精巧别致的小镜子藏于风火间、悄无声息的向着黑王冠飞去。

  打面神锤之后,“问我莫我天”、“三千梭”“四脚神锤”“九孔神锤”“看我神锤”,五件神兵接踵而至,必、杀!

  黑王冠挡不住也无路可逃,死定了……如果他孤身入阵的话就死定了,不过,来得远非他一个!魔焰横扫阵内,道道黑色身影显现四周,第二尊黑王冠手捏法印硬撼烈火长枪,第三尊黑王冠口吐奔雷抵挡缠斗三千神梭,第四尊黑王冠掌心喷涌黑烟困住八百里赤鳄,第五尊黑王冠抛起黑色巨塔截击九孔长笛,第六尊黑王冠合身扑上竟一头扎入镜内,清晰可辨镜子中多出一尊墨巨灵,镜子开始急急膨胀……

  前后六尊黑王冠接连入阵来,接下苏景打出的六件神兵!

  “必杀”,是一种态度,也是一份气势,六件神兵之后还有小阎罗,上一真人看到了一道金红色的光。

  那道神光就是急扑而来苏景,直追第一尊黑王冠,他的“必杀”远未完结,这才哪到哪、刚刚开始罢了!苏景现身苏景进击,他的“必杀”才开始。

  直到这一刻,上一真人才听到那一声贲烈长啸、早在他捏碎示警法铃时就已自苏景口中响起的凶狠啸声!

  苏景直扑强敌,墨色王冠退避不及,可是侵入阵中的上位邪魔远非六人。

  斜刺里黑色长鞭懒腰打下,第七头黑王冠截击苏景;一片足以吹落千百星辰的黑风飓风扶摇而起,自下向上奇袭而来,第八个黑王冠在苏景身下百里地方悬浮;墨色浓云滚滚,粘稠且腌臜的云,金仙陷落也会被炼化成一滩脓血,第九头黑王冠从苏景头顶三百里处月初,挥手洒下墨云;第十头、第十一头、第十二头黑王冠联袂而来,雷霆如蛇在他们身边缭绕游走,他们向着苏景微笑,笑纹化作雷纹,雷纹勾连九天,九劫神雷如瀑布倒挂长空,向着苏景当头打下。

  上一真人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再看了,死前要仔细看清自己如何去死的悍勇仙家,却不敢去看苏景的死状……闭上了眼睛,该发生的也还是会发生,上一的灵识早被前方仙魔的斗战之威摧毁,他又闭上了眼睛看不见,但他还能听、他听到小阎罗的一声咆哮:杀!

  “杀!”一字叱咤,嘶哑却狂妄,伴随怒吼同时绽放的是一轮残日、一道环月和一片剧毒星河,日月星横空铺展后化作凛冽长剑,剑在手时、杀千刀。

  以攻做守、以刀斩刀,九百九十刀只在刹那……真就一个刹那,第九百九十一刀施展时,洪钟大吕般淬烈巨响与澎湃冲天的气浪席卷四方,几头黑王冠联手打来的强攻法术被前九百九十刀稍作抵挡,其后便被“俱焚”摧毁。

  “杀!”又是一字叱喝,却非苏景声音,这是呼应、来自同伴的呼应,这世上有三个人,苏景死他们死,苏景生他们生,苏景娶了媳妇他们喊弟妹,可如果苏景生了儿子,他们是一定一定要那小娃娃对自己喊“爹”的;这世上有三个人,苏景刻苦修炼时他们四处玩耍,苏景休息时他们就会跑来教训这小子“业荒于嬉”,而当苏景修为精进的时候他们会随之腾飞、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神力大涨然后他们还会抱怨“这小子一定是偷懒了,本座怎么才涨了那么点力气”。

  这世上有三个人,当年只要苏景有难他们必赶来相救,后来他们懒了、跑动得不怎么勤了,可真正当苏景遭遇强敌时候,他们一定一定会追随身边、生死与共!

  “俱焚”掀起的气浪横扫八方时候,那三个人、同一声的“杀”字吼来得何其响亮,三尸驾到!

  三个矮子分从三个方向飞扑黑王冠!什么法术什么剑术什么双龙出海,不死之身与无边蛮力的结合,就是徒手撕大象……大象戴着黑王冠,就在前方!

  三尸寻到各自的敌人、并冲杀到对方面前时候,激昂嘹亮的啼鸣声如古神巨斧斩碎苍穹,缠江井战场内人人得见星空被高亢啼鸣撕开巨大裂隙,裂隙自苏景“俱焚”之处起、直直斩向第一个显身的黑王冠……霸唱!不做神魂之击、以魂音法力入天元神力、做出裂天一斩的霸唱。

  上次施展“俱焚”与“霸唱”时,苏景以八百里赤鳄为刀,但赤鳄实为神锤,“姑爷何在”却不同,它是真真正正的长剑,苏景飞仙后最关键的修行是什么?诸法归一、归于剑。

  当神剑在手再施展杀千刀时,威力远胜赤鳄!

  杀千刀第九百九十二刀,霸唱,苏景从未放弃进攻,他盯死了第一尊显身的黑王冠,那是他的必杀。

  而当“霸唱”响亮绽放、割裂苍穹之际,“杀”!

  第三声“杀”字叱咤,苏景、三尸之后第三道“杀”声,清甜却淬厉,战意浓浓也戾气熏天,白色罗裙飘飘乌黑长发飘飘,目环三瞳的妖娆女子一飞冲天,素手平摊时千万长藤呼啸破空!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我为磐石,师兄任性

  藤之潮,杀之潮,隐忍数千年的莫耶传人,中土世界长大成道的邪魔仙子出手!当年,不听千辛万苦返回故乡却见莫耶世界已经成了一片死地,那时她的伤心究竟有多沉重?看她此刻的邪佞笑容便清楚了,当时的伤心有多沉重,此刻的邪佞便有多犀利!

  三尊“雷霆联袂”的墨色王冠正在万藤潮头,首当其冲,只一瞬,爆身闷响与黑色血浆迸溅,三尊黑王冠中一人全身而退,一人双臂尽碎勉强逃走,另一个挫骨扬灰死无全尸。

  是被偷袭、打了个出乎意料,但并非来不及抵挡,黑王冠何等修为,个个反应奇快,当不听纵法时三尊黑王冠就再度联手催起神雷……但没用,雷阵被藤潮湮灭了,邪魔一死一重伤。

  当长藤抖落污血时,另一声凄厉惨嚎传来:第一尊显身的黑王冠被“霸唱”撕得粉碎。

  必杀。

  霸唱之后苏景重新显现身形,不听暂时收手回归夫君身边,紧跟着他身后的空气微微荡漾,三尸死过了一次、重新回到本尊身后——三个方向上,又多出两尊黑王冠的尸体。

  三尸皆有本尊十成怪力,他们攻势的强大又何须多言,且他们坐拥不死之身,这些年里浪荡宇宙,玩累了的时候也曾琢磨过打架的法子,到得苏景“杀千刀”大圆满后,之前的星索就彻底没办法发挥三尸的战力了。

  这些年的钻研没白费,三尸胡闹似的自修了几招“同归于尽”的打法,刚才的冲杀里,他们对黑王冠“同归于尽”来着,拈花、赤目如愿以偿,斩杀强敌同时自己死回苏景身后。

  雷动天尊运气稍差,他赶上了一头极强大且精修身法的黑王冠,只把对方打了个重伤、未能成功夺命,死回苏景身后雷动天尊满目悲悯:“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座佛祖心肠,实在不舍得杀人啊。”

  苏景双目如血,不听邪佞冷笑,雷动慈悲心肠,赤目摆弄着掉落身边、刚捡起来的一枚黑色王冠,拈花左顾右盼想看看缠江井仙家中有没有屁股大的漂亮仙子……而他们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五个人站到一起时,周身散起的凛凛邪气又是怎样浓烈!

  还有神剑在握,还有六柄刚刚回到主人身边的神兵,围绕着他们缓缓旋转、上上翻飞。

  “杀!”第四声叱喝传来了,呼应苏景。

  吼声来自缠江井,满满战意但也满满笑意,无以压抑的兴奋之情,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一飞冲天,直扑一尊正随花开显身的黑王冠,小魔君出手!缠江井前打打打、打了好几个月,决战一刻终于到来了,小魔君再不掩藏实力,飞扑杀出……杀个痛快!

  小魔君飞出时,来自墨巨灵的大笑也响亮四散,下治真尊双臂如蛇柔软摇摆、周遭墨色如清波般轻轻荡漾:“好家伙,果然不得了的阵容,赶上啦!”

  笑声落下时候,下治真尊身周缭绕的墨色微一震,此獠周围正上、正下、正四向辅四向十颗星石遽然变了颜色,原先或蔚蓝或杏黄或锈红等等诸多颜色的十星石迅速沉黯、尽数化作漆黑颜色。

  星石染墨,被邪魔掌控、再不受“连舟”之法,就此从守护大阵中脱离出来,旋即十枚黑色呼啸而去,向着四面八方轰撞而去!凡被黑星击中的星石或灵州也在瞬间里遍染墨色,跟着它也会撞向其他阵中星石。

  黑色星石越来越多,几近爆炸式的增长,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守护大阵就会被伤到根基。

  “杀!”第五声叱喝,苏景、不听、三尸共做吼喝!三尸正中、不听一飞冲天在自高空俯冲、苏景急坠直下再划起一道淬厉的弧自下向上急仆,五人分作三个方向,将身法发挥到极致、全不吝惜本元地施展杀灭重法,向着下治真尊猛攻而去。

  小魔君也调整了进攻方向,身法所向、法术所指:下治真尊。

  “杀!”第六声叱喝,乱乱哄哄、四面八方,太白真人一剑天川,闭狱王分身万千,缠江井上战鼓隆隆,道道仙军如巨龙般飞天、出关、杀来。

  厉啸之声四方传来,入阵的黑王冠也随之而动,齐齐向着本族大尊所在之处集结,或三人结阵或五人策应,不理普通仙家,他们眼中只有苏景与小魔君等人!

  与黑王冠同行的还有大群墨族精锐,因人数有限他们远远挡不住缠江井上下来的大军,但墨色精锐悍不畏死,他们只求片刻拖延……真的不用太久,只要拖延一阵就可以了。

  普通墨巨灵结阵死守下治真尊所在一隅,黑王冠则与苏景、小魔君等人在“隅内”乱战成一团。

  恶战暴发,苦战暴发。

  之前苏景一行前后对付十二尊黑王冠,重创两人斩杀四人,的确大占上风,但那一战有苏景刻意隐藏实力在先、三尸与不听突然发难在后,此刻大家都已亮相、再没了偷袭的余地,三尸的不死之身,小妖女的巅顶强大皆已暴露,没得藏了,再看敌人……黑王冠又何止十二人。

  十二人的围攻败了,那二十二人,三十二人,四十二尊黑王冠一起扑上呢?

  邪魔倾巢而出,上下双尊、六十三顶黑王冠尽数出战,墨色精锐全部到来!

  苏景一行尽落下风,小魔君那边同样不轻松、陷入大群黑王冠的围攻,而下治真尊的“真色侵星”法术已经施展完毕,一片黑色星辰呼啸阵内自动飞旋形状,再无需下治指挥。

  由此下治真尊解脱出来,邪魔一如既往,说不出的开心和兴奋,黑色的眸子明亮异常:“我可不信你有不死之身。”

  “咦,居然真的活回来了。”

  “是替死宝物?还是数命藏身?”

  “疼疼疼……都不是啊,原来真的是不死之身,这可怪了。”

  “你们三个?”

  “啊?”

  下治真尊的说话不停,他盯上了三尸中的拈花。

  在墨巨灵诸位大尊中,下治一直是个很特殊的家伙,这个人总是很开心很好奇,甚至为了自己的开心和好奇,常常会不分轻重,便如此刻,即便最普通的墨巨灵也能看出,在今仙这群绝顶高手中,苏景、小魔君才是守军的真正首领,不听的身份次之,三尸则是最不重要的,如果要杀,必当集中力量先去苏景或者小魔君。

  下治真尊却就“看上了”杀不死的拈花,由得同族去围攻其他今仙高手,他只和拈花玩命……一次次地斩杀拈花,仔仔细细地研究着他的不死之身。

  三尸又岂是好对付的,拈花的确是在短短几息间被下治杀了几次,不过三尸坐拥不死自身,被打死不是他们差劲而是他们斗战的办法,几次被杀中拈花也给了下治两下狠的,邪魔的嘴角有黑色鲜血淌出。

  就在第四次斩杀了拈花、跟着又第五次迎上已经杀红了眼睛的拈花的时候,下治真尊终于想到了什么,口中“啊”了一声,旋即纵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这些矮子是拿、是拿人啊!”

  依旧在笑,只是极少见的,在这场大笑中,下治真尊眼中、脸上、笑声里不见丝毫欢愉,正正相反的,只有戾气,无尽虐戾!

  大笑中下治又一次迎上拈花,口中声音一变:“来、来来来!”

  来了。

  阵内拈花神君来了,阵外齐楚力俊也来了。

  一头黑色大岳般恐怖巨魔自北方飞扑而来,脚踏虚空四肢奔腾,在急冲途中巨魔头上拱出一枚肉瘤,随它每踏出一步头顶肉瘤就疯长一截,待巨魔冲到守护大阵边缘时,它头顶肉瘤已化作千里独角。

  挟风火、蕴浩力,以头顶独角直直撞向守护大阵,当第一头巨魔撞上护着的时候,第二头巨魔已然冲出北方墨色大阵……

  天崩地裂般的可怕大响,第一头巨魔正撞守护大阵。

  就如以前敢于以身撞阵的墨巨灵一样,黑色巨魔长角断、头颅碎、脖颈折、身躯爆烈,黑色血浆涂抹万里星空;但与原来不同的,清晰可见巨魔撞击位置、那一点魔角锋锐击中所在,一道尺许长的黑色裂璺赫然出现在护阵屏壁上。

  而第一头巨魔爆碎的血浆才告弥漫,第二头巨魔就冲破血雾,同样的决绝同样的巨力同样的独角和同样的撞击位置,再一次轰中守护大阵。

  第二头巨魔崩碎,第二蓬血浆冲腾,第三头巨魔破雾而现,再撞!

  跟着,第四头、第五头、第六头、第七头……一尊接一尊的巨魔,顶天立地的庞大身躯,千里狭长的锋锐独角,每次撞击都精确无比、每次独角与护阵屏壁接触的地方皆为那一点、原点。

  “原点”之外,墨色大军、接踵巨魔;“原点”之内,则是下治真君所在、黑王冠乱战、入阵墨巨灵死死守御的那一隅,这片空间大概只才占到整座“连舟”法阵的千分之一不足,但这片空间内,原有阵位星石已被摧毁大半,黑星数量还要多过“阵位星”,此间,守护大阵阵元流传不畅、法术行运阻塞……铁索连舟大阵中力量最最薄弱的一片地方。

  巨魔飞撞连续且奇快,三头巨魔只才“分到”一个呼吸功夫,当六息过后,第十八头巨魔撞上护阵,阵法屏壁上的裂璺已经变作万里方圆的一张“蛛网”,同个时候这几个月中始终对缠江井守护大阵轰击不休的墨色天河遽然“加力”,攻势之猛胜过平时数倍。

  第十九头巨魔冲了上来,另有一声号角自北方响起,墨色大军闻号而动。

  那可是百扎规模的巨阵!

  数月间,墨巨灵百扎联营都稳扎阵脚,只有小股兵马散出冲击,从不见大阵做整体行移,直至此刻,规模浩大的敌军终于动了、一动即为冲锋,道道法云承载大军,风驰电掣冲向缠江井守卫大阵。

  与邪魔飓风般的冲锋鲜明对比的:时间粘稠流淌,如此缓慢。

  从上一真人发现第一头黑王冠入阵到邪魔发动总攻,前后加起来尚不足一盏茶的光景,但也就在这短短一会功夫了,固若金汤的铁索连舟大阵岌岌可危,行将崩溃了。

  也是这一刻,刚刚将一头黑王冠轰碎但胸腹间也添出一道狰狞伤痕的小魔君,突然“哇哈”一声大笑,举目望向阵外西北方向:“师兄,这里,这里!”

  循着小魔君视线望去,阵外西北一片小小星天忽然崩碎了,如冰、如琉璃、如镜面似的,空无一物的一小片空空天就那么炸开了,一片片的瓦棱碎屑中,强壮男子一步跨出。

  全没道理的,只看此人一眼,无论是谁心中都会闪出两个字:霸王。

  小魔君叫做磨刀,大魔君名唤卸甲。

  霸王卸甲的卸甲。

  绰号中占了一个“魔”字,名字里藏了“霸王”二字,此人乍看上去,气势与天魔首尊金铃天颇有几分相似,可是再仔细看就不难发觉九龙地上来的大魔君与蚩果界飞升的金铃天差异极大。

  金铃天,长发到冲天,臂上扎金环,赤膊赤足一条红裙斜跨腰间,魔焰昭彰桀骜无双;大魔君就没那么多花哨了,身着打扮普普通通,虎背熊腰双目如豹,他的雄壮强大不因目光淬烈不因神情冷漠,而是完全源于他的“硬”,仿佛钨钢仿佛玄铁,仿佛这宇宙间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将他摧毁,因硬而醒目,因硬而霸道,钢铁之威莫过于此!何以为霸,我为磐石而举世处处皆为脆皮鸡蛋,挥手击之无聊之极……大魔君驾到!

  他从西北过来,人在阵外。

  小魔君的修为摆在那里了,喊声大得不得了,似乎随时都会彻底炸裂的战场也不足以遮挡他的喊声,大魔君回头看了看,循声找到师弟,小魔君身形连闪,避开几尊黑王冠的法术,对着师兄一个劲地招手。

  大魔君向着阵内望了一眼,但……他目光中居然流露出失望和无聊,再看接连撞向灵州护阵的巨魔,无聊的神情更浓了些,最后他把目光投向正向着大阵蜂拥而来的百扎邪魔大军!

  这次他笑了,几枚笑纹浮现唇边,浅却杀气深藏,什么王冠高手什么无匹巨魔,全然提不起霸王的兴趣,倒是前方一望无际的大军看上去挺有趣的。

  他一个人向着无边巨灵迎击去……

  大小魔君是师兄弟,修法同宗同源,但兄弟两人的性情截然不同,小魔君爱说爱笑热心且多情,尤其眷顾故乡与凡人;大魔君则心如其人,冰冷漠然无视苍生,在他眼中只有两件事:终极所在与师弟小命,其他万事万物他都不在乎。

  缠江井陷落就陷落吧,今日仙天的守军覆灭就覆灭吧,莫说区区一座灵州要塞,就是故土九龙就是整座宇宙都被墨色侵染,大魔君也不会有丝毫难过,在他心里没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概念,说穿了四个字:他不在乎。

  大魔君追求的“终极”是什么?六合之外,无极灵天,这个题目实在太大了,无数年头的钻研也没什么具体发现,无妨,他不灰心,如果题目不够大,怎么配得上大魔君。

  至于“师弟”,大魔君就是来帮他打架的,开始时候不想来,他太了解小魔君了,晓得师弟一定会拼出全力浴血奋战,不过大魔君也能明白一个关键:缠江井不是九龙地。

  所以小魔君会打会出力会不惜代价来助战,但当大势已去无可挽回的时候小魔君不会舍身取义,他还有九龙地要守护,缠江井真正守不住的时候他会撤走。

  小魔君不会与此地共存亡,以他的本领,想走的时候随时都能走,换句话说,此战对小魔君来说关乎成败却不涉生死,既然他不会舍身取义,大魔君懒得来,奈何师弟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大魔君烦不胜烦,最后还是赶来了。

  入场、入战,却没兴趣理会缠江井,小魔君的境况有些凶险,不过做师兄能笃定他至少死不了……曾经,师兄在时,无论遭遇怎样强敌都轮不到师弟出手;如今……那小子长大了长壮了,大魔君也就不用总那么辛苦,可以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

  小魔君没能把大魔君喊到阵内,讪讪看了正路过身边的苏景一眼,笑都挺尴尬:“师兄这人就这样,任性。”

  苏景一笑了之,不会妄加评判。

  不是所有人都像苏景那么“平常心”的,三赤尻、蚀海平安、上一等大群普通仙魔全都皱起了眉头,大小魔君以前声名不显,后来小魔君助战缠江井,群仙都见到他的本事,再听小魔君一个劲地为师兄吹牛,群仙心中都对大魔君抱有莫大期待。

  大阵危殆、战局凶险时大魔君破空而来,本是振奋人心的大喜事,不料他根本没有驰援缠江井的打算……更要紧的,在群仙看来,威风赫赫的大魔君行事狡猾、避重就轻,他一个人迎向浩瀚敌军,看似勇猛其实投机取巧令人不齿,他可是巅顶神魔,放着黑王冠、邪魔大尊不理会而是跑去对付那群“小的”。

  大家都是仙家,都有好本领与好见识,谁不晓得以大魔君之能去冲百扎墨阵,面临的危险要比着对付十头黑王冠小得多……差不多的念头升起于群仙心中,只是个念头罢了,一闪而过,但下一刻,鄙夷念头突然变作无边震撼!

  大魔君一步穿空径直来到墨色大军阵前十里,千万墨色法术自大军阵中席卷而来,却难近大魔君身周百丈,仿佛有一重看不到的屏障,任凭墨色法术如何凶悍、近身百丈后就会莫名消失,连一阵风都不存。

  相距十里,大魔君笑容更盛,好像醉汉撒泼似的、站定身形将双臂猛地撑开,口中一声大吼:“镇!”

  镇!

  不见他动宝或结印,不见他有丝毫施法动作,但他身周绽放出的万道魔息横扫八方……一滴水从指间坠落,摔碎在地面时却炸起了无边汪洋!

  大魔君的元息和气焰饱蕴荒古之意,荒、蛮、冷、苦之息、之人、之乾坤!缠江井群仙都相距大魔君极远,却在此刻无一例外心生恍惚,似乎已经脱离了惨烈战场、坠入远古荒凉天地去!

  大魔君的上衫碎裂去,古铜色的肌肤泛着沉甸甸的光晕,肩背、胸腹、双臂肌肉虬结,元息绽放后便是元力轰荡,十里外正急扑向前的墨色大军……戛然而止!

  那可是百扎兵!

  一扎一百二十万里,百扎当是何等广阔,即便墨巨灵个个身大如岳,在如此浩瀚的空间里有当是怎么的数量,怎样的规模……百扎邪魔,急冲中止步,相距大魔君不过十里距离,又有谁能再向前跨出半步!

  大魔君丈身高矮,墨巨灵如山耸立;大魔君一个人,墨巨灵千千万万,一只蚂蚁相见千盏天星也不过如此差距吧。

  而蚂蚁昂首,千星慑服!

  百扎兵止步时,大魔君那一声“镇”字吼喝才落。

  吼声落,鲜血现,大魔君一口鲜血喷出,这等纯粹硬碰硬的较量,即便他再强大三倍也必受重大反挫,必受伤。

  鲜血溅,笑声起,喷出的鲜血溅落在胸口、涂抹了下颌、染红了唇齿,大魔君却笑,须发贲张越发狰狞,他仍大张双臂、他开始跑……迈开大步,急速奔跑着向前冲!

  一人之力硬生生镇住了百扎巨灵……这种说法不错,但不准确,百扎的辽阔空间啊,就算阎罗神君蓄力三日再暴起一击,一击之威也不可能洞穿百扎,大魔君的本领与神君、道尊、佛祖在伯仲之间,神君做不来的事情大魔君也难完成,是以大魔君“镇”住的并非所有巨灵大军,他只压住了“前锋一线”,冲锋在最前的墨巨灵皆被他巨力压制无法前进。

  前军被“镇”,后军惊涛拍岸般撞上来,大魔君身上压力巨大,可这份压力他还觉不过瘾,他还要逆冲!推着被他镇住的“前军”,去迎那真正墨色的巨潮、汪洋!

  小魔君的神情更无奈了,想说话可惜身边没有同伴,就只好对一头正急功到面前黑王冠说:“师兄这人就这样,任性。”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三千里杀,胜负之手

  师兄任性。

  大魔君冲,他要以一人之力弹压百扎巨灵!

  一个人的冲锋,催腾无边神力、“押着”前锋线上无数巨灵向着邪魔大军冲,敌人轰然大乱,后方大军尽数发力,在头领与号角的催促下发动猛冲,还有数不清的凶法厉术自后阵中轰轰飞起,跨越全军向着大魔君打来。

  法术强猛却难近身,大魔君的护身法度堪称神妙,身周百丈空间似乎都布满无形之“漏”,什么样的法术过来都会消失不见,而邪魔前锋上的兵马就倒足了大霉,尽数被大魔君神力挟持,空有深厚法力却无以施展,被死死推着、身不由己向后飞退,狠狠撞向身后同族。

  沉闷的暴体声音连成一片,墨巨灵撞上墨巨灵,骨断身毁血肉横飞,但死了也不算完,邪魔的尸首、血浆也照样会被大魔君挟持、推动、冲阵!

  重压与猛烈地碰撞里,尸首变成了肉糜,血水汇聚成潮,血肉混合后的泥沼在前后两股巨力的挤压之下越拱越高,顷刻化做遮天浊浪……绵延漫长、高耸几千里的血肉巨浪向后、倒卷邪魔大阵!

  大魔君狂奔,大魔君吼喝,短短三息之间他已前进三千里!

  霸王前进,邪魔大军无法上前半步但也没人退后半步,敌未退而霸王进,他前进的空间何在?前进空间在杀戮中,在斩灭中,在摧毁中!大魔君前进三千里,就是他面前三千里敌人被彻底碾压、散碎。

  敌人未退,但被一个大魔君压碎三千里!

  三千里后,大魔君呕出第二口血,如出一辙的,呕血后他再次纵声大笑。

  笑是因为兴奋,吐血、受伤、五内疼痛力量剧耗都没关系,重要的是这一仗他打得很过瘾、很舒服。

  在守护大阵内与黑王冠激战的小魔君,于百忙之中耸了耸肩膀:如果师兄不那么“碾压”,规规矩矩地施展身法配合法术杀敌,何至于哇哇呕血呢,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受伤吧,自讨苦吃但大魔君自己乐意,那是他喜欢的打法。

  便如大魔君异常了解小魔君,做师弟的也对师兄性情太清楚了……今天大魔君心情不错,所以用了这等生猛打法。

  凡事都有极限,归结于此战,大魔君的极限就是“三千里”了,惊世骇俗的猛打之后大魔君再维持不住“镇压之势”,被他“推起”的尸山血海就此崩溃。

  当“镇压”力量崩碎,墨色大军重归怒潮之势,四面八方浩浩涌上,转眼将大魔君吞没了……吞没,并非摧毁,大魔君仍在,在普通仙家想来,这时候真正的厮杀才刚刚开始吧,大魔君应该会发动身法、祭起杀术,以蛟龙入海之姿游走敌阵、随心杀戮。

  可是群仙又想错了,一人镇万魔、一人推大阵是大魔君的兴趣所在,入阵搏杀却无聊得很,那就是个“磨”啊,磨时间、磨力量、墨巨灵用自己的性命与悍不畏死的打法来消磨大魔君的力量,一点点把他榨干……大魔君斗战从来都不讲究策略的,他喜欢一击必杀,他喜欢不计后果的迅猛攻杀,一旦陷入纠缠、除非生死大仇或者发了凶性,否则他都懒得打了。

  何况,要被“磨”的那个是自己。

  两口血、两次大笑、三千里后大魔君懒得打了,再被敌人彻底包围前他就一飞冲天,对小魔君喝一声:“走了!”人在天顶挥手一撕,虚无空间就那么简简单单地被大魔君撕开了一道“口子”。

  大魔君不做停留,迈步跨入“口子”。

  “走不了。”忽然一个阴冷声音传来,一道黑色长索破空袭来。

  毫无征兆的强袭、快且藏蕴神力,始终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大魔君“卖狂”的上合真君终于出手了,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振奋响亮的欢呼声自墨巨灵阵中突兀暴发,不是所有高手都渡花去了,关外战场上还有一位墨族绝顶大尊坐镇,这是所有墨巨灵都知道的事情,他的出手也是所有墨巨灵都等待、都期待的。

  上合出手,黑色长鞭如雷霆一闪,必杀手段,无解之劫,长鞭直奔天顶上的裂缝旁、刚跨入一只脚的大魔君。

  大魔君左脚在“裂隙”内,右手猛抬、急抓,将鞭梢牢牢抓在了手心,跟着手臂猛力挥动……“嗖”一声,上合真尊不见了。

  大魔君也不见了。

  只有苏景、不听、小魔君和黑王冠这等巅顶神魔才能看清楚:上合真尊没能拦下大魔尊,反倒被大魔尊抓着鞭子给拽进裂缝去了。

  这事有些惊人,但并不难理解,普通仙魔和巨灵就算没能看清过程,也能大概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由此墨巨灵整齐振奋的欢呼声一下子变成了散乱失神的惊呼。

  阵中下治真尊脸上居然流露出“向往”神情,似乎很羡慕上合、很遗憾自己没能单独对上大魔君这样的对手,从他眼中看不出丝毫担心……没什么可担心的,上合真尊绝非易于之辈,他是被大魔君给拽走了,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阵外号角再起,墨色大军继续冲锋;大阵剧烈摇晃,没了上合真尊的指挥,但巨魔的冲阵全不受影响,一头接一头齐楚力俊继续冲来,轰轰烈烈!

  五息再过,又是十五头齐楚力俊将自己撞碎在守护大阵上。

  铁索连舟大阵,银色的阵屏法芒上已然布满黑色裂隙,嘎啦啦的巨响连绵不绝,催人心魄的声音,下一刻,第三十四头巨魔撞来。

  依旧是那一点。

  撞击一瞬,守护大阵突然安静下来,之前将要崩溃而引出的可怕巨响完全消散,但冥冥之中传来的那一声叹息却清晰可闻,传入每一位守军仙魔的耳中。

  叹息沉沉,第三十四头巨魔并未如同类那般骨断身碎,巨魔完好无损,它头顶上三千里独角深深刺入阵壁内。

  洞穿。

  ……

  关内,南方,神君与冥王率领的内域天兵正与内域最后一支邪魔激战,墨巨灵悍不畏死,道家天兵斗志昂扬,虽只才遭遇不长时间,但全无试探、见面即做袭杀的战事惨烈异常。

  血杀之地,仙魔炼狱。

  不过这场惨烈战事的主角早已注定,冥王、道仙、今时正鼎盛的群仙与从远古而来的邪魔大军都只是陪衬,所有厮杀、阵法、冲锋与逆袭都只是布景而已,这片天地中唯一重要的斗战,只在阎罗神君与天鹅大尊之间。

  前者是今日仙天的三大巨头之一,后者是远古邪魔人人敬仰的上位大尊、天空般高远的存在。

  没人能看清两尊巅顶神皇之间的对抗,看不清也无法靠近,冥王根本帮不上忙,他们能做的事情仅仅是:数时间。

  一盏茶多些的光景了,神君与天鹅鏖战不休。

  入战双方、所有仙魔居然都是一样的心情:对手怎地如此强大!

  无论神君还是天鹅,在本族仙魔心中都是图腾,他们象征着无坚不摧,象征着战无不胜……便如拔舌王曾经说过的:除了道尊佛祖,谁能挡下我家神君一击?!同样的,普通墨巨灵对天鹅大尊也有这样的崇敬和崇拜。

  终于,一声冷哼与一声闷哼里,两尊神魔的战团开解了,阎罗冷哼,双目殷红如血,身形有些踉跄;天鹅闷哼,胸腹间一道伤痕狰狞,步履蹒跚向后跌退。

  第一瞬战团分解、第二瞬神君强袭。

  阎罗神君强镇身形的身形,一道灰色的河凭空浮现身周,于古怪法河的裹挟下,神君又急扑天鹅!

  不用想也能知道,上一轮激斗神君占到了上风,不给强敌回气机会,他老人家要一鼓作气摧毁强敌;天鹅向后摔退,没有躲避的机会,能做的仅只是奋力挥手、看似徒劳地去抵挡神君的杀灭一击……天鹅挥手,一如既往,这尊墨族内严苛挑剔的上神神情严肃且认真,但藏身在他掌心中的芝灰笑了,他早就蓄势以待,他刚得大尊传神之令,他是牧人,他才是主掌这场战役的胜负之手!

  芝灰纵法,终于到了放牧一刻,毕生等待的最最辉煌的一刻,身为牧人真真正正的威力所在、荣誉所在的一刻。

  就在神君堪堪击中天鹅时,天鹅的手忽然莫名炸碎,旋即神君就听到了烈烈长啼声。

  绵延连天、洞穿冥冥的长啼。

  长啼响起时,炽烈神火从天而降,横扫一切。

  阎罗败了,不止神君,他统领的整支大军、整条战线彻底崩溃、惨败。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神凤披甲,潜龙升渊

  缠江井战场,守护大阵被巨魔独角洞穿。

  上至小魔君小阎罗,下至乌龟州上最最普通的妖卒,缠江井上所有仙家都明白那根刺入阵内的独角意味着什么……

  铁索连千舟,整整一条北境防线上所有灵州与星石结成的大阵,规模千万里以计,从内部看每一座星石都是一道阵位,但星石不断被摧毁只会让大阵的力量削弱下去。

  削弱、阵法不会破灭的,即便所有“舟”都被摧毁,只剩一座缠江井要塞,这要塞依旧会有阵法守护,不过威力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可是要从外部破坏,哪怕只是破开一座不起眼的窟窿,阵法也就完了,这浩大法术是个一致对外的整体,破一穴即为破阵。

  于内摧毁千万星石大阵犹存,于外破开一线大阵崩毁,听上去从外面打要简单得多,可实际上正相反,上下两位墨色大尊,六十三位巅顶黑王冠,无数墨巨灵精锐与三十四头神力无边、冠绝仙天的巨魔里应外合前仆后继,才勉强打穿了这个“小孔”。

  铁索连舟大阵崩碎去!

  没有想象中的巨大爆炸和惊人景色,曾将万万邪魔封拒关外的大好阵法,在毁灭时竟是安安静静的。

  上一真人的心沉了下去。

  护阵已不在,百扎邪魔正迅猛扑来,墨色天河如瀑倾斜直击阵内……突然,一声又一声的铿锵号角自缠江井上响起!早在千年前就约定好的号令、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号令:集结之号、行将反攻之号!

  或许对胜利再无奢望,但军中猛士依旧随号而动,原先分散阵内各出的仙军立刻放手眼前战事,发动“归旗咒”返回缠江井。

  小魔君的身形接连闪烁,摆脱身边几尊黑王冠的纠缠,当“闪烁”停止时他已在千里高空,开声振喝传令全军:“道尊早已定计,大阵破碎时雄兵出关,北上屠魔!杀!”

  这种言辞没什么说服力,不外是为了鼓舞士气、激励仙军与敌人血战到底,大家都神仙,谁都不傻谁都能解读小魔君言辞本意,不过,缠江井守军既然能从仙天各处集结到这座边关,莫不是心有觉悟:战事无情、军令如山!

  能来就是有觉悟,他们听令、哪怕赴死,是以当小魔君传令后,缠江井上千万仙家还是齐齐喝应一声:“杀!”

  只是群仙不曾留意的,在他们迅速集结的时候,苏景家的两位“小儿郎”都挺忙的,红头发苏晴自袖中取出一片巴掌大小的树叶,扔上了天空;金头发屠晚自怀中捧出了一尊金杯,砸向了地面。

  没人留意两个小娃的动作,自也没人看出苏晴扔上天空的叶上有一道赤红色的凤凰纹路、没人看出屠晚砸向地面的金杯里有一条三寸长的小龙正盘旋。

  没人看出一叶一杯的神奇,所以守军群仙就万万不曾想到,当他们呼喝出那一声“杀”字时候,突然一声凤凰啼鸣与一声苍龙长吟同时绽放开来!

  凤鸣中,飞天绿叶烧起熊熊烈焰,顷刻将天空烧出一座千里大洞,跟着洞中一棵通天梧桐神木显现,神木雄枝层层招展,每一枝每一桠皆驻一头仙凤神凰!凤凰肃穆、凤凰披甲,凤凰展翅、凤凰入战。

  龙吟中,金杯摔碎地面,杯中水洒落,充其量琼浆三两,落地后却轰地化作无底天渊,千头神龙缓缓浮升……看似缓慢实则奇快如电,潜龙已升渊,只问邪魔何在。

  它们曾经答应过神鸦天知,当仙天对抗墨色邪魔时候两大圣兽强族会出战,它们承诺了、就一定会实现自己的诺言,龙凤两族倾尽精锐助战缠江井!

  即便对内域仙魔来说,真正的神龙、天凤也只是传说,太少人见过它们的真正模样了,既然是传说,那两族圣兽的突然出现,对守军的士气又当是怎样的激励。

  道尊早有安排,破阵一刻即为反攻一刻!

  其实龙王凰尊,两族中的至高强者,斗战本领与神鸦杀将在伯仲之间,是巅顶强大、但真正陷入百扎邪魔阵中也难逃一死,其他龙凤的实力就差得远了,且圣兽受天命所限,族群并不强大,今次倾巢而出不过两千神龙千八天凤。

  两族圣兽的实力不是不强大,不过只凭这两族的驰援,扭转不了这场大战的胜负,百扎邪魔、墨巨灵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些,只是群仙不晓得龙凤来了还不够看,他们觉得胜出有望。

  上一真人是守军中极少数、对龙凤两族实力和整座战场大势有所了的仙家之一,他明白龙凤入战也扭转不了大局,能有这样的见识主要得益于他和小阎罗接触比较多,不过,即便知道真相上一真人心里也是踏实的、他仍坚信此战必胜,因为他心中还有一重依仗:阎罗神君。

  神君率领大军,就在南方极近处摆开战场,以他老人家能为很快就能剿灭内域邪魔、继而挥军北上驰援主战场,待神君到来,邪魔必定溃败……上一真人是这样想的,他很踏实。

  一刹那,缠江井上战意冲天而起,群仙的欢呼只有一个字:“杀!”

  又是一声杀字狂吼,旋即怒龙咆哮金凤叱咤,缠江井守军气势如虹、北出雄关!

  人人心中战意燃烧,这是他们以为的反攻时刻,所有仙军的目光里只有前方正急急扑来的邪魔军团,没人留意到刚刚收敛了气势、重新回到缠江井的小阎罗,此时竟泪水长流。

  苏景没去看北方的汹涌墨色,他的目光投向南方,他的左手与不听的柔荑相握,他的右手领着一个在缠江井中从未显身的小娃娃。

  小娃娃身穿金色的袍子,他可是血脉纯正的金乌,神鸦七将中有他正位交椅,他叫金老了。

  金老了的右手牵着苏景,左手拉着另一头幸存的大金乌,神鸦生金亮亮。

  与苏景一样,金亮亮望着南方,泪水仿佛断线珍珠接连滑落,金乌的泪水滚落面颊后就会变成一滴花火,明亮璀璨……

  大阵告破时,群仙归入缠江井本阵;小魔君传令时,龙凤两大强族显身;当今日仙家大军喊出第二次“杀”声时,墨巨灵首领下治真尊一道传神大令传于所有渡花入阵墨巨灵:速退。

  下治真尊、黑王冠、所有随大尊而来的精锐高手都立刻撤出内阵战场,回归本阵……没回去中军,他们退到了军团前锋。

  邪魔的百扎军团依旧保持着冲锋之势,相距缠江井不足五千里。

  远古邪魔来势汹汹,今时仙魔斗志昂扬,有关进攻、有关策应等等战术战阵早都演练过无数次,无需首领过多操心群仙各归其位、彼此策应着准备出关迎敌,可就在这个时候,可怕的咆哮、强猛的火光与整座空间的剧烈颤抖,从群仙身后贲烈暴发……南方!

  正要出关征战的群仙惶然回头,他们什么都看不见、除了烈烈天火;什么都听不见、除了金乌啼鸣。

  真的是金乌啼鸣。

  ……

  芝灰晓得自己不该笑,可他忍不住、实在忍不住啊!

  长久以来,墨巨灵都在准备着这场大战,其中一项顶顶要紧的事情就是:杀灭金乌,不理龙凤,不理佛道,墨巨灵将大把心血倾注到“灭族金乌”这件事情,当然“灭族”并非绝对,那些小金乌不在邪魔眼中,偶尔有几头大金乌漏网也不要紧,只要把绝大多出大金乌杀灭就足够了。

  最终墨巨灵通过“巫咒”秘法的改良提炼达成了目的,表面上看,神鸦与夔牛得小族联军打了一仗,中招中咒了,大金乌死绝,挺简单的一件事,可背后墨巨灵对巫咒的精研、对整件事的布局穿跨了漫长时间。

  也是在这漫长筹谋中,“牧人”的诞生了,最初墨巨灵只是想一举杀灭神鸦,再费劲心机后发现“巫咒”可行,而使用巫咒不仅可以将金乌的尸身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还在法术上为墨巨灵开出了一道“有望控尸”的后门。

  金乌是必须要杀灭的,这牵连了墨巨灵另一项重大图谋,杀灭金乌后还能控制它们的尸身,却是意外之喜,这么好的资源墨巨灵当然不会放手,所以邪魔中精通法术的大能为者在钻研“巫咒”秘法的时候,又开始配合着巫咒法术祭炼“牧人”。

  牧人要放的牧就是神鸦尸身。

  不是随便什么墨巨灵都能放牧,更不是墨巨灵随便修习什么法术后就能做牧人,驾驭、指挥神鸦尸体的法术是与改良后“巫咒”密切相连的,法术对牧人有着严格的要求,墨巨灵本有的体质完全不能适应法术要求。

  所以就需要炼化了,墨巨灵需得扭转体魄、另开经脉才有望做牧人,但改身即为改命,逆天之事困难异常,数不清多少次的探索与试验,数不清多少资质卓越的墨色族人死在了试炼中,最终成功达到要求、成为牧人的寥寥无几。

  整族墨巨灵,多如恒河沙数,却只有六个牧人,其中还有两人的智慧在祭炼过程中遭到重创,是能放牧、但他们是傻子,完全不知时机为何物、也不懂听命尊令。

  改脉炼体的过程,与炼丹颇有相似之处,有的丹药珍贵难得,若辅料药材难寻,丹丸就会贵重得不得了;有的丹药则是孤品,因为炼化成功就源自一场巧合,特殊的天候、特殊的机缘,绝难再次发生的机会下炼成的神丹。

  前者珍贵但还有机会再被后来者炼成,后者却不具复制性……牧人就是后者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骄傲眼色,神鸦何在

  不久前墨巨灵发难,邪魔入侵内域有三个目的,一是明摆着的、扰乱仙天秩序,明知成效不会太大但有的捣乱总比捣不了乱更好;第二个目的已经失败了,墨色相柳被小相柳和浪浪仙子联手斩杀,又一栈完好无损;第三个图谋就带牧人去“认牧”,金乌尸体摆在那里,牧人也得以成功祭炼,可是事情还没完,“牧人”与“牧”之间一定要有一次气意勾连,将来才能成功放牧。

  不是非得登上金乌陨难之地,但要完成勾连牧人就一定要进入内域深处,如果距离太远是无法成功勾连气意的。

  入侵内域的墨巨灵中有两尊黑王冠高手,墨色相柳能成功刺杀西坑隐最后,真要失败了也无妨,对墨巨灵来说,墨相柳的刺杀是一件很有必要尝试、同时又输得起的事情;但天鹅大尊不同,他身上的任务远远重于墨相柳,他可输不起,一共就四个健康牧人,他这次带去了三个,护着他们成功完成气意勾连,后面的行动就更关键了,三个牧人分入三路大军,分从三个方向打穿内域赶赴缠江井战场……

  真要仔细计算的话,墨巨灵在牧人身上花费的精力与资源,比着研究“巫咒”犹有过之,他们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只因重视金乌的战力。

  金乌这种家伙啊,全族战力斐然,甚至还能压了龙凤一头,可他们真正可怕的力量并非神鸦自己如何强大,而是他们掌握着无数“爆器”:太阳。

  墨巨灵中诸位大尊都有一个共识,且对心腹手下曾反复提及:缠江井之战,于真色神族来说不过一场会战,对内域今仙而言却是真正的决战。

  其实缠江井这座要塞并不重要,墨巨灵就是要打一场“会战”,随便那座仙家边关都无所谓,要紧的重兵压境,逼迫内域仙军主力集结、逼迫内域中的巅顶仙魔来驰援此战。

  墨巨灵很成功,入侵内域的三支大军中,终于有一支逼近缠江井,天鹅大尊不负众望。

  墨巨灵很成功,大阎罗、小阎罗、小魔君、道家妖家诸大盟仙军精锐再到龙凤两族圣兽,尽数入战来。

  南方战场的墨巨灵很成功,天鹅大尊苦战阎罗,几乎是用自己的性命拼出了一个机会。

  要塞战场上的墨巨灵很成功,被守军依为铜墙铁壁的铁索连舟大阵也如愿破去了。

  这是一个苦心营造的时机,给牧人放牧的时机。

  如果牧人所在的三路内域墨军都无法靠近缠江井,还谈什么放牧;如果不奋力压迫缠江井,今日仙家也不会集结应战,又谈什么会战决战。

  如果天鹅大尊不在斗战中寻机会,直接让牧人放牧,阎罗至少能抵挡片刻,只片刻耽误缠江井守军就会发现牧人的可怕威力,守军会立刻发动身内符咒逃回内域灵州;如果不摧破铁索连舟大阵,牧人的法持还是会被大阵阻挡片刻,守军仍有机会逃走……墨巨灵殚精竭虑,不是只打一场胜仗那么简单的,他们要摧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杀灭今日仙天的有生力量。

  到现在,一切苦心终于得到了回报,牧人芝灰成功放牧,当他法度行转,三千神鸦尸尽数奉召、破空而来直接出现在阎罗面前,而阎罗眼中本来只有天鹅大尊的。

  三千神鸦……又何止三千神鸦,放牧、控尸,统御金乌尸体的同时还可以发挥金乌生前威能:唤请千万骄阳入阵、杀!

  金乌存在于宇宙多少年头?

  这漫长时间里金乌有曾炼化过多少太阳?

  只要是金乌炼就的骄阳,大金乌就能够随心调遣,诛杀阎罗摧毁前阵不过牛刀小试,大尊们早都商量过这件事,芝灰很听话,他只调遣了半成。

  二十分之一……这宇宙间,所有金乌炼化的、更悬挂在天空中的太阳的半成、二十分之一。

  每二十枚金乌炼化的太阳中,就有一枚破空而来,与三千金乌尸身一起,浩浩荡荡也轰轰烈烈,炸碎在神君面前,炸碎在神君统御的道家仙军阵中。

  对大能为者来说,一枚太阳真算不得什么,但无论神君佛祖还是道尊,谁也休想抵挡千万骄阳!

  摧毁来得太快也太突兀,真的太快了,以至芝灰和天鹅都没能看到神君在被骄阳轰灭前究竟是怎样神情。

  芝灰的放牧才刚刚开始,心咒与法术急急催动,三千大金乌不理冥家、道家的残兵败将,振翅疾驰,闪电般扑向缠江井!

  杀灭阎罗已是极大收获,但缠江井才是重中之重!

  ……

  南方巨大的爆炸声音传来,缠江井仙家大军、龙凤两族齐齐回头,他们所见:一头头巨大的金乌冲破满天火光、向着要塞急冲而来。

  守军群仙不知道南线战场的变故,可他们至少能看出那些疯狂扑来的金乌都是黑色的,由此也就明白了:南线告破?阎罗神君……败了?

  事实摆在眼前,若神君未败,以他的骄傲与霸道,怎么可能放过一头黑色金乌来冲袭缠江井!

  下治真君纵声大笑!居然成功了!同时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军暂缓脚步,墨巨灵军容整齐,放缓了冲锋势头。

  刚刚下治暂时撤离缠江井是为了以策万全,金乌尸身是被放牧的、不会伤害墨巨灵,可金乌尸唤来的太阳却货真价实,会对墨巨灵有重大伤害,正神中的大尊、精锐当然不能留在缠江井附近陪葬,大军也要缓一缓,等阳火摧毁此地后再上前围剿漏网鱼虾。

  ……

  缠江井上,上一真人突然觉得窒息,一柄无形钝刀狠狠戳入心脏的感觉,他在缠江井驻守了这么久,第一次真正恐惧、真正沮丧,神君竟然败了!不止上一,所有仙家都是同样感觉,同样恐惧。

  而毁灭的到来只在瞬息之间,当缠江井群仙见到墨色金乌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一盏盏璀璨骄阳,就那么无端地跃出天空,向着自己轰来。

  什么都来不及了,没机会逃没可能挡,只有死。

  上一真人从未想到自己会被太阳炸死,但他依旧选择睁着眼睛,他要看……

  牧人芝灰简直要捧腹了,这感觉太美妙了,这次他动用了“两成”,两成骄阳啊,每十颗金乌炼化的骄阳中,就有两枚破空而来、轰向缠江井!

  太阳是尸金乌唤来的,但尸金乌是听芝灰指挥的,生杀于心、以毁灭来证永恒的感觉,对芝灰来说实在太太太太美妙了……

  同缠江井上所有仙家一样,一个身穿金色袍子小娃娃也看到了满天的金乌和满天的骄阳,这娃娃很倔强,之前他一直没流泪,但此刻再也忍不住了,滚烫泪水几乎是迸溅地涌出眼眶,泪水长流之际,金老了努力望住他的长辈阿爷、他的叔伯婶婶、他的兄长阿姐,努力望着那些早已失去生命的黑色金乌,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神鸦何在!”

  神鸦何在!

  金老了的修为普普通通,他还小,他哭了,所以嗓音嘶哑彷如吞碳,这就让他的声音更小了,缠江井周围有墨色天河汹涌席卷,有金乌和骄阳裹挟风雷,这片天地太凌乱太嘈杂,诸般巨响无情地湮灭了他的吼叫。

  但,神鸦之吼自有神鸦回应!哪怕缠江井上没有一个仙家听到小娃娃的嘶嗥,金老了的声音依旧传入每一头尸金乌的耳中,因为金老了喊出的四个字与他自己无关,而是所有陨难神鸦于丧身前最后的思绪、最后的执念!

  神鸦诡、灵灵诡,能够听到并以己之口喊出王者最后的心念,这就是金老了的本事。

  神鸦都死了,他们的辉煌不再,他们的尸身被亵渎,他们只是行尸走肉再没了自己的意志也永远不会从长眠中醒来,也没什么声音或者咒语能够唤醒他们……可他们自己的呼唤呢?!

  神鸦何在!

  是他们自己的呼唤,金老了喊出的四个字,是陨难金乌们自己的执念,喊话的是金老了,呼唤尸金乌的却是他们自己!没了生命没了智慧没了辨别是非的能力,但天知阳破临死前最后一桩法术,为所有金乌保留了最后一丝“灵犀”。

  是灵犀也是灵性,微弱一线,封入金乌的眼中。

  凭着金老了的本领,他能喊出神鸦的最后心思;凭着封入眼睛的一丝灵性,死去神鸦能够凭着自己的心愿完成最后一击!这就是天知阳破临死前要做的最后一件大事。

  所以当金老了放声嚎啕、喊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三千尸金乌无一例外的,眼中一道凌厉光芒闪过,那是眼色……是愤怒是悲伤,有眷恋有不甘,但更多的是骄傲,不愿高高在上但永远自以为是、特别迷恋声色但自知身份不凡的骄傲。

  而这骄傲之后,便是璀璨神光……尸金乌身上墨色崩碎去,重新又变作灿灿金红,这才是神鸟天乌的本来颜色!

  神鸦何在?

  神鸦与骄阳同在,神鸦与骄阳同在缠江井上,这一仗还远远没打完!

  上一真人不肯闭眼,即便火光烧得他目珠欲爆,他明明白白地看到,一头向着自己所在队伍俯冲下来的尸金乌突然变回了金色,旋即必杀的俯冲之势也陡然拔起,它如风疾火烈、穿越缠江井直扑北方百扎墨色大阵。

  上一真人以为是幻觉,不可能的事情,跟着他又看到一枚太阳自南向北,轰轰烈烈地向着自己冲来,旋即上一直觉周身暖洋洋地舒泰,那枚太阳居然对自己全无危害,明明烈焰妖娆火浆激荡,却就那么暖洋洋地从他身边滑过,继续向着北方飞去。

  当上一真人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的时候,他望向北方的目光里:三千神鸦与无数骄阳轰入北方墨色军阵。

  若能飞身高空,便可清晰得见,三千金乌与无数骄阳的冲锋,在星空中泼出了怎样的灿烂之光……这一代金乌最后的绚烂,这一代金乌永远的骄傲。

  苏景身边,咕咚一声闷响,金老了摔倒在地,小娃娃长发如雪、脸上一道道皱纹深刻,他的唤醒太伤神也太伤心,小小金乌一瞬苍老。

  他是神鸦诡,他叫金老了。

  把小娃交到金亮亮怀中,苏景突然纵声长啸,疾飞天空时他已化作金乌身相,他也是三足金乌,紧追他的三千同族、急冲北方墨色大阵!

  小魔君一直在等一直在等,提心吊胆也无比期盼,终于等到这一刻时同样一飞冲天……他本想喊一声“杀”的,但临时改了念头,他的吼喝:“神鸦何在!”

  千千、万万的仙家一惊而醒,跟着千千、万万的声音回应着:“神鸦何在!”

  神龙长吟、天凤啼鸣,灵州守军再次行动,北出雄关杀敌去!所有人都吼着“神鸦何在”,所有人都追随神鸦的方向!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心愿了了,爆炸正好

  芝灰大惊失色!

  他不明白神鸦怎么突然不受控制了,怎么可能啊!拼命行咒拼命施法,却没有丝毫用处,正惶急的时候芝灰忽觉身体一沉,他已经被天鹅大尊甩出掌心了。

  天鹅这个人追求完美,但他从不会迁怒于人,他晓得尸金乌倒戈与芝灰无关,他不怪掌心的牧人,之所以将芝灰狠狠甩出去是因为:明明已经死了的阎罗,竟然又出现在前方!

  阎罗就在面前百丈处,天鹅明明白白地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敌人的气机锁住。

  天鹅身带归巢咒,但这种咒法在发动一瞬会大大影响仙魔法元,被神君的气机锁住、再发动归巢咒根本和自杀没区别,这种傻事天鹅不会做。

  被天鹅甩出手中的芝灰,此刻又是一声惊呼,不敢置信且带了些歇斯底里的语气……他也看到阎罗神君了,芝灰完完全全是见了鬼的神情,惊呼远不足以发泄他心中惊骇,还要再脱口叫一声:“不可能!你不是死了么!”

  没人理会芝灰,高高在上被同族奉若珍宝的牧人,如今只是个可悲的笑话。

  天鹅的城府比起芝灰要深得太多了,他心中也惊讶,但深吸一口气后,心地震惊、愤怒和不敢置信等等负面情绪尽数排空,迅速镇静下来,望着阎罗笑了:“能与阎罗神君堂皇一战,也算难得了!”之前的斗战有诱敌的因素在,天鹅未尽全力。

  神君一哂:“你配么?”言罢、出手。

  ……

  神鸦陨落前,天知阳破曾对苏景说过,他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他还有一件要紧事情要做好。

  两件事,前者为神鸦知为宇宙间灵元大脉的研究,记载于一块玉玦中由苏景转呈道尊,今日道尊正全神投入、苦心行布的御敌大阵,法术依据的根源就来自这块玉玦;至于天知阳破要做的那件要紧事,苏景一直不知晓,直到三千大金乌齐齐陨落,苏景登上金乌陨落地后,凭着收尸匠的阴思冥觉才终于明白这件事是什么:尸身之内封印一道灵犀,凭金老了天赋本能可随时唤醒已被墨色控制的尸金乌,于关键时刻倒戈邪魔、暴发狠辣一击。

  这件事情有个题目的,就唤作“神鸦何在”。

  当年苏景拜祭过神鸦陨难的星石后,立刻就去找了阎罗神君禀明一切……由此事情的经过也就再清晰不过了:墨巨灵摧毁金乌大族,成功祭炼“牧人”,控制了三千尸金乌,也控制了这宇宙间所有金乌炼制出的灿灿骄阳;神鸦有天知,身有冥冥之感且心藏通天智慧,他未能躲过“巫咒”之劫,但中咒后他发现了一个墨巨灵以为神鸦永远不可能察觉的秘密:待身死后,金乌的尸身会成为墨巨灵手中傀儡。

  族中有小小神鸦诡,金老了为通灵诡,这给了天知阳破一个反击的机会,是以天知封灵犀入尸身,他死了、但他还有最后一击。

  邪魔入侵内域,牧人勾连元息,成功控制金乌尸身,大军压迫缠江井逼迫内域仙家主力集结,欲以“放牧”做致命击杀,毕其功于一役。

  缠江井刚刚开战时,苏景一贯“卖怂”,但他曾真的呕出一口鲜血,从此目光深处藏下悲恸,那次呕血是因为收尸匠与金乌尸之间的冥冥联系告诉他:墨巨灵的牧人已经与尸金乌气意勾连,从那一刻起,三千神鸦的尸身真正被亵渎,三千已死神鸦的报复也真正踏出了第一步。

  天鹅大尊在教训手下时说过一句话:贪心无妨,但不可掉以轻心,实际上天鹅和诸座墨巨灵大尊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他们每一步行动都仔细筹谋,他们从不轻敌……可即便他们已经足够小心足够重视、即便他们将金乌假设得极具智慧特别聪明,最后还是小看了金乌。

  墨巨灵以为自己没轻敌,其实还轻敌了,天知阳破的对生命和生死的了解远远超出了墨巨灵的想象,而金乌族中还有个小小神鸦诡,通灵将金老了……这就是气数了,如果不是神鸦族中近年添出这样一位诡将,就无人能够唤醒金乌们最后的灵性,天知阳破本领再强十倍也无法完成最后的报复。

  至于神君,他做的事情说起来就很简单了,四个字:将计就计。

  墨巨灵想要借尸金乌“毕其功于一役”,仙天神佛何尝不想借同样的力量来重创邪魔,何况、或者说更重要的,此乃神鸦遗愿。

  神君早知“神鸦何在”,神君也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如果没有防备,迎上之前的“放牧”,阎罗神君自忖凶多吉少;但心中早有防备,将计就计之中,冥间第一神又怎么可能真的死在“放牧”中。

  不过,神君的确受伤了,天鹅非等闲,在他面前瞒天过海绝不是件容易事,神君诈死用的是裂身之法,此术会让诈死惟妙惟肖,但术后反噬不轻;而阎罗身后,十二冥王道家仙军也真的伤亡不清……绝杀与反绝杀,苦心筹谋与将计就计,一切一切的根源都在于:胜利不是追求、真正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才是目标。

  墨色古族、今日仙魔都是同样的想法。

  墨巨灵苦心隐忍,这边天鹅冒死挑战神君,那边黑王冠与齐楚力俊前仆后继拆破大阵,就是因为守军中的厉害仙魔都有归巢咒在身,发难后稍有耽搁就会被他们逃掉一大片;阎罗等人面临的情况又何尝不是如此,今日仙魔都有归巢咒,墨巨灵中的精锐一样也有类似符咒在身,一旦情形不对他们随时可以跑,所以“神鸦何在”的发动一定要得是猝不及防、得是一击必杀,得是三千神鸦与无数骄阳明明已经轰到缠江井了、又突然转向向前直击敌阵,才有可能把敌人中的强者都留下来。

  这一战中,没人敢轻敌,阎罗神君也不例外,天鹅大尊的目光锐利且谨慎异常,一旦发现阎罗这一脉守军有不对劲的地方,他都会传讯给下治上合双尊,跟着北方大批邪魔就会后撤,“神鸦何在”再发动时,邪魔精锐能从容退走无数。

  神君曾让闭狱王给苏景带话:我心里有数,该怎么做,他老人家心里有数。

  还有一个小小细节的,当神君来到缠江井、再布阵于要塞南线时候,道家三大法阁的精锐主动替换下了他军中的十大盟仙军……将计就计,也是苦肉计啊,但可以肯定的是,神君一脉、道家精兵所受伤害,都远远值得回!去看此刻北方,缠江井外邪魔阵中,大族神鸦已冲入敌阵,无数骄阳已轰碎墨中!

  满天满地的火与已死神鸦的烈烈啼鸣,正昭告邪魔也昭告天下: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玩火者必当自焚。

  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神鸦是不能碰的!它们炼化骄阳无数,光暖人间无数,照耀了多少文明、哺育了多少生命,它们的功德足以让佛祖合十让道尊致敬!就是这群整天聒噪不知所谓的家伙,身上承载了多少天恩地德、承载了多少世人感恩!妄动神鸦,生不罚死罚,人不伐天亦伐。

  烈焰冲天、席卷一切!列位大阵前列的诸多黑王冠首当其冲,他们死得很快,死得不敢置信也莫名其妙,濒死一刻他们听到的最后声音是来自缠江井,一遍又一遍“神鸦何在”的咆哮。

  神鸦冲阵,骄阳长袭,两成金轮奉召破空,只在一个瞬瞬里就尽数投入百扎墨色敌阵,而瞬瞬之后,一头接着一头的大金乌也在激昂啼鸣中自爆开去,化作最后的火与最后的杀,扫荡墨色邪魔!

  心愿了了,死亦瞑目;

  心愿了了,爆炸正好。

  还有一声金乌长啼,饱蕴了愤怒与杀意,嘹亮得刺穿天地,苏景第一个冲入烈火中……

  收尸匠从来都是个不吉利的家伙,所以金乌大族作战时从来不带着他们。

  收尸匠是神鸦族中最孤独的存在吧,可收尸匠也是货真价实的三足金乌,他们一样喜欢废话喜欢斗战喜欢热闹啊,在历代收尸匠心地,会不会也都存了一个小小的奢望:有朝一日,能与大族并肩奋战、一起呱呱大叫着玩火、烧杀,该多好。

  苏景又何其有幸,历代收尸匠中他是唯一!唯一一个真正与大族并肩入战,一起咆哮着放火、杀人的收尸匠!

  苏景所化三足神鸦,双目如血。

  不听三尸,神龙天凤,小魔君一脉,乌龟州妖圣,缠江井天兵齐动,从后方浩浩荡荡地掩杀上来。

  金乌在最后的攻势中恢复了灵性,所以它们自爆所化焚天烈焰、它们唤来的骄阳崩裂的毁灭之火也是有灵性的,这火只对墨色仇敌烧杀,却不伤今日仙家分毫。

  大军急冲,借火势相助强袭而来,墨巨灵的百扎大阵被炸得稀烂,一群王冠高手在神鸦与骄阳来袭之初就被打得粉身碎骨……没了首领指挥没了高手压阵没了阵势策应,身处烈火阵内幸存墨巨灵哪还有抵抗之力,今日仙家大军到处,摧枯拉朽横扫一切!

  不听、三尸、屠晚苏晴和苏景的本部妖兵都关心苏景的状况,当然不会怀疑他的本领,而是怕他心情太多激荡会引出心魔反噬,一旦自身不妥了,身处险恶战场可不是闹着玩的,众人都紧紧追随在苏景身边。

  正突进、横扫中,苏景等人头顶正上方,天空高远处突然绽开黑色裂隙,一道铺展十万里开外的法云显现,旋即云团散去,一支墨巨灵军马显身。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天鹅不配,死无全尸

  邪魔守将竟然是三尊黑王冠,身后的兵马,只凭气意相探就能明白这支邪魔实力非凡,当得“精锐中的精锐”。

  三头黑王冠与身后十万里邪魔,与之前的六十三尊黑王冠和百扎邪魔一样,都在上下双尊帐下听命……仙天、凡间,大军行动中常常会分出一支精锐做为“预备军”,不参与主攻或主战,随时待命以备不时之需,可在关键时候发挥奇效。

  刚刚显身的十万里军就是下治尊真安排的“预备军”了,他们游离于主战场之外,严阵以待随时候命,但什么命令都没等来大军就被摧毁了。

  变故发生的太突兀也快了,就那么一下子就败了,预备军根本来不及反应。

  此刻败局已定,主帅怕是也死得连渣子都剩不下了,这支预备军却没有撤走,他们不打算走了。

  墨色的高手死绝了,浩大的军阵被摧毁了,他们所在的军团一败涂地,他们不走。

  狂信即忠诚。

  包括苏景在内,今日仙天所有巅顶仙魔从不怀疑墨巨灵对本族的忠诚,但他们的忠诚不会引起苏景哪怕一丝丝的钦佩与怜悯,冲杀之中突然见到一群完好无损气势悲壮的仇敌,苏景只觉……亢奋!

  什么道心、慈悲、攀阶看景,所有修行之念此刻当然无存,苏景胸中只有一颗杀心!苏景狰狞而笑,完全发自内心地、他开心地大吼了一声“好”!

  来得真好,心中悲恸只能以杀宣泄,正觉窒闷难过、杀不过瘾的时候,一支敌军整整齐齐地出现在面前,怎能不亢奋!可就在他准备飞去、向敌人发动强袭的时候,一只苍老的手凭空而现,从身旁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当收心,我来吧。”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只手之后,阎罗神君踏出虚空。

  一道直沁心脾的清亮气意,自神君手心传入苏景身体,让他心神为之一清,心头的血腥气被冲散了许多。

  神君的另一只手在苏景的胸口轻轻一拍:“你的阳火对他们几个有大好处。”

  随神君轻拍,苏景的蟒袍中多出了四个人,慈悲、拔舌、鸣冤、瞑目四王,四大冥王个个伤残……皆遭第一阵阳火重创,他们已被神君救下,伤得再重将来也能复原,不过这场重伤带来的苦楚总是逃不脱的。

  苏景心中一凛,急忙驱转阳火,轻轻柔柔将四位兄长包裹住。

  慈悲王四肢尽断但神志未失,不忘对苏景微笑点头,鸣冤与瞑目两位兄长都是胸腹被破开大洞,陷入沉沉昏迷,拔舌王的伤口最小但最吓人:他的脑壳尖顶被削掉了,就算凡人也能直接看到一个手指体积的小号拔舌王端坐脑浆之中。

  “大拔舌王”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小拔舌王”却满脸不在乎,眨巴着眼睛和苏景打招呼,还不忘嘱咐:“赶紧给我开目,老头儿出手不可错过,十四,你知道不,咱家神君有七条河……”

  刚说到这里,神君便已出手,似是为了让拔舌王开心、不负他所望,阎罗这次动法、挥手便是一条灰色天河击出!

  “哈!”小拔舌王霍然大喜,昂不跌地开口:“昏天暗地流沙河!”

  昏天暗地流沙河,鸿蒙未开时的混沌之河,阴阳混混生死浊浊,时间空间在此河中都会被抹杀湮灭,何况生命。

  第一道天河直扑天空时,刺目神光绽放开来,神君的第二条天河出手去。

  “小十四,看好了,开天辟地炽焰河!”小拔舌王的嘴巴比着“大拔舌王”利落得多:“你的阳火主掌生杀滋养自然,但开天辟地的火,还得是咱家神君的这条河!”

  鸿蒙混沌,阴阳纠缠,何以开天辟地?神火淌过、分化阴阳焚尽浊气,锻天铸地之火、之河!

  火河倒卷去,神君再挥手,银色的光芒吞噬了所有颜色,第三条河轰涌激荡,显现仙天。

  小拔舌王两只手死死捏着拳头,仿佛重法天河是他施展的法术似的:“顶天立地永固河!河自天上来、直倾大地,是河更是擎天神柱,顶天立地永固乾坤啊!我跟你说,第四条河更不得了,唤作坟天冢地沉沦……诶?怎么没了?”

  神君居然笑了笑,分不清他是在对苏景说话还是告诉小拔舌王:“完事了。”

  昏天暗地流沙河,开天辟地炽焰河,顶天立地永固河……三道神川之后,天空上一片清净,三尊黑王冠与十万里邪魔杀灭一空!

  根本不等神君施展另外四条河,天上邪魔就死光了,苏景全神观战,他只看到了神君的三条河,根本没见到邪魔的反抗,当然不是神鸦杀将的眼力差劲,而是邪魔完全没机会反抗!

  挥手三次,十万里邪魔肃清,神君回头望向南方……循着神君目光望去,苏景这才发现极远处、缠江井南方竟还有一尊黑王冠。

  天鹅大尊。

  刚刚还斗志昂扬、准备与神君全力一搏;

  斗法才片刻,神君忽然抽身去;

  但法术气机仍稳稳牵扯在身、天鹅大尊不敢逃,一时之间他不知道阎罗干什么去了,他只晓得虽然神君不在眼前,若自己发动归巢咒,阎罗立刻会送来犀利一击……

  现在天鹅大尊看清楚,阎罗竟然、竟然在与自己的搏杀中、抽空去斩灭了另一群真色神族!

  见过神君的三条河之后,天鹅大尊的愣住了,第一条河他或能勉强抵挡,第二条河他必败无疑,第三条河再来他就只剩魂飞魄散一个下场!他一直以为,斗战而论自己与阎罗神君是伯仲之间,就算阎罗能杀掉自己,他也必受重伤,哪知道……

  天鹅不晓得,阎罗神君一共修成七条天地河,他也不需要知道,因为三条河就足够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神君又一拍苏景肩膀,跟着转身再向天鹅挥手,三道天河直跨天地,袭杀邪魔!

  有些莫名其妙的,天鹅临死前想到的不是“真色大业”,不是“永恒实现”,而是片刻前神君对他说过的那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你配么?

  天鹅不配,死无全尸。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火星风情,庆祝三天

  接下来的战事再无波折,墨巨灵又过几次垂死反扑,给仙军的扫荡添除了些麻烦,但也仅只是“添麻烦”而已,此战分了胜负也分了生死,入战邪魔再没了翻身的机会……缠江井大捷!

  墨巨灵动了绝不该动的三足神鸦,活该丧身火窟。

  大战初歇,苏景等人返回缠江井,他以神鸦杀的身份向龙凤两族郑重致谢,再恭送龙凤归巢。

  圣兽大都爱摆个架子,尤以龙凤为甚。

  两族的王者与部属高手其实都明白,伐墨之战与以前仙天中的大小争斗都不相同,墨巨灵是来摧毁宇宙的,就算为了他们自己也当迎战,今日仙族彼此守护就是自我保护,这其中不存在谁谢谁的问题,不过苏景对他们恭敬有加,龙凤就受用得很了,临别时两族首领都嘱咐苏景,若再有这等会战或者对抗墨巨灵时需要龙凤出力,一定别客气。

  苏景自然点头,另外有将自己的传讯铃铛和神君灵讯宝器分别赠与两族首领。

  这场存亡之战还远远没到结束时候,后面的战事会如何没人能提前预料,仙天内各大族都需警惕,苏景对龙凤两族强者明言,若有差遣他必不敢辞。

  龙凤归巢,小魔君一行也随之告辞,返回九龙地去了,要塞内,神君暂时闭关、行法化解伤势。

  各路仙军盘点损失、施法救人,又是一场好大的纷乱与忙碌,道家为诱敌着实伤亡不轻、缠江井受邪魔渡花侵袭多日各部也都有些伤亡,最后扫荡敌人时邪魔反扑几次,又出了不少伤亡,但不管怎么说,缠江井大战中,今日仙天的联军真真正正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辉煌的胜利!

  盘点损失与重新整备仙军的事情,苏景帮不上太多忙,但对精修阳火的仙人来说,救死扶伤是拿手好戏,他与神鸦生金亮亮忙碌异常,全力救人……其间,一路路仙军陆续离开缠江井,返回内域仙天去了。

  七天之后神君出关,诸尊冥王奉召聚集宝帐,四位重伤冥王得苏景阳火初步滋养伤情稳定,被神君收回自己的袖子里去了。

  其余九位冥王,其他八个人继续追随神君,唯独苏景另被委以重任,是重任、但不是新任务:归返火星,守卫阵眼。

  缠江井大捷,可整座北方的防线也随着“铁索连舟”大阵的崩溃被彻底摧毁了,这是不得已的事情,倒不是说整整一道北境守御阵法不如缠江井大捷重要,而是法术使然、另有苦衷:铁索连舟大阵的打造,耗费了诸尊仙天巅顶神魔的大心血,此阵守御坚固,收可聚万星于一隅,展则铺扩无尽守护整条北方边境,但是这道阵法有个硬伤,一旦发动便再无法停止。

  阵法的规则是靠着重重法篆真言建立起来的,大阵的力量则是由规模浩大的灵石来提供的,无论凡间还是仙天都一样,打仗就是打资源,拼人拼钱拼粮草,灵石就可以做是守护大阵的粮草了。

  这样一座浩大法阵,换个角度看干脆就是一头饭量包天、对灵石吞噬无尽的巨兽,即便仙天大统,道尊神君都家大业大,也没办法支持这座大阵永久不停地行运下去,道尊仔细计算过,此阵行转的极限为三百年。

  三百年,放在人间是足够用了,放在仙天就短暂得不值一提,可以这么说:墨巨灵只要保持逼迫之势,哪怕不发一兵一卒真正来打,三百年后北线的铁索连舟大阵也会消散如烟。

  何况墨巨灵始终不停地攻打,阵法支持的时间就更短暂了,与其等它力量耗尽不攻而破,不如来换一场辉煌大捷。

  这笔账小孩子也会算,稳赚的,可北线再无强力阵法守护也是明摆着的事实,而北方边境太过漫长,就算把所有仙家都派来也休想彻底封堵,当知仙天之战是正经的“六合”之战,北线不是一条线,还有无限高与无尽渊,这又怎么守。

  后面墨巨灵的大军还有多少,今日仙军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墨色大军将侵入内域已经是铁定的结果了,后面的战事或许也会有围绕着一两颗星辰展开大会战的情形,但更多的必定是犬牙交错的攻防与大纵深大迂回的彼此绞杀。

  具体会怎么打,大大小小的战事与大局的掌控就不用苏景操心了,他也没这个能耐,自有道尊、阎罗、佛祖和西坑隐他们去烧脑汁。

  边关一场大捷之后,内域的乱战无可避免。

  针对墨巨灵的入侵,今日仙魔最大的依仗从来都不是边境上的“铁索连舟”,而是借力灵元大脉、道尊苦心布置的“十三天星”大阵,这是神鸦天知的有一桩大功勋了,绝大功勋!

  借用灵元大脉引发的阵力会怎样强大,苏景不敢想,道尊和神君也不敢想,不过道尊真敢拍着心口说一句:大阵成形之日、邪魔肃清之时。

  由此守护阵位中的十三颗大星就成了重中之重。

  道尊正在九龙地完成阵法的最后布置;神君的藏星之术未尽全功,还有除了九龙、火星两座世界完全藏不住外,其余十一颗星中,有七颗彻底隐没,没人能找到它们,另有四颗星半隐半现,还需神君再去完善法术。

  这其中还有一个麻烦,道尊的阵法行法越接近圆满,十三阵星的元息波动就越剧烈,且因群星接驳灵元大脉的关系,除了神君的藏星法,其他什么法术都遮掩不了星上元息的波动,待墨巨灵入境后,迟早会察觉九龙与火星的异常,到那时,九龙、火星两座世界周围的情形,怕也不弱于一个月前的缠江井了。

  九龙地上高手无数,好几尊“大佛”都驻扎在那里,安全无虞,火星的防务当然也不能怠慢,这件重任就着落在苏景身上了,苏景可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有不听、身后有三尸,且他还有一道“暗力”始终不曾发动,实力斐然。

  自神君宝帐出来,与冥王兄长和暂时仍留在缠江井的诸位仙军首领告别,苏景启程返回火星,随行者除了不听、三尸、两个小娃、乌龟州和幸存的金亮亮、一群小金乌外,还有大师娘的莫耶仙军与东天道大器阁一脉精锐。

  大师娘要和孩子们在一起自不必说,大器阁首座则是出身中土天元道的冲霄道长。

  火星毗邻中土,是除了月亮之外相距中土最近的星辰,而墨巨灵在古时曾在中土世界吃了大亏,焉知他们这次真正发动侵袭后不会再来寻中土的晦气。

  中土世界有乾坤灵阵守护,可是见过了缠江井前邪魔的浩大阵仗,中土上来的仙家又哪敢彻彻底底地放心、就那么笃定凭着乾坤灵阵一定能保得中土平安。

  驻扎火星、守望中土,苏景、冲霄、所有人心里都更踏实些。

  不久后苏景一行抵达火星,该布阵布阵,该巡哨巡哨,这些事情自然不在话下,而坐在火星红色的山尖尖上,遥望天空中那颗蔚蓝色的星,也真正让这群刚从血里火里趟过几遭凶恶仙魔心中感觉轻松许多。

  那是故乡呢。

  至少于苏景、冲霄这等天宗出身的仙家来说,故乡是种信念也是种情绪吧,离山出来的轻浮小子与天元得道的丑陋老道总会坐在山巅,望着中土说说笑笑,后来丑老道换成了小不听,苏景的感觉就更好了。

  来到火星后苏景目光深处的悲恸散去了,他的眼睛又重归清澈,缠江井大战结束了,三足神鸦为自己报仇了,往事已经了断,但大战还要继续、小金乌们还要茁壮成长,苏景收拾心情……金乌犹在、金乌长存!

  往事已矣,往者已矣,但金老了的伤势,生杀二将不敢怠慢,这孩子的伤不在经络元法,而是冥刺伤神,一瞬苍老就连神鸦生都束手无策,为此苏景离开缠江井前专门请神君来看过小娃,神君是冥法第一神,灵灵诡的伤势正对了他老人家的本事,神君没出手,只告诉苏景:“让他开心就能恢复,我看他也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了。”

  神君教诲,小阎罗牢记在心,来到火星后就唤请甜鹄仙子们来帮忙,小女王义不容辞,来到火星后专门点派了一位看上去十二三岁、好漂亮好清纯又好乖巧的小仙子来专门照看金老了,有次苏景看见甜鹄小仙子拉了拉金老了的手,然后就发现灵灵诡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再就是以前没发现,最近才注意的,专责追随在二东家身边的烈小二,和甜鹄家另一位很漂亮但总是凶巴巴的小仙子眉来眼去,好像别有内情的样子,那位小甜鹄乳名丫丫,烈小二每天都要去丫丫面前讨几句训斥,然后他就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差不多甜鹄仙子来到火星的时候,小魔君也传讯过来,告诉苏景大魔君无恙、上合真尊碎得捡不起来了,不意外、不过也是个好消息,苏景挺喜欢大魔君的,那个家伙的任性比着天魔犹有过之。

  喜欢的人打死讨厌的人就是喜事了,既然喜事就要庆祝,苏景特意撑开阿骨王宫,带上小不听入宫去庆祝三天。

  火星上的日子平静而惬意,谈不到多大的享受也没有像样的玩乐,但苏景心满意足……

  可惜,太平日子总是异常短暂,两个月后,又一栈的军情就如雪片般传来火星,短短三天时间,苏景等人就收到了七百余道军情。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众生百相,甲子狼烟

  可惜,太平日子总是异常短暂,两个月后,又一栈的军情就如雪片般传来火星,短短三天时间,苏景等人就收到了七百余道军情。

  西坑隐是真没客气,又一栈收到的所有军情,他都照抄了一份给苏景……北线没了大阵守护,但探马巡回前哨林立,始终做严密监视,如今所有又一栈传来的军情皆为北方邪魔动向。

  墨色大军再起,挥师南下。

  不同于缠江井之战那样重兵集结联营百扎,这次墨巨灵行军仿佛汪洋倾泻,化千江万川,从西北到东北,根本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支墨色军马,从北向南腾云而来。

  层出不穷、绵延无尽的邪魔。

  到现在为止,又一栈已经查明的、正穿跨边境的墨色军马有六百三十三队,规模大小不一,即有三五万里小队,也有五十万里开外的大军,而“六百三十三”这个数字也并不准确,一是因为边境太过漫长,就算又一栈广布前哨也没办法做到全无疏漏,看到的是六百三十三队,看不到的又有多少;二是能传讯回来的哨探,至少在传讯的时候,哨中仙家还活着,还有大批哨探根本未能传回只字片语就失去了联系,不用问,前哨被邪魔打掉了,他们负责监察的区域又有多少敌军经过,不得而知,这短短三天里,已经有一千余处前哨与又一栈失去联系;更要紧的……这只是“三天军情”,北方邪魔仍层出不穷,一队队兵马正彼此策应着、有条不紊地穿跨北方边境,天知道他们后续还有多少路大军。

  三天之后,又是十天,来自又一栈的军情骤减,倒不是局势有所缓和,是又一栈在最初忙乱后迅速安稳下来,开始对北方军情、战报做有效梳理,再传给苏景的情报不再杂乱无序,而是每隔半个时辰传讯一次。

  新的灵讯中,信息只做重点陈数,条目清楚简明扼要,没什么新鲜的,说来说去也不外一句话:敌人势大,络绎不绝。

  这样的情形对苏景等来说,不算太惊悚但多多少少也有些意外,缠江井一役过后墨巨灵仍有这样的实力?以又一栈的估计,前后十三天里,自北方跨过边境、侵入内域的墨巨灵,若加在一起,数量至少要胜过产缠江井墨色军团三倍开外,这还只是现在。

  墨巨灵有这样强大的实力,为何当初不直接投入缠江井,一点点的分兵来打,很好玩么?

  暂时找不出答案的疑问,姑且就当墨巨灵任性吧。

  强敌来势汹汹,今日仙家也早有准备,自墨巨灵南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仙家调度频频,已经与邪魔的大小军队接战近百次,真正的:随时在打、随处在打。

  战事或大或小、战果有胜有负,于大局并无直接影响,现在的接触意在试探:墨巨灵的主攻方向在哪里,看似一盘散沙的进军中究竟以什么样的规则来彼此策应,藏在千百支兵马中的真正中枢要害何在等等,这些事情只靠哨探去看永远不可能看明白,有关规律有关内情,全都要在一次次大小激战中摸索和总结……

  一群凶狠的鲨鱼游入一片全新海域,有些彼此策应,有些四散捕猎,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了。

  随后……三十年,内域仙天,烽火狼烟。

  大战之中,时间是最最宝贵之物;但比衬着仙魔都拥有的无尽生命,时间又变得轻贱无两,这奇怪的反差贯穿了整座宇宙:细节上,争分夺秒的急行入战,今仙如此、墨族亦然,可正是由无数细节战事拼凑成的整场大战,却是无以伦比的耐心在消磨着一切:力量、空间和时间。

  当一桶墨汁注入一缸清水,侵染似乎无以阻挡,三十年中仙天之中战事绵延,即有规模不弱于缠江井的浩大战役,更有多如牛毛的“细小”争杀。

  这三十年中发生过的激战,几乎每一次都会围绕一座灵州或者一座世界发生,每一场战斗都只能用“寸土必争”来形容;可如果站到西坑隐身边,用西坑隐的目光来审度面前那座巨大星盘……无论陷落的、守住的、还是在恶战中被摧毁的星辰世界,竟然统统都不重要!

  由一个个局部凑出的全部,一个个“局部”就是一城一地的厮杀与搏命,但“全部”则是利用无尽纵深来杀灭邪魔的有生力量。

  苏景奉命驻守火星,但并非只守住火星就不管其他了,三十年间他前后十余次被西坑隐征召,离开火星去往远方战场,小阎罗所到战场,总会有两样特别醒目的景色,一是离山大旗迎风展阔,这面旗子又被苏景花大力气炼化过,战旗铺展开来足足三千里方圆,两军仙魔想看不见都难,还真是应了他的“爱排场”。

  另就是每次入战之初,他都会化形神鸦,神骏火鸟展翅流火,何等耀目,苏景要告诉墨巨灵:神鸦何在!

  攀一阶一阶,看一景一景,而人在景色中走得久了……踏青少女撑伞走过林间花雨,苍老樵夫兴之所至唱起年轻时思念妹子的哩调,他们又何尝不是风景呢。

  苏景人在风景中,他自己也是一道风景。

  离山大旗、神鸦身像,三分悲壮七分慷慨……这就是苏景的风景了,也是他心中执念。

  当战火自北方关外蔓延到仙天内域后,仙佛世界又见众生百态。

  诸大盟与参与天兵大队的仙坛,他们已经从逍遥天仙变作铁血战士,随又一栈与道尊、神君调遣四处征战,全没什么可说,值得一提的是内域中绝大多数不愿入战的仙坛和灵州,其中有些,虽然不奉道尊之令却也着实英勇,他们不理外面打得如何激烈,只看重自己的地盘,当墨巨灵来时,这部分仙家奋起争杀,也真正打出了一份血性;更多仙坛临时抱佛脚,急急传讯仙军首脑表示服从调遣,只求自家法疆遭难时能得仙军相助,可实际上这场大战已经遍布各处,哪里打哪里不打,何处一定要坚守何处一定要反攻何处不必纠缠放弃就好,这些事情根本不是西坑隐或者道尊说了算的,大夜叉只是局势的监控者、却非掌控者,有关兵马部属、战事争夺西坑隐可以做适当调整,但这份“调整”不可能面面俱到,当力所不能及,大夜叉只有摇头一叹,传讯通知他们不会有援兵,立刻撤走吧;另外,苏景还遇到过一件事,在参与过一次大战、返回火星途中时候接到又一栈的传讯,说是一座仙坛陷入墨巨灵围攻、岌岌可危,附近没有仙军大队,正巧小阎罗与那座战场不远,就请他过去看看。

  苏景立刻赶去,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是个陷阱:那座仙坛的首座大仙在守不住自家地盘后就选择了听话……听墨巨灵的话,与邪魔一起布下陷阱。

  墨巨灵答应他,听话可活。

  不过墨巨灵也没想到赶来驰援的竟是小阎罗,他们只想抓兔子,没成想用胡萝卜诱饵引来了一条龙,如果来的不是苏景,而是一支普通仙军的话,怕是有去无回了。

  那场战斗不值一提,可是这件事本身还是很恶心的,在杀灭敌人后三尸破口大骂,随即三位大宗师发现苏景居然不跟着他们一起骂,三尸可不高兴了,雷动直接问苏景:“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不生气啊?”

  苏景笑笑:“还好吧。”

  如果是初升仙那些年,苏景一定也会勃然大怒,但现在……真的无所谓了,洗尽铅华得见本真,他很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来打这场仗的。

  苏景一定要对抗墨色,不是为了那些叛变投敌的仙家,既然如此又何必发脾气。

  不值得,不值得。

  类似事情虽不频繁,但也时有发生……

  被又一栈临时征调、支援各处战役的也不止苏景一个,大小魔君、西天佛祖、龙凤强族甚至有法术在身的神罗神君,常常会出现在战场上。

  绝顶高人的出手越来越频繁,但并不是说神佛一出无往不利,除了神君之外,其他人全都吃过败仗了,最惨的一次是佛祖去驰援一场大战,佛祖被人家打跑后大大不甘心,一道法讯传去九龙地,小魔君立刻赶来助拳,然后佛和小魔君又被人家围住狠打,好容易突围后小魔君动雷霆之怒,唤来了一群亲戚和怪物浮屠,佛喊道尊,道尊没理他,但大夜叉请师弟小相柳去相助了。

  佛、小魔君、浮屠、小相柳又跑回去报仇,结果再遭重挫,等小魔君最后把大魔君喊来的时候,那场战役今日仙军已兵败山倒,无可挽回了。

  听闻此事的时候,苏景没心没肺地笑了半天,他知道这件事不该笑也不好笑,奈何,一想到自己凡人时候在白马镇上看泼皮打架……二哥挨打了去唤三弟,三弟打不过再去请六郎,苏景就忍不住地笑。

  都说中土灵秀,此刻想来果然如此,乡村里泼皮打架的路数原来与神佛一般无二。

  三十年后、再三十年,仗越打越大也越打越乱。

  苏景数不清自己问过佛祖多少次,悠小菩萨什么时候能找回果先与极乐精锐,其他姑且不论,单说悠小菩萨入漏,她牵扯了苏景的巨大力量,被一件沉重法术压在身上,苏景的战力大打折扣,佛每次都很笃定,答案从来都跳不出五个字:快了,就快了!

  每次问过佛祖后,苏景还会再给道尊传个讯,问问他老人家那座大阵布置得如何了,道尊和佛祖的交情不是普通的深厚,好朋友有默契:快了,就快了。

  到底还是自家神君更靠谱些,开战前三十年里,阎罗神君就弥补了藏星法术的小缺陷,让这桩妙法彻底圆满,除了九龙和火星外,阵中其余十一星都隐藏起来,邪魔查无可查。

  后三十年,神君有全神投入另一桩奇妙法术……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乱星之术,秋后算账

  “藏星”圆满,神君再创“乱星”。

  乱星之法是在施展“藏星”时意外领悟来的。

  法术研创对神君、道尊这等境界的高人来说,其实就是灵光一闪,若没抓住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可如果抓住了这道灵光,过不多久仙天宇宙中就会再添出一道奇法妙术。

  “乱星”法术的道理说起来很简单,神君选定三千星辰,将其勾连入“灵元大脉十三星杀灭之阵”,勾连的只是元息气意,添这三千颗星辰入阵并不会影响原有杀阵的行布和威力,对道尊正全神投入、仔细布置的杀阵来说,多了这三千颗星根本没用处。

  但是对这三千颗星而言,它们就会多出一重“神韵”,与九龙地、火星、其他十一枚阵位大星同样的神韵。

  三千星与大阵气息勾连,若阎罗能施术圆满,当杀灭之阵中法力行转时,三千星都会绽放出与“九龙、火星”完全相同的元息波动……说穿了,疑兵之术、障眼之法。

  缠江井大劫后,今古之争又打了整整六十年,仙军天兵折损无数、大小世界沦陷无数,强如佛祖、小魔君这等巅顶神魔都吃过败仗,仗打到这个份上,今时仙家中的强者大都能明白:或许短时间里不会输,毕竟宇宙太过辽阔了,墨巨灵想要扫灭所有生命绝非易事;但这样打下去,今时仙家的胜算微乎其微。

  今日仙家与墨色邪魔的力量结构有着很大的差别,今仙实力排列如金字塔,塔基厚重、实力平平着众,真正拥有强大武力者不过塔尖上寥寥数人;墨巨灵的实力结构更像一枚枣核或者橄榄,平庸者少、太强大者也少,可“中层”力量异常雄厚。

  这种差别很要命,阎罗、道尊这等至尊强者可以在大军集结的重大战役中起决定作用,但在遍地烽火的全面战争里,至尊强者的作用就会被“抹杀”许多,这战场太大了,神君等人就算没有法术在身、再生出三头六臂也不可能照看得过来。

  何况墨巨灵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他们这颗“枣核”大若天岳,今仙的金字塔相比之下不过是个高些的凡间建筑而已……而墨巨灵进攻稳稳当当,就那么东一小口西一小口的蚕食下来,让今日仙军应付不暇。

  仙军在充分利用宇宙的纵深与强敌苦战,墨巨灵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仙天的匡阔来迂回和蚕食呢,这一仗难打得很。

  又一栈通览战局,西坑隐早把双方差距在灵讯中写得明明白白。

  差距是明摆着的,今日仙家几乎不存翻盘的机会,想要肃清邪魔保住大家的长生逍遥,唯一希望仅在道尊正行布的“元灵大脉十三星杀阵”。

  九龙地是十三星中最后一座需要布法的阵位,道尊全力以赴,正一步一步圆满阵法,只是阵法越接近圆满,十三颗大星上的元息波动就越剧烈,且这重“波动”远非普通法术可比,莫说对法术有着精湛了解的墨巨灵,就是普通仙家也能察觉到它预示着大毁灭。

  现在还不显什么,但道尊估计,快则二三十年、最迟超不过一甲子,阵中大星的元息波动就会彻底爆发。

  十三星藏了十一颗,不必再担心,但九龙与火星没得藏,指望墨巨灵不会发现这两颗星星“包藏祸根”是不可能的,到那时大阵还没能彻底完成,而墨巨灵必会用尽一切力量和手段来摧毁九龙或者火星……今日仙家必当全力以赴来死守这两颗星,守得住么?

  不得而知。

  但可以肯定的,如果神君的“迷星”法术成功布置完毕,到时候墨巨灵面前,有大威胁、必须摧毁的天星可就不是两颗了,而是三千零二颗。

  同样的元息波动,完全能够乱真的假“阵星”,神君的障眼妙法,将在极大程度上掩护九龙和火星,也会为道尊争取到大把时间!

  这就是仙魔之间的战争应有的“景色”了吧,奇法妙术层出不穷,彼此的对抗绝不只限于打杀与用兵……苏景连用兵都会,他只会打杀,所以他就只管打杀。

  奉命离开火星去驰援重要战役,风火烧杀;回到火星仰望中土,和不听、三尸说说笑笑,指点小神鸦们修行,哪个小家伙不听话了苏景就吓唬他说自己要当他二父、把收尸匠的衣钵传承给他,这招十足狠辣,一群小金乌莫敢不从,再调皮的家伙闻言立刻老实了。

  小金乌也是金乌,体内再纯粹不过的血脉决定了它们的聒噪、好奇和不安分,总有小金乌来向苏景请命,想要飞出去“玩玩”,苏景把他们都当成宝贝蛋,生怕小家伙们会受到伤害,倒是神鸦生金亮亮同意小金乌出去冒险的请求,反来替它们向苏景求情。

  神鸦可不似凤凰那般养尊处优,大族仍在的时候,小金乌常常会离巢出去历练,即便外面腥风血雨也不会中断,正相反的,大金乌认为外面越乱对娃娃们的历练就越有好处。

  最终苏景还是答应了小金乌们的请求,但严令禁制他们去北方,到墨色罕至的南方去转转应该没有太大危险吧。

  小金乌们隔三差五地出去历练,跟着苏景就发现,这群小家伙个个都有“神鸦风”的潜质,出去一趟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都能带回来,当然真假另当别论,大到道尊已经彻悟“上九天无焦神阙宝雷”神法、出关在即;小到雀灵仙坛首座真人喜得贵蛋、是双黄蛋等等,回来后如数家珍,添油加醋一样一样说给苏景、不听等人听。

  苏景常常听得失笑摇头,忍不住去问金亮亮:“个个都是神鸦风,咱们族中是不是风将最容易受封立位?”

  不料金亮亮大摇其头:“错了吧,最、最难立位的就是神鸦、鸦风!人人都有这重天赋,想要脱颖而出,就特别难、难啊!”

  果然是这个道理,苏景服气。

  另外,好几次出去玩的小金乌在回来后都带给苏景一个同样的消息:落难南方的仙家怨声载道……抱怨道尊无能、斥责阎罗无用、鄙夷仙军天兵不堪一击。

  墨巨灵是从北方打进来的,大军所过之处,数不清的仙廷法坛眼见邪魔势大挡无可挡,就舍弃了老巢退往南方,如今仙天南域,从北方逃过来的仙家随处可见。

  曾经的法疆沦陷,往日的神廷不再,这些“逃难”仙的日子和以前相比一落千丈,他们的抱怨可着实不少。

  这样恶心的消息听过一次两次还无妨,但听得次数多了,小不听就皱起了眉头……这场仙天劫难和凡间王朝间的争斗在本质上有一重大区别:凡间王朝是有税赋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种说法听听就算了,谁不晓得其实是黎民百姓供养了帝王家。

  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军马走卒皆为民脂民膏,打仗了、兵败了,敌人所至城破家亡百姓受苦,这样的情形下大家抱怨几句正常得很,毕竟王朝的铁骑雄兵都是百姓们供养的。

  且不论是不是自愿掏钱,百姓养国养兵都是事实,当国无力护民兵无力攘外时大家生气也情有可原,不必太过计较。

  可仙天内域不同,墨色威胁显露后,大能为者便开始着手应对,当“内战”了结、真正开始组建仙军时,冥、道、佛等巨头当然希望万众一心,大家都来从军,可惜响应者十之一二,不愿从军的仙坛灵州,阎罗一笑作罢、道尊一叹而过,不责怪不鄙夷更不存强迫征兆。

  后来开战了……一群恶犬扑向王二家,和王二素不相识全无瓜葛的张三李四齐五赵六都来帮忙打狗,奈何打不过,死伤一片后王二逃走了,反来抱怨张三李四齐五赵六太差劲、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听眉头大皱,这时候一根手指从旁伸出,为她揉开了眉心蹙起的小疙瘩。

  苏景收回了手,对身前那些小金乌说道:“下次再出去玩……”

  “历练。”小金乌们异口同声地纠正,简直煞有介事。

  “嗯,再历练时候。”苏景多好说话,立刻改口:“听到这等说辞,记得把名字记下来。”

  “启禀收尸大匠,早都记着呢!”小金乌们纷纷张大嘴巴用力一吐,有香炉有宝剑有铜镜有漂亮石头还有一条咸鱼……小金乌也是金乌,天赋摆在那里了,什么样的东西都能被它们的纯烈阳火炼做“记讯宝玉”。

  乱七八糟的“宝玉”上一个个人名,出身道统、曾经所在仙坛、抱怨道尊阎罗无能的具体言辞,记载得清清楚楚。

  苏景“哎哟”一声笑了出来,以前一直小看这群娃娃了。

  袖子一挥把“名册”都收起来,苏景笑道:“以后再听见,接着记。”

  “谨遵收尸大匠法谕!”小金乌们终于找到了正经事做,一头一头都兴奋得很。

  三尸也来了精神,彼此对望一眼,一如既往雷动天尊先开口。

  雷动咳嗽了一声,老成持重模样,面色沉沉:“苏锵锵啊,你这是要算账么?且听我一句相劝:生死大战将至,算账切莫等到秋后!”

  低低的笑声一片,一旁的小甜鹄们全都笑了,她们和三尸接触时间短暂,不晓得三位大宗师是什么料子,听雷动前半句的时候还以为他要宁事息人,哪想到他是煽风点火。

  甜鹄笑,雷动不笑,他可认真得很:“未来战事艰苦,而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是亘古不变之理,扫荡了这些逃去南方的白眼狼之后,仙丹灵草当可收集不少。”

  赤目眯起眼睛:“还有法器宝物,皆为必要军需,本座会亲自收集、仔细看管。”

  “战事艰苦啊!”拈花神尊沉声长叹:“万扎跋涉、生死争杀,仙军忍辱负重,让我如何能不心疼,本座早就再想,何以劳军、何以振奋士气?若在仙天中广设驿站、再配以美貌仙婢……”

  “你直说。”苏景打断。

  “那些白眼狼里的漂亮仙子归我管!”拈花直说了。

  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三尸一搅合进来立刻都会荒唐起来,但苏景现在可没打算去扫荡“白眼狼”,墨巨灵还打不过,哪有自起内战的道理。

  苏景说不打。

  可是苏景又说,与邪魔作战何其艰苦,打到现在死在他手里的墨巨灵不计其数,黑王冠就好几个了,他可是有功之臣,既然有功,依着小师叔的为人……要讨赏啊。

  三天后,苏景传出灵讯给道尊和神君,把自己的意思说得明明白白,然后、要讨赏!很快神君回讯,声讯、带笑:我同意但我不管,你自己昭告八方吧。

  苏景喜滋滋炮制一道发讯,法讯分作上下两重。

  上一重:封疆裂土、化出三百零七处仙天疆域,归他自己做法坛灵疆!三百零七处地方无一例外,皆在北方沦陷区内,皆为有主之地……不过那些主人、仙家都逃去了南方,且他们的名字都被记录在香炉铜镜咸鱼等等乱七八糟的“宝玉”中。

  到得如今,苏景早就不再把这场大战当做“正邪之战”了,墨巨灵或许能算作是“邪”,但今日仙家绝谈不到正,还是唤作“今古大战”更妥当些。

  今古大战还远远没打完呢,今日仙家输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甭说了,可要是赢了的话:光复河山、群仙归巢,如今流落南方的群仙还是会回到北方,重返自家地盘的……由此苏景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无论胜负,白眼狼就永远无家可归吧。

  法讯下一重,小阎罗慷他人之慨,列出仙军内三百零七位功勋卓著的仙家,把他刚刚抢来的那些地盘给分了。

  下一重发讯的意思也同样明白:那些地盘的确分给旁人了,但抢了这些地方的人是苏景,“旧主”不服气也和别人不相干,自己来问苏景吧!到时候大可看看小阎罗是如何和蔼可亲讲道理。

  仙天广阔,何处皆可封坛立廷,可是莫忘了,这宇宙间是有灵元大脉存在的,即便事先无以查知,每一座仙坛所选位置也都是仙元充裕、法势独到之处,星石和灵州可以毁去,但那些好地方的“格局”是不会变的,今时战事摧毁星辰,待大捷归巢后大可再重建,用不多久又能再现辉煌……许多这样的好地方,就直接被苏景给抢了、给分了。

  法讯写好,正打算将其传遍天下的时候,苏景忽又改主意了,从一旁眼巴巴等着看热闹的三尸见他突然收手、没把法讯传出去,立刻围上来问他缘由。

  苏景仍是笑眯眯的,摇摇头:“不太是时候,先放一放吧,等打完仗再说。”

  的确不是时候,这样的局势里,这样一条法讯传召天下,怕是立刻会引来议论如潮,那苏景要不要解释?解释麻烦,不解释更麻烦。

  时机不好,虽然神君明确表示“我给你撑腰”了,苏景还是临时改变了主意,就先别添乱了。

  放一放,只是暂时放下,迟早有拿起来的时候,等打完仗再说。

  要算账,等秋后,就是辛苦小金乌们了,出去玩的时候要继续留心听着记着,人手一只小本子,那些不肯出力、又守不住自己家园却只晓得责怪阎罗无用抱怨仙军无能的仙家,无论这一仗最终的结果,反正从苏景这边已经定下了调子:他们以后就流浪吧!

  抄录记名,留待将来算账,与其说是制裁手段,倒不如说是苏景不听等人的自我安慰、自己给自己解气,成仙越久也就对这仙天的可悲可笑看得越清楚,神君洒脱道尊大度佛祖慈悲,他们都不计较,苏景可不行,这事真的不算完。

  苏景当然明白自己不是为了那些“白眼狼”才去和墨巨灵打仗的,他是为了离山的“值得”,为了离山的“大义”,而这些信念在心底扎根发芽、早已变成苏景自己的执着。

  甚至可以说,这一仗他都不是为了中土去打的,他为了心中执着入战、是为了他自己去打仗,与旁人没有分毫牵扯……不过再没牵扯,谁让苏景觉得恶心了,苏景就一定要去恶心恶心对方。

  何以开心?以直报怨。

  没事的时候翻翻“小本子”,想想告捷之后就抢他们的地盘,苏景还真是很开心了!

  ……

  出战则血火争杀,归星则恬淡自处,一动一静的变幻中时间忽忽,转眼又是二十年过去了。

  从三年前开始,苏景就再不曾接到西坑隐的征召,再没离开过火星,原因很简单:墨巨灵大军逼近,难保苏景出战时会有墨巨灵杀来火星,小阎罗再不能乱动了。

  也是这三年间,坏消息接连传来火星。

  先是整座战局的不利,接连三场规模很不普通的会战,今日仙军都告失败;再就是神君的“乱星”之术施展不顺,三千星入阵实在太麻烦了,当法术细节一一落实后,神君的期望也从天上落到了地上,想在短短几十年里“做出”三千乱星不可能,一百颗还有希望。

  而最最糟糕的消息则是凤巢遭遇突袭。

  凤巢究竟坐落何处,在今日仙家中都罕有人知,谁料到竟被墨巨灵找到了,邪魔几乎是从天而降,凤巢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吃了大亏。

  龙渊毗邻凤巢,凤凰家一出事神龙便出兵驰援,一场大战爆发突兀结束奇快,待小魔君带着伏图赶来时候,偷袭的巨灵已被斩尽杀绝,但龙凤两家也伤亡惨重,足足半数大凤凰丧命,神龙折损也在三成以上,龙王、凰主两大巅顶强者都身负重伤,没有几千年的闭关休养休想再出战了。

  经此一役龙凤两族元气大伤……

  再过不久,留驻火星上的苏景就直接看到了墨巨灵。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目敛金轮,亦幻亦真

  一小队,二十余尊墨巨灵。

  个个目光明亮神情干练,且都有遮蔽气意的法术护身,看样子应该是斥候小队。

  开战至今八十年,墨巨灵层层蚕食内域仙天,道道大军已经跨过北方,更有数不清多少支邪魔深入内域深处,甚至可以说,只要在仙天行走,无论人在何处都有可能撞见墨巨灵,这样一支斥候小队出现在中土、火星附近就全不值大惊小怪了。

  不过以苏景的眼力和五感,墨巨灵斥候的匿藏法度形同虚设。

  此刻火星上因大阵而来的元灵波动还不算太明显,尤其阵法中的犀利杀意尚未透露出来,而普通星石因为内部熔岩不稳或者地壳震裂,也常常会有古怪元气震荡,相比之下现在火星、九龙的元气浅振也不算太奇特,是以墨巨灵还没能察觉“十三星大阵”的存在,这支斥候其实也不是冲着火星来的。

  火星上另有匿形法术行转,小不听亲手布置的妙法,一群仙家就站在火星山巅,遥遥眺望着远处那支巨灵斥候,墨巨灵却懵然无知,不晓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敌人看在眼中,他们也根本不在乎火星,倒是对那颗湛湛青蓝的星做仔细瞭望,饶有兴趣的样子。

  小队首领扬手指向中土,对手下微笑道:“这就是中土世界了。”

  清一色的斥候,远逸巡查时身上都带有星盘或星图,自然也都知道这颗星名叫中土,首领说得句废话,但一群墨巨灵却不这样以为,他们明白首领的意思:并非指点地名,而是几分感慨……

  当年真色正神大族在外域蛰伏、尽化,排遣“须子”入宇宙繁华处探索和掠劫,唯一未能攻克、且几乎拖垮了那支须子的凡间世界便是中土!

  “须子”的实力当然和真色大族没得比,可那也是一支货真价实的神仙大军啊,却在一座凡间折戟沉沙……中土不是普通凡间,它是完美世界。

  以前“须子”行驰宇宙间,去往诸座凡间与仙域灵州,所到之处生灵杀灭,这样做是因为他们的“毁灭本能”,但那时毁灭只是顺手为之,掠劫才是他们的目的所在:墨色所至半字不存,他们掠劫文明。

  “文明”,别族看来虚无实质的事情,却是墨巨灵最好的“养分”,对大族的进化有着重大促进,类似中土这样的完美乾坤异常罕见,它是墨巨灵眼中的甜美果实,但现在无所谓了,墨巨灵已涅槃圆满,得到臻形,他们再不需掠劫了。

  驻足片刻,凝视中土,斥候小队的首领突然结印,十成法力急转、一道重法脱手去!

  不是打向中土,中土世界有灵阵守御,连苏景都破不开何况区区一介巨灵小头目,邪魔的法术打向太阳。

  吃不到就毁了它,摧毁中土文明,类似的事情墨巨灵以前也做过,不过那时“牧人”大计正在图谋中,邪魔不敢妄动太阳。

  倒不是动了太阳就一定会影响“牧人”图谋,但太阳被摧毁,必会因来金乌追查,为免节外生枝,墨巨灵全力避免与金乌的任何接触,避不开时另当别论,但小心谨慎总不会有错。

  现在就没关系了,金乌大族已灭,牧人大计落空,摧毁个把太阳又算得什么?斥候首领没有明确任务在身,他这趟出来只是常规巡查,没人让他轰碎太阳摧毁中土,不过也没人不许他这样做,斥候首领有生杀决断之权,他想毁了太阳毁了中土,想以此祭奠曾为“永恒”献身中土的无数同族,这样做全没问题。

  苏景就在火星至高峰的巅顶上,看着墨巨灵挥出一道足以毁灭普通太阳的重法,苏景非但全无出手阻拦的意思,反倒是笑了笑,挺开心地,对身边同伴低低说了声:“看,煞笔。”

  巨力卷荡、墨色闪电急轰骄阳……

  中!

  穿过去了。

  一块石头砸在了水中倒影上。

  墨色凶法穿过太阳飞向宇宙深处,太阳高悬天空,全不受影响继续明耀着、燃烧着。

  这一下子,何止墨巨灵目瞪口呆,就连不听、三尸、金亮亮等人也愕然当堂,唯独苏景笑得得意洋洋。

  不听看得懂夫君的神情,列位巅顶的神仙眷侣和人间的小夫妻也没什么不同,他得意的时候,她就一定要凑趣:“怎么回事啊?”

  “看,看我左眼,仔细看。”苏景把头靠近不听,还伸手撑开了自己的左眼眼皮,使劲地瞪起来给她看。

  夫妻两人面面相对,只差一只手掌的距离就要贴到一起了,苏景让她看,不听就使劲看……没什么特别啊,倒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不听的修为太高,眼力也就不得了,辨尘入微不在话下,映在苏景左眼中的倩影虽小,在她看来却如明镜清晰,不听照着镜子理了理鬓发:“没看出来什么啊……诶?”

  话没说完她就看到了……看到了另外三张丑脸映入“左目镜”,一个皮包骨头一个红眼大头和一张胖墩墩的包子脸,三尸踩着棺材垫着脚尖凑上来一起使劲看。

  三尸之后,金亮亮那张漂亮脸蛋显映;金亮亮之后,满脸横肉的冲霄道长出现了,道长一贯闭着眼睛,三尸骂他乱凑热闹;冲霄之后,一群小甜鹄和一群小金乌的脑袋瓜儿排成一片,缝隙里可见烈小二、裘平安和十六探头探脑……

  一目如镜,倒映大千,照镜子是没问题了,可明明什么都没有嘛。

  不听笑道:“别闹。”

  也不知道她是说苏景还是说身后一群仙魔妖圣,但话音落时她终于看到了:苏景左目深深深深之处,一点金红光芒若隐若现。

  蕴眼识、动灵目,不听三瞳相环的眸子微微一缩,全神贯注再去看……一点金光于她灵锐眼识下急急“扩展”,须臾后不听便看得明白了:是一点金芒,更是一轮璀璨骄阳!苏景将一轮真正骄阳收入他的左目中。

  不听微扬眉:“中土的?”

  苏景瞪眼时间怪长了,使劲瞪眼之后开始使劲眨眼,点头:“中土的。”

  苏景不是今天才来的火星,早在缠江井大战之前,他就已在火星驻扎多年;而金乌大族丧灭、尸身会成为墨巨灵的傀儡、它们会调运骄阳的事情他全都了解……天知阳破酝酿死后一击,收尸匠一定要成全;那贲烈一击会抽调许多太阳……万一把中土的太阳抽走了那可糟糕透顶。

  是以开战前,驻扎火星的苏景就开始忙活了,将中土骄阳收入眼中、再结圣火映真宝印投射星空。

  宝印妙法与中土骄阳相接相连,成法后,高悬星天、照耀中土的那枚太阳不见丝毫变化,光、热、质、重皆与从前一般无二,但它只是一道法影,真正的太阳已经被苏景收藏在眼珠里。

  眼中骄阳是真的,天上骄阳则亦幻亦真,这样的法术普通神鸦正将都无以施展,非得神鸦真或神鸦杀这等巅顶大乌才能圆满成术。

  而且这是金乌的本领,别宗高人,哪怕神君道尊也做不来。

  的确神奇,幻个影子、维持光热不难,妙的是真太阳藏入眼睛,但无论苏景人在何处,通过宝印投射于中土高空的“影阳”亦具真阳之质、之重,却不受任何力量的侵袭。

  不听一拍苏景肩膀:“小丧修,还不错啊。”

  雷动老成持重,低低咳嗽一声:“虽有小小神奇,但不可骄狂,撑开阿骨王宫小小庆祝三天也就是了。”

  “三天稍短,六天正好。”赤目帮苏景求情。

  “嗯,那就六天吧。”拈花点头,做主了,一边说着他一边用手指去捅苏景的膝盖弯:“赶紧开金宫啊,赶紧的……这你都能等?你可真是……慢性子啊!”

  “别闹。”苏景的语气简直和不听一模一样。

  得意归得意,庆祝可还顾不上,苏景仍盯住那群墨巨灵。

  巨灵首领一击落空,心中吃惊不小,试探着再做两次攻袭依旧无效,虽有些想不通具体法术关键,但至少明白自己是对付不了这枚太阳了,他倒是不纠结,就此收手、又把目光投向了月亮。

  这次苏景眯了下眼睛,圣火宝印之法只能用在太阳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太阳被毁,光热灭绝、星体间引斥巨力大乱,立刻就会引出凡间灭顶之灾;月亮的“威力”就差远了,若月轮被毁,会令潮汐紊乱水脉暴躁,对凡间世界的灵元大脉也不小影响,不过中土有尘霄生驻世、有三身獠坐镇,影子和尚、吃面老道和小狐仙素素也都勘破大道超凡入圣,这些家伙随便哪个出手都能抹去月亮毁灭对中土的影响。

  苏景不担心月亮碎裂,可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墨巨灵去打月亮……那可是中土的月亮,大伙还指着它过中秋节呢。

  敢碰那轮明月?苏景切他头!

  斥候首领福星高照,摧毁月亮的念头只在心底一转就打消了,他似乎也能明白,打碎月亮对中土世界不会造成什么伤害,所以他换了个法子,身形一闪纵入明月中……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死到临头,狐狸救我

  中土世界天光已散,正是明月初升时,适逢初夏月中,又赶上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满天星河璀璨,一轮明月又大又圆。

  月有薄晕,与星光辉映,好漂亮的景色,这时候已经有蝉儿了,但刚刚从泥土下登上树梢不久,它们叫得十足卖力奈何翅膀还是软软的,所以鸣声算不得太响亮,反倒更衬出了清夜宁谧。

  蚕剑真人端坐离山滇壶峰上,双目闭合静心吐纳,本为中土西南人士,保有先民古姓,四岁时被离山虞长老看出他左眉藏剑、左耳藏剑、右踝藏剑,身藏三剑资质出色,引入离山修行。

  身藏三剑,所以蚕剑少年时候有过绰号:三剑……离山弟子、绰号三剑,由此这个绰号可就不得了了,他是离山三剑!

  他也是今日离山门中为数不多、曾真正见过小师叔祖苏锵锵的几个弟子之一。

  曾与苏景打过交道的离山弟子少数飞升天外,绝大多数、诸如各峰长老、剑尖儿剑穗儿、扶苏樊翘、妖精不成等人统统跳上龟背游大海去了,今日山中剩下来的、曾与苏景有过交谊之人可不剩几个。

  尤其“三剑”,四百岁时轮值大漠古城、守卫中土与莫耶世界的穿通阵,结果正赶上“天魔大兄亲跑拜月老妪、离山师叔收敛明月入匣”的传奇盛事,他也因此得“守匣悟月”的机缘,最终领悟明月剑意,修为突飞暴涨。

  如今的“离山三剑”的绰号早都没人喊了,大家都唤他:掌门真人,他是离山掌门。

  这个掌门大位“三剑”坐得诚惶诚恐,八祖尚在,贺余尘霄生尚在,沈河、诸峰长老与列位真传弟子都还在,又哪里轮得到他来做掌门啊,不过八祖人在幽冥静心修行,其余精锐都成了大海龟背壳上的纹画,“三剑”资历足够智慧足够护世之心足够剑法战力也很不错,就由他来代掌门务了。

  掌门人正吐纳,他的修法剑法皆从明月中来,他吞吐采炼的就是明月真华……忽然,三剑张开了眼睛,面上一抹厉色闪过,举头望向天陲明月。

  “三剑”比不了天上的仙家比不了世上的人王,但他能被选为离山掌门就足以证明他的修为绝不浅薄,精修月法之人,对月亮何其熟悉,月势稍有改变他立刻察觉:天外有人,正“篡改”明月。

  而当三剑瞩目明月片刻后,他的面色变了,惊讶、凶悍但又有些无奈……天空中那轮明月上,一道接一道深壑开破,仿佛鬼斧神工正在明月上纹篆刻绘!

  一笔一划,雕刻明月,莫说修家的精强目力,即便凡胎肉眼也清晰可见,那月亮上正迅速出现的一枚枚正楷大字。

  四个字:死到临头!

  墨巨灵首领笑了,催展神力落字明月,他在月上刻出四个大字,保证中土举世可见……四字摧心,赐下凡间一场恐怖蔓延,这可比直接打碎月亮有趣多了。

  可惜,中土有大阵守护,让真色正神们没办法下凡,否则巨灵首领真向飞下那座凡间去看看,人们望月时会是何等惊诧和畏惧,然后肯定会有无数愚夫愚妇涌入佛庙道观去跪拜乞求吧,却不知连佛祖道尊都已离死不远,哪还顾得上他们!

  动法灭日、落字明月都是一时兴起,墨巨灵斥候巡查途中的小小消遣罢了,写完字墨巨灵首领拍了拍手,笑着对同族一挥手,准备飞身离去。

  却未料,就在他将起身却还未及飞纵天空时,遽然狂暴杀势扑面而来!

  一道又一道杀气接连自中土世界中急绽而起,犀利、狂放、无坚不摧的必杀之意直指巨灵首领!

  墨巨灵首领大惊失色!他的护身灵觉明锐,只凭气意一触便知……死定了,那扑面而来的杀意背后蕴藏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他能够阻挡的!完全不存应变的机会,杀气之后杀劫袭来。

  犀利剑气仿佛凝脂宝玉,有如实质的白色光华,润润温和、称尊六合;阴森煞罡如幽绿冥河,自那颗青蓝的星中倒卷而起,奔袭入宇宙后便化作张牙舞爪的怪蟒,幽冥之威铺展无尽;金色的巨大手印呼啸飞出,佛光明耀但哪有丝毫慈悲,这是除魔之怒、除魔之掌!

  苏景在火星上躲着呢。

  墨巨灵没摧毁明月,苏景就没立刻杀他,不过邪魔在中土的月亮上乱涂乱画也是死罪一条,只是小师叔不打算立刻处决他,毕竟火星上藏了机密阵法,杀一个斥候不算什么,却有可能引来更多巨灵的追查。

  苏景打算等墨巨灵走后再跟上去,待到远离中土、火星后再动手,可苏景没想到……何须他出手?邪魔刻月,中土诸位留世仙圣岂能留他活命!

  就此一瞬,苏景真就感觉自己的心动了一下子,因他认出了啊、真的认出了:那如玉剑气,所蕴灵犀如此“亲昵”,曾经和他朝夕相处曾经与他并肩血战之剑,丈一龙纹!那曾是他的宝剑!剑气源头,江山剑域吃面老道,道长出手;苏景自己就是冥王,对冥间法术当然再熟悉不过,冥河化蟒,正是阎罗之后中土阴间唯一一位大统八荒的圣君、三身獠祖乐乐的手段;至于佛家大手印,再熟悉不过了,再熟悉不过了,苏景几乎都闻见了影子和尚身上那股子香灰味。

  这又怎能不心动呵。

  中土灵阵绝入不绝出,而三身獠伤势早已痊愈,影子和尚、吃面老道也得修持大圆满,将一道除魔神通打出天外,举手之劳罢了!不过大家好像没商量妥当,随便哪一个打出的神通都能轻松杀灭巨灵,结果一下子人人出手,还真是抬举邪魔了……真没商量好,下一瞬突然一声天狐长啸,一条周身雪白的千丈妖狐直接从中土世界跳出来。

  尾巴小狐仙出手了,她正睡觉呢,突然被邪气惊醒所以出手比起其他三位先圣慢了一线,可把素素着急死了,忙不迭分出一道法影身像,嗷嗷叫着扑向墨巨灵……不止扑杀,一边扑着一边还摇头摆尾,咬碎了老道的剑气抓破了和尚的手印又用尾巴甩飞了三身獠的冥河,素素要杀的人,一向不许别人杀。

  突然来了头捣乱的狐狸,偏偏仓促施法力道不满,“狐狸”捣毁了另三圣的法术,自己也没多少“力气”了,身影浅薄急速浅淡下去,不等扑到巨灵面前就消散干净。

  墨巨灵本来都在等死了,哪想到居然有“狐狸救我”,立刻怪叫一声,再次催转身份想要逃走,没想到这次仍是将动未动之时,突然剑啸嘹亮、响彻星天!

  依旧来自中土之杀!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我是苏景,你们好啊

  自中土又有一道道剑华绽放开来,剑气暴涨、直指邪魔!

  新起剑气的威力比着之前四圣神通怎样?对墨巨灵首领来说没区别的,强弱分别对他全无意义,都够杀他好几次的。

  若之前见到四圣神通,苏景是心动的话,那此刻就是激动、悸动、感动了……第一道剑气狂狷骄傲,正是尘师兄的气意,第二道剑气威严不阿仿佛天条无情,正是执掌刑堂在前、升位判官再后的贺余之判,第三道剑气写意洒脱,自剑光内苏景几乎看到沈河的笑容,第四剑虚虚实实看似摇摆无定其实锋锐内敛,剑如其人、虞长老!

  离山之剑,剑出离山!

  升仙这么多年,忽有一日看到离山之剑再出中土,苏景哪能不激动……他都后悔死了,早知道再月亮上涂鸦能引来离山剑,他早去干这事了。

  简直羡慕,羡慕那头墨巨灵。

  那头墨巨灵可不羡慕自己,惊骇欲绝、心丧欲死,剑气贲烈、气机稳稳锁住自己的神魂,对上一道剑气自己都必死无疑,何况四剑齐至。

  仍是没想到的,四剑乍起、忽又乍散……贺余是一直把沈河当掌门的,沈河出手了,他就不再凑热闹,收剑了;尘霄生一辈子不拘俗礼,但他是长辈,不会去和晚辈争,见了沈、虞两人动剑他就收剑;长辈不和掌门、晚辈争,掌门晚辈又哪里会和长辈去争呢,沈河虞长老同时撤剑。

  四道剑光一下子全没了。

  前后八道重法,或因争执或因歉让,居然都散去了,墨巨灵首领转眼之间死了八次都没死成。

  火星上苏景只想放声大笑……你们搞什么嘛,都能杀却都没杀,就此放过墨巨灵固然可惜,但刚刚的“争执”和“歉让”也让苏景明明白白地了解中土同伴的心思:无所谓啊。

  前后八个出手强者中,没有一个真把这头墨巨灵看在眼中,因为不入眼因为无所谓,所以才有争执有歉让,巨灵首领能活到现在不是他修为高,正相反,是他太差劲了,若他强大,素素不会和三圣争、离山几位高人也不会歉让。

  对巨灵首领来说,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再行墨元催身法,轰然巨响,璀璨光华……第三次,仍是邪魔想逃还没来得及真正逃时,中土世界神通再起,但这次再不是寥寥几道杀劫,而是满天劫数、爆棚之杀!

  苏景看得眼睛都花了:天魔雷鞭,蚩秀吧;水龙踏火,涅罗心法,启巧?地心雷火化形魔猿,火猴子烈烈儿已经成气候了?那道剑光幻化出红色天鹤,红长老主持红鹤峰,她可喜欢自己星峰的名字了;两道并行剑光亲亲蜜蜜,好像双姝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来喊苏景去吃水果;纯正阳火、光火十足,是火法但稳定踏实全无张扬,这就是樊翘被苏景打磨后的性情了;潋滟水光、几朵白莲沉浮,哪有杀气,全是妩媚,更要紧是法术中元香飘飘,苏景眼睛尖鼻子也灵,阿嫣小母的香气嘛……

  灿灿神通在苏景眼中开了花,满满快乐也在心底开了花,这些家伙……这些家伙!

  长铺天宇,层层妙法,那是多少神通?一眼看不尽自也数不清!

  中土仙多人王多,但修为差别还是让众仙的反应有了个快慢之分,四圣最先出手,离山四剑稍慢一线,再之后就是难分前后的大爆发了,三次法术袭杀,对墨巨灵首领来说结果都是一个样:活不成。

  墨巨灵这族魔物,一贯城府深沉,表面上他们喜则笑怒则骂,实际上心境如铁少有动摇,但这次,斥候首领心中情绪动摇了,他忽然觉得有些……悲愤?

  就是悲愤了:是,手欠,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死得不明不白也就认了,可明明一下子就能杀掉,偏一下子、两下子、再来一大片,这算什么啊,很好玩很有趣么。

  这算什么?若墨巨灵是个娇滴滴的小媳妇,那他所遇情形就算:调戏。

  悲愤一闪,这次再没争夺和歉让,墨巨灵首领被调戏死了,不止一尊首领,最后杀来的神通铺天盖地,狠辣且快如光电,一个斥候小队尽数丧灭于灿烂法芒中。

  而中土动袭之人力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杀灭巨灵后神通散去,不伤明月分毫。

  月上四个大字清晰依旧:死到临头。

  手欠巨灵写给自己的挽词。

  中土、西海深处,巨龟背上的花纹勾勒出一个俊美男子,即便中土最美貌的女子见了他也会自惭形秽、掩面而去……尘霄生仍是“龟背纹”。

  “龟背纹”睁着眼睛,微微一笑后闭合双目,重新归入寂静中,看不出一丝生气。

  尘霄生如此,散布于各个海域的“龟背纹”皆如此,都在一笑后重新闭目入定,值得一提的,一般来说一只大海龟背上就一个人,唯独剑尖儿剑穗儿,她俩挤在了一只海龟背上。

  本来是分开两龟的,后来她俩又搬一起去了,找了一只特别大的龟。

  一轮重法过后,中土重新安静下来。

  离山掌门三剑真人很开心呢,笑过一阵后他也重新开始吐纳,但很快他又复开目,惊讶望向明月……刚刚归复正常的月势又有波动,邪魔疯了么,非把刻月当做事业来做?

  清清楚楚,之前月上的“死到临头”被迅速涂抹去,之后新的“笔画”出现明月中:我……是……苏……景。

  “啊!”三剑真人脱口惊呼,直接跳了起来。

  刚刚跳进月亮的苏景还没写完,得墨巨灵启发,他才想到“写月亮”可以传话中土,可是要说的话太多了,一时间却又不知改写点什么。

  三剑愣愣盯着明月,天下人愣愣盯着明月。

  过了半晌,月上“勾画”继续:你……们……好……啊。

  轰隆一声,凡间大乱,是欢呼是怪叫也是懵懵的惊呼。

  三剑合掌对明月:“安敢劳烦师叔祖牵挂,弟子安好啊!”

  类似的喊声、差不多的说辞,中土处处有呼喊,虽知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到月亮上去,但还是有人回应……回应者众!

  弟子安好,黎民安好,人间安好,乾坤安好!这世界好的很!

  喧哗才起又复寂静,因为月亮上的字被迅速涂抹下去……月亮很大,可落入世人眼中的月盘却地方有限,容不得太多字,新言需得覆盖旧语。

  一笔一划,字迹娟秀,不同于苏景笔迹,换人了。

  一个字一个字显映月上:可……还……记……得……笑……语……仙……子。

  小不听来打招呼啦,莫耶之人沦落中土,本来步履维艰寸寸险恶,但结果很好,此间成了她第二座故乡!

  对中土凡间来说,佑世真君、笑语仙子的时代早已过去,可一本《屠晚》仍在天下流传,而相比于男子皆读屠晚的盛况,笑语仙子种花天下的故事更为女孩子们喜欢,女孩子们变成新媳妇了,明知夫君听过了她们也要再讲给夫君听;女孩子变成妈妈了,又把这个故事讲给儿女听……

  时代过去了,可传奇依旧在!

  为了风光大嫁,为了不让心上人背负“娶妖女”的骂名,笑语仙子种花天下行善天下,那是怎样的情怀与气魄。

  轰轰然,人间再乱:“记得!”

  记得啊,记得啊,在中土世界,佑世真君简直就是玉皇大帝,笑语仙子自然就是王母娘娘了,谁能不记得王母娘娘!

  过不多久,不听的“打招呼”很快也被抹去了,新的字迹如刀削斧凿,气势贲烈但歪歪扭扭丑得要死,两枚大字镌入明月,醒目异常:忽啊!

  十六老爷得意洋洋,刻字不算完,还亮开嗓子对着中土大吼一声:“忽啊!”

  “忽啊!”中土处处响起“忽啊”之声,有些是念诵月上字,有些是凑趣呼喊,无论怎样至少欢乐是不会变的,佑世真君显圣明月,他在中土的信徒满心激动也满心快乐,于此一刻倒是一声“忽啊”才最能体现开怀。

  三尸早都等着急了,待小蛇打过“招呼”后三位大宗师立刻抢上,不止要“留字”他们还要清场,什么佑世真君什么笑语仙子,所有妖魔鬼怪全被赶回火星去。

  这还不算完,三尸各自催咒,催促自己的童棺急急暴涨,皆化作万里巨大的神棺,跟着三口棺材横亘三方,牢牢把明月遮掩了……苏景等人看不到,中土众人也看不见月亮了。

  随后三尸忙死了。

  苏景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传音来问:“写几个字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

  “不写字,我们三位仙家要赐福人间,少来扰我,一边等着去。”雷动回了一句。

  明月忽然消隐不见,中土之人全都纳闷得很,好在三尸的手脚麻利,一炷香的光景过后撤去三棺,明月再现天穹。

  明月无字,丹青水墨。

  一个娇柔女子,体态玲珑衣裙浅薄,隐隐可见凹凸体态,左手托元宝右手举肥鸡,做献宝之态,非说不可的是拈花的画功超凡入圣,月画中女子半躬身浅仰首,躬身献宝时似是正飞出一个媚眼。

  拈花手摸肚皮哈哈大笑:“待会还要画一张背身图,这张看不出屁股大!”

  三尸赐福,中土世界一时寂静。

  三尸已飞仙、三尸已入圣,他们早就不是当年那三块活宝了,如今他们也有大追求:当传道,让世人都来入我“食私色”之神天大道!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元宵上神,蒙天巨舰

  中土人间的大城小镇,四门内皆设醒目木屏,专门用作张贴榜文,即有通缉海榜也有急要政令,是称官榜,发现月亮上能写字,苏景不自禁就把“官榜”想起来了,不过他的“榜”可比官榜大气多了。

  自从有了“月榜”,苏景可算有事情做了。

  中土何处云团笼罩,或有暴雨;大海那方风暴近岸,当防海患……他在“外面”看到什么天灾都赶紧写到月亮上去,晴好时候他就在月亮上写自己飞仙后再回头去思索离山法术、中土修行后所得感悟,月亮上没办法写太多字,但他能擦了写写了擦。

  中土佳节与天宗祭庆的大日子,苏景都牢记在心,每逢节日就会带上不听画月送福……快活日子过了两年,月亮都快被他们写坏了,所幸擅火则擅炼,苏景时时催火祭炼明月,让它越发结实和明润。

  两年间,墨巨灵又出现过四次,仍是斥候小队,分不出他们是普通的巡哨探卫、还是专门来追查第一队斥候失踪缘由的,不过这些邪魔都没“手欠巨灵”那么“欠”,没谁去专门为难中土,也没能留意到火星上屯扎的重兵。

  火星重要、中土重要,关心则乱这种说法或显夸张,但因为关心所以特别谨慎总是有的,所以苏景先前把那支斥候小队的失踪看得过分严重了,其实今日战局四处纷乱,一小队巨灵斥候失踪在外面真算不得什么大事。

  当然,这并不是说墨巨灵全无反应,两年间先后四次经过中土的新斥候就是邪魔的态度了,但他们查清第一队斥候的巡查方向上不存大阵强敌,自也就把同族的死因归结于“意外遭遇、惨遭劫杀”了。

  火星,中土的日子太平安逸,唯一一点点遗憾是:佑世真君把日子给算错了。

  去年是闰年他没留意,结果所有月亮上的节庆祝福都早了一天,五月初四他招呼大家多吃粽子,九月初八月亮上写着重阳登高,来年二月初一苏景就喜滋滋地告诉故乡中人龙抬头啦,不过这次没关系,他写完后才想起来人间月初难见月……中土人看得怪着急,苦于没办法告诉真君您算错了,也有特别识趣的,二十多位朝臣联名启奏当朝万岁:咱把历法按着佑世真君的算法改吧。

  万岁英明,当朝准奏,凡间历法就此修改,可新旧二历交替,你按旧历算日子,我把新历当王法,里外差了一天结果闹出不少纷乱和笑话,还是三剑真人深明大义,赶忙传书皇廷让他们别闹了,这才又改回旧历。

  时间晃晃,中土再过新春,正月十四,苏景这算着元宵节到了,飞上月亮,请大成学蒹葭先生写了副春联,另外又在月亮上画了好多汤圆……正忙得开心,苏景、不听同时抬头望向东南。

  正有仙魔飞快靠近,但并非墨色气意。

  不是墨巨灵也不表示没威胁,这仙天已经打乱了套,今日仙家中被墨色侵染的不多,但投靠邪魔的不少,是人是鬼早都不能直接从身份上分别了,何况,就算来者今天是人,谁又能保他明天不会做“鬼”?苏景等人警惕异常,他们驻扎火星不止要瞒墨巨灵,也不会让普通今仙知晓。

  苏景心咒催转,明月蒙幻、化作本来模样,一行人也随之收敛气意隐匿行踪。

  不久后,靠近的仙魔显现形迹……熟人,眼前不算仇敌但也绝不算朋友,琉璃透彻明耀璀璨的一尊佛,后身法天金童。

  金童并非偶尔路过,看上去很明显,来到中土附近他就减慢了速度,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什么,苏景没现身,大家交情平平不见也罢。

  但苏景没想到的,金童的目光掠过月亮、本已准备离去了,忽又把目光转回、重新盯住了月亮,身形重新站稳……再看、再看,打量月亮好半晌后金童笑了:“很不错的法术啊!”

  已看破。

  不是看到月亮的真正景色,而是看出明月蒙幻、有法术布置,苏景犹豫了下,没再继续掩藏,显身同时也撤去了月上幻术,微笑应道:“眼力了得,金童修为当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看到苏景显身,金童眼睛一亮……苏景算着中土汉历,金童心中也有着另一本历法,伪佛篡位后的西天极乐真历,从七天前开始、向后整整一千零一天,都是伪佛西天的一个节庆:上默天崇庆。

  以中土时间来计较得话,每个三万年一次的“千零一日”大庆,于伪西天来说,最最重要的三大庆典之一。

  金童涅槃时,伪佛常常来看他,常常给他讲这个节日。

  如今节日到了。

  若能凝思无妄、做自在如意观直问本心,金童很想过这个节,但他不愿观心……能观心而罔顾,即为昧心,金童昧心、他说不过节、很无聊。

  昧心很容易,不过真想要把心中那份空落落的感觉逐出身外就千难万难了,金童心里挺不舒服的,所以他想找个人聊聊天、哪怕是吵吵架呢?

  可惜金童没有朋友。

  盖世尊者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一缕残魂浪荡宇宙,再不会回归了;古仙重看恩义都愿听金童调遣,但除了帮他打杀之外双方很少有什么交流……所以金童就想到了苏景。

  大家交情平平,也勉强能算得熟人吧,金童本也没想和苏景勾肩搭背,“随便”找他聊聊,以遣心绪吧。

  既然是“随便”找他,找不找得到当然也都无所谓的,金童真的只是随便来中土附近逛逛,即便见到苏景现身时、金童一下子就觉得特别开心,可他还是在刹那间说服自己这是“无根喜”、“天开心”,没来由的高兴,和对面那个苏景没关系。

  欣喜之色很短暂,自金童眼中一闪即灭,苏景却看得很清楚,所以苏景也有些纳闷:“找我有事?”

  “不是特意找你,正好路过此处。”金童端庄,他摆出来的笑容比着真正佛祖还要更静谧:“最近你们的战事可够糟糕的,被墨巨灵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啊。”

  金童努力让笑容讥讽一些,让言辞刻薄一些,同时也在努力找些话题。

  苏景不赶时间,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这时候金童看到了月亮上的春联和那些圆溜溜看上去好像能吃的东西:“过节啊?”

  “嗯,正月十五,中土人间的团圆节。”

  “堂堂小阎罗,尽是些无聊情怀,原先我还曾高看你几眼,不成想……”

  苏景挥手打断他:“你不会好好说话啊?我煮元宵去了,你上门算是客,要不要来吃?”

  金童一哂摇头:“免了,免了,我身不染世俗香火。”话说完,他一点点后悔,可惜他端得太高放不下来,正想再换个话题,不料苏景已经没了兴致:“嗯,那算了,我去煮元宵,你慢走吧。”

  聊天就这么结束了,苏景向着火星飞去,金童留在原地,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可他还不想走……本以为随便聊上几句能排遣心绪,哪知聊了一会,心里更空得难受了。

  不想走也要走的,总不可能再拉住苏景,金童换上了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正要腾空而去,忽然苏景身边的小不听转回了身,对着金童遥遥招手:“我家乡有习俗,元宵佳节有客却过门不入,是为主家怠慢,会触怒元宵上神,来年日子不好过……你帮帮忙,好歹来吃个元宵。”

  喜色闪烁奇快,金童皱眉:“什么古怪习俗,什么元宵上神。”

  “帮个忙嘛,再说元宵真挺好吃的。”不听的笑容明媚且柔善,她早听苏景说过金童的事情了。

  莫耶与中土处处相悖,根本就没有元宵节,更毋论元宵上神。

  伪佛唯一的传人,曾经流浪在中土的邪魔地少女,说不像就全无相似之处,说相像却也能找到一丝丝契合。

  “麻烦。”金童烦不胜烦的模样,勉勉强强跟着苏景不听去吃汤圆了。

  嗯,过节。

  ……

  锯马天湖在远古时不是湖,而是一片星系,一千三百六十七尊大星与无数细碎星石结成的浩瀚星系,而所谓“细碎星石”,小一些的差不多也有中土世界的规模了,不细也不碎,只是比起星系内的主位大星来实在太渺小,只配做碎石。

  星系内一千三百六十七颗星辰排列有趣,远远望去仿佛一匹昂首扬蹄的龙驹,所以这片星系的本名唤作“飞马星天”,这片星系有个奇特之初,大到主位巨星,小到域内“碎石”,无一例外皆为“秀水星”。

  每颗星星都是水做的,远远望去很漂亮。

  古时宇宙动荡,星体爆炸与星辰轰撞释放巨大的能量,在巧合中会引出连锁反应最终酿成“时间漏”、“空间裂”之类巨大天灾,一道奇剧的“空间裂”就暴发在飞马星天。

  太古时有仙家观测星辰,有幸自极远处得见那场罕见天象:一道强光划过天马星天,仿佛雷斧一斩,斜刺里将“龙驹”的脖颈斩断。

  遭此劫难,星系剧变,毫无意外的又是一场连锁反应,域内群星接连崩裂,此处的星辰都是水做的,碎裂后天水轰涌、八方乱冲,最终万流融汇,化作星天中一片浩瀚天湖。

  飞马星天,遭空间裂之斩,水崩浪涌最后凝做巨湖,锯马天湖。

  天湖所在,内域仙天中央偏南的位置,水行仙家的大好道场,但不久前墨色南下,邪魔杀到,又一栈调兵遣将,在天湖附近与墨巨灵狠狠打了一场,不算普通仙兵,只说绝顶仙魔上,今日仙天就调遣了小相柳、佛祖、凶兽浮屠,甚至浪浪仙子还动用了一次“大魔罗全力一击”,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战金童也参与了,他说自己是无意路过,见今日仙家太过无能、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出手,金童的实力着实强悍,死在他手上的墨巨灵多不胜数。

  这一仗打了一年有余,最后仙军还是被迫撤退了。

  如今锯马天湖已经落入墨巨灵手中……

  开战近百年,大小战役一场接一场的打,墨巨灵高歌猛进,不过他们的进军方式更像蝗虫过境,铺天盖地而来,然后就过去了,继续向前推进,在身后留下大片“空白”空间,比如普通灵州,邪魔来了、邪魔打,战胜后就离开,大军接着向南方深入,并不在此地留兵驻防,至于普通的凡间世界,墨巨灵几乎都不去理会。

  会如此原因很简单:宇宙太大了,墨巨灵数量再多上一千倍也休想处处驻防。

  宇宙大、星辰世界就多,多到无以计数,莫说驻防,就是一一去摧毁也得当成一件千秋万载的事业去做才有望成功,所以墨巨灵的战略在今日仙家看来很明确,不理其他,先打,先杀灭今仙有生力量,别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

  由此,墨巨灵打得虽然热闹无比,实际上他们真正占据下的灵州、要塞并不多,除了位置特别重要的几十座星辰外,被他们扫荡过的大片星空中,少有兵马驻扎。

  但锯马天湖明显是个例外,攻下这片星域后墨巨灵非但没有继续推进,反而将附近天域中的兵马全部召集过来,重重墨色兵云蜂拥汇聚,大军远远铺陈开去。

  以天湖为心,墨色聚集,但军马都围拢在天湖四面八方扎营,湖面上不见一兵一卒……突然,平静天湖躁动起来,先是一道道狭长水线割裂水面,继而重重巨浪倾天轰荡,惊雷般的隆隆水响中,一艘接着一艘蒙天巨舰浮上湖面。

  天湖曾是一片星系,如今天水汇聚铺展成湖,这片水面何其浩瀚,毫不夸张的说,若将中土世界沉入此湖,都不够资格在这片大湖中做一枚岛屿,了不起就是个浮上水面晒晒背壳的小海龟罢了。

  这样的湖面,被十七艘蒙天巨舰占满了。

  黑色的战舰,相比之下,其中十六舰规模远逊,正中旗舰尤其巨大。

  十六巨舰接连一起,差不多能有旗舰五成规模。

  旗舰正中,一座黑山巨像端坐,左掌平齐胸口、右掌横摊腹间,巨像的右掌上坐着个面带笑容的墨巨灵,若苏景见了这头巨灵当会吃惊不小:缠江井大战中,墨色双尊之一,下治真尊。

  任谁都以为此獠已经丧命于骄阳轰阵,不想他还活得好好的,还是以前那样笑呵呵的。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任老魔头,眼耳腿脚

  下治真尊还在。

  上合真尊却死得货真价实。

  被大魔君打得魂飞魄散,就是赤霓复生也休想让他再活回来了。

  下治依旧端坐黑山巨像的“下右掌”中,“左上掌”也不空,换人了……人,真正的人,或者说曾经是真正的人。

  不是墨色本族、并非赤霓宝镜中来,也没有经历过漫长年头的蜕变和进化,黑山巨像上端坐的是个身高七尺、目光锐利的玄袍老者,但体肤、双目、包括牙齿口舌皆漆黑如墨。

  被墨色侵染的老人,他身后背着剑,他的坐姿端正、腰板笔直,神情一如遭沁染前,那么刻薄那么严厉……

  下治真君开开心心左右张望,见人到齐了,他站起身,依着墨巨灵的礼数、双掌合拢十指交叉并于胸前,微躬身:“诸尊辛苦了。”

  其余十六艘蒙天巨舰上,每一舰上都有两位大尊。

  便如下治和已经死了的上合、天鹅一样,墨巨灵中的大尊入战时也会头戴黑色王冠,但绝不是每个黑王冠都能被唤作“大尊”,缠江井那场大会战中,黑王冠足有六十多人,能被称作“大尊”的也不过下治、上合、天鹅三人。

  大尊是真正的王,真色之王、永恒之王。

  下治问礼,包括黑山大像左上掌的老人在内,各巨舰上真色大尊尽数起身还礼,而下治施的是半礼,其余大尊还的却是全礼,无一例外的,大尊们神情崇敬、恭谨、以及亲切。

  这是个奇迹,一直以来下治真尊的地位都不低,但在三十几位大尊中他只能排位中下,全没什么突出之处,直到九十多年前,他从缠江井败回,反倒地位扶摇直上成就大尊之尊。

  礼数简单,一问一应,下治重新落座,并没太多啰嗦……下治喜欢说话,不过有关此行、此战,该说的早都说过多少遍了,现在全无废话必要了,简简单单一句话,带笑:“耳目、腿脚、人命,出战吧!”

  话说完,浩浩星空中突然狂风横扫神雷轰动,风如号雷做鼓,一艘艘蒙天巨舰就此起航,聚集天湖四周的墨色大军随之而动。

  下治所在蒙天旗舰也向着仙天深处驶去,下治全无首领该有的稳重,战舰出征他眉飞色舞、掩饰不住地兴奋,抬头问“左上掌”的墨尊:“任老魔头,真正上战场啦,你怎么样?”

  “不怎样。”任老魔的声音无喜无怒,如死水无澜。

  任老魔头也是个奇迹。

  同为墨色大尊,但实力仍有极大差别,比如之前的天鹅,他能列位大尊是因他在族内德高望重;上合能在大尊中占据一席之地则因他的齐楚力俊神力无边,真要说起个人战力,他们两人只能算是大尊中的末流。

  任老魔不同,他能贴身跟随“大尊之尊”,足见地位与本领了,可莫说大尊中的上层人物,就是普通黑王冠、或者“大氅”“项圈”这些小头目中,又有几个“非真色族类”!

  能以外族沁染的身份,成就大尊之位,还能贴身追随下治,不是奇迹是什么?

  如果下治是尊中之尊,任老魔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奇迹中的奇迹,任老魔头。

  ……

  “你少吃点!吃元宵得论碗,没有论锅的!”雷动生气了,瞪金童。

  金童略显尴尬。

  不听劝雷动:“有的是,管够,真不用争。”说着又盛了一碗汤圆递给金童,笑眯眯问:“好吃吧。”

  “就那么回事,主要是给你帮忙。”金童还得矫情,话刚说完突然身边“啪”的一身高脆响传来,转头去看,苏景手中调羹断了。

  只是普通的瓷匙,谈不到多结实,可吃个汤圆又能用多大力气,苏景把勺给吃断了。

  “其实也还好啦,挺甜的。”金童改口了,他以为是自己说汤圆一般惹苏景不高兴、所以折断调羹。

  汤圆真挺好吃的,否则金童也不会吃那么多,但金童贵为神祇,汤圆再好吃他也不会“恋恋不舍”,他吃了好多并且还想继续吃下去只是觉得吃汤圆这件事本身让自己挺舒服的……过节啊。

  苏景笑笑:“这瓷匙太不结实,没事。”

  口中说着没事,心里却添出了沉甸甸的感觉,断匙是因一瞬的心神失守,心神失守是因一道突然领悟的天兆灵犀,那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算算时间,苏景断匙一瞬,差不多就是“任老魔头”随蒙天旗舰进入内域仙天的时候吧……

  汤圆再多也有吃完的时候,小不听说就算过节也没有白吃汤团的道理,过门是客适逢佳节大可放怀吃喝,但吃完之后得刷锅刷碗,堂堂金童真的去给大伙洗碗了,之后又跟着苏景等人嗑瓜子吃蜜糖,整整待了一天他才告辞离去。

  临行时苏景对金童微笑道:“要不你就先留在我这里吧,管你吃,墨巨灵来了你帮着打架,平时负责洗碗。”

  后半句是笑话,前半句是真正邀请。

  很明显的,金童心动了一下子,可到底还是摇摇头,孩子似的重新又把自己端了起来,冷哂:“道不同,和你们一起本座心里不舒服……”

  不听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插口:“不留下来就算了,以后也别来了,本非同道中人。”

  “别啊。”金童有点着急的样子:“怎么非得‘不是南极就是北极’啊,你说你们这些人……”

  “说笑呢,你能不能别总这么煞有介事的?”不听笑了。

  金童走后,不听问苏景:“你觉没觉得金童这股别扭劲怪像一个人?”

  “别扭”两字都直接点题了,苏景哪还不知她值得是谁,含笑点头。

  自“正月十四元宵佳节”后,每隔一段时间金童都会来中土附近转转,接触多了大家也渐渐熟稔起来,不过永恒不变的:金童端着。

  中土、火星平静安宁。

  但仙天战场噩耗频传……当百年“消耗”之战打到火候之后,墨色邪魔真正开始发力了,锯马天湖集结过后便是魔头尽数,横扫战场!

  十年之中,接连七场浩大会战,今日仙军无一胜绩。

  打败仗本身是没关系的,前面百年争杀中仙军也经常吃败仗,不过以前战败后仙军主力大都能有序撤离,败却不伤、甚至让得胜的巨灵付出远比仙军更沉重的代价。

  但最近十年不同了,七场大败中有五场战役,入战仙军都几乎被墨巨灵彻底杀灭,逃生者寥寥。

  不止败、且亡。

  大战如此,随时发生、遍布各处的小战就更不用说了。

  仙天力量在十年中急剧缩减。

  坏消息不止于“兵败”那么简单……

  又一栈被摧毁了。

  又一栈并无固定位置,尤其开战以后,它穿梭于宇宙间不断行移、踪迹诡异绝难追踪,但还是被墨巨灵破解了游弋规律,四艘蒙天巨舰联手结布重法,又一栈一头扎入了敌人的陷阱中。

  栈内有西坑隐苦心营布的逃遁法术,随时都能逃去九龙世界,奈何墨巨灵以四舰结空空大域,又一栈陷入其中后所有保命阵法皆告无效。

  小相柳护着师兄舍命突围,可敌人铺天盖地强者如林,全没逃走的机会……万幸,山穷水尽时魔罗降临!

  是万幸也是大不幸,墨巨灵针对又一栈的突袭,既是为了毁去今仙眼耳、也为引出大魔罗就地斩杀,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最后终于成功突围,但是代价高昂:又一栈彻底摧毁,西坑隐麾下精锐尽丧;西坑隐金身丧灭,神魂也受重创,只剩残魂一缕,勉强还算活着;大魔罗同样身遭重创,就此陷入昏迷,能不能再醒来已成未知之数;小相柳九身碎其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相柳一族有绝顶天赋,就算只剩一颗头实力也不会受影响,少了几条命而。

  墨巨灵那边,两艘蒙天巨舰被打碎,三头“大尊”与二十一头黑王冠死无全尸……

  又一栈被摧毁后不久,本已遭受重创的龙渊凤巢再遇强袭,龙王战死幼子登基,凰主伤势较之从前更加严重,大天龙与大凤凰能幸存下来的不足十之一二。

  此外还有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天魔坛也被摧毁了。

  待援军赶到时战事已经结束,天魔坛化作齑粉,无数碎尸沉浮空旷仙天内,再也拼凑不齐了,根本没办法还原伤亡。

  苏景双眼通红,动灵讯努力联络戚东来,但得不到丝毫回应……

  十年里,道道军情传至火星,苏景从中几乎找不到一条好消息,而所有消息加在一起,也真真切切在苏景眼前写出了五个字:兵败如山倒。

  兵败如山倒。

  唯一指望仅在道尊正努力布置的星天大阵了。

  道尊的法术顺利得很,在甲添相助下,阵法布置层层推进,已经逼近圆满,但随之而来的元息波动也真正绽放开来,源自灵元大脉的萧杀之意远远扩散开去!

  无数鲨鱼游弋的水域,突然有浓浓血水冲腾开来,鲨鱼会是怎样情形?仙天就是这样的情形了,当“大阵元息”真正扩散开来,短短三五天之间,广阔分布于内域仙天中南各处的墨色大军突然放弃了原定的行军计划、舍弃了他们本有的前进方向。

  从蒙天巨舰到微不足道的千人小队,所有所有墨巨灵皆告转向,就近进入他们入侵后新建起的穿通大阵,全速赶赴全新的目的地:九十七星。

  九龙、火星,以及阎罗神君这些年中辛苦布置的九十五枚“乱星”。

  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内域仙天最后的战役,九十七星之战,或者,唤作“双星之战”更妥帖些。

  其实真的很简单的啊,九龙、火星如果能保住、能坚持到道尊最终、发动大阵,内域仙天可能就会反败为胜,墨巨灵虽强大无匹,但终归抗衡不了来自宇宙元脉的轰击;如果坚持不到……那就一了百了吧!

  ……

  人影一闪,苏景出现在火星山巅。

  不听、蓝祈、三尸、冲霄、蚀海等人都在等他,见他回来冲霄立刻问道:“怎样?”

  苏景摇了摇头:“都被废掉了。”

  一个月前,火星上的穿通大阵突然散起一阵混乱光芒,旋即镇法仙符迅速暗淡下去,再明白不过的情形:穿通阵法失效。

  随后苏景暂时离开火星,发动身法巡游周边,相距火星比较近、早被今仙设下穿通法阵的灵州、星石,苏景几乎都跑了一趟,没有例外,附近的穿通阵法全部失效。

  再远处的穿通阵苏景没去,他不敢离开火星和中土太远,不过想来,那些有阵法的灵州当也不会幸免吧……邪魔出兵锯马湖之前,下治真尊曾说过一句话:耳目、腿脚、人命,出战吧。

  “人命”很好理解,诛杀今日仙魔,杀掉一个就少一个;“耳目”指的是又一栈,内域仙天中最有效率也最值得信赖的情报中枢;至于“腿脚”两字,便是开战前群仙合力铺展、广布于宇宙间的穿通大阵了。

  阵法传输,瞬息可达,但每一座法阵承担的元力都有个极限,两阵间的距离也不可能无远弗届,所以今日仙家的传输大阵是由“一个又一个点”编结成的一张大网,如果要去往远处,仙魔需得出一阵再入一阵,辗转几次才能抵达目的地。

  这张“网”被破去几个洞、被毁去一些“点”并不会影响整套大阵的行运,不过就是有几个地方去不了罢了,可如果被毁去的小阵过多,超过七成之数后,阵力就再无法有序流转,其他未被破坏的法阵也再无用处,便如此刻情形……

  红色的星、红色的山上,不听、蓝祈等人彼此对望……穿通被阻,再不会、至少短时间里不可能有援兵了,而火星的元息波动越来越剧烈,不用想也知道墨色大军正迅速逼近。

  接下来的恶战,只有靠他们自己了。

  对望,却并没紧张神情,这种情形不在意料中,可是“生死一战”早就是应有的觉悟,上至神君道尊、下到最最普通的天兵仙卒,在这场大战中所有拔剑之人心中早有的觉悟!

  备战吧。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再准备的了,等待就是了。

  苏景自挎囊中取出了一身崭新的离山剑袍,以他的修为早就不用穿衣服了,心念转转行元幻化,可这并不是说他不能穿衣服,这身剑袍珍藏已久了,换好后发现居然有一点点锢身,由此发现自己飞仙后原来稍稍发胖啦。

  换好剑袍再换鞋,凡间时候不听亲手给他做的鞋子,平时可舍不得穿。

  袍靴换完,墨巨灵还没见影子,接着等,三尸来喊苏景打麻掉,真金白银的要赌钱。

  ……

  西天极乐,佛祖站了起来,对侍立身边的优和尚说道:“上路吧。”

  刚刚西天的穿通阵法也告泯灭,佛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西天是净土也是废土,此地有着强大的象征意义却对战事全无用处,佛不会再静守此地,他将去往九龙地,那里才是战场。

  优和尚“诶”了一声,又摇头道:“您换个说法,上路这词不好乱用。”

  “迷信。”佛批评优和尚,跟着他又叹了口气:“我想乘我七乐无观宝辇去九龙地。”

  “宝辇最少得两人才能抬,总不能您和我一起抬吧。”

  佛再叹气:“或者骑我的妖娆虎也好。”

  妖娆虎是佛祖于凡间一世的座驾,后也得道升天,列位极乐三十三尊大菩萨之九。

  优和尚继续摇头:“柔林菩萨在漏里呢。”

  一句一句的聊着,佛老老实实地催转云驾,和优和尚一起向着九龙赶去。

  ……

  “穿通大阵完了啊?得,这下就踏实了,不用跑来跑去了。”拔舌王泡在神君法袍洞天内的养煞天幽泉内,神君未封袍,外面的冥王传报拔舌听得一清二楚。

  养煞天幽泉水雾蒸腾,这泉水永远是沸腾的。

  拔舌王的伤势尚未痊愈,脑壳还没长好,他在头上搭了条白毛巾。

  慈悲王也在泡热泉,他挺胖的,泡泉疗伤之际王袍收入体内,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肥肉,闻言微笑道:“你有所不知,早在千年前,神君就说服甲添,在九龙地开阴曹立皇廷了,穿通阵法用不得无妨,神君龙椅所在之处,他随时可归入那里。”

  可惜的是中土有怪阵守护,火星却生灵泯灭造化尚未新发,神君不能用同样的办法传去那里。

  拔舌王点点头,很快又开始啧啧称奇,甲添一向视九龙为禁脔,居然能够答应神君在他的地盘开法立廷,简直匪夷所思,拔舌王若惊奇于某事,那可就不得了了,会是好大一番叠叠不休……神君封了法袍,懒得再听他废话。

  阎罗身在九十五颗“乱星”之一,他随时可以去九龙,所以他不着急,而这九十五颗乱星本为疑兵之阵,若没有丝毫防御,墨巨灵到来后轻轻松松就将之尽数击垮,它们的用处也太小了,神君会从中选择一两颗,好好与墨巨灵打上几场。

  神君选定了此间,和苏景一样,他也在等……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疑兵之阵,乱星藏真

  因为元息波动,墨巨灵散入仙天内域的大军就此调整主攻方向、半途转向并开始新的集结,是以宇宙这座浩大战场在随后一段时间内,突然出现了诡异的安宁。

  没了征战、没了杀戮,只有急急地赶路与沉沉地压迫……

  沉寂安宁,三个月无风无雨但也绝不见晴空。

  入侵之战已经打了百年有余,墨巨灵在摧毁今仙诸多穿通大阵的同时,也成功建起了自己的“传遁之网”,以他们的军势和行动的迅捷,在应对“元息波动”上居然要准备三个月之久,实在是太慢了。

  必须慢,仙天存亡之战和泼皮打架的区别还是很大的,不是说一发现危机就要立刻乱哄哄地冲过去,墨巨灵对“元息波动”的真相一无所知,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比如:如果元息波动只是诱饵呢?如果仙家设伏呢?

  毁灭那九十七颗星是必须的,但墨色军马在行进间的彼此策应、详密部署也是必须的……

  承载黑色巨像的蒙天旗舰缓缓行驰在星天中,船头直指东南。

  下治真尊不在巨像“下右掌”,他坐在巨像左掌上,正和“任老魔头”下棋,中土世界的黑白子、围棋。

  任老魔是普通人身形,摆放面前的棋盘棋子就是最最正常的围棋,下治真尊却是山岳仿佛的大个子怪物,一根手指都有百丈粗,这么大的手指头拈着小小的棋子,看上去有些可笑。

  “任老魔,你说他们真有这样一道杀手锏么?”下治真尊执白、落子,棋至末盘,正是剿杀激烈的时候。

  杀手锏意指元息波动后的可怕阵法,任老魔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应了声:“不知道。”连头都不抬,全副精神似乎都放在了棋盘上。

  “我觉得是真的,想听听为什么吗?”下治几乎是期待地望着任老魔。

  任老魔还是不抬头,显然他也没兴趣听下治真尊的啰嗦解释:“你说真便真,我无所谓,听你的就是了。”

  和任老魔聊天是件很困难的事,下治撇撇嘴巴,暂时没再说什么,又将一枚白子放入棋盘中:“是真是假其实没关系的,反正咱们都得当做是真的去打,这个阵可真不敢大意啊,对了,有件要紧大事要你去做……”

  “我还没走棋,你连着放两个子进来,你有意思么?”任老魔抬手把下治刚塞进棋盘的白子剔了出去,手执黑子继续看棋:“要我去做什么事?”

  “没事,我又想了想,不用你去做了。”下治摇摇头,本来就没事需要任老魔去做,他那么说就是为了分散对手注意好让自己能白白放进去一个棋子:“我说,你快点行么,下个棋怎么跟闭关似的。”

  任老魔不理催促,木雕似的、只看棋全无其他反应。

  下治没办法,只好等着,等得时候嘴巴不闲:“他们的这个阵凶啊,不过气息掩盖不住,就掀不起太大风浪啦。”

  “为何掀不起风浪?”

  这句话不是任老魔问的,他根本不理下治了,下治又开始自问自答。

  自问完,下治笑眯眯自答:“简单啊,快一百颗星列阵,大阵发动前他们得死守吧?那可是快一百颗星,以他们的实力如何守得过来,我们根本不用分兵去打,只消集中全力、打爆其中一颗星,这阵就算破了、这事就算完……别别,我刚才不该往那落子,你先等等,等等。”

  任老魔真的落子了,定胜负的一子,他低头看棋想这了好半晌,不是白想的,下治立刻要悔棋,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墨色灵讯传来,下治暂时顾不上耍赖了,扬手接讯,读后欢笑:“前面开打了……你先把棋拿回去成不,我再想想……”

  一句话还没说完,第二道墨色灵讯传来:打完了。

  重兵陈列、重法蓄势,强袭前的一次试探攻击后,那颗散出强烈元灵震荡的星星被打爆了……墨巨灵选了一颗空不设防的“乱星”。

  星辰崩碎,仗打完了。

  可法阵仍在,其余九十六颗天星上散出的元息杀意不见丝毫减弱。

  “这样啊……”下治真尊搓手心,巨大手掌摩挲之际发出咔咔怪响:“这可最讨厌人了!”

  的确是最讨厌人的情形了,墨巨灵不怕这座大阵,再厉害的大阵没机会发动也是死了的黄鼠狼,再休想偷鸡,但阵是真的、阵星却掺杂真假就烦人了,墨巨灵就没办法集中全力轰碎一颗了事。

  当知,大军集结是件极浪费时间的事情,好容易集结一起了,再一打,结果又是颗假阵星,前面的时间可就白白浪费了,而元息波动越来越剧烈,墨巨灵本就赶时间。

  烦人,可也没有别的办法,难辩真伪就只能打起来看!很快大尊命令传下,已经集结好的主力继续前进,去进袭相距最近的“阵星”,另有散出无数小队,去试探、进攻不在主力前进线路上的其他阵星。

  至此,战火重燃。

  常理以论,九龙地曾被墨巨灵视为眼中钉,火星则毗邻完美乾坤,这两颗真正阵星都有着不凡地位,如果混在普通星辰中很容易就会被墨巨灵注意到……但被阎罗神君选作“乱星”的星辰,有古佛涅槃的菩提圣星,有东天道核心的大逍遥顶、有阎罗神君创道的冥隐紫辰,甚至瓶儿仙子的南灵琉璃州也在其中,这些星辰哪颗不是地位卓然,哪颗不是万星之圣!

  一座又一座的神圣宝地。

  不如此又何以扰乱视线。

  战事再起……惨烈远胜从前,墨巨灵急着探出真正阵星的所在,而今日仙家又何尝不明白,“元脉十三星”的大阵已经今时仙天存在的最后希望,时间、时间、时间,大阵尚未行布圆满,道尊还需要时间,时间又该怎样争取?用人命去铺垫吧,近百颗“阵星”中只有两颗是真的,但对假星的守御其实也和真星不见区别,唯有真正拼命真正死守才会让墨巨灵难分真假,墨巨灵难分真假才能为道尊争取时间。

  九十六颗假星,其中四十七颗实在不够力量去布防了,只好摆在那里不理会,其余四十九星周围几乎集结了仙军全不的力量,当墨巨灵来袭,等待他们的便是今时勇猛仙家的生命之火!

  用人命去垫,处处杀戮与惨战,当战事结束、星辰被毁灭后,墨巨灵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九个月的猛攻狠打之后,阵中拥有十一艘蒙天巨舰的墨色主力终于又次转向,向着一颗很有可能是真正“阵星”的星辰冲去。

  所以确定此星很可能是真的……很简单,阎罗神君在此。

  不止阎罗的,在大战中小魔君、小相柳、西天佛祖先后驰援到此……这是道尊的注意,以九龙地受到的攻势来看,墨巨灵对九龙并不比其他阵星更重视,既然如此,不如冒险。

  想要争取时间,不冒险又怎么行呢。

  一个月后,墨巨灵再次大失所望,赶在墨巨灵主力到来前,仙天诸位大仙魔就悄然离去,这枚天星被击毁后,仙天大阵依旧在。

  疑兵之阵、乱星藏真这个法子很好用,但被破去是迟早事情……从墨巨灵开始征伐真星开始到乱星再不足以迷惑敌人,一年时间。

  阎罗神君殚精竭虑、辛苦布置一个多甲子的法术,再加上无数今时仙家的性命铺垫,只拖延了墨巨灵一年,值得还是不值得?无所谓值或者不值,只要必要还是不必要,形势永远比人强,即便那个人是阎罗神君。

  今日仙天整体实力逊于墨巨灵是形势,今日仙天需要时间来给道尊布阵也是形势。

  一年后,除了九龙、火星两地外,尚有七颗乱星存在,但已没用处了,墨巨灵绝不笨,打了这么久、付出不小代价,足够让他们认定九龙、火星两地为真了。

  在确定“真星”何在后,战事再告短暂停歇,最近这段时间里一直在猛攻九龙、火星的墨巨灵停歇了攻势,维持住压迫之势并不退走。

  而这一年里,打灭了一颗又一颗“乱星”的墨色主力下落不明,又一栈被毁后今日仙魔耳目大损,再经过一年的巨大消耗,今日仙魔已经没有能力去追查敌人行踪了,不过也不难猜,任谁都能想到,墨色主力不外两个目标,不是九龙就是火星吧。

  九龙、火星两地的情形很相似,比如,都有强猛上仙坐镇;比如,都有这仙天中最后的精锐仙军严阵以待;又比如,都收容了从别处战场上撤下来的残兵败将。

  败兵中的健者被编入守军,另外还有……无以计数的伤者,所以苏景很忙,金乌之火为生杀两极,他的医术普普通通,但他的元火本身就是养神疗伤的圣元了。

  这一天里苏景正在救人,天空高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咳嗽:一尊墨巨灵悬浮天顶。

  不是真的巨灵,法影映天、显形天下,举世仙魔无论身在哪处角落皆可得见,这种法术对巅顶仙魔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残酷混乱,宗千万代

  苏景抬头望向天穹法影,很快认出了这头墨巨灵,由此他眼中闪出些惊讶……下治真尊,苏景还以为这头邪魔早已死在缠江井前。

  咳嗽过后,下治真尊缓缓开口:“我族行驰宇宙时,星天中道佛未生神鬼不见,天、星、六合何等安宁;我族去往外域边荒,参悟永恒精修真色时,此间怪根萌生、人兽乱舞,世界乾坤都变得莫名其妙了,我族归复、真色返回,一战百年,佛道阎罗眼界浅薄,螳臂挡车自取其辱,无数仙魔葬送战场,你道你们足够勇武,殊不知于我看来:无聊。”

  下治真尊的说话声很慢,语气也不见如何沉重,但那份高高在上的神气却明显得很,仿佛夫子在教训顽童:“真色必至、永恒不改,今日佛、道、冥确实有点能耐,但谁敢说一句:我能阻逆未来?!挡不住时间便拦不住真色,因真色即永恒、永恒则是无边未来!擅动动兵阻挡正神,大错铸成罪无可恕……于我族,佛、道、冥不受降,必做诛杀。”

  说到这里,下治真尊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祥和许多:“不过,正神眼中可见真相,与阎罗、佛道为伍者十之一二罢了,今日世界虽然莫名其妙,绝大多数仙家还是明是非知进退的,正神心有慈悲,不冒犯者不治罪……哈哈哈哈……说不下去了,说不下去了,苏景苏景,快出来聊几句,你猜猜看,我刚说‘不冒犯者不治罪’的时候,你们今日仙天中那些不敢接仗、只知远逃的仙魔们会不会一下子松了口气?”

  下治真尊还是下治真尊,可神情做派突然大改,巨大身体都笑得乱颤,真才是真正的下治吧!他专门点了苏景的名字。

  被点名,这让苏景有些意外,不过仍是心咒转转,随一道金红光芒绽放东方天穹,苏景法影显现。

  苏景点点头,开口回答下治之问:“以我估计,不止是松一口气,其中有些人心中可能还会有些小小得意:当初不听道尊、神君蛊惑,果然是对的。”

  相信道尊、神君,并从军入战的仙家不到今时仙魔两成,余众大都觉得道尊危言耸听,把这场“存亡之战”当做普通的大势力争霸,他们不站队,他们觉得谁做皇帝都无所谓、都不会耽误自己的长生逍遥。

  见苏景点头承认,下治真尊继续问道:“那我就送他们句实话如何:真色回归,永恒降临,谁也休想再活!他们已知真相,会不会就此发兵、来驰援你等?”

  这次苏景摇了摇头:“不敢说没有,但绝大多数还是不会动。”

  “怎么说?”下治扬眉。

  “连道尊神君和备战多年的精锐仙军都被你们打得节节败退,我们站出来又有什么用;而宇宙何其浩瀚,上下无尽四方无穷,墨色邪魔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占居整座宇宙,大不了以后我就流亡边荒,不是没退路呵,既然有退路,就一定好过入战被直接打死……”苏景实话实说,言中之“我”指的是怯战群仙。

  下治真尊面色惬意:“那你恨他们么?”

  “烦他们是真的,恨谈不上。”苏景的神情也很放松,他与墨色邪魔做殊死之战,本就和那些仙魔无关,不过他的守护对墨巨灵说不着,苏景懒得多解释,转开了话题:“你没死啊?”

  “嗯,没死,且还得证了一桩大真相,嘿,真相是什么现在不能告诉你。”下治真尊眉飞色舞,他是真开心。

  苏景笑笑,再问:“为何点我名。”

  “你们兵败如山倒,没救了,”下治真尊笑呵呵地:“结果偏偏还要垂死挣扎,弄出个古怪阵法来,这一年把我们忙得……苏景你自己说,就到今天为止,如果没有那座阵法,你们的伤亡是不是会小得多?”

  一年的疑兵之阵、一年的全线投入、一年的前仆后继,今日仙军伤亡无数,真正意义的元气大伤,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这座阵、不用为道尊拖延时间,仙军的损失绝不会如此重大……可如果没有这座阵,仙天沦丧只是迟早事情。

  就是因为有了这座大阵,今日仙天才保留了一个胜利的机会!

  那座阵,反败为胜的唯一希望。

  若大阵真能圆满行转,仙魔之血便不白流;若此阵最后也未能成功发动;那它无疑就是加速仙天灭亡的重要原因了,一切都变得徒劳且可笑,如果事情真的落得这样结局,先行儿郎也不会孤单,阎罗神君、东天道尊、西方佛祖随后便会赶上,那条路上还会有一场好团圆!

  那么多英武仙魔为此丧命,到底值或者不值……只在于怎么去看待此事了,可是无论如何看待,苏景也和下治说不着:“你说话能直接点么?”

  “成,成。”下治真尊很好说话:“反正就是你们快完了,这一战就差‘你们的阵法’这最后一个扣子没解开了,一处九龙、一处火星,随便我们打碎哪里,此战就再无悬念……这不是快结束了嘛,可我又对你有些好奇,趁着你还没死来和你聊聊天,顺便我再拿个主意,我们是该去打九龙呢,还是来打火星。”

  苏景显出了些好奇:“你对我好奇?咱俩不算太熟吧。”

  下治真君大摇其头:“错了,错了,你对我不熟,我对你可熟悉得很……”稍停顿,下治收敛喜色,依旧是微笑模样,不过没了之前的轻浮:“我愿攀那一阶一阶,看那一景一景。”

  “修行为登仙,是吾愿;扬善为做人,亦是吾愿,两下冲突时唯有直问本心,求个……无愧。”

  “关上门时,我修行;打开门时,我做人。”

  “还有,顶顶有趣的一句:事无对错,但人分善恶!”

  下治真君连说了几句话,这可不由得苏景不惊讶了……凡间磨刀少年,初入修行道时的宏志大愿!那时有三尸大嘴巴随时为自家本尊鼓吹“语录”,知道的人着实不少,尤其离山弟子,这些话不算秘密,可下治真尊没道理知晓的。

  跟着下治真尊有随口说了几件苏景少年修行的事情,比如他自刺一剑“讹诈”栖霞山宗,比如南荒铲除剥皮妖皇,比如离山脚下苦战邪魔田上……果然如他所说,下治真的对苏景颇有了解。

  苏景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在思索。

  下治的嘴巴是停不下来的,说过“少年苏景”后他笑道:“你们离山弟子啊,都很看重‘正邪’二字,你也不例外,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专门来找你聊聊这个事。”

  苏景“嗯”了一声,随口应着:“你说。”

  “那我可就说了啊。”下治的态度很客气,这种寒暄全无意义他却煞有介事,而下一刻,他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瞬瞬便从喜气洋洋变作漠然萧杀:“人间半生、飞仙半生,你早见过真相了,自然也好宇宙也罢,这世界的真相不过四字:残酷,混乱。”

  “何为残酷?或者说为何残酷,狸猫捕鼠、恶狼扑羚,为一口肉,禽鸟如是,百兽如是,灵长如是,仙魔亦如是,就说你出身的中土,号称完美世界,曾有七大天宗镇世扶正辟邪,可自然中的竞争改过么,人世间的争夺少过么,皇帝爱民如子是为百姓把他当爹;反王替天行道,是为坐拥天下,尔虞我诈心机深深,再扯起一张虎皮做大旗,到头来就是为了那口肉吧。”

  “佛说慈悲,道说逍遥,阎罗说往生无尽、殿上真有油锅腾腾……那是他们的道,他们的道不就是他们口中的那块肉,有所求便有所争,有所争即为残酷。”

  “说过残酷,混乱就好说了,何为混乱?人人残酷,即为混乱。”墨巨灵的语气沉沉:“苏景,可敢扪心自问,再答我一句:这四字真相有错么?”

  何须扪心自问,苏景直接点头,即便道尊佛祖都不会否认世界的残酷混乱,这样的话题苏景早都不会去矫情什么了。

  “唉,你怎么不辩呢?我这话有破绽啊,不难反驳……”下治真尊一下子又变了,刚刚凝起的萧杀散去,见苏景没有半字反驳,下治简直怅然。

  “你能别总这么莫名其妙的么?”苏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依旧微皱着眉头:“到底想说什么,大家都挺忙的。”

  “我这不是想给你仔细讲一讲何为正邪么,然后再帮你看清楚,其实你是邪魔。”下治耸了下肩膀:“这可不是闲得无聊,离山弟子看重正邪,个个都当自己是正气天尊,一旦洞穿真相、发现自己原来是邪魔,多半会坏了道心,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摧毁道心?听上去匪夷所思,但墨巨灵是有这个本事的,至少有成功的机会,长篇说辞、深刻见骨,下治真尊的的确确曾做认真准备,反观苏景,他的崛起几乎是个奇迹,不过崛起得越快越突兀,就说明道心越不稳当。

  下治觉得自己很可能成功,可是现在……依旧有机会,下治却没兴致了,他一直把苏景当成个有趣的小子,结果这场聊天给他的感觉很闷。

  “我说什么你都同意,你这样咱们就没法聊了啊,哪有这样论道的。”下治叹了口气。

  苏景望向下治,走在街上,看到不认识、不相干的路人时那种目光:“你说得那些我的确都同意。”

  “那我说……邪魔,尔乃!你也同意?”下治又露出些笑容,被自己逗笑了,“邪魔、尔乃”这种倒装说法听上去怪怪的,有些好笑。

  “嗯,宗千万代。”苏景仍是心不在焉,他在想其他事情,给个耳朵听着下治的啰嗦,纯粹的随口搭声:“吾草尔祖。”

  “宗千万代”,前四字怪话无人能懂,谁都不晓得苏景念得什么咒;但“吾草尔祖”后四字一出,天下仙魔尽做释然,谁还不晓得苏景在直接骂街。

  苏景这边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笑声响亮:“然也。”道尊显现法影,站在了苏景身后。

  “善哉。”佛一边微笑一边摇头,似是觉得苏景这句话太难听,却又非得附和不可。

  “很好。”神君法影显现。

  下治说:邪魔、尔乃。

  苏景说:宗千万代,吾草尔祖。

  道尊说:然也,佛说:善哉,阎罗说:很好,九龙甲添正犹豫着自己是不是也要显影说声“算我一个”,未料苏景突然双目通红,彷如沁血的目光直直盯向下治:“草你妈,来火星!来来来,等你来!”

  变本加厉,污言秽语,无尽怒火与恨意……下治了解中土、了解离山,他也了解苏景,但他只知苏景少年时的事情。

  下治说过的苏景之事,皆为“千江水月万里云天”杀灭邪魔之前的事情:那一战里,有一位离山要紧人物飞仙去,九鳞星峰入魔长老,任夺。

  苏景不敢完全笃定,但细细思索后,大概明白邪魔为何能如此了解离山和自己的少年时光……来来来,等你来,苏景吼如狼嚎,凄厉并且残忍。

  而苏景长嗥时,下治也霍然大笑:“如你所愿!”

  言罢天空法影同时散去!

  双方首领全都消失不见,而苏景厉啸、下治大笑依旧回荡仙天。

  收回法影,坐落黑山巨像中的下治抬头望向任老魔:“苏景交给你来杀,如何?”

  “没问题。”任老魔坐在“左上掌”,目光无喜无怒,语气无喜无怒。

  下治开怀而笑,他并未传令大军去往火星,因为不需要,墨色主力早都在全速行驰中、大军所指正是火星:早就确定的事情了。

  对墨巨灵来说,打九龙还是打火星其实全无分别,不用想也能明白,两地守军的实力不会有太大差异,不存哪里易守哪里难攻之说,既然从战略、战术上都没分别,倒地如何选就可以任性些了,下治想看看苏景对上任夺时会是怎样的神情,一定很精彩吧?

  所以他选定火星。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三十三天,九千零一

  中土世界精修月法的修家、妖怪都知道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月有阴晴圆缺,但永远只有一面显现中土。

  中土世人只能看到月轮的一面,月背不可见。

  所以大家也看不到佑世真君在月亮背面写下的六个字:三杯酒,大逍遥。

  人间修行一场,南荒西海幽冥甚至十一世界苏景闯了个遍,过瘾得很,过瘾,但绝非不存遗憾,其中绝大一重遗憾:当年陨星灭世时候,苏景人在幽冥。

  壮丽且壮烈的一战,人间众志成城、千宗万修联手迎抗陨星,苏景没能赶上,可是事后他仔细了解了这一战,感动至深悲恸至深的莫过贺余师兄的三杯酒、大逍遥。

  以法带酒,敬天地、敬同道、敬儿郎。

  参悟气运之人,能化身乾坤气运,此刻我所见之逍遥,比着先前我所悟之逍遥,更要逍遥万倍。

  三杯酒、大逍遥,自从与下治真尊法影相见、笃定敌人主力会来袭火星后,苏景就在明月背面刻下了这六个字。

  离山上值得苏景敬佩的人实在太多了,而贺余无疑是最最特殊的一个,他一回山就劈开小光明顶、击碎如见宝牌又将苏景逐出门宗;可也是这位老人,让苏景真正明白了离山为何要承天护道、为何不放弃每一个弟子……

  九祖将苏景引入门墙,贺余却是苏景真正的领路人。

  离山有戒训,字字珠玑震撼本心;中土有箴言,饱蕴智慧震耳发聩,但对苏景来说,最最明志的,仍是师兄以仙途和性命证来的这六个。

  三杯酒、大逍遥,明志之言,苏景已经准备好了。

  这些天很平静,从下治真尊法影隐去后,围拢在火星周围的墨色大军再没发动攻势,反倒是远远后撤了,任谁都能晓得到了这个时候,火星上驻防的仙家们已经红了眼,随时准备狗急跳墙,现在和他们拼实在不够聪明,待与主力会合再一口吞下此地才是规矩办法。

  敌人后撤,苏景也没去追打,见面当日的凶悍凄厉早已散去,他在火星上继续忙碌着,给溃败到此地的伤残仙家们疗伤,多少仙人都在劝小阎罗不必为自己疗伤了,大战在即他当静静休养。

  每有这样的说法苏景都会觉得心中温暖,一座宇宙,一群生灵,十条生命中有八条是邪恶凶残的、只有两条是正直善良的……墨巨灵那群不知所谓的混蛋啊,从最开始苏景就没想过要保护这座混乱残酷的宇宙,他要守护的只是那“两条”正直善良的生命。

  “放心,两利之事,行火为你等养身护元不会耗我元力,正相反,这是我修炼办法之一。”苏景这句话说过许多次,每次说完后他都不忘再缀一句:“多谢。”

  这“多谢”来得莫名其妙,明明是他为别人疗伤,结果因为人家劝了一句,他就多谢了。

  谢的是什么苏景自己知道,所以他一定要谢。

  还有,为同袍疗伤时,苏景常常会抬头去看看月亮,月背上的那六个字。

  三十三天,最后的安宁。

  第三十三天,中土世界的黎明时分,火星上的苏景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疗伤法持,抬手对着虚空一推,一盏隐没虚空中的朱漆巨门在吱呀呀地怪响中打开,门后是一片清清静静的天地,无云无雨纤尘不染。

  早已开好的化境,借火星本核之力开拓的空间。

  此境与火星共存亡,火星不灭则化境长存,在开战后专门用来收容伤员的好地方,无需苏景多言,所有伤者都告起身,于同袍仙家的护送下迅速有序的进入化境。

  盏茶光景后,化境巨门缓缓闭合,无法入战的伤残仙家们聚集门口的那一段,全不整齐但庄严郑重地施礼,向着门这边,向苏景也向所有踏入法位、严阵以待地今时仙魔们施礼。

  火星上化境开敞同时,远天、西北方向的浩瀚星空也开始簌簌颤抖,视线穷尽、无极辽阔的天都在急颤,越来越剧烈;当火星上化境巨门彻底关闭的时候,西北星天已经“沸腾”了。

  整座空间都在跳跃扭曲,潮动、雷鸣、鬼哭、神嚎诸般怪声汇聚成无以形容的巨响……终于,一道碎裂之声刺穿天地,西北天彻彻底底变了颜色,变成了墨色。

  巨灵大军铺陈无边!

  真色正神主力、前锋第一部大军进入战场。

  前锋中的一部,相比于墨色主力,汪洋大海卷上滩涂的一道浪花罢了,但这一道浪本身又何尝不是一座大海,远远铺展直连天边的大军,三尊黑王冠统御,三冠之首名唤天迈,他是前锋首将、勇将,每有战事他都会列阵排头,这次也不例外。

  天迈勇武绝伦,但其他本事就不值一提了,单单纯纯的:能打、擅打,不过除了斗战外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不代表他就只喜欢斗战,他军中同族皆知,天迈喜欢数术。

  不精、却喜欢,特别地喜欢,比如每杀一尊今日仙魔他都会仔细记好、一个一个地杀、一个一个地数下去,如今他已经数到整整“九千”之数了,天迈有个小小愿望,他希望今日大战之后,能用“九千零一”这个称呼来代替“小阎罗”。

  天迈率军踏出虚空,举目远眺,远方那颗火红色的星就是目标了,“九千零一”就在那颗星上。

  而火星毗邻中土,看到火星时自然而然也会将湛湛青蓝的中土世界纳入视线,两颗星、一红一蓝煞是好看,跟着天迈又看到中土的月亮……中土凡间望不到的月轮背面,天迈正好直视。

  月背有字啊。

  三杯酒、大逍遥。

  就是在天迈踏入战场、看清月背六字的一刻,突然一声长啸灌入耳中,从火星上激射而起的那道人影渺小得可笑,但他的愤怒谁敢罔顾,他的怒吼谁不骇然:“滚!”

  苏景不老老实实守在火星反而跳出来、飞纵如电直扑西北方墨色的海,太不奇怪、或者说太正常了,小捕快小师叔小阎罗……无论身份如何变化他的路数都不会变的,苏景永远是那个苏景。

  倒是他的怒吼有些莫名其妙,不是“杀”而是“滚”……很简单的缘由,苏景有些失望,虽然明知不可能但他还是希望,自己能直接面对下治真尊,对这些小喽啰他不感兴趣。

  不过……其实杀和滚也没什么区别啦,因为还是要杀的,都得死,否则苏景的逍遥何在。

  既然到来、既然入战,墨巨灵就早都做好了厮杀准备,苏景来得虽快却还算不得“偷袭”,天迈怪笑传令,身后大军结阵施法,墨色天雷汇如天川,自巨灵军中倒卷而起、直击苏景。

  墨色法术席卷一切、侵染一切,最后一战的第一击!

  也是这一刻,西北天继续沸腾、剧颤着,再一声碎裂巨响,前锋第二部,又一道墨色大军冲碎虚空踏入战场,仍是无边之阵,仍是三座黑王冠统兵。

  无尽年头的蛰伏与进化后,规模庞大到无以计较的墨巨灵几乎尽数集结、即将投入火星战场,天迈部也好、刚刚冲来的第二部也好,都只是个开始吧!相较于真正磅礴的主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小“开始”。

  墨色侵天,但天地中绝不是只有墨色,还有阴冷的残阳谦润的月环与五彩斑斓饱蕴剧毒的满天星斗——姑爷何在,苏景出剑!剑动则杀势贲烈,杀千刀。

  九百九十刀只在一瞬间,割裂墨色破碎邪法,第二瞬狂猛光热横扫八方,倾天气浪裹挟着暴烈力量与无数巨灵尸身远远泼散,第九百九十一“刀”也是苏景的第一剑,俱焚!

  最后一战中,来自今日仙魔的第一次反击,苏景、俱焚。

  “俱焚”时,苏景相距天迈军马尚有三千里遥远,可俱焚覆盖范围又何止三千里,火烧杀、万里摧毁!轰轰气浪才告奔涌,高亢嘹亮的啼鸣便告响起,是雄鸡报晓更是金乌欢鸣,霸唱如剑……霸唱根本就是剑,以声如剑、再斩万里!

  尸山血海在何处?

  就在苏景身周,万里尸万里血,独他一人一剑还在前进!

  西北天第三声碎裂声,第三部前锋冲入战场时,正是霸唱刚落时……“杀!”天迈一声叱咤!

  俱焚、霸唱,缠江井前施展过的杀法,随后百年苦战中苏景赴援别处战场时也曾多次施展,高层巨灵岂能没有防备,俱焚轰动时天迈与两位“王冠副将”急退万里,霸唱贯穿时三头黑王冠与贴身三千重卫再次暴退、尽量远离“声剑”杀伤范围同时齐齐祭起“毁声法唱”努力抗衡伤害。

  天迈想让苏景做他的“九千零一”,但他从未狂妄到要去独自对抗“俱焚”与“霸唱”,该退的时候他一定会退,由此苏景两剑都未能伤到他。

  该退的时候就退,该进的时候当然必进,当苏景最最让墨色忌惮的两道强袭杀伐施展完毕,就是墨色反攻的一刻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回光返照,乐乐君临

  该退的时候就退,该进的时候当然必进,当苏景最最让墨色忌惮的两道强袭杀伐施展完毕,就是墨色反攻的一刻了。

  天迈一声“杀”,他自己的大军,第二部第三部刚踏入战场的同族,主力到来前就负责攻打火星、曾一度后撤如今又急急汇聚而来的巨灵兵马……所有来到附近的墨巨灵齐齐动法、齐齐冲锋,阵中十座黑王冠各自施展得意法术,必斩小阎罗!

  该进的时候进。

  所以墨巨灵迎上了苏景的第三剑、第九百九十三刀!

  霸唱落尽刹那,一蓬光芒来得无声无息,来得无可抗拒,血色光芒像极了夕阳晚照……就是夕阳完全沉落地平线后、“回光返照”时闪出的那一蓬光。

  红光一闪,第三个万里笼罩。

  返照。

  这一剑名唤返照。

  不同于俱焚、霸唱的轰轰烈烈,第三剑死般寂静,只是红光一扫,随后沉黯,便如真正的回光返照,最后的光芒闪烁后黑夜就降临了……红光灭去了,红光所过、所笼罩所有墨巨灵无一能活,包括冲得太靠前的两个黑王冠。

  金乌真火,光热始祖,这火主生也主杀,这火可以催生命火也能将命火彻底抽离,仍是真火入剑,苏景的返照、一剑之下所有邪魔的回光返照,当赤光泯灭,墨巨灵身内命火也被抽离。

  命火不在,下至虫豸草菌上至天魔神佛,死得悄无声息。

  第三剑返照又再摧破万里!天穹上震裂怪声叠叠不休,墨色大军接连冲入,还有一幢的蒙天巨舰的巨大船头,业已洞穿虚空、正开入战场!

  天迈完全看不懂苏景的第三剑,他不在赤光的笼罩之内,所以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元灵相探、真目洞察下都全然无害的夕阳之光,怎么就收割了万里性命!

  因为不懂,所以警惕,所以天迈放缓了急冲的身势、放松了正凝聚待起的神通,他将更多的精神转到“关注、观察”上,他很清楚苏景的凶猛,他得有耐心才能完成“九千零一”的心愿……

  不明白并不妨碍冲锋,苏景身前万里总是空荡荡的,可万里之外墨色神族无远弗届;虽然惊诧于苏景的第三剑,但天迈仍笃定他死定了,即便苏景做不成自己的“九千零一”,他还是死定了,因他冲入西北天,他冲进了真色主力兵源兵路!

  事实也正是如此,接连三剑苏景杀了三万里妖魔,但他的敌人也在这短短三剑中多出了三百万里、三千万里,后面将是三万万里……无极尽!

  苏景显身了,俱焚霸唱返照之后,苏景终于显现真身,只见神通不见强敌的战斗对墨巨灵来说无疑是种折磨,此刻又见苏景,所有邪魔都精神一振,显身可看做“出法”,他已离开了法术。

  不存片刻耽误或迟疑,千万道墨色重法轰杀而来,千万头墨巨灵冲袭而来,苏景的四面八方、汪洋大海……第四剑正好,所有墨巨灵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再被汹涌怒潮般的法术湮灭前,小阎罗笑了,欢快、轻松、清清澈澈的笑容。

  笑容浮现同时,苏景闭上了眼睛。

  第九百九十四刀,第四剑,乐乐。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中土先贤的名言,脍炙人口,苏景三岁时就会念了。

  闭目则消失不见,拔身乾坤外抽离天地间,人间修持时一重重大心持境界,独独之我。

  苏景闭上眼睛就消失不见了,攻向他的法术尽数落空,还有,正蜂拥前进、猛攻苏景的墨巨灵们也觉得身边一空,十个人的队伍,凭空少了三个人;十万人的军阵,忽有三万卒凭空蒸发;摩肩接踵的人群一下子没了几成众……剩下来的人就会觉得身边突然空旷了许多。

  真的空旷了,也真的不见了,再不是万里规模,而是覆盖了整座战场的古怪法术,苏景自己消失不见不算,他还“带走”了许多墨巨灵,数不清多少巨灵就凭空蒸发、消失阵中,包括天迈身边的一位黑王冠副将。

  这片战场上一共有多少墨巨灵,差不多其中两三成,都在苏景闭目一笑中、随苏景一起失踪。

  这种“蒸发”看似全无规律,有的墨巨灵相距苏景不过千里距离、未失踪;也有些墨巨灵与苏景相隔十万里遥远、却不见……普通墨巨灵不解“乐乐”奥妙,但万幸侥幸脱难的天迈却明白这一“剑”的道理所在:气机牵挂!

  第四剑起时,所有将自己法术气机牵挂、锁定于苏景之身的墨巨灵,无论法术已经还是未动,无一例外都被苏景“带走”了。

  “独独之我”为心持妙法,一俟施展苏景便会离开大世界、跨入“自在虚空”。

  所谓“自在虚空”,只因苏景而存在的一方小化境、小虚空,苏景施展独独之我时,这片“空间”自然开拓,苏景不施法或施法后再离开,自在虚空便告粉碎……独独之我,苏景自己进入“自在虚空”;乐乐之剑,独独心持入身剑,所有将法术气机牵连于苏景之身者、所有于施剑刹那因诸般法术与苏景有了联系的邪魔,都会随他“同去”。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自在虚空,因苏景在而存在也因他离去而泯灭,苏景一去便回,所有被他带走的邪魔却无一人归返,皆随虚空泯灭而丧。

  杀灭!

  天迈能被选作前锋第一部的主将,斗战本领与临危应变自然都是上上之选,即便在普通黑王冠中也属佼佼,再加之他相距苏景十足遥远且心存警惕,这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猛放手、撤去法术气机对苏景的牵连,侥幸逃过一劫。

  不同于“返照”,天迈这次真正看懂了“乐乐”。

  之前,因为不懂所以警惕;此刻,因为明晰所以……惊骇、沮丧!心持入剑,只凭法术牵连便带强敌入自在虚空、再以空间破碎绞杀所有人,这早已不再是术,是法是道是威是什么都好,但绝不再是术!这样的敌人,天迈自忖:杀不起!

  自己杀不起,独力杀不起,不过天迈远非一个人,他有无边大军,他有无数同族,他还有无尽强援……又有三部前锋落入战场中,第一艘蒙天巨舰已破空过半、大半舰身进入战场,第二艘蒙天巨舰开破无数涟漪正徐徐穿透虚空、舰首已清晰可辨!

  所以苏景还是要死,所以当苏景于下一瞬重返战场时,天迈依旧随同大队同族,再次鼓起勇气与法术,强劲出手轰烈围攻,还有所有墨巨灵众志成城地那一声:“杀!”

  “杀!”

  一字吼,群魔鼓噪!天迈都听到了自己的喊声,嘶哑却亢奋;天迈也听到了同伴的喊声,激昂且汹涌!可是还有一个另一个字,与所有墨巨灵的吼声都不同,这个声音冷静、冷漠,不容置疑更无可抗拒:皆做“杀”字大吼,唯独一个声音格格不入,这个声音说了个“死”字……苏景也开口,他说了声“死”,他还在向前冲!

  他的“死”并不响亮,且束音成线,身后、左右正狂攻而来的墨巨灵都不曾听到他的声音,他的“死”只指向他的正前方,法音笼罩、其宽寥寥三百里而已,其长则铺展绵延,十万里还是三十万里?!

  一字“死”,一“线”音,苏景第五剑。

  只在一个方向、一道宽八十里长十万里以计的法音席卷向前,只有这个方向的墨巨灵能听到苏景的冷叱,所有听道这一字的墨巨灵,也都已被苏景笼罩剑下!

  法音入剑?错了错了,是神剑划域!不是苏景只对这个方向去喊,而是第五剑结域在这个方向和范围,他的喝令就只能回响于此域中……剑成域、划神疆,此域内以谁为尊?除了苏景还有谁。

  他是境中巅、他为国中君,这可是他的剑境、他的国!

  第五剑。

  第五剑直指向第一艘蒙天巨舰出现的方向,苏景不喜欢那条黑色的船,当他暴躁时,不喜欢便毁去。

  苏景要摧毁第一舰,但在他与巨舰之间还有遥远距离,还有无数墨巨灵挡在半途……但朕的国,谁能拦朕半步。

  杀千刀第九百九十五刀,苏景的第五剑,君临!

  一剑祭出,剑下又是怎样的景色啊,剑域中所有所有的墨巨灵,尽数抬起巨掌、满面不甘满面愤怒却落掌无改、用最最狠辣的方式和力量,把他们自己的脑壳拍了个粉粉碎碎!

  苏景在自己的国中说了一声“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临。

  天迈不走运,他正挡在苏景与第一艘入境巨舰之间,他的神志清明他的五感明锐,他知道自己不能打自己可他抗拒不了,神之域王之国,他陷落其中就再无反抗之力,他是黑王冠没错,但黑王冠也还差得远,远远远远。

  天迈自毁已成无改之势,临死时他心地灵慧浮升,这应该是他最后的念头了:九千零一,以前从从未想到过,他杀的第九千零一人竟然会是他自己……可就在他的手掌堪堪拍上自己脑壳的刹那,遽然一道黑色的天元神雷绽放、打向第五剑行布的“国”。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神剑生魇,七步齐天

  雷自蒙天巨舰来,第一舰已完全穿跨虚空、落入战场中!

  舰上有阵、阵浮重法,若心藏航海的兴致大可将这道天元雷法看做巨舰的“炮”,即便墨巨灵也将此“炮”视作攻伐利器、破敌依仗。

  一炮轰落,不足以彻底破开苏景的“君临”剑域,舰和舰上大尊在穿跨虚空时无法动用法术,此刻“落地”未稳匆忙动法,根本救不了所有人,舰上大尊明白这一重,所以他们只救最值得救的那头墨巨灵:黑王冠、骁勇将,天迈。

  一炮之威仙佛辟易,剑域被巨力震裂一线,正正在天迈头顶破开的一线,天迈只觉周身一松、无以抵抗的桎梏巨力消散无形,旋即又觉一道绵柔力量自身后传来,裹住了自己疾飞而起,飞出剑域、飞向巨舰。

  天迈飞出剑域时,无数墨巨灵拍碎自己的脑袋、黑色的血肉骨屑与脑浆满天迸射的景色落入眼中,这一刻天迈忽然想哭,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要哭是因为悲恸还是因为恐惧……也许什么都不为,只是最原始最本能的宣泄吧。

  “多谢如雷大尊相救!”天迈的地位在族中极高,他识得裹住逃生的力量来自哪位大尊,感激涕零所以声音里带些哭腔很正常。

  “好说。”如雷大尊的声音和蔼。

  “还没万事呢。”苏景的声音冷清。

  “孙子,你学我名字!”雷动出现了,骂那个他还没找到人在何处的如雷大尊。

  轰!雷鸣震彻八方,蒙天巨舰上不止一座阵炮,舰身行布前后四十七阵全部发动,杀灭之雷直轰苏景!还有连绵跨境、层出不穷的墨巨灵,四面八方杀向苏景。

  阵鸣雷绽,苏景身后也有空气掀荡,涟漪层层扩散,雷动之后赤目拈花随之踏出,各自咆哮怪叫着扑出去,为苏景抵挡贲烈神雷,还有,苏景身边虚空中突然冒出了无数长藤。

  藤无根,就那么凭空冒出于虚空、继而横扫于战场,不听坐在苏景的洞天中,她永远与苏景同在,她也催转起法术、护送苏景前行。

  可是苏景收拢了身法……他仍前进,但不再是飞扑急冲,乌羽双翅收回身内,身体稳稳站直、然后跨步,他的步伐稳定。

  此刻苏景与第一艘蒙天巨舰的距离尚有七万里遥远,巨舰相比于中土,雄威山脉相见于细碎石块,这庞然大物急急轰撞向前,苏景在它面前连一粒尘埃都算不得。

  苏景稳稳当当地迈出了第一步……俱焚、霸唱、返照、乐乐、君临之后,第六剑已出!

  剑就在他的脚下,就在他的脚步中。

  当他第一步落下,天迈也落足于蒙天巨舰的甲板上,天迈本来想再当面谢过如雷大尊的救命之恩,但此刻却顾不得了……太古怪太诡异的感觉了,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七万里外那个小阎罗迈出第一步后,他的身形便告暴涨,从七尺之身急涨千倍,几乎快赶上半尊墨巨灵了。

  敌人身形暴涨不算奇怪,仙家哪个没有如意身;真正让天迈觉得诡异的是他们神族……包括他自己与蒙天巨舰在内……缩小了?

  缩小了!

  苏景一步走出,他扩展千倍;而他面前,他目光之内所有墨巨灵和他一定要砸碎的第一艘蒙天巨舰都急剧缩小。

  天地是稳当的、巨舰是稳当的、墨巨灵也都是稳当的,可自己莫名、迅速缩小的感觉实在惊悚,天迈没办法不觉眩晕,天旋地转地晕……而天迈看得清楚,苏景第一步站稳、又开始迈出第二步。

  苏景再涨!邪魔再缩!第二步!

  谁还没做过梦呢,梦中、尤其梦魇时,绝大多数人都经历过类似的场景:一件本来很小的东西,比如一粒米、一只碗或者一只麻雀会疯狂涨大,而自己却急急缩小,做这种梦一般都会觉得晕……第六剑,阳魇。

  阳中魇、法中魇、杀中魇,神剑生魇七步齐天!一步又一步,绝非法幻,苏景正真真切切地夺去了“剑下”巨灵的力量,他在涨敌人在缩,他在步步变强邪魔正迅速虚弱。

  巨舰已中剑,苏景的第六剑。

  第一艘蒙天巨舰上两位掌舰大尊,一个名唤如雷一个唤作言律,他们可也没想到自己的大舰一落入战场就被这等诡怪的法术笼罩,大尊不凡,即便落入怪法中他们也不太担心,想要脱身并不难,只是大舰不能随身带走,才入战就落得如此被动两人绝不甘心,连声传令、巨舰上重法激轰不休,两位大尊也都祭起最狠辣法术猛攻苏景,当然也少不了无数巨灵、或动法或动身,发动他们能够发动的最最猛烈的袭杀。

  苏景身边三尸也都拼了命,哪还顾得了“死一次太疼”,拼死护卫苏景身边,一时间只见三个矮子的尸身摔落如雨,永无尽头的转生、不计其数的损丧。

  洞天中的不听双目闭合面笼寒霜,手印反转如风,饱蕴巨力的长藤如海如潮疯狂蔓延疯狂挥舞,为苏景挡下邪魔重法,为苏景扫清道路……

  轰轰的闷响从天空高远处传来,第二艘巨舰冲入战场!第三、四艘巨舰开始破空、正穿行!

  突然,一道号角自第一艘巨舰上响起,如雷大尊起号通传全军:莫管我,攻火星!

  苏景的法古怪且强大,可最最糟糕的结果不过就是毁了这艘船么,那又有什么要紧,苏景、三尸、还有那片强悍凶藤,他这一脉中的巅顶神魔皆已随他入战,还有谁能匡护火星。

  其实如雷没想着会这样简单就摧毁火星破灭敌阵,他只想攻敌所必救,一旦大军攻向火星,他不信苏景不去救,而法术事情如雷再精通不过,就算不晓得苏景这一“剑”的法术道理,至少他能看出来苏景只要一退、这道法术就会破去。

  至于“归巢咒”之类法术,要动咒也得先散去正施展的法术。

  法术半途破去时,便是仙家法元新断未续、最为虚弱时,到那时,他有十全把握给这小妖一个狠辣教训!

  苏景第三步时,如雷大尊的号角传遍仙天,正向着苏景围攻的墨巨灵立刻退散,掉转云头冲向火星,第二艘已入战的巨舰也不存丝毫迟疑,舰遁入电驶去火星,舰上大阵行转,元法神雷割裂长空、对准火星倾泻而去。

  但让如雷意外十足的,苏景竟不停步,杀红了眼睛的疯子,什么火星什么大阵,阳魇已出不灭不归,他一定一定要毁了面前的蒙天巨舰,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

  神剑生魇七步齐天!

  当苏景暴涨无穷,当巨舰与巨灵缩小无尽,当第七步落下时巨人的脚整整踏向了那条小小的船!

  遮天蔽日?铺天盖地?

  一直以来都是墨巨灵动兵时给内域仙家的感觉,今天终于轮到他们来尝尝什么是铺天盖地,什么是遮天蔽日,那是倾雄山之力轰砸于小小鸡窝吧,舰上双尊挡无可挡,各自催咒急急后撤,飞退之中拼起全副修为去硬撼那只从天而降的脚。

  苏景脚下,轰然巨响,双尊暂时退走,巨力对撼让他们气血翻涌但不至受伤,可那艘船他们带不走,刚刚救上船的天迈也来不及带走了……巨舰崩碎,磅礴苏景身形晃晃,一口鲜血喷出,身形急急缩小,变回七尺男子。

  妙法无边但元力有限,接连六剑杀灭巨灵无数摧毁巨舰一部,但苏景身上承受的力量也超过极限,少不了的一口鲜血喷出,伤得不算重但身内元会有片刻躁动,说不出的难受。

  难受说不出,他也没打算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丫子,脸色苍白目光心疼:“不听,鞋碎了。”

  “嗯,生气。”不听在洞天里应了一句,一道粗大青藤翻卷而去,裹住了天迈的手。

  天迈被实实在在地踩了一脚,若是其他墨巨灵早就死成烂泥了,但他的生命力特别旺盛,身体几乎都被踩烂了竟还有一息残存……能在头上戴一定黑王冠,必定是有道理的。

  如果是平时,不听直接一藤鞭打碎他就算了,但苏景把她的“定情信物”给弄碎了,小妖女怪生气的:不是生苏景的气,“迁怒”是小妖女的拿手好戏,她恨墨巨灵。

  因为不听不高兴,所以天迈就不能好好去死,藤子盘卷了天迈的手,将大手按在了天迈的脸上,然后藤子一寸一寸地把手按下去,那只手就一寸一寸地按碎了天迈自己的头。

  天迈的九千零一,终于成全了。

  “唉,你打仗之前就不该换鞋啊。”杀过人后小妖女的心情好了些,不气了,但还少不得抱怨一句:“下次我给你做两双专门打架用的结实鞋。”

  嫁人之前笑语仙子只是人间仙子,只会做人间的鞋;如今的小不听,融法度于针线间,做一双展阔可遮天、微缩蚂蚁都觉顶脚的鞋子不在话下……

  苏景身后,轰然巨响!火星的护界大篆被攻破了,第二艘巨舰与无边巨灵向着火星蜂拥而去,墨色的法术汇聚暴潮,对着空不设防的火星倾斜而下。

  苏景不听三尸都不及赶回去。

  危机时刻总要有人站出来的……总要有蛇站出来的,“忽啊!”一条小蛇高高跃起迎向墨色法潮。

  十六不是普通的蛇,他有表情的:大仇得报才会有的快活……他等这天等太久啦,疾飞半途他再度开口大吼,天地宇宙传遍他的怪叫:“瓶!”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瓶里瓶外,婆婆巨舰

  十六不是普通的蛇,他有表情的:大仇得报才会有的快活……他等这天等太久啦,疾飞半途他再度开口大吼,天地宇宙传遍他的怪叫:“瓶!”

  十六喊着“瓶”,它口中也真的吐出了一个瓶子。

  九寸高矮、晶莹剔透的小小琉璃瓶,瓶中有人,老妪。

  头发白了,皮肤上光泽不再、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但她的眼睛依旧明亮,她的神情带笑,和蔼亲切且安静从容,任谁第一次见她心里都会升起一个念头:婆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美人,绝色美人!

  年轻时她叫瓶儿仙子,后来她老了,改叫瓶儿娘娘、瓶儿婆婆……

  火星、九龙,两座阵星地位不分高下,同样重要,被敌人击毁一处则大阵崩溃、今古之战必败无疑,九龙地齐聚神君、佛祖、道尊三大巨头,外加大小魔君、甲添浮屠四头本地凶魔,实力何等雄厚,相比之下火星这边……能算得绝顶仙魔的,苏景、不听、三尸五个人,且三尸斗战主要靠他们的怪身怪力,法术事情并不精通,这样的战力未免有些单薄。

  单薄么?本来不单薄的,因为另有三个强大力量始终跟在苏景身边:屠晚掌握龙渊来路、苏晴随时可接引凤巢,龙凤两家的力量谁敢小觑!

  但龙渊凤巢在大战中连遭重创,如今这两族圣兽已经退出战事,再无力顾及仙天了……但,第三道力量从未发动过,它始终跟随在苏景身边,从缠江井大战开始它便驰援到位,却始终不曾发动!

  十六老爷一直在强调啊:我是苏景大圣玦下妖侍,但如今我可不是他手下,我是代表瓶儿婆婆来的!

  不止代表,他还带着:他肚子里有个小瓶儿,小瓶儿里有个老婆婆。

  宝瓶飞天!

  婆婆坐在宝瓶中,微笑中举目望向战场。

  漫天漫地的墨色神通与潮水般涌来的邪魔不在婆婆眼中,猛烈十足但仍脱不开“普通”二字,内域仙魔在火星上经营的时间不短了,刚刚被打碎的护界大篆只是外围防御办法,火星上另有大大小小八百法阵,本地守军依托阵法,短时间里足以抗衡普通巨灵的攻势。

  婆婆的目光望向了被裹挟在墨色中、正发动阵炮轰轰烈烈冲过来的那艘蒙天巨舰!第二艘进入战场的巨舰。

  无尽战场中,唯一值得她认真出手的就只有那条大得不像话的船!所以婆婆出手……她扬手,遥对远方巨舰一点。

  真的就只是指了指,无喜无怒、几乎全无意义的一点,但也就在这“一指”之中,战场上巨舰消失,宝瓶中婆婆不见!

  瓶子还在、巨舰还在、婆婆也在。

  婆婆已经来到瓶外,她的手上托着宝瓶,瓶儿里封着巨舰。

  在外威风八面、长宽皆万里无边的巨大战舰,被完完整整地装到了小小宝瓶中,隔着瓶壁还能清晰看到,“巨舰”上一道道雷霆挥洒、外加舰上邪魔的重法助攻,正左冲右突想要从瓶子里冲出来……

  看似轻松一指,却是婆婆毕生修持所在!日月星辰、神鬼仙魔,没有瓶儿仙子收不得的!

  “忽啊!”

  火星上驻防的精锐仙军尽数入阵,行法,与来袭巨灵打得一片,才接战就跨入生死苦斗,法术往来雷鸣轰动,打得天昏地暗,唯独十六,一时间顾不上去打仗,甩着尾巴大声叫着、给瓶儿婆婆喝彩,喝彩过后他用尾巴去指瓶子,嘴巴能张多大就张多大。

  嘴巴张开着,这可没法叫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哈哈哈”地声音,好像小狗那样,十六再向婆婆讨瓶子。

  婆婆却皱着眉头,抬抬手就将一艘巨舰与墨色两位大尊收困宝瓶,这是何等成就与能威!可是婆婆面上不见丝毫开心,反倒是……蛮遗憾的。

  不过瓶儿婆婆可不像十六那么不分轻重,战场情形尽被她收入目中,敌人的威胁不止来自巨舰、大尊,还有大群统兵带队的黑王冠!

  能够伤害巅顶神魔的黑王冠,他们参与的攻势,火星上的仙魔决绝抵挡不了太久,没理会小蛇的期盼,瓶子暂时收入袖中,身形晃晃散起七色宝光,瓶儿仙子催法入战去!

  “忽啊!”小蛇发脾气了,摇身化作恶龙,张牙舞爪扑入转团……

  转眼,先前出战的苏景发动归巢咒归返火星,刚受了点小伤,此刻气息还又略有浮躁,不听心痛夫君不让他再动手,自己催转千万天藤相助守军抵御墨巨灵,三尸难得的勤快,没跟着苏景一起躲懒,各自跳上童棺哇哇怪叫着冲杀。

  敌人巨舰被收入瓶中,火星有绝顶高手助战,火星的战局很快稳定下来,瓶儿婆婆抽身退后,跳回到火星上,对苏景点了点头。

  苏景调息但无需凝神,同样笑着点头:“辛苦婆婆了。”

  “忽啊!哈、哈、哈哈,哈啊。”十六脸皮厚啊,继续追着婆婆讨要“船瓶”,这个东西太稀奇了,十六打从心眼里喜欢。

  瓶儿婆婆可好的脾气,一点不嫌十六烦,就是不理他,婆婆很忙,不用照顾战局后立刻取出了宝瓶,跟着她的眉头皱得更紧:瓶子斑驳、布满裂隙。

  很可惜,这枚宝瓶并非婆婆的本命珍宝,“五光十色瓶”被占用了,现在这只瓶子是婆婆临时祭炼的。

  凭着婆婆的绝世法门,新瓶子能收了那艘巨舰,可是祭炼瓶子的材料和火候都还差得远,收得了却困不住太久,十六见状赶忙闭上嘴巴不闹了,幸亏婆婆没把瓶子给他,否则用不多久瓶子碎裂、巨灵巨舰落入十六肚子里,哪还得了。

  新瓶子远远比不得五光十色瓶,但也是婆婆现在能用的、唯一趁手的宝物,不舍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被蒙天巨舰毁掉,可是就这么把巨舰放出来,又实在让人不甘心……无妨,婆婆有办法,张口吐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三角法旗,旗上诸般法篆闪烁光芒,重重元息流转昂然。

  法旗扑在地上,婆婆喃喃几声法咒后,将手中的瓶子倒扣旗上,扣、扣、扣……瓶中巨舰不见,但也没落到战场中,而是随着小小令旗的燃烧,消失不见了。

  那么大的一条船说没就没了。

  十六满脸疑惑:“忽啊?”

  婆婆微笑:“我送它去南灵琉璃州了。”

  没办法的办法,仙旗之路、婆婆开法,一艘蒙天巨舰被从瓶子中扣出后直接破碎虚空,跑去南灵琉璃州了,美中不足的是它还能回来,如今仙天内域已经满布墨巨灵的穿通大阵,用不了多少时候这艘巨舰就会返回战场……不过婆婆也说了:这艘船,还能再扔三次。

  “忽啊!”变回小蛇的十六立刻将尾巴指向刚刚冲入战场的第三、第四艘蒙天巨舰,十六多聪明,他得给婆婆出主意:何必等那条船回来?这有现成的。

  婆婆却摇了摇头:“这些船就不成了,抓过来后怕是不等扔掉就会打碎瓶子。”

  之前那艘大舰被瓶子摄过一次,宝瓶法度中留下了此舰法元灵犀,再抓这条船会容易许多,但从头再来去对付别的船,瓶子就会支持不住了。

  ……

  在墨巨灵的诸位大尊中,合桃大尊是出了名的暴躁脾气。

  合桃大尊勃然大怒!

  万扎迢迢,入战火星,行军途中一路争先,虽然没能抢得头名,但第二名的成绩也算不错,他与元异大尊的巨舰是第二艘冲入战场的,未料还没真正出手就遭遇妖法,被妖妇施展古怪法门给装进瓶子里了。

  装进瓶子也无妨,打破它就是了,结果就快大功告成时妖妇再施怪法,直接把大船给扔……扔到哪了这是?

  合桃大尊发脾气,他不怕瓶儿婆婆。

  实际上真要动法斗战合桃也未必就会输,可是婆婆的“装瓶”法术刁钻少见、防不胜防,合桃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了就被装了、再被扔了。

  船上另一位大尊元异倒是不怎么着急,传令手下立刻探明方位,这艘巨舰上载运雄兵,只黑王冠就有十一个,正神大军不计其数。

  斥候散出、侦查附近并对照星盘,短短片刻就查明:南灵琉璃州。

  神君施法的九十七颗星“乱星”中,南灵琉璃州位列其一,此地早就惨烈大战,护界阵法被破、大好灵州也四分五裂,已成死寂之地。

  “扔都被扔了,发脾气还有什么用。”元异大尊笑呵呵地劝同伴:“赶紧回去才是正经。”

  “快回快回,回去后看我不斩了那妖妇!”合桃大尊一个劲地催促手下,巨舰起航全速飞驰,赶去最近的墨色穿通大阵所在……

  如果比惨,今次进入火星战场的诸位大尊中,合桃、元异绝对不是最惨的,如雷大尊比他倒霉多了,连船都被苏景给踩碎了。

  不过如雷一点也不着急,正相反,他一边摇头一边笑,豁达长者被顽童的恶作剧戏弄后才有的表情:两分尴尬、三分有趣、五分无所谓。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故地重游,故人相见

  不过如雷一点也不着急,正相反,他一边摇头一边笑,豁达长者被顽童的恶作剧戏弄后才有的表情:两分尴尬、三分有趣、五分无所谓。

  蒙天大舰被一脚踩碎,这个结果看似惊心动魄,但若仔细想一想的话,身化巨人去踩碎敌舰的那个人是苏景,可是沿途护送、全力出手的还要再算上三尸和不听,这可是瓶儿婆婆未现身前火星上的最强力量。

  而墨巨灵这边,穿透虚空时巨舰需得收敛一切法术,这就仿佛一只火炉,炽烈燃烧到彻底熄火冷却、再开始重新生火……薪火才起尚未真正燃烧开来时,又遭一桶冷水猛浇,冷水就是苏景的那一脚啦。

  如雷不否认自己的失败,更不否自己以前的确小看苏景了,“小阎罗”这个绰号不是白来的,虽年轻、却的的确确是值得重视和尊敬的对手。

  只是失败了、轻敌了,并不会让如雷懊恼或者愤怒,没关系啊,这一仗可还远远没打完呢,下次再对上苏景,认真重视全力以赴就是了,境界决定眼光,而眼光又主宰了心态,如雷晓得了苏景的强大凶猛,也很明白即便苏景很强、仍非不可战胜。

  如雷暂时没再动法,对火星的狂攻自有诸座黑王冠主持,如雷与同船的另一位大尊选择更稳妥也更明智的做法:镇守入口,确保同族大军与其他巨舰从容进入战场,不再被对方强者强袭。

  苏景的调息只用去燃香工夫,神采重现双目,本就是小伤,及时行气归元即可无碍,但这次苏景起身后没再冲出去……放眼望去,西北天又有三艘巨舰驶入战场,一队又一队由黑王冠率领的巨灵大军更是层出不穷,敌阵中道道强大气息流转寻梭,普通巨灵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散乱,按照将领部属有序入阵错落排列。

  敌人落足已稳,成势、备阵,这个时候还向前冲的话,多半就回不来了。

  没有偷鸡的机会,苏景是龙是虎还是黄鼠狼都无所谓了,因为无论是什么,他面前就只剩一个选择、只剩一件事可做:死守这座星辰。

  来自墨巨灵的攻势,既已发动就再不会有片刻停歇,敌人的诸多大尊搭乘着蒙天巨舰陆续进入战场,这群巅顶巨灵并不急于入战,来到战场后或观望或等待,高高坐于大舰观览全局。

  火星上,瓶儿仙子与苏景、不听、三尸却已尽数出手。

  墨巨灵的战法如惊涛冲岸,四面八方急冲而来,一蓬狠击后即刻沉落、后退,身后第二道大军则随之而来,再做第二场狠击,如此往复不休,每一道猛攻邪魔都确保墨色的法术与血肉冲锋充斥空间每一寸角落;每一道猛攻都是一支生力军最最暴发最最有力的“第一击”;每一道猛攻、东南西北上下六个方向也都有至少两尊黑王冠统带攻势。

  墨巨灵兵势千扎遮蔽星天,但火星不过是一座普通星辰,真正争夺的战场上空间有限,不可能让所有邪魔都动手,所以墨巨灵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打法。

  如车轮也如骇浪,浩浩荡荡连绵无绝,苏景等人如果不出手,只凭星上守军根本挡不住……

  很快,火星本有的双月就被墨巨灵摧毁,那两枚月亮也是火星卫戍的阵地,但连半天时间都没能坚持住,又过不久,中土世界的明月也被摧毁。

  中土世界与此战无关,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墨巨灵专门针对中土做什么,可是战场上重法轰涌群魔猛冲,这附近的星辰怎么可能不被连累,万幸中土世界有灵阵守护,本届骄阳则为真火法影,这才未在兵祸中覆灭。

  月亮其实并不重要,至少它的存在与否都不会影响中土世界,毁去了也没关系,如果还有胜利之日苏景大可再给中土重塑一枚明月,但中土明月被毁时,苏景真就觉得心疼,心疼到无以复加!

  他什么都做不了,鏖战厮杀,火星上的仙家随时随刻都在牺牲,苏景又怎么可能再去照顾那轮明月。

  三天晃晃,火星老样子,打打打打打,墨巨灵老样子,远天处破裂大响从不曾停歇,这种独特声音代表着墨色的一重法度:渡空穿遁,每一声落下必有一队大军开入战场,三天不休,墨巨灵的大军还远远没到齐。

  突然,西北方向上,无比强大的气意暴散开来,以苏景的感识相探,甚至会觉得这道神威比着道尊气意犹有过之!

  凶威轰涌中,一艘尤其巨大的战舰开始洞穿虚空,只能用“浩瀚”形容的舰首缓缓刺破空间、探入视线。

  下一刻湮天灭地的欢呼声自墨巨灵阵中暴发,蒙天旗舰来了,墨色邪魔中真正的王者降临战场!

  苏景远远望着那艘巨大战舰,一吸、一呼后扬手挥动火海烧天烧墨,继续杀人,爱谁来谁来吧,谁来他都等着。

  等着杀。

  旗舰太多巨大,即便有强力穿遁重术引送,也须得谨慎慢行,若它“穿”得太快法术会不堪重负……普通蒙天巨舰过一道穿遁阵法,快则几息慢则盏茶,旗舰穿遁过来却足足用了十七天的。

  其实如此缓慢不全是因为旗舰太过沉重,和墨巨灵这等超大规模的行军也有关系,穿遁阵法在长时间里满力运转,消耗极剧,此刻再送旗舰过来难免吃力。

  十七天的穿遁,莫说苏景,就连舰上的下治真尊都等得有点烦,抬头问“任老魔”:“当初造船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好大喜功了?”

  “不知道。”任老魔总是冷冰冰的。

  “下棋不?”

  “没心情。”

  “哦。”

  最近几天里,渐渐开始有墨色大尊和蒙天巨舰加入对火星的攻伐中,苏景等人压力剧增,火星守军的伤亡也愈发严重了,苦苦坚持……但今日仙天最后两座据点之一,此地聚集了快一半的勇武仙魔,墨巨灵想要轻松拿下此地也根本不可能!

  墨巨灵不着急。

  因大阵而来的古怪元息波动越来越剧烈,但墨族中自有精阵术、解元息的强者,他们能确定这阵法短时间内发动不起来,他们的时间勉强还算从容,现在就这样消磨着,用不了多久苏景等人累也累死了……绝顶仙魔活活累死,这个可少见,墨巨灵都觉得挺有趣的。

  巨大旗舰终于完成了穿遁,落入西北远天。

  旗舰才落稳,不远处的星天再度开始剧烈震荡,又一艘蒙天巨舰开始穿遁:合桃与元异两位大尊开着他们的大船回来了。

  火星上,瓶儿婆婆遥遥望见“那艘船”又回来了,立刻收了手中法术,暂时退入不听掩护下的安宁地方,开开心心地把法旗、宝瓶取出来……

  西北天,普通巨舰过来要快得多,不一会工夫就完全进入战场,至此,除之前围攻又一栈损毁的两艘大舰和被苏景踩碎的那一艘外,十四艘由墨色大尊主持的大舰全部到齐。

  十三艘大舰齐齐向旗舰靠拢,下治真尊开怀大笑,还不等说什么,刚入场的合桃大尊便远传法音:“启禀真尊,合桃请战!”

  被从战场中扔出去,合桃耿耿于怀,若不能亲手擒杀瓶儿婆婆,他得别扭十万年。

  下治真尊呵呵笑着:“莫急,大家这不都到齐了么……诶、诶?唉!又不齐了。”

  话说到一半时候,突然一道古怪法力自火星远远射来,合桃大尊那艘船“嗖”一声不见了,婆婆法成,瓶子里铭录了那艘船的法元灵犀,无需靠近也能摄它。

  装瓶法术没太强的杀伤,但稳稳占了一个“防不胜防”。

  火星上瓶儿婆婆眉花眼笑,又开始扣瓶子,她年轻的时候与别宗仙人斗法,这手段早都炼得烂熟,如今再施展……很有青春的感觉。

  ……

  “气煞我也!”

  这次不用再探了,合桃一眼就认出“南灵琉璃州”,大怒之下拍桌子,梆梆响:“起航,快回去、快回去!”

  “回去再被扔回来怎么办?”元异大尊满面无奈,接连两次“装瓶”后他也大概探出了瓶儿婆婆的法持规律,他估计自己再回去,多半还得第三次重游南灵琉璃州。

  这时墨色灵讯传到,来自下治真尊的命令。

  下治大概也能看出来,合桃的船再回去也还是会被扔出来,再说,合桃回去这一趟最快也得二十天,下治可不觉得苏景一伙还能再坚持二十天,是以他传令过来,让合桃不必再去战场。

  读过灵讯,合桃撇撇嘴巴:“下治真尊让咱们去极乐世界。”

  元异是随和性子,“嗯”了一声,笑道:“这可近便得很。”

  南灵琉璃州在南,极乐世界在西,两下里距离并不近,以墨巨灵行布宇宙间的阵法穿遁总要十余天的光景。

  但内域宇宙,东道西佛、无定神君,他们都太有名了,也是墨巨灵在战前重点关注的目标,在他们建造巨舰之处,舰上就被炼化法符重篆,类似归巢符之效,一经发动巨舰可直接穿遁到极乐世界或者逍遥乾坤附近。

  当初墨巨灵造船的时候,伪佛都还没出生呢,墨巨灵当然也料不到西天已经废了,而佛祖曾有过无数次的转生入世,每一处转生地都是他的坐法境,心意一动即可穿跨,偷袭他老人家几乎不存可能,是以蒙天巨舰上的“西天穿遁”之法根本没派上用场。

  合桃所在的巨舰上,就带了去往西天的法咒,可以直接过去,的确很方便。

  ……

  火星战场,西北天,下治真尊站在黑色巨像的右掌上,吐气开声:“苏景,忙呢?”

  传声远播,很快火星上一道金红人影疾飞冲天,手中宝刃剑气吞吐,周围巨灵尽遭斩杀,苏景对下治点点头:“忙呢。”两个字说完,苏景的眸子突兀缩敛,他看到了邪魔旗舰上的另一个大尊。

  被墨色侵染的背剑老者,离山长老,任夺。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兵分两路,墨掩极乐

  “故人相见啊。”下治真尊开心而笑,说着他抬起头望向任夺:“任老魔,不和同门打个招呼么?”

  任夺眼帘低垂、眼观鼻、鼻观心,正做战前最后调息,闻言他静默片刻,随后抬起头,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漆黑其深邃,望向了苏景。

  自从任夺飞升后,苏景第一次再见这位离山长老,本来大有希望传承掌门大位、却不惜魔功反噬、不惜身败名裂,入魔道去追查邪魔下落拼死维护离山正道的长老,任夺。

  神目可辨真,尤其苏景对墨色气意的探查异常敏锐,才对望,苏景的心就沉了下去……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苏景早知墨巨灵在追捕任夺,后来扬旗不安州、升袍蔷薇州,再后来墨巨灵蛰伏隐匿苏景的声明却愈发显赫,直到最后缠江井开战、墨巨灵入侵百年大战连绵,这么长的时间里,苏景想要寻找任夺不是件容易事,任夺来找苏景却易如反掌。

  可今天之前,苏景从未见过他。

  没见过,以苏景的心思,又怎么可能想不到结局:任长老无幸,要么已死要么被俘,如果被墨巨灵俘虏,遭彻底侵染并不是件让人意外的事情。

  只是……苏景不愿相信啊!任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那时离山门下数一数二的强者,他是苏景少年时只能仰望只能遐想的强大剑士!任夺的脾气古怪,为人凶恶,但他也是个从不会让同伴失望的人。

  所以苏景心里始终抱有一丝希望,直至此刻,他真正看到了任夺。

  任夺已入墨,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入墨,他已是真色正神。

  当直面现实、当本就不切实际的希望破灭时候,苏景并不觉得失落,但、他心疼,特别特别的疼。

  深深提息,镇压住心底纷乱心绪,苏景沉声对任夺道:“任长老,醒来。”

  这也是个不切实际的呼唤,可是没办法,苏景只能这么说,这是他心底的想法。

  “醒?”少见的,任夺笑了:“我又不是中幻入迷,何谈醒来,有关你,有关离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是换了信仰,未入梦又何须醒来,来吧,我与你公平一战。”

  说着,任夺站了起来。

  分不清下治真尊是故意凑趣还是真心提醒:“公平一战?任老魔,这个苏景乱七八糟的手段很多,你给了他公平,当心他会坑人。”

  任夺依旧摇头:“不会,我太了解他了。”

  是啊,任夺已入墨,但他的神志并不混乱,他清醒得很,甚至他能轻松判断出,即便苏景心黑脸皮厚,真要面对任夺的时候他都不会使用那些手段,只会光明正大赴战,因为任夺曾是离山功臣,而苏景仍是离山弟子!

  苏景自己都没能察觉的,他的眼角再轻轻跳动,但他不肯拔剑更不肯上前。

  火星防务重任在肩,独自上前去和任夺拼杀,此举大昏庸……不过苏景想的根本就不是火星、防务这些事情,他的念头可笑得很:不和任夺打,待彻底铲除墨色、只剩任长老一个人时大家合力擒下他……救他。

  苏景摇摇头,非但不曾上前,反而后退了一步。

  当年离山上,区区三境一小修的苏景面对已踏入大逍遥问的任夺都不曾后退半步,如今已经攀临绝顶的苏景却退让了。

  曾经亮出如见宝牌毫不犹豫,逼着任夺不知跪过几次,此刻却不愿拔剑。

  就在这个时候,九天高处突然一阵光芒闪烁,法影映天、蜃景如真:曾经雄威的神山彻底崩塌、变作一片废墟;曾经辉煌的神庙尽数毁灭,只剩两座简陋竹棚子,大棚子空空荡荡,小些的棚子里有一尊神牌摆放龛中,龛前有清香三株,一艘蒙天巨舰正缓缓向着废墟山、双竹棚前进。

  合桃、元异两位大尊已经驾巨舰进入西天,奉下治真尊之命,开法影传映天下。

  下治真尊见手下已到西天,哈哈一笑,抬手对任夺挥了挥:“不忙动手,苏景一定是你的,先看看西天的情形。”下治为尊中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任夺重新做回黑山巨像的左掌上,但他并不像其他大尊那样抬头观望法影蜃景,他没兴趣,不斗战他便静心调息。

  下治也重新落座,但在左右张望过后他又次开口:“诸尊,这一仗打得不太对劲啊……大好战士,万万雄兵都在空空等待,何异浪费。”

  墨巨灵对火星的攻势,并未因下治到来而松懈半分,黑色的惊涛骇浪对火星急冲不休,而墨色大军太过庞大,即使“车轮”冲击也不过是动用了小小一部分,真正大军都在列阵等待。

  下治说完,扬起手向着中土遥遥一指:“闲着也是闲着,诸尊不觉那座世界刺眼得很么?”

  的确刺眼,为数不多的曾让墨巨灵铩羽而归的凡间乾坤。

  “打吧。”下治真尊传令了,列阵静立的墨色大军立刻分出一部向着中土世界猛攻而去!转眼之间,铺天盖地的墨色法潮攻向中土的护界灵阵!

  护界灵阵源自未知冥冥之力,强大非凡,想要击溃它绝非易事,可关键在于:墨巨灵已经开始发力、真正攻袭中土,以墨巨灵之庞大、强大,一旦发动开来,中土灵阵又还能支持多久?三天、五天、还是十天?

  此刻能支持、但被破是迟早事情。

  下治愈发开心了,全不在乎身份,手舞足蹈:“苏景啊,你守卫火星是为匡护仙天,你匡护仙天是因为你视我真色为死仇,你与我为敌却是因为这座中土世界……到头来,你要守护的就是中土吧!待到中土护阵破碎时,我是真想看一看,你会护持那座星。”

  话说完,放声大笑!

  就在下治的大笑声中,进入西天的蒙天巨舰靠近灵山。

  仙天百年大战,除了肩负重任的道尊之外,内域仙天的巅顶人物都曾入战,各有各的强大和神奇,这场大战残酷无比、伤亡无边,但就大战本身,因为诸多传说人物的璀璨登场,是极灿烂辉煌的,下治始终观战,大呼过瘾,唯独……佛祖似乎名不副实。

  东道西佛,阎罗无定,今日仙魔中最负盛名也最最强大的三尊上神,道尊始终不见踪影,神君出手无情,唯独佛祖的实力有些说不过去,当然不是佛祖不够凶猛,而是他的凶猛配不上他“三大巨头之一”的地位。

  由此墨巨灵推测,佛身上很可能压着沉重法术,具体这法术是什么,墨色大尊猜测纷纷但没有一个定论。

  其实这一仗打到这个份上,无论佛祖身上压着怎样法术都不重要了,只要九龙或火星被摧毁,就足以钉住大局,不过,合桃大尊的巨舰被瓶儿婆婆的法术所摄,这边打仗他是帮不上忙了,与其闲着倒不如去西天转转,看看能否有所发现。

  再退一步,就算合桃白跑一趟,至少还能再把已经塌了的灵山打成齑粉,把佛祖刚搭好的“竹棚子大雷音寺”彻底捣毁……佛祖是什么?他是一道信仰,但佛祖只有一个,别人再怎么修行精进也不可能成为佛祖,所以西天极乐就成了信仰的归宿。

  所有修佛之人都向往极乐世界。

  于墨巨灵、特别是于爱说笑的下治真尊来说,今日仙天最邪恶、最让他们憎恨的莫过于“信仰”,所有对“非永恒”的信仰。

  所以一艘大舰直捣西天,摧毁图腾的“藏身之地”,对下治真尊是莫大享受,对墨色士气是莫大提振,这么做的意义看上去意义不大,可合桃大尊他们闲着不也是闲着么,更何况,快乐啊!若不能从摧毁中得到快乐,哪有何必摧毁。

  下治太开心了,天镜显影、自家巨舰去摧毁西天;眼中战场,大军陈列在后,分兵两路在前,猛攻火星与中土,只等中土护阵破碎,又有好大精彩……苏景会去顾哪里?这个悬念简直让下治心里发痒。

  合桃、元异两位大尊却顾不得欢喜,他们很警惕、很小心,西天已经成了空壳子,佛祖已经离开,这些情报他们是掌握的,可佛祖只需一念就能返回西天,他随时能回来。

  合桃一点也不怕佛祖,百年大战中,佛祖表现出的实力平平庸庸,就算他回来,合桃也有信心、凭着自己这边的力量足以把他打得落花流水,但不怕和不谨慎是两回事,那可是佛祖!

  巨舰上层层“黑烟”分散,皆为墨巨灵哨探往来,侦探西天深查极乐。

  极乐世界是佛的家,法门重地,就算已经毁得乱七八糟,此间仍有佛祖布下的重重“眼慧耳识”,一旦有外人进入,无论佛在何处他都会立刻探知……但此刻佛不知。

  佛在九龙地,三天前他就已进入无知无觉的自守之境,他身上牵连的重大法术,如今终于有了回应,佛需得摒弃外感、全神投入其中。

  佛祖不怕死,但他一定一定要把那些人带回来……

  西天,灵山前,合桃大尊突然心现警兆,立刻以心咒传令八方,巨舰阵炮蓄势,舰上墨巨灵或步入法位或结阵飞天,只在一瞬间就列阵完毕。

  跟着合桃大尊就看到灵山废墟的石缝间,一道道白色寒气氤氲而起,转眼寒气就笼罩了灵山,隔绝灵识断绝眼慧的怪雾。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古仙之阵,三息之战

  合桃大尊并不意外,冷哂、开口:“佛祖归回灵山了么?既已归来,何不现身。”

  “佛祖,佛祖,你眼中只有佛祖么?佛祖又算个什么东西呢。”雾中的声音冷冽,可是应声者的语气……让人觉得有些拿腔拿调的。

  随说话,寒雾破开一线,一尊佛走了出来。

  宝相庄严、面带微笑,但莫名其妙的,这尊佛从模样到神态都与真正佛祖一样,却在神气中透出浓浓邪佞,而与他的邪气成鲜明对比的,这尊佛宝身晶莹剔透,如琉璃无垢。

  后身法天金童。

  佛不在灵山,但灵山不止有佛,还有一尊神位:应苏景所求,佛为伪佛证名立位,那座小一些的竹棚里摆放的神位就是伪佛的。

  不久前佛祖离开西天,金童就来了,他来拜祭父亲。

  拜祭不止燃香祷念,伪佛尸骨就埋藏灵山废墟下,金童来到西天后的大多数时候里,都在灵山下守着那道占满血污与灰尘的佛袈裟。

  虽然与苏景熟稔了,金童却依旧彷徨,他能明白,如果父亲还在,他一定会出手狙击墨色邪魔,伪佛不是好人,但他看重今日仙天,以中土凡间的说法……荣誉感吧。

  金童接下了伪佛的衣钵,他也想继承父亲遗志,可他心里的坎子总也迈不过去,狙杀墨色便是相助杀父仇人。

  违背父亲遗愿,或是相助杀父强仇,无论怎么做金童都难过无比,所以他置身事外,这场大战他两不相帮,后面如果今日仙天赢了,他会再做寻仇;如果墨巨灵杀灭今仙,他也会再与墨巨灵做殊死之战,但今仙与墨巨灵厮杀较量的时候他不插手。

  “伪佛留下的那个金童?”火星西北,正仰望天空蜃景的下治猜出了金童身份,笑着:“有趣!”

  金童不插手两族战事,但,谁要毁去他父亲的神位……除非先斩了他,金童能看出来这队墨巨灵最终会摧毁灵山的,所以他显身,金童准备好大开杀戒了。

  错了,金童没有杀戒,他有佛身佛命但无佛心。

  金童目光扫过前方墨巨灵,以他的眼识顷刻看出对方开了“法影蜃景”,金童的笑容冷漠且邪佞:“你的西天,你的敌人,你却不敢显身,你说你算什么佛,你这样的佛又有什么资格说我父亲是‘伪’。”

  这句话是对佛祖说的,但佛祖听不到。

  得不到回应,金童不以为意,继续冷笑:“你不守西天,便由我来守吧;你做不好佛,便由我来做吧。”

  别人听来大逆不道之言,但苏景、不听都明白……这个孩子只是在嘴硬吧,伪佛已死,西天对金童再没了任何意义,他根本没想过守卫极乐世界,他要保护的仅仅是他父亲的神位。

  不过,一定要借题发挥的,一定要教训佛祖的,这个孩子一向“嘴硬”。

  谁能看不出他是个孩子呢。

  合桃都没发脾气,笑道:“小家伙,你这胡乱发狠地给谁看呢?莫说是你,就是那尊真正佛祖在此……挡得住我们么?”

  如果在平时,合桃根本都不会废话,但这次他的确对这个古里古怪的小孩子挺感兴趣,当然,只是感兴趣、多聊几句罢了,有关金童的来历、做派墨巨灵已经大概了解,在墨巨灵眼中,即使金童以前没插手战事他也还是敌人,要毁去的。

  金童的笑意敛去了,目光陡然犀利、声音陡然萧杀,这是他努力做出来的凶猛模样,他以为自己这样子很威严:“若在外面相遇,我或许不会理会你等,但你等擅入西天,欲毁灵山,这便容不得你们了。”

  墨巨灵没想过专门去打碎伪佛神牌,可他们有毁灭灵山之意,动了这个念头便等若对伪佛神牌生出敌意,金童管他们无意还是故意,有敌意就得死。

  合桃大尊干脆笑了声音,但还不等他再说什么,他的眸子突然一缩,真有那么一个瞬瞬,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旋即,笑容变作了惊诧。

  金童身后寒雾破碎,一道道魔影显露。

  刚刚,金童身后寒雾直铺天角;此刻雾气散了,他身后的魔军铺展天空!

  稀奇古怪的藤,五官扭曲的魔,身着金甲但无法直立行走只能四肢着地的人……浩浩大军,古仙之阵!

  小相柳在极北炼化了那半块玄冰,所有封冻古仙的散碎玄冰也随之融化,所有古仙也都得以复苏,都被金童收入袖中,其间发疯者无数,但发疯初时金童就会将其打灭,这不是残忍杀戮,只是送朋友上路。

  墨巨灵震惊,金童又笑了,之前的突然“凶狠”和此刻的得意笑容都有些刻意,有些做作,他努力摆出“我为佛、尽在掌握”的智慧像,不过他的笑容里也的确存在真正开心的……在父亲灵前率领古仙诛杀墨色邪魔,他当会开心吧。

  古仙与墨巨灵,本就是绝不共存的两族,前者以赤霓为图腾,后者却是赤霓镇压的邪气。

  两支大军相见,古仙阵中立刻腾起浓浓战意,远古仙魔的法术元息剧烈播散开来,他们都准备好了,或者说他们无需准备,生死不共存,天命难两立的仇敌!

  乍见古仙,极乐中的墨巨灵惊诧,火星战场中的墨巨灵也同样诧异,下治真尊张大了嘴巴,讶然道:“还有这么多活到了现在?!”而一句惊叹后,下治突然又笑了,远比方才更开心的笑容和笑声:“越来越有趣了,合桃啊,这趟西天还真没白跑!”

  就在下治真尊大笑时,灵山前金童冷声传令:“杀!”

  身后古仙腾身纵法、进击向前!

  合桃和元异对望了一眼,两头大尊竟然也笑了,惊讶退散后、他们竟然说不出的开心,合桃笑着传令:“拿下!”

  生死不并立的两族,开战时墨色大尊的命令并不是“杀”,而是“拿下”。

  旋即混战爆发,铺天盖地的古仙重法迎上了同样铺天盖地的墨色法烟……但是出乎金童、出乎苏景、出乎所有今日仙家意料的,本应惨烈无比、纠缠良久的战事,只在短短三息间就结束了。

  三息后墨巨灵收手,古仙收手……灵山的天空彻底沉黯、漆黑如墨!所有所有的古仙尽数失去本来肤色,紫藤、金甲、赤魔,无一例外都变成了黑色。

  只三息,古仙遭侵,尽数倒戈!

  金童愣住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纯白世界,安心笑容

  “真色墨中生、行驰宇宙间,未得臻形前如何行驰宇宙间?那时我族的护身妙法之一便是‘沁色’,展露真色、引人入道,现在想一想,还真挺怀念那道法术的。”下治真尊笑吟吟地给火星上的今日仙家们解释着:“可惜,法术事情不得十全十美,总有取舍……进化臻形后,真色永固于身、骨、心、神,想要再沁染今日仙魔就不容易了,不过是值得的,咳,具体为何值得你们就不必知道了,就说眼前事情吧。”

  下治指了指天上蜃景:“沁染今仙很难,可沁染古仙去易如反掌啊……哈哈,古仙视我等为仇敌,时刻准备与我们厮杀,却不晓得他们根本不能靠近我族,否则就会皈依真色,古仙恨我们,我们却从未愤恨过他们,就算他们的仇恨再如何深刻,总也不能否认:他们就是我们,正神与古仙本就是同命共生的神族!”

  “而我族得进化、大圆满也大完美,幸存下来的古仙却还是老样子,本为同命共生、如今身魂又有如此巨大差异,他们怎么挡我们?怎么能抵挡我们把他们带入永恒中来。”

  苏景人在激战中,会同同袍死守火星,催转剑火抵挡着墨巨灵一波又一波的猛攻,下治真尊的话他只当耳边风,听过就算了,但天上的蜃景他看得清清楚楚,当古仙被尽遭墨色沁染时苏景就给金童打出来灵讯,告诉这孩子:逃!

  除了墨巨灵外,谁都不曾想到古仙竟然这样简单就从诛墨者变成从墨者,可是该发生的已经发生,金童唯一能做的只有逃……

  下治爱说话,合桃却没他那样啰嗦,他只是笑吟吟地望着金童。

  一个孩子耍聪明、结果反受其害,这样的戏码挺好看的,合桃喜欢看。

  那尊琉璃的佛,脸上没了刻意的笑容,眼中没了做作的邪佞,他完完全全地愣住了,神情凝固双目暗淡,很僵硬地环顾四周,用大真西灵石炼成的金身实在太纯净和剔透了,以至他心神失守时候,心底所有的情绪都流露目中,任谁都能轻易读懂他在想什么……

  震惊,怎么可能会这样;失望,输定了,他以为自己掌控大局,原来只是一个孩子把吃饭的木勺误认做杀人利器;痛苦,在父亲的灵前一败涂地,输得这么干脆,他会失望吧,父亲的失望无疑就是金童最最深刻的痛苦;还有……决绝。

  “逃?怎能逃呢。”金童喃喃自语,他收到了苏景的传讯。

  金童可以逃,他的生命就是伪佛生平第一得意之事,他圆满继承了伪佛的衣钵,虽还不能说青出于蓝,但今时金童也稳稳踏入巅峰境界,比着全盛时的伪佛不遑多让。

  金童如果发力逃走,重伤难免但逃生的机会还是有的,他的强大毋庸置疑,他大可将伪佛的神位收入袖中然后突围,只是在金童心里:当神位离开西天,这“证名”又意义何在!

  来这世上已经不短时间了,金童生命中最难过的一刻莫过夺命之初,发现父亲被埋葬灵山;而生命中最最欢乐的时候莫过于得知苏景说服佛祖……那种快乐很难形容,是一道始终压在心底的沉重力量忽然得到宣泄,继而全身舒泰的美妙感觉。

  伪佛是神是魔金童并不关心,西天耸立的一尊神牌正位就是“父亲”曾经声名远播、威震宇宙的证明!

  伪佛于西天立道,他的神牌只有摆放在灵山才有意义。

  金童知道自己已经演砸了,但是……无妨!父亲的神牌尚在灵山供奉,神位前尚有金童守护!

  全无过渡的,金童就在发愣中、僵硬中暴起发难!

  金童面前有无尽古仙无尽巨灵众多黑王冠两座大尊还有一座蒙天巨舰,金童身后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神牌,供奉龛前的三株清香已经烧至末位,堪堪熄灭。

  滚滚寒烟自金童身内冲腾而起,金童纵身,一个人的冲锋。

  合桃大尊一哂,金童要逃他会全力追杀,金童要战他会奉陪到底,来回来去也还不是“我必杀他”这一个结果,哪有什么新鲜的,合桃挥挥手,巨舰上诸阵并起,墨色神雷席卷金童,刚刚归服的古仙蜂拥而上,墨巨灵大军集结重阵催法轰杀,万千兵马万千法术就只有一个目标,那尊琉璃剔透的佛!

  轰隆巨响,巨舰神雷齐齐打中金童。

  不见闪避,也没有法术抵挡,只有一口鲜血喷出和泉涌之泪。

  金童的眼泪落下便会化作璀璨宝石,他的鲜血如是,脱口即化作赤红水晶,他就硬抗了巨舰的一次齐射,而他周身散出的寒烟越发浓重越发激烈,短短刹那便已成铺天之势!

  虚无缥缈的寒烟浓重得几近凝结实质,与之鲜明对比的,原本清晰实在的琉璃之佛,身相迅速地虚晃模糊起来。

  冲锋不停、腾烟不停、流泪也不停。

  孩子就是孩子,总忍不住会哭,父亲灵前一战,无论抱了怎样决绝心思,金童本来都不想哭的,可他实在忍不住……这是他的秘密,即便伪佛、即便苏景都不晓得:他怕疼。

  特别的怕疼,上次截断自己一根小手指,让他哭了好久。

  真疼呵……皮肤迅速枯萎,血肉层层枯萎,身内的神元法力急剧抽离,真的很疼啊,他忍得住这巨痛却忍不住眼泪,这是唯一能守住父亲牌位的办法,他需得坚持下去,他还要冲锋!

  金童已经冲入敌阵,带着他身中散起的寒烟,所有与寒烟接触之人,无论古仙还是墨巨灵,都在一瞬间崩碎去:冻碎,干净且彻底的冻杀!

  金童曾是大真西灵石宝相,大真西灵石曾是西方远域中冻住了佛祖的冰!它的寒冷谁能阻挡!

  墨巨灵的攻势愈发猛烈了,打疯了的战场,合桃与元异两位大尊业已出手,他们已然察觉金童的攻势绝非凡响,他们自金童腾起的寒烟中察觉到极极危险的气意……

  巨舰上层层法芒流转绽放,一道道巨力神雷挥斩,所有墨色凶魔全力催法,小半座西天都被黑色法术笼罩,但金童的冲锋不曾有过丝毫停顿,没有躲避与防御,就那么完全开放胸怀的冲,任由无尽凶法轰于己身。

  只有挨打。

  越打也就越疼,越疼他的泪水涌出的就越多;可是就如他的眼泪一样,金童越是受到重击他身上腾起的白色寒烟就越澎湃越暴躁,寒烟席卷四面八方、崩碎所有敌人。

  万扎之外始终分出一段心神观战的苏景动容了……苏景知道金童的来历,此刻再见金童的法术,又怎可能看不出:返璞归真、融身化元,这是金童的舍命之战!

  舍了自己的性命,以无尽法元融汇自己的玄冰宝身,换来一场杀灭无赦、摧毁万物极寒暴潮!

  忽然,西天下雪了。

  鹅毛大雪,但全无“飞扬”之意,雪花呼啸翻飞,片片如刀,狠烈而凶猛的雪,顷刻铺满极乐世界,由此这片天地间,除了黑色之外又添出了纯纯的白、萧杀的白。

  西方极乐,辽阔无边,灵山和大雷音寺是“地标”,但除却这最负盛名的一山一刹外,西天中还有诸金山、诸神州和无尽慈悲洋……突然,波涛荡漾暗流汹涌凝止了,就那么一下子凝结不动,时间静止才有的错觉。

  哪里是错觉啊,前一瞬汪洋凝止,后一刻,自小金童所在方向、向着四面八方急急蔓延开去的,银白萧杀之“潮”,抹灭一切生灵的急冻自金童脚下暴发开去,侵袭整座极乐世界!

  天落豪雪,陆海急冻,而金童的冲锋依旧不停,他身边腾起、他身周冒烟的滚滚寒烟仍在疯狂扩散。

  到得此刻谁都知道金童在做什么了,谁都明白金童死定了,哪怕他现在收手也绝不存再活下去的机会,合桃大尊的脸上终于浮现怒色,他明白自己非退不可了,强留下来就算能抵御强寒,手下也会伤亡惨重,这根本就是没意义的一战,那小子要自杀,谁又犯得着和他一起发疯。

  可不管怎么说,合桃都是堂堂大尊,竟然被一个疯娃娃逼退,他生气!

  生气也要退,发怒和冲动完全是两回事,合桃一向分得很清楚,否则他也做不了大尊。

  心咒远播、传令八方,出散如云的墨色大军与古仙立刻收手,化身道道黑雾,快如光电撤向巨舰中,与此同时蒙天巨舰开始缓缓升空……就在此刻,遽然一道惊雷般的烈响自金童身内暴发开来,那是放大了千万倍的冰川崩裂之声。

  金童碎去。

  真的碎去了,但极乐中不见他的皮骨血肉,只有冲腾的寒烟、残酷的银白,金童崩!

  也就在金童崩裂一瞬,极乐世界中怒啸轰动,摧魂之风裹挟着无极之寒,万万道杀灭寒流咆哮着冲腾而起、席卷而过,无尽风无尽寒无尽银白自天上、地下、这片净土神州的每一个角落中,冲向黑色的舰。

  金童唤出了这场风暴,可风暴的力量并非来自金童,此乃西天、此乃千秋万代虔诚佛徒的信仰归宿,神州净土中每一滴水、每一粒砂莫不饱蕴念力。

  金童以身为引自舍性命,唤醒极乐无边愿力,换来了这场“诛神之冷”!

  摧毁一切的风暴,湮灭一切的大雪!

  那艘刚刚升天、正要逃出西天去的巨舰仿佛陷入飓风的风筝,乱转片刻就倒头栽向大地,但尚未摔到地面就狂风与极寒撕扯了个粉碎。

  巨舰轰然爆碎去,合桃与元异怒啸飞出,引啸是为召集同族汇聚来自己身边,他们还想动用重法匡护同族,可两个大尊的啸声才出口就被狂风湮灭,两位大尊的神通法术……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金童的“自裁法术”,而是整整一座极乐世界的愿力、念力、降魔之力!

  同样崩碎!两头大尊身魂俱灭。

  大尊尚且如此,普通巨灵与古仙又焉能幸存,便如金童在自爆一瞬、心中最后的念头:尽做杀灭!

  尽做杀灭!

  狂风撕碎了一切邪魔,不属于西天的每一分颜色最终都被大雪覆盖……足以让神佛动容的残酷一战,从开始到结束不足半盏茶。

  进入西天的墨巨灵无一能活,金童与古仙尽数丧灭。

  风暴散去后,大雪掩盖了一切,放眼望去,西天银装素裹、艳艳的白,洁净无双。

  大雪覆盖了灵山上的两座竹棚,但寒风不曾也不会侵袭此间,所以这里一切安好。

  三株清香微一亮,熄灭,燃烧到了尽头。

  古佛的神牌上,一道渺小、几近透明的影子动了动,似乎想要起身去再续上三炷香,可他太疲倦了,再没有丝毫力气……挣扎片刻,小小的人影不再徒劳,他蜷缩了“身体”,依偎着伪佛神牌沉沉睡去。

  褪去琉璃宝身,奄奄一息的残魂露出了本来面目,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双唇很薄显出了些倔强,沉睡时唇角翘翘,那是个好踏实好安心的笑容。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不血不归,神念连绵

  邪魔死了,西天传出的蜃景灭了,所有人还在震惊中。

  尤其苏景、不听和三尸,他们都以为自己挺了解金童的,可是谁也不曾料到,为了守护伪佛神位,他会选择这样决绝的方式。

  其实……什么大真西灵石圣相转生,什么后身法天金童,什么掌握古仙巨大力量,金童就是个孩子啊,骄傲、彷徨、小小有些倔强、最怕让父亲失望的娃娃。

  金童守望伪佛,苏景守望中土,当年的十花大判守望轮回,负罪在身的尸煞阿添守望离山,第一地魔小花荣守望小天宝,大师娘蓝祈守望她的山核小院……又有什么区别。

  就只凭这份“守望”,刚刚陨落西天的那个孩子,他是苏景的同类。

  同类。

  拔剑声响亮,仿佛龙吟!

  苏景拔剑,剑上锋锐闪烁寒芒,遥遥指向西北,他想骂可是又能骂什么啊,千万情绪千万怒叱最终化作三个字:“来来来!”

  来来来!

  不止苏景之吼,火星战场无数仙魔,于此一刻口中皆做此喝,来来来!

  妖魔,来来来。

  火星上群仙战意再涨,疯魔气势直卷天擎!

  呼……下治真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头的阻塞感觉却不见丝毫减轻,他心疼死了愧疚死了也后悔死了,合桃大尊是他派去西天的,然后他又眼睁睁看着自家两位绝顶神魔与一艘满载重兵的巨舰覆灭在西天。

  墨巨灵真正强大的实力在于多不胜数的强大军队和两项尚未引动的重大法术,两位大尊和十多黑王冠的陨落或许不会牵动大局,但对下治真尊来说也是个极沉重的打击。

  要知道合桃、元异不是去执行什么重要任务啊,到西天不过“去那玩玩”,给全族找点乐子,仅次而已。

  他们没找到乐子,他们找到了“死”。

  下治真尊憋闷得难受,所以他对“上左手”端坐的任夺招了招手:“出手吧。”跟着他望向周围巨舰:“大家也请出手吧。”

  墨巨灵这一族有许多远胜今日仙魔的优点,比如他们团结、他们彼此有爱,又比如他们信仰虔诚从不畏惧死亡、甚至以殉道为荣光,可是再如何不怕死,毫无意义地牺牲也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那条船、那两尊、那无数墨巨灵就死得全无意义,所以火星战场内外,所有墨巨灵见过合桃等人的陨落,他们心中回荡着剧烈的情绪,愤怒、悲伤、憎恨和浓浓杀意……

  任夺动了,他就是一道犀利的光,自旗舰巨像上一闪而去,直直射入火星!

  人在半空,剑气已远,火星上有防卫、有重兵,可层层守御阵法与驻防的精锐仙家,在任夺一剑面前不堪一击,光、剑只一线,“一线”所过,阵毁人亡!

  中土出身的冲霄道长也在这条“线”上。

  冲霄和任夺是很好的朋友,当年离山为苏景办归宗大典,冲霄就是应任夺所托来离山捣乱的……但此刻,杀无赦!若非拈花正巧飞驰过冲霄身边、舍命替他挡下这一剑,冲霄必死无疑。

  侥幸逃过灭顶之灾,但冲霄的反应还是慢了一线,包括肩膀在内整整一条右臂都被剑气撕碎,冲霄负伤摔飞,但他几乎从未张开过的双眼陡然睁开,他的眸子清透得如一汪春水,很难想象一个如此丑陋的人能有这样清澈的眼睛。

  清澈之目、归真之目,眼藏涤魂神效,可退散世界一切污浊,冲霄负痛饱运目力,嘶吼:“任夺,醒来!”

  正向火星疾飞紧接的任夺,遥对冲霄一笑,冲霄真人长声惨叫,双珠就此爆碎去,鲜血长流……他唤不醒任夺,他被任夺废去法目。

  “任夺,安敢!”苏景暴跳如雷,迎向任夺。

  狂怒,可这份怒意与杀戮无关……苏景有神火炼真之术,阎罗有往生洗魂重法,佛祖有正天正觉神通,道尊有醒身净念法门,这么多强大之人、这么多强大之法,就算任夺沦入墨色也一定一定有办法再唤醒他。

  他是任夺啊!

  一定能救回来的;他这一辈子都心甘情愿背负骂名只为离山正道,如今苏景怎能杀他!

  谈什么大义小义,谈什么杀伐果断!一生纵横,苏景绝对是杀伐果断之人,可即便这宇宙中最最邪恶的妖魔,也一定一定有一个他不忍或者说根本就会兴起念头去杀死的人。

  任夺的剑毫不留情,剑锋一挑疾刺苏景祖窍,全不留余地的狠辣一击,传承自离山的剑法,朴实简单全无稀奇之处,唯独:快!即便苏景也承受不来的快,杀千刀只在一瞬间绽放,却仍挡不住这柄快剑!

  苏景完全能够感受任夺剑中气意,那是全无保留、不血不归的杀意!

  “任夺,醒来!”苏景的咆哮声与“自爆”轰鸣同时绽放,第一剑俱焚出手了。

  俱焚不止是暴烈轰杀,也是散质分形、隐遁避击的绝妙身法,任夺一剑落空,俱焚之力轰涌袭来……苏景没保留,只凭任夺一动他就知道自己杀不了任夺,至少最后十剑中的前九剑伤不到对方。

  不知没保留,俱焚中还有一道让苏景急剧消耗精神的“添术”,俱焚引动的爆炸巨力中,有苏景一道元识传神,可以是一句话、一幅画、一个景色甚至小小的一台戏,任夺要挡苏景的法力,就会直接领受他注入法力的“神念”。

  八百里离山俊秀,诸座缥缈峰起伏,山间偶有剑气闪烁,不止哪位长老在炼剑,小小的笔灵正襟危坐与白鸟之上,右手笔左手册,正八经儿地巡视山界,看哪个弟子不守规矩……苏景传神,他给任夺看:离山!

  对于离山剑宗的弟子来说,这世上最让他们骄傲的就只有离山。

  直入灵台的景色,任夺“看”到了离山,只是冷冷一笑而已,他用剑在自己身前画了个圆。

  不提性情、为人、天道理解、元法修为这些,只说用剑,任夺是标准的“老牌”剑修,什么飞花摘叶皆可入剑,什么心存剑意而神剑无定,这些说法任夺都不屑一顾,在他看来剑就是剑,三尺长、二指宽,两道锋刃一点锐芒,只有这样的东西才算是剑。

  所以他的剑法全不花哨,从他炼剑开始就只有四字追求:狠辣、实用。

  剑为杀人器,不狠辣怎么行;剑为护身器,不实用怎么行?

  一剑束一圆,一圆缚乾坤,刚刚因“俱焚”而腾起的汹涌力量与暴躁气浪陡然平复。

  一圆以镇压!

  不知镇压了苏景的神通,任夺的“剑下圆”还稳稳圈住了苏景“散质分形”。

  苏景并未显身,但他已经被任夺的剑圆困住。

  任夺剑力吞吐无定,下一刻就将做“绞”,剑绞则圆绞,圆中苏景必死无疑。

  “任夺,醒来!”苏景的咆哮中,烈烈啼鸣贯穿天地,第二剑霸唱发动,以声如剑也是以剑化声,雄浑杀声逆袭任夺。

  抢在任夺“剑绞”前,霸唱反击。

  霸唱之中“传神”依旧,直接映入任夺灵台的是一句外人听来很古怪的话:请任长老为我执例。

  古怪么?

  当年贺余师兄归山,一剑劈开小光明顶,苏景舍命相护大师娘,将被离山律问罪时苏景不从律而选“执旧例”,为他执例之人便是任夺,那时任夺还是“心胸狭窄、很不等能治小师叔于死地”的离山恶长老。

  不古怪的,苏景知道任夺一定记得这句话!

  任夺的确记得这句话,他听到了,他无动于衷,于霸唱强攻下他来不及再做“剑绞”,翻腕撤剑另只手抬起,在自己的剑身上轻轻一弹。

  “叮”的一声轻响。

  霸唱之声何等响亮,却掩不住任夺弹剑的一声轻响,也是这一声旁人听来全无异样、只会觉得悠扬悦耳的弹剑声,让“霸唱”陡然嘶哑!

  以声破声,争得是元修深厚更是剑意长短!

  苏景再败,而任夺的弹剑一击在破去霸唱同时,也直接震动了苏景的元神。

  脑中巨痛心胸窒闷,苏景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和着鲜血喷出的仍是那四字咆哮:“任夺,醒来!”

  在口中时是鲜血,脱口后即刻化作一蓬红色光芒,微一闪便寂灭:返照,苏景的第三剑抢击!

  受伤了,但藏于剑势中的传神不停,任夺又“见”一副画卷,乱成一团的城,千万悬丝牵连城中每一角落,群魔乱舞正欲肆虐,一群天宗正道的大修持者从天而降,为首老者正是任夺自己……曾经的、苏景曾经无数次对朋友讲起过的:人世间第一美景!

  当年真页山城有难,苏景适逢其会却难挡强敌,已“入魔”去的任夺率众来援。

  那一战不止杀尽邪魔救下真页山城,也让苏景完全笃定任夺仍是正道高人,人世间第一美景!

  苏景记忆中的“第一美景”,任夺看来不值一提的笑话。

  “啪”地轻响,任夺右手中长剑断碎!

  返照是抽夺命火的杀法,任夺根本不去抵挡,“返照”抽夺了命火,却非任夺之命,只是毁了他的长剑而已。

  而一柄剑对任夺根本不算什么,右手剑碎去同时,一柄剑又出现在他左手,再做急刺!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可有援兵,杯水车薪

  “任夺,醒来!”苏景闭上眼睛的时候,再次呼喊。

  笑容浮现苏景唇边,只是这笑容来得太苦涩了些!

  闭目、微笑,苏景不见,第四剑“乐乐”,任夺也在笑,从容惬意,不见他有丝毫反抗之意,与苏景一起消失于大天地。

  乐乐,强抓敌人去往“自在虚空”,随后苏景再离开,敌人会留在虚空内,随空间散碎亡命,但这次苏景离不开了,他带着任夺进入自在虚空的同时,他也被任夺的剑死死缠住。

  下一刻,苏景摔回大天地,胸腹间一道剑创、背后三道剑痕,右颊上也落了深深伤口,而任夺无恙,他用他的剑直接斩碎了苏景的“自在虚空”,重返大天地。

  不听、三尸皆震怒,但此刻墨巨灵中除了下治真尊外,所有大尊尽数出手,全部投入战场中来,根本是压倒性的优势,每一个人都再苦苦厮杀抵抗强敌。

  以不听、三尸的本事,抽身或者不难,可他们一旦离开,整条战线立刻就会崩溃。

  “无妨,不用管我。”苏景落地即起身,他的声音不容置疑,是要求更是请求,跟着他再次望向任夺:“醒来啊!”

  说话时,第五剑攻出,君临。

  剑意悄无声息地弥漫,划出了他的国,苏景君临,但他不想任夺死,他只求任夺醒来!

  剑域重压,前五剑中威力最最强大的一势,任夺仍是冷冷地笑着,提剑长击,苏景同样提剑反击。

  就在苏景的法境内,任夺扛着无边重压,与苏景相斗依旧不落下风!

  剑域维持不了太久的,一盏茶便是极限,苏景以君临之势,得一方乾坤助力与任夺相斗仍占不到半点便宜,斗剑尚且不能胜,那些“死”、“杀”、“投降”之类的君令言法更不存丝毫作用。

  任夺不止入魔,且他已脱胎换骨,以他的本领,怕是独斗神君也未必会输。

  苦斗时,传神时,凡间种种离山幕幕,苏景拼出全副精神……如果是别人,是离山其他长老的话,苏景可能早就放弃了,可面前那个是任夺啊!

  旁人修习墨色神通立刻就会沦为傀儡,他曾入墨以入魔依旧扬剑除恶,离山二代弟子中意志最最坚定、心神最最稳固的强者!

  苏景苦战,火星苦战。

  眼见战事顺利,尤其看到苏景那副痛苦模样,下治真尊的心情迅速好转起来,再次开口:“从开战之日起,道尊就不曾露面;合桃大尊去往西天,佛不在却留下了个自毁俱焚的小娃娃……东道西佛好大的名气,却佛不像佛道不像道,那今日仙天又算得什么?”

  “苏景啊,你说我真色腌臜,我却觉得你等才是真正污浊!你们拼死你们打,那你可知,南方还有多少缩头仙家,躲着、等着、看着?再看我真色信徒,可有一人畏战、可有一人贪生?!你想劝回任夺,总要看看凭什么吧,就凭今日仙天这片肮脏地方,你凭什么让任夺回头?”

  任夺不可能“回头”了,从头到尾、到现在,“任夺醒来”都只是苏景的奢望罢了,不切实际也不合逻辑。

  如果只是简单的侵染,凭借任夺的心志或许还能抵挡、还能复原,可任夺经历的事情又岂是外人能够想象的,最简单的,他曾被墨巨灵擒拿、他被送入外域墨色的老巢,再归来时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尊,若他还有一丝反戈的可能,墨巨灵又怎么可能会对他委于重任。

  墨巨灵不是傻瓜,正相反,他们聪明、谨慎、仔细,任夺被侵染得彻彻底底,他早已不再是离山弟子了。

  他是墨色大尊,他仍叫任夺。

  “还有……”越说话,下治真尊的心情就越好,笑了起来:“打打打,还打个屁!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较量好不好!指望着能撑到大阵圆满时?你们自己觉得可能么?不妨讲与你知,就算那座阵法真正开启了,我族也未必就怕了,以灵元大脉为基、以星辰大阵为引,接引巨力毁灭我族,算盘的确响亮,但灵元大脉也未必就你们一家能控制!”

  墨巨灵看不穿阵法的具体操作,但族内精通阵法的高人已然探明,道尊正努力行布的“十三星大阵”是想发挥灵元大脉的力量。

  下治边说边笑,越笑就越大声:“又或者,你们还在指望援军?南方那些缩头仙家,哈哈,别逗我开心啦!又或者盘踞九龙地的那些人?嗯,九龙地藏龙卧虎的,能人不少、也的确有相助之心,可没了穿通阵法,他们可得飞几个月才能抵达中土,他们要真来了……我们走还不成么,过法阵行穿通,我们去打九龙,阵无望,又没援兵……”

  话还没说完,南方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有援兵。”

  女子声音,略带沙哑却透骨妩媚,柔弱女子衣裙飘摇,悬身于半空,正引箭开弓。

  中土天宗不止离山一家,还有涅罗坞,正道弟子何止苏景一人,还有蜂侨。

  蔷薇州夺宝之战时,蜂侨负伤被大金乌阳炯炯收入袖中带走,大金乌又不是人贩子,他收蜂侨是为了救人,离开战场后就把她放下离去。

  蜂侨疗伤、蜂侨闭关修行,她的闭关地相距此处不远,探知火星暴发大战后便动身赶来……不远不过相对而言,她全力飞驰仍耗去了十几天,这才刚刚靠近战场边缘,没什么可想的,连珠七箭离弦去,不再是当初的本尊执弓分身登弦,蜂侨已经彻底炼化此弓,可以直接以金身元魄入连射,箭上法芒如烈日刺目!

  箭落箭崩,元力轰灭!

  蜂侨全力出手。

  蜂侨的修为不错。

  她也有机遇有造化,可就算她的福缘再强大千万倍,也比不得苏景、不听的机遇,所以蜂侨只是个普通的仙家,战力上比起瞑目、拔舌等王还要差上老大一截,她的猛攻……对着汪洋大海扔下小小一块石子吧。

  连杯水车薪都算不得的杯水车薪,相比于这座浩大战场,她实在太渺小了。

  小小蜂侨。

  可她还是来了啊,明知没用明知赴死,可她觉得自己应该来,而且这个“应该”是刻在她的骨血中的,根本就不用思考什么,该来就来、该打就打!

  涅罗仙子蜂侨驾到!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拜托你了,人不服天

  七箭连珠,杀灭七十头墨巨灵,最普通的墨巨灵,惹来了下治真尊又一场大笑。

  蜂侨不觉有什么好笑,不该笑的事情那尊巨灵首领笑得这么开心?煞笔吧,蜂侨是不说脏话的,只是把类似念头在心里转了转,再开弓!

  一个小小的偷袭,杀了几十头巨灵,再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了,长弓扬起时三百巨灵就飞身扑来,同时扬手打出一片雷光。

  蜂侨躲不开,她尽量、尽量努力在自己被轰碎前射出后七箭……

  但就在邪魔神通堪堪将轰落头顶时,忽然一股古怪味道弥漫:清甜的梅花香气混杂着浓浓的腐血腥臭。

  古怪的味道,古怪的风,龙卷天飓呼啸而过,跨过蜂侨头顶直扑前方墨巨灵大阵,货真价实的龙卷飓,猛烈到无可阻挡,只是所有龙卷风都是“竖”的,垂直于天地、贯穿于天地,此刻从蜂侨头顶飞过的飓却是“横”的,平行于天地,惯纵于南北!

  风向前,正正迎上攻向蜂侨的墨色神通,来自墨巨灵的攻杀法术尽数被怪风剿灭,跟着一条巨蛇自风中显身。

  古怪的风,古怪的蛇,说是蛇,但它头顶苍龙双角,说它是龙却不见四爪与鳞尾,白色的蛇身上一片片梅花斑纹陈列……梅花斑纹透出浅粉色的光芒,纯洁、神圣且高贵;可是在看蛇身其他地方的浅浅银斑:百兽哀号泣血、凡人惨遭屠戮,即便炼狱之惨也不过如此吧!

  怪蛇身躯庞大,能够轻轻松松盘绕中土世界七八绕,飞扑之间凶气纵横!

  他的攻势远非蜂侨可比,只一窜便狠狠击溃一支墨巨灵的千人阵。

  墨色的残尸碎肉飞溅四方,怪蛇则口吐人言,柔和、平稳,从容,还带了淡淡笑意:“苏景,问你俩事儿。”

  苏景记得这条蛇的气意,他更记得这个声音,曾为祸中土、一手毁去三大天宗、杀戮无数凡人的妖僧,活色地唯一的幸存者,施萧晓。

  苏景正在“剑之境”与任夺做殊死苦斗,但他还是开口喝应:“问!”

  大蛇来势汹汹,他的力量远胜蜂侨,很凶……不过也就那么回事,一击毁去千头巨灵,放在平时惊世骇俗,放在这样浩大残酷的战场中又算得什么呢?

  是以墨巨灵并不惊慌,一尊黑王冠如电疾驰,迎向施萧晓所化巨蛇,黑王冠身后另有五千墨色铁甲结阵追随,同时出手捕杀怪蛇。

  施萧晓第二扑!

  之前的战事黑王冠看得清清楚楚,他完全笃定怪蛇第一击绝对是全力入战,是以他也完全有把握能够诛杀此獠,可是让黑王冠做梦也没想到的,蛇的第二扑……力量暴涨何止千百倍!

  一块被打磨得足以媲美宰牛刀锋锐的尖石撞上了一个头戴黑王冠的鸡蛋。

  轰隆暴鸣,更宏伟的血肉横飞,更灿烂的黑色烟花,施萧晓轻松击破黑王冠与五千巨灵的围剿,再开口:“你们弄的那个大阵靠谱不?”

  “靠谱!”苏景的吼声如雷响亮,他身前叮叮当当的交击锐响密集如雨,苏景与任夺,两代最最优秀的离山弟子近身肉搏。

  白色巨蛇在敌阵中急冲,他没去救援中土,他选的方向:蒙天旗舰、下治真尊所在!

  他是中土的仇敌,他不去驰援火星大阵,但此刻谁能说他不是援兵……谁说火星苦战的仙魔们没有援兵!

  活色地施萧晓驾到!

  只是这战场太过浩大,中土与火星的距离陷落战场内都显得微不足道,何况从南方边缘开始突击,他要走很远的路,路上无数墨色巨灵阻隔,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蛇却义无反顾!

  第三击,三头黑王冠与三千精锐巨灵丧命,白蛇又问苏景:“那时间呢?来得及发动吧!”

  “不好说!尽量吧!”这次苏景的声音有些嘶哑了,即便在自己的剑域中,他还是被任夺压制了,任夺的剑强大得超乎想象,在墨巨灵的诸位大尊中他不是最重要的,但他无疑是最强大的、下治真尊之下最强大的墨色斗尊!若非如此,以他“外族”之身何以登顶大尊极位。

  十六尊黑王冠飞驰而至,“闲杂”巨灵向后退散,一万八千军中精锐健卒随王冠法驾结阵呼应,必杀施萧晓!

  “别尽量啊。”施萧晓笑了,现在他是条蛇,绝世容貌被身相遮掩,没人能看到他的笑容有多妩媚。

  施萧晓这个人,接触稍久就会给人一种“他总是胸有成竹”的印象,总那么从容、那么优雅、那么贵族气意十足,仿佛天塌了他也不会吃惊着急。

  此刻也不例外,施萧晓的声音稳稳当当,甚至是慢条斯理地继续道:“苏景啊,再努努力,拜托你了。”话音落,第四击……可是又哪里还有“击”,那是一场何等贲烈的:爆!

  崩天之怒,碎地之势,洪钟大吕般巨响轰涌于六合,整条乾坤大蛇轰轰烈烈爆炸开去,一爆之威比着苏景的“俱焚”也全不逊色!

  爆了,彻底爆了,这已不是法,而是毁,非得是撕裂自己元神、摧毁自己元基、焚烧自己神魄才能绽放出的、今生此事最最强大的一杀。

  就在那么平静、和煦、一切尽在掌握的说话声里,施萧晓舍身舍命,发动了自己的最有一击!

  什么黑王冠,什么墨色精锐,什么阵什么法什么妖邪,以巨蛇所在之地为心,三万里杀灭无赦……包括施萧晓自己。

  施萧晓死了,死得微不足道。

  活色世界比不得中土,但也是一处秀美天地,那里自然丰饶百族和睦,世界还在时,施萧晓是当世圣僧,受凡人膜拜、为凡人赐福,他曾造福八方,他的神祠在活色地随处可见……他是活色地最后的幸存者。

  自从世界毁灭那天起,施萧晓生命的全部,就只剩两个字:报仇。

  他曾入墨,这图谋败了,其实这也是根本行不通的办法,就算他能得到所有墨巨灵的信任,依旧没有资格接近真正的大尊,就算能接近大尊,他的刺杀也只能是个笑话。

  后得乾坤相救,炼古梅化蛇,施萧晓疯狂追求实力,发现只按部就班的修炼还远远没办法报仇的时候,他炼蛇入血魔道,以吞噬乾坤来强提修为,无数凡间世界被他当做养蛇的饲料,受天谴遭反噬,走火入魔之际侍奉九龙大魔君卸甲儿路过,随手把他给救了。

  是得救了,可修为也在没办法进步了,且他平时不能动法,妄动神力以三击为极限,想做第四击就一定会自爆……施萧晓为报仇煞费苦心,用尽了一切手段,可是到头来、还不够!

  何止不够,简直差得太远,他根本挡不住任夺一击,随便一个墨色大尊都能将他击杀……施萧晓从不怕辛苦,他不缺聪明才智,他也有秉异天资,可是人再如何努力,也不一定就能心想事成的。

  施萧晓想报仇,他几乎是拼了命的去追求实力,在登上他能登临的顶峰之后,依旧没资格去挑战墨巨灵,这是何等地不甘!

  妩媚和尚从不否认自己的不甘,但他不会因此失去理智,他不行,但他见到苏景有可能行;即便苏景也不行,苏景正苦苦守住的那座阵一定能行。

  所以施萧晓做了他该做的。

  死得轻若鸿毛,但这片鸿毛也尽力帮助苏景、火星分担了一点点攻势,这就是施萧晓能做的。

  施萧晓死了,死得心甘情愿。

  死前他笑呵呵地告诉苏景:再努努力,拜托你了。

  “死得好!”苏景虎吼,不是施萧晓死了所有很好,而是施萧晓死得当得一声喝彩,人再怎么努力也未必胜天,但即便胜不了,也还是不服。

  “人定胜天”这句话没能在施萧晓身上得到印证,不过他也用自己的性命说了另一句话:人不服天,就不服!

  报仇无望,但依旧报仇,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即为死而无憾……

  蜂侨第二轮齐射落入墨色法阵,这次被她射杀的墨巨灵不算少,但弓法会伤身,力量被迅速抽离身体,这感觉很难过……已经站不稳当的少女,又次倔强的扬起宝弓。

  因为施萧晓的冲击,蜂侨面前的巨灵被扫清,出现了一片短暂的开阔,或许……还有机会再动射一轮,蜂侨在无以抗拒的眩晕中想着,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传来:“大胆丫头,速速闪开,莫挡住你家神鸦太上尊的行军大路!”

  嘶哑吼声过后,一大片聒噪应和,蜂侨身后的方向,熊熊火光照亮天幕,一大群流火神鸦急振双翅,哇哇怪叫着冲向前方,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广漠到堪以“无边无尽”来形容的墨色军团!

  神鸦天翔,阳火绚烂!

  真有那么一个瞬间,下治真尊心中震骇……神鸦?金乌?这又怎么可能!

  不过很快他就看清了,是神鸦没错,但不是三足,而是三目,与三足金乌同宗但不同族,也有神鸦之称的三目鸦。

  同为神鸦,却在修为上被三足远远甩开的三目,他们的实力不及三足鸦千一、万一,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族。

  在大金乌的陨难地,苏景曾遇到过这伙神鸦,他们来抢“天命铃铛”,他们大言不惭说要为三足神鸦报仇,说将来要照顾小三足的周全……真是大言不惭啊,可他们来了!

  谁说火星、苏景没有援兵?

  三目神鸦驾到!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一线之差,生死两岸

  九龙地西北,铜川城铁鞋大街上,有家名唤“日馋”的饭馆。

  人人都知道“日馋”是家老店,可即便铜川城内最最年高的长者也说不清“日馋”究竟有多老……不可能说清的,用“千秋万载”都不足以形容这家店经历的岁月,它是小魔君刚出道时候开的饭馆。

  王朝更替往复,铜川城也数不清多少次毁于战火,但日馋始终屹立,既然是小魔君的产业,甲添总会给一份照顾的。

  日馋就陪着周围的百姓,从他们出生到他们老去。

  这样的店子,总会有些老顾客的,真正的“老”顾客,大都是些当地老人,很简单的道理:一辈子太漫长啦,幼年时、少年时身边的人或物都会渐渐消失、渐渐改变,唯独这间“日馋”始终在、永远在,天亮时打开门做生意,直到深夜时最后一位客人离去再上板打烊,它仿佛比着“时间”还要永恒。

  门联匾额、桌椅板凳、柜台上的酒坛子甚至梁柱上的斑驳痕迹,这家店中一切一切都如记忆中的模样,陈旧却也崭新……日馋永远不变,人们却渐渐老去,所以这家店自然而然就成了记忆的寄托和归宿,铜川城的许多老人都喜欢来这里坐一坐。

  九龙和中土的风俗很相像,大同小异的汉家文化,“家”是一个很重要的字,年轻人在外辛苦劳作以奉父母晚年安养,老人们也会力所能及地帮着儿女做些事,比如带孩子。

  很多老人都是带着孙儿女来日馋的,由此日馋也会成为今日这些娃娃们将来的记忆寄托吧……如果宇宙还能继续存在的话。

  今天的日馋和以往没太多分别,梁杆上挂着一盏盏鸟笼,鹩哥们隔着笼子叽叽喳喳在聊,老人们坐在桌旁说说笑笑,娃娃们有的老老实实跟在阿爷身边,有些就不那么安分、绕着桌子柱子来回乱跑……突然,后院中传出“啪”地一声脆响。

  大概就是瓷器砸碎在石板上会有的声音,只是更响亮些、清脆些。

  喧闹的饭馆中寂静了片刻,随即大家发现原来没什么事,多半是后厨伙计不小心摔了锅,可还不等大堂内重新热闹起来,忽然又有连串梵音大唱自后院响起,伴随禅唱,浓浓佛光轰涌绽放。

  佛家法持,其声如雷其芒连天!

  九龙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土恶霸甲添家的院子、土大王甲添家的山头、土皇帝甲添家的后宫,自从他独霸九龙后,此地再不许佛道传教。

  不许传道,但本地百姓还是能信教的:只能是本地衍生的法门教派,比如黄白二仙,比如胡家太爷,比如山神奶奶。

  就算甲添和佛祖、道尊都是熟人也没得谈,无数年头了,九龙地连伪佛教法都不曾流传过,何况真佛法门。

  没有寺庙、和尚的世界,谁能认得正宗禅唱佛光,店里的客人就只有一个念头:闹鬼啦!

  世人谁不怕死?怕死就怕鬼,至少现在店子里没有不信邪的愣头青……轰然大乱,老人们急急忙忙召唤孩儿,挂在梁杆上的鸟笼子是顾不得了,一窝蜂地向外跑去,有说快去请官老爷,有说官老爷管不了这事,降妖抓鬼非得去城南沟里村请瘦仙姑出马不可……

  一群老人家喊着“有鬼”向外冲的时候,一个留着山羊胡、老学究模样的黑袍老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逆人流而行急匆匆向店内走去。

  一位姓张的老夫子手疾眼快,张臂拦在老学究面前:“里面闹鬼,你找死啊……”

  西北人敦厚朴实,张老夫子古道热肠,可他哪里晓得自己拦住的老学究就可比着沟里村瘦仙姑灵验得太多了,他是冥间君、鬼祖宗!

  甲添忌讳外来仙佛在本地演法,阎罗神君客随主便,在九龙行走时他收了自己“人见人怕”的身相。

  张老夫子话还没说完忽觉天旋地转,再张开眼睛的时候正躺在自家床上,抬头看看屋顶未漏,起身下床想迈步出门……踏实了,离家时门在外面锁上了。

  神君脚步不停,直接走到后院:佛到九龙后就再次闭关。

  此时封关化境已然破灭,佛祖端坐现实中,挺巧的,佛正坐在日馋老店的大水缸上。

  佛坐水缸,听听都觉得可笑,但佛祖现在的情形,实在让人笑不出:他裂了。

  裂痕不大,可是深刻明显,宝镜炼化的如意金身上,一道裂璺自额头发际线处斜斜向下,穿跨左目直没耳根。

  佛的神情不见痛苦,无喜无怒无忧无嗔,就那么平平静静地裂着,优和尚结做在佛祖对面,双手结印定法,口中禅唱不久,一枚枚金色的汗珠自他额角伸出、滚落。

  显然,佛祖法事遭遇噩变,优和尚正施法全力相助。

  阎罗并不多问,左手截出一印,缓慢但用力地按在了佛的肩膀上。

  先是左手印,继而右手印,再过片刻神君右脚向前斜横踏步、左脚如钉牢抵地面,双足阴阳再结身印……拔舌王还在神君的袍子里泡热泉,头上依旧搭着块白毛巾,此时满面诧异:“神君用到了‘九幽贯九天’大势?佛这是怎么了?”

  “禅入漏,大所获,力有未逮。”袍内玄空传来阎罗的回答,十个字把佛祖的情形说得一清二楚。

  旧时西天的大菩萨们陷落漏中,佛遣果先入漏寻人,果先丢了;佛再度悠小菩萨去寻果先……到得此刻终有回报,果先已寻得众禅佛,悠小菩萨又寻得了果先,众人都已找到,现在佛要做的就是把大家都接引回来。

  但漏中捞人,玄虚莫测,非得浩大法力否则休想成功,佛具通天能威,但再强大的力量也是有极限的,佛已尽全力却仍差一线,真的只差一线,优和尚全力弥补但堪堪就是弥补不上的“一线”。

  一线之差,生死两岸!

  佛已将身力、神力、念力全部勾连于漏中弟子,这种事情很像钓鱼,那鱼竿已经无法放手,最后的结果不外两重:要么把鱼拉到岸上来,要么被鱼带到水中去。

  佛祖金身再次开裂。

  佛只要小小一点助力就能完成重法相救众人,而这“小小一点助力”,说容易就再简单不过,说难却又难比登天!

  入漏、穿漏、漏中接引皆为佛家本门禅力法持,只有正宗禅家力道能救回佛,一点点就够了,当禅力不足时何以补持?特别简单,来几个虔诚佛徒,许愿、拜佛,只要心中有虔诚慈悲,他们的参拜即刻化作纯洁念力,得此力相助佛祖便能救人成功……无需太高深宏大的力量,道理上讲,神君带上佛祖随便去往一座有佛家香火传承的凡间,都不用再做其他任何事情,佛自能大功圆满。

  可是西天迷失在先伪佛篡位在后,跟着墨色来袭,大战中毁灭了灵州与凡间无数,茫茫宇宙今日时空,笃信佛祖的凡间无处可寻,拜奉佛祖的神祇除了面前一个优和尚外,就再难寻一人!

  神君已经全力出手,奈何他的法力与佛家禅力截然不同,阎罗凭借一身凶横力量能够阻止佛祖继续“裂”下去,但也仅仅是“阻止”而已,他没办法帮佛完成法术,说穿了:耗着。

  拔舌王也不光是废话多,其实他的见识也很不错的,稍一沉吟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更惊诧了:“佛回来以后就一门心思的救人……敢情他不止没把握能找到人,就算找到了人他也没把握把大伙救回来?这就又要把自己搭进去了?佛诶,咱能靠谱点么?”

  佛听不到,五感绝灵识灭,佛在不动不摇中,佛在风雨飘摇中!

  佛祖又被麻烦缠住的时候,三眼神鸦被打得落花流水。

  就算龙凤那样的强大圣族也休想撼动前方的墨色大军,何况三目鸦族,连滋扰都算不上,他们的增援全无意义……不过“意义”这种东西,要分如何去看待了。

  三目鸦入战,对战局没影响、没意义,可是神鸦却觉得自己非来不可:和三足吵了一辈子的架,一吵就败再吵再败,可三足在强大后其实对三目还是很照顾的。

  三目嘴巴上是绝不会去念三足半个“好”字,但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扭曲、就真真切切地记在心里呢,如今三足神鸦基本陨落殆尽,只剩两头大乌与一群小鸦,此刻、它们、有难!

  三目觉得自己应该来。

  应该来就是意义所在了,应该来那就来,便是意义的实现了。

  三目神鸦奋勇冲……然后迂回,跑了打、打了再跑,很快就顾不上打、只剩跑了,老天保佑这群家伙的脑筋还不算太死板,不像施萧晓那样就一门心思的去送死,还是老天保佑神鸦为擅遁之族,它们飞来飞去飞得可真快,这才没一下子就全军覆没莫,有些可笑的纠缠与游斗。

  另外蜂侨被三目神鸦中一位头目救下了,蜂侨气力难续,躺在温软的火鸦翎羽间无奈而笑,她想:我可真没用啊。

  无奈的笑容浮现蜂侨唇角时,苏景耳中炸响崩裂之声,体内血气暴躁逆冲,身不由已向后重重摔去:他的剑域被任夺破去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生死苦局,沸血之怒

  无奈的笑容浮现蜂侨唇角时,苏景耳中炸响崩裂之声,体内血气暴躁逆冲,身不由已向后重重摔去:他的剑域被任夺破去了。

  俱焚、霸唱、返照、乐乐、君临,接连五道巅妙杀术伤不到任夺分毫……不止伤不到,且还被反击,不是一次次攻击落空,而是所有攻击都被任夺击破、并反扑!

  这次也不例外,任夺的杀势永远那么普通、朴实,就是长剑举起、齐眉一刺!

  剑如跗骨之蛆,紧追苏景摔飞身躯、稳稳锁住他的眉心祖窍。

  夺命一剑,向后疾飞尚且避之不及,苏景却猛提身,陡然止住向后飞退的身势!

  寻死之举,这样做和用自己的额头去撞任夺的剑也没什么区别……苏景不怕死,可是也绝不会白白送死,他敢迎向任夺长剑只因灵犀传来:援兵到!

  果然,一道犀利剑气自他身内绽放,青衣、冷面的凶狠剑士自王袍中跃出,冷哂:“任夺,找死。”

  苏景的鬼袍中有邪庙陈列,邪庙正中有离山大旗祭奉,离山大旗上有一人牵魂寄魄,离山弟子、苏景师兄,叶非。

  叶非在无名凡间吃剑悟剑,那座乾坤运气很不错,深处后方并未受到战火殃及,如今还是歌舞升平的……类似凡间都一样,帝王坐拥四海,权臣勾心斗角,贵人享乐开心,百姓为稻粱谋,又有谁能知灭顶之灾已然席卷仙天、又有谁能知群仙正做最后苦战庇佑天下昌平!

  叶非的剑就是他脸上的疤,这道疤何尝不是他的心,道、佛、神君观宇宙以省自身,叶非却反其道而行之,修己心而证大道,因为是“修自己”,是以他的修持不存尽头,所以这场吃剑的领悟也没有终点,人在关内可关藏心中,他随时能够醒来的,只看他何时想拔剑。

  苏景被任夺彻底压制,落尽下风的时候,便是叶非拔剑之时!

  破关、归旗、拔剑、强攻,一刹之内同时发生……蜂侨、施萧晓、三目神鸦之后又有援兵入战:离山叶非驾到!

  苏景已经好久没见过师兄出剑斗战了,直到刚刚叶非归旗时,苏景领受师兄的剑上气意……心砰然、血沸腾!

  一剑击出,任夺攻势破灭。

  叶非竟破去了任夺一剑。

  从任夺飞出蒙天旗舰与苏景交手开始,始终是眼帘半垂、似笑非笑的事情,直至叶非突然出现一剑挡下他的凶悍一击,任夺猛地张开眼睛,目中戾气闪现!

  今日任夺已经和墨巨灵全无两样,以墨巨灵的心性,就算被挡去一击也依旧保持从容心,可任夺不知为何,才与叶非接触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从掌握大局高高在上的神王,一下子就变成了嗜血嗜杀、残忍暴躁的鬼将。

  一剑被挡下,任夺开声暴喝,黑色的长发与衣袍被真元鼓荡翻飞,手中长剑奇光绽放,滚滚杀势如长河倾斜,猛攻叶非!

  叶非还是那两个字:“找死!”长剑再起,人随剑去化璀璨银光,全无退让地迎上任夺之剑。

  同个时候苏景也是一声叱喝,手腕震则掌中神剑急颤,剑气如浪轰涌连绵,自斜刺里向着任夺劈斩直下!

  伤不伤任夺?苏景真的没去想,他只晓得一件事,若非得在入魔任夺和师兄叶非之间选一个人,他选后者!苏景还活着呢,就不会让任夺伤了叶非。

  师兄弟联手,离山一代真传中最最出色的两位弟子合剑齐功,并力之威何等强大,即便任夺也不得不退。

  不想死就非退不可!

  任夺退一步,可身形后退,剑势反做暴涨,黑色的剑荡起黑色的潮,再次扑向叶非与苏景。

  叶非的杀伐决绝远非苏景可比,他眼中的人命不过蝼蚁!

  当苏景对上任夺的时候,声声呼喊皆为“任夺醒来”,可叶非口中就只有另外两字,不留余地、非要见血不可的:找死!

  “找死!”叶非的声音阴冷如冰,随任夺身退而踏上一步,剑上银光更盛,迎上黑色剑潮。

  苏景与叶非严格保持一致,同样跨上一步,剑上激鸣仿佛金乌怒啼,再次击如黑色剑潮……还有,苏景一步落下,他的“第六剑”随之而起,阳魇再现!

  身形与力量共做暴涨,人如神剑如奔雷,攻!

  任夺又退一步,苏景与叶非并肩再进一步。

  阳魇第二步,苏景的神力疯长,叶非的剑气愈发凌厉,任夺再退,可他的剑又何尝不是出自离山?!即便他已化作巅顶之魔,他的剑也仍是离山之剑。

  只要是离山之剑,就永远脱不开四个字:越挫越勇!苏景与叶非的攻势越来越强大,而任夺的反扑也变得越来越凶狠!

  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苏景步步前进,他的剑力疯狂膨胀,可他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没错,任夺是在步步后退,他已经连退五步了,可这绝不是说他已落入下风。

  因为任夺的反挫与苏景叶非的强攻死死纠缠在一起,看上去是两位一代真传逼着任夺后退,但若换个角度,又何尝不是任夺在“拉着”苏景和叶非前进。

  任夺不能不退,只要他停下半步就会大难临头,可是苏景与叶非也不能不前进,只要有半步跟不上,任夺的魔剑便会反噬而上,一样的灭顶之灾。

  恶战已成必死之局,此刻仍在僵持,但苏景明白,战团中三人身上压持的力量都已逼近极限,这场苦战即将开解……生死相见的开解。

  另外,苏景与叶非并肩,他隐隐察觉叶非的剑……很不对劲,可是究竟哪里不对劲他辨不出,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仔细分辨,苏景第六步将起,三位离山弟子的剑都已疯癫、人都已疯魔。

  同门三人,必有一死,每个人都有一只脚跨入了鬼门关,只看是谁离开……就在生死苦局即将揭晓的时候,东方战场突然传来一声淬烈巨响。

  声锐如刀,自天空落入耳中再直刺脑海深处,让人割裂巨痛的大响:中土护界灵阵散去。

  与墨巨灵的疯狂围攻之下,中土世界的守护阵法消散了。

  中土人间再无遮拦,完美乾坤屏障不再。

  灵阵消失一瞬,无数巨灵遁身黑色法烟,遮天蔽日向着中土蜂拥而去!

  遥远西北天,下治真尊端坐黑山巨像上,笑了……中土守护大阵不再,想要摧毁这座世界就再容易不过,根本用不着进兵入界,直接在外面调运重法轰袭,顷刻就能把这颗蓝色星辰打成齑粉。

  不过……中土微不足道,现在就把它毁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分出重兵去打中土,不是为了破开法阵就立刻摧毁它,而是下治真尊想看看真到火星、中土两界同遭危难时苏景会去救哪一处。

  如果苏景去中土,火星的卫戍之力必定大大削弱,这样的情形对墨巨灵来说简直再好不过;如果苏景不顾中土留守火星也没关系,就让真色天兵入界去,一点点地烧、杀、毁,这个过程切忌太快,一定得让苏景远远地看着,然后那个小魔头应该会暴跳如雷吧、应该会气急败坏吧,应该会怒火焚身且痛苦万分吧……多好看的景色,且他浮躁了,又怎能在任夺剑下活命?

  所以下治真尊传令墨色大军,灵阵散去后不要立刻轰杀,对中土入兵侵袭;所以下治真尊遥望苏景,他满面笑意。

  “中土啊!让路啊!”苏景双目通红是,厉声咆哮!此刻苏景无法抽身,除非任夺肯收剑让路,如果苏景强行抽身战团,自己生死难料不算,还会直接害死叶非。

  焚心、灼骨、沸血之怒!这样的情绪,苏景以前只有过一次,得知贺余师兄以自己仙途换回人间气运,一缕残魂被拘押阴阳司的时候。

  那次他担心师兄,他恨阴阳司铁律无情,他暴躁无匹但心里还有重重矛盾,他不想真的破去阴司轮回;这次他担心中土,他恨墨巨灵残忍诡诈,同样暴躁无匹也同样身处两难,挡在他面前的、即便在中土危在旦夕时也要和他分出生死的那个人是任夺!

  那次他喊的是“不放吾兄,断尔轮回”;这次他喊得是“中土啊,让路啊”。

  截然不同的情形,一般无二的情绪,怒喝中第六步落实,第七步踏出!三位离山翘楚,三尊惊世剑魔,三团剑上风暴轰轰烈烈绞杀一起,任夺满面戾气,他又退了一步,但他决不让路!

  第七步踏出!

  神剑阳魇,七步齐天,阳魇之威在第七步中发挥到极致,苏景已是顶天立地的巨魔,因法术而来、自冥冥洞穿的神鸦啼鸣震彻无尽星天,人入魔剑亦然!法术行衍于极致时、急怒攻于心时,原本清明的灵台便被血色彻底侵染,苏景心中就只有一个字:杀!

  巨剑上烈焰翻腾,向着任夺狠狠斩下!

  与此同时叶非剑上也暴发出从未有过的炽烈光芒,他的剑光甚至掩过了苏景的阳火神晕,提剑、斩!

  任夺的最后一击也随之而起,黑色剑潮陡然退散,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一剑、两剑,双手剑!没有守御只有抢攻,根本不看苏景与叶非的攻势,双剑如蛇悄然吞吐,分刺两名强敌的心口。

  收敛剑潮,但任夺剑上力量已至极限,今生此世、任夺最最沉重也最最犀利的两剑,斩刺同门!

  叶非口中两字始终不变:“找死。”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性命棒喝,剑归中土

  叶非口中两字始终不变:“找死。”

  话未变,可是语气却变了,最后一击、必分生死一瞬他竟笑了,由此“找死”两字的味道变了,从呵斥恐吓变成了开玩笑,长辈对晚辈的玩笑话,轻轻松松、惬意开心,还有……一份解脱。

  语气变了,叶非的剑势也变了,他的剑锋突兀一转,不理任夺攻来的必杀一剑、更没有去急攻任夺求个功归于尽,而是先斜斜一挑破去了苏景的阳魇攻杀。

  苏景与叶非并肩而战,他的剑在任夺面前全无破绽,可是对身边同伴却毫无保留完全开放,是以叶非异常轻松就破去了苏景的攻势,而叶非的剑势不停,陡然再爆巨力、顺势直下又为苏景挡下了任夺刺来的凶狠一杀!

  一切仅在电光火石之间,几乎就是同是发生的事情:叶非破去苏景攻杀;

  叶非为苏景挡下任夺一剑;

  叶非自己心口中了任夺一剑;

  叶非笑着对任夺骂了声:找死啊;

  叶非的剑崩碎了,剑为面上疤痕,叶非的左颊暴烈开一道狰狞伤痕,血如泉涌;叶非很疼,神情有些扭曲,可眼中那重解脱更明显了。

  叶非是个怎样的人?反出离山后他敢直接放言要剑挑离山,什么正道邪道妖魔道,谁惹了他他就要剥谁的皮,中土世界上,心中戾气最重的那个人非他莫属,他会管任夺是谁?

  当叶非出手,包括苏景在内所有人都以为他对任夺绝不留情……

  是啊,叶非是个怎样的人呢,他是离山最邪佞的弟子,犯下忤逆弑师重罪,莫说离山天宗戒律森严,就是凡间的无赖伙混混帮派也绝不容这样的忤逆,可是师尊商照六早都为他领受了罪罚,门中长辈万里追杀到最后就是为了告诉他:你那一剑刺错了。

  苏景理解的“不放弃一个弟子,再如何都值得”的离山教义是师兄贺余给他讲解的、演示的;同样的道理叶非却是亲身感受、用自己的性命去领悟了几千年才最终彻悟的!

  叶非已经归宗,他也是离山弟子,他冷口冷眼对正道不屑一顾,但他才是那个真真正正被“不放弃一个弟子,再如何都值得”这重离山大道拉回来的弟子!

  叶非修剑,悟自己,他悟的就是“我那一剑刺错了”。

  在无名凡间入关后,叶非的剑术精进神速,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毫不夸张,可毕竟这场精修的时间还短,以他正常的本领是没资格参与到任夺与苏景的战团的,除非……燃烧元基之力,以无尽仙途换一时辉煌,以无穷寿命换短暂强大。

  这是匪夷所思的法门,叶非自创的法门,和他四五两圆的混血身魄有直接关系,也和他修行路上几废几立的经历有莫大关联。

  所以叶非入战来,相助苏景扳回局势,而叶非的剑、意、道,一切元法的本根都来自“我那一剑刺错了”的领悟,当他燃烧性命以做强攻时,苏景感受不到什么,他面前的任夺却在于叶非的每一次对攻中,都能领会叶非剑中本蕴真意:我那一剑刺错了,你这一剑刺得对么?

  你这一剑刺得对么!

  在对上叶非后,任夺从冷静大尊突然变成狂躁剑魔,就是因为被叶非的剑意直问本心。

  本心侵墨,已漆黑,墨沁魔念受不得这种质问,是以任夺激怒。

  短短七步斗战中,叶非的“质问”不停!

  你这一剑刺得对么;你这一剑刺得对么;你这一剑刺得对么;你这一剑刺得对么!

  至于斗战中叶非一口一个“找死”,这要算是一份……一份情怀吧,当年他被八祖从天南打到海北再从海北打回天南,每次相斗时,八祖都会骂他这两个字:找死。

  叶非越是出剑就越是逼问,越是逼问任夺就越是狂暴……直到最后、生死相见一刻,叶非阻拦了苏景与任夺的玉石俱焚,却任由任夺一剑刺入己身。

  对任夺和苏景来说,杀意、怒火、魔焰最最勃发一刻便是心绪最最暴躁一刻,便是心防最最脆弱一刻,而叶非身中任夺夺命一剑时,正是以身证意、叶非的道意最最强烈时!

  任夺刺中了叶非一剑,也彻底领下了叶非用毕生时光来苦修参悟的一问。

  你、这、一、剑、刺、得、对、么……八字之问彷如怒雷贲烈、直直绽放在任夺灵台!

  人有心,要有心,神佛有心,邪魔也有心,叶非用自己的性命去问任夺:本心何在、初衷何在啊,叶非之问,比着苏景的传神、呼唤强大无数。

  叶非是离山上下来的魔,他早都明白了“不放弃一个弟子”的道理,只是他的做法太极端了、他的代价太沉重了,直接用命去唤醒任夺,还不知道能不能奏效……贺余都未必做得来的事情,叶非真就敢做,他可是叶非,通天彻地第一别扭魔!

  自无名凡间来到火星战场,叶非出手对抗任夺……从他来时就知道自己要如何做,从他拔剑时就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遥远西北,下治真尊的绝大部分注意力就击中在三个离山弟子的战团中,他未入战所以体会不到叶非的剑意,但以他的智慧、乍见叶非在最关键时舍身舍命,下治心地震惊同时也能想到叶非的目的何在。

  下治真尊的笑容有些古怪,魔尊全不掩饰自己对叶非的敬佩,但与敬佩同在笑容中的,还有轻蔑,想要唤醒任夺?痴人说梦!

  这个瞬间太短暂了,苏景的应变再快十倍修为再强十倍也阻止不及,任夺一剑刺入叶非心口。

  下个瞬间更加短暂,任夺毫发无伤,却一口黑血喷出,眼中一丝明慧闪烁,看一眼叶非、看一眼苏景、回头看一眼东方的中土世界……就在回望中土时任夺拔剑,剑上元气喷薄,化作一道断天的河,自火星直扑中土!

  那是怎样贲烈的一击,拼却全副修为根本不管自己身体能否承受这样力量的烈烈之杀,剑气如虹,自火星起、堪堪接触中土时便告泯灭,不伤中土世界一草一木,却将他面前、拥堵在火星与中土之间的墨巨灵尽数斩杀!

  任夺用离山的剑和墨巨灵的尸身,为苏景开辟一条清静大道!

  一剑铺展宽宏天路后,任夺眼中明慧迅速暗淡,可就在这份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明慧之光堪堪泯灭时,任夺再动剑……剑无情,直末自己心窝;任夺无情,手腕用力、绞!

  嘭一声,血肉横飞,任夺身与魂俱灭,自裁。

  远处观战的下治真尊面上笑意陡然崩碎!错了,错了,即便神佛出手也救不回任夺,但这并不是说任夺就没有可能会在某个瞬间“心魔反噬”,得刹那清醒。

  某个瞬间,这个瞬间。

  魔心深重,侵染彻底,任夺再也回不去了,叶非用命拼出的“不放弃一个弟子”,用命喊出的“你这一剑刺错了么”,只能换回任夺一线清醒。

  这个清醒只有一瞬啊,一瞬过后魔心便会重新把持一切,任夺还会变回墨色大尊,只有这一瞬光景,任夺做回了离山弟子……这一瞬里他做了离山弟子应该做的事情,被墨色彻底侵染后就再也回不去了么?任夺要回去,哪怕用最决绝的办法!

  为苏景斩开一条护世大路,再挥剑为苏景铲除一个邪魔强敌……他自己!

  刹那清醒,钉入永恒!

  没有只言片语,任夺魂飞魄散。

  宁可以离山弟子身份自裁,不做永生邪魔。

  他可是离山任夺!

  他可是离山第一张老!

  大世无圆满,直问本心,求不得无愧求无悔。

  仙义难两全,当须牢记,长生不是偷生。

  叶非半生有愧半生无悔,任夺的长生绝非偷生,两位离山翘楚用剑用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遮天墨色之下,写下来的两道离山戒训!

  什么是离山,看古板教条的贺余,看戾气十足的叶非,看冷漠刻薄的任夺!见其弟子,怎还能不知此山如何,身在离山门下,苏景安敢不为离山效死!

  看看离山吧,哪个弟子安敢不为此宗效死!

  见过这样的仙魔和这样的生死,即便墨巨灵也再不敢说苏景的守护全无意义……

  下治真尊满面泪痕怒气勃发,心疼啊,任夺啊,任、老、魔!

  整整一座墨色强族中,仅次于下治真尊的决定高手就这么死了!

  啊、啊、啊、啊!负伤野兽才会有的长嗥来自苏景嘶哑的喉咙,声撕裂目染血心如刀绞!而真正两难之选此刻才刚刚陈列面前:叶非用命换回任夺片刻清醒,任夺用命开辟的尸血大路……那路的尽头,中土有难!

  下治真尊满面戾气,已自黑山巨像上扑起,扑向火星!

  千万邪魔集结无边乌云、向着中土蜂拥冲去。

  顾哪里?

  “此间有我!”不听的声音响起了,四字之后她的长发飞扬,她的长啸冲天,血色天藤自火星各个角落疯长,自星空四方蔓延,藤聚如潮藤动如雷,凛凛凶威自不听身周暴涨暴散,凶猛且浩荡的力量完全燃烧,她的疯狂之战才刚刚开始,她要镇守火星、为苏景!

  这不是不听第一次为苏景而战,但这场分别后可还有重逢之日?人不知佛不知苏景更不知,他只知他的笑语仙子以情入杀,他只知这是一场绝不辜负!

  绝不辜负,苏景左手抓起叶非,右手挽住了任夺的剑。

  叶非奄奄一息,命火已灭救无可救,当任夺将剑锋送入他胸口时,受叶非法意轰击恢复清醒,任夺及时收剑了,剑创不轻但还不足以致命,可叶非燃命喝棒,无论他是否受伤他都已将真寿耗尽,无论是否中这最后一剑他都必死无疑!最后几口气了,将死叶非……他是离山弟子啊,死也要死在家里,苏景这就带他回家;任夺已死,他出宗是为剑出离山,如今他已不再,唯一能做的只有送他……剑归中土!

  烈烈长啸烈烈金虹,苏景化身光电飞扑中土!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这是哪里,这是中土

  一切残酷,所有血杀都归于无情瞬间,从护界灵阵告破到任夺开出尸血大路、从不听全力爆发守护火星再到苏景冲回中土,瞬息之事、短暂不可计,而火星中土两地距离很近、苏景身法何其迅捷,他几乎与第一波攻入中土的墨色邪魔同时入界……

  苍苍剑鸣传自离山,掌门三剑真人以下所有弟子拔剑,昂首望向正突破天际的滚滚墨色,外面打得天昏地暗,连月亮都崩碎了,中土修家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修行正道早已严阵以待。

  “杀!”三剑真人一声叱喝,离山弟子尽数出手。

  可还不等他们的剑气攻上,突然一声长啸传遍天地,跟着烈烈火光遍染琼天,那是真正的烧天之火!

  烈火所过,墨色凶魔化烟飞灰,跟着一道强光直泻离山,苏景显身三剑真人身边。

  他日门宗有难,苏景必来报效!这是苏景之诺。

  苏景回来了,大难将倾之际。

  苏景回来了,送叶非回家,送任夺的宝剑归山。

  剑归中土,剑归离山。

  三剑真人霍然大喜,但跟着他就看到了叶非,看到了一柄他并不认识的剑,也看到了苏景的血红双目和满脸泪痕。

  小心翼翼将叶非扶坐山巅,白发苍苍的叶非,似笑非笑的神情。

  任长老神剑插入泥土,剑在则离山不灭啊。

  之后对着三剑一点头,苏景没有只言片语,挥手拔出自己的剑,一飞从天去、杀敌去!

  墨色滚滚,四面八方侵袭中土,真正投入重兵,如雷为首四尊大尊齐齐入界!苏景回到中土了,当然就不能让他再离去、不能让他再去驰援火星。

  将小阎罗拖在中土,信义?大义?小义?管是什么“义”,只要是“义”即为泥潭,终将沉陷忠勇、腐烂英雄。

  苏景战力通天,可说到底他只有一个人,凭他一个,又如何从万万邪魔手中救下整座世界……墨巨灵是这样想的,但中土又何止苏景一人!

  就在苏景拔剑、逆冲天穹的时候,南方山林中突然一声尖锐咆哮,好漂亮的女孩子飞纵,人在半空时便已化作万丈妖狐,腾腾妖气涌动八方,她为护世仙,她为天真之身,她是绝世妖狐!

  狐吼冲天时,剑啸乾坤时,东方的大地绽烁起无尽强光,千万神剑汇聚萧杀天龙,直击满天墨色,剑龙正中目光冷冽的道长手执丈一神剑,剑在手,江山疆域在天;剑龙横击时,佛光普照时,白白净净的和尚站在悬空的宝刹中,两脚开立双手高举做托天之势,他的吼喝嘶哑却激昂:“佛啊!”

  佛啊!两字狂吼是,秃头上青筋暴露,双手则暴绽宏宏神光,一双金色的手印冲天而起,瞬瞬展阔万里,巨大的金色手印,击溃一切邪祟!

  大地摇撼,整座神州都在剧烈颤抖中,仿佛有什么巨大魔兽正暴躁挣扎,要从地面下冲入人间……三身獠!一身一千里,三身凶獠化三千里巨魔,裹挟滚滚煞气飞身迎敌,他的利爪几乎撕毁空间,他的獠牙仿佛能咬穿时间,祖乐乐在此,谁敢人间放肆!

  中土四仙齐齐出手,而中土又何止四尊仙家……大地摇撼,大海也在摇撼,跟着浩浩汪洋崩裂,疯了疯了,这凡间疯了,外域邪魔入侵之际,它竟连海龟都“动员”起来了。

  一尊又一尊海龟飞天而起,几乎汇成了一片半黑不绿的云……一剑灿烂,绽放龟背,只见一头尤其巨大的海龟上飞出一个无比俊美的家伙,男子,却足以让人间所有女子羞愧的美貌,目如星辰璀璨面如美玉无暇,尘霄生放声大笑:“恭喜师弟归宗!”

  劈天一剑,尘霄生显身,他的大海龟翻翻滚滚摔回海里去。

  “恭喜师弟归宗!”贺余同样大笑,飞身飞剑,大龟落海。

  “恭喜师叔归宗!”沈河与红景大笑;“恭喜师叔祖归宗!”剑尖儿剑穗儿手拉手,双姝并蒂双剑比翼,一青一红两道剑光妖娆绚丽;“师父,想死我们啦!”陈精把妖精不成、参莲子樊翘等人的心里话都给喊出来了;“黄皮蛮子,你想死我了没?”妖精妖精,阿嫣小母的笑声柔美入骨,努力抢在烈烈儿之前向苏景打招呼……腾腾法术,尊尊剑仙,完美世界中何止苏景一仙,何止护世四仙!

  大小海龟落如雨下,稀里哗啦的摔回大海,留世群仙、护界人王尽举剑,迎敌。

  中土有群仙,早已磨剑相候,与苏景的好相逢时,与邪魔的好厮杀时。

  杀杀杀!

  苏景想哭又想笑,可是哭不出也笑不出,他只有杀,杀不停也杀不尽!

  突然,苏景听到“忽啊”一声怪叫……之前情绪激动,苏景甚至都没察觉,十六甩着尾巴、追着他一起返回了中土。

  “海龟飞仙”中熟人不少,十六可得打招呼……“忽啊”是打招呼,但十六再喊出来的一个“瓶”字便是一场腥风血雨:喊着瓶、吐出瓶,一大三小四个瓶子。

  第一个小瓶子破碎,黄裙女子环顾左右,第二个小瓶子破碎,黑袍老者面色威严,第三个小瓶子破碎,离山五子面带微笑;还有那只大瓶子,碎裂之后……仙魔大军!今日的仙魔大军!

  受道尊所托,瓶儿仙子将“时势造妖孽的妖孽”大都收入瓶内,漫长年头的精修与磨练,他们是这场大战的生力军,道尊与瓶儿仙子苦心筹谋、认真保留下来的仙中精锐、天锐!

  浅寻破瓶而出,平时很智慧的女子,但最近修炼有些太投入,并没去关注外面的战局,是以这一刻有些发懵,脱口问:“这是哪?”

  沈河笑声远远传来:“回禀浅寻前辈,这是中土。”

  沈河是个周道的人,前辈有问他自然要回答,不过再回答过后,沈河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稍一沉吟,目光陡然犀利,声音也随之暴戾,向天穹、正滚滚杀入凡间的墨色邪魔开声叱咤:“这是哪里?这是中土!”

  吼声未落,一阵苍老大笑自地面响起,重复、同样问邪魔:“这是哪里?这是中土!”大笑声中,纯烈阳火冲腾而起,离山八祖苏景师尊,陆角八自幽冥返回人间,纵法飞天狙杀邪魔。

  “这是哪里?这是中土!”苏景哇一声大哭,终于哭出来了,哭着吼,哭着怒、哭着自豪!

  “这是哪里?这是中土!”叶非身体中开始透出古怪玄光,他觉得很冷,异常虚弱了,可还是忍不住地跟着喊这句话。

  “这是哪里?这是中土!”影子和尚不喊“佛”了,他试着喊了这个八个字……过瘾、过瘾,还是过瘾啊!比着喊“佛啊”过瘾多了!

  同样的喝问一声又一声,每位中土之仙的呼喝。

  是问是骂更是极极自豪下的骄狂呵斥,邪魔来此撒野前,可曾看过这是哪里?可知此地不容妖邪放肆!

  “这是哪里?这是中土!”此声传遍天宇,大战覆盖苍穹!

  墨巨灵遭遇迎头痛击,顷刻伤亡惨重,他们以为护界灵阵破开后会有一场轻松杀戮、能够一雪前耻,却哪里想到此间战力浑厚无匹,雪耻未遂自取其辱!

  这是哪里?

  这是他、娘、的、中土!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随轻风去,不弃中土

  在仙天大战中,像神君、魔君、墨色大尊这等巅顶神魔皆为绝对武力,两军厮杀激烈、于关键一刻可做结局一斩或颠覆一击的强大存在,但“绝对”并非“决定”。

  巅顶神魔坐拥强大武力,他们能够在某一场战役中力挽狂澜,但以他们个人之力,无法阻挡整场战争的大势。

  再强大的力量也会有个极限,何况这是一场席卷整座宇宙的浩大战争,所以光有神君等强者远远不够,还得有兵。

  九龙地就有兵,兵多将广,三十七座仙天大盟的剩余精兵,东天道的残存精锐等等,再看看火星,巅顶神魔有苏景不听三尸再加一个瓶儿婆婆,不算少了,可是和九龙比起兵力的话,就显得有些单薄了……不单薄,神君和道尊早有安排,火星军中暗藏“瓶子天”,五光十色瓶中精锐无数!

  瓶儿婆婆和十六投缘,小蛇乖巧,在南灵琉璃州的时候天天缠着婆婆,瓶儿婆婆就把瓶子藏进了小蛇肚子里。

  婆婆想得挺好的,十六的实力平平,并不引人注意,由他来藏瓶藏兵谁也不会发觉,关键时刻着他吐瓶发兵可收奇效……就是婆婆没想到,十六甩着尾巴追着苏景跑回中土去了。

  中土可是十六老爷的老家,老家有难时……火星危殆?大阵重要?十六管它们那个,他得回家吐瓶。

  十年前瓶儿婆婆就传神于“瓶子天”,将外间战况告知瓶内群仙,此后每有重大军情都会及时通报,是以瓶子天内群仙都能明白自己要守护火星……然后他们就在中土现身了。

  墨巨灵是所有仙家的仇敌,但对封仙瓶子天中的精锐仙军来说,至少对其中绝大多数来说,中土世界根本不值一提,火星才是今日世界存在的根本、才是他们应该为之苦战甚至甘心赴死的阵地。

  中土恶战暴发!

  初开战墨巨灵便遭重创时,被凶法轰碎、割裂的黑色尸块落如雨下,可这场战事本身是混乱的,瓶子里出来的大多数仙魔也在奋勇杀敌,但他们无心于中土恋战……

  任夺自裁前开出的血路,只存在了短短片刻就被墨色大军重新封堵。

  能够一剑开路,固然是任长老修为强悍,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墨巨灵不曾防备,谁会想到自家的大尊会突然倒戈,而此刻,小阎罗回归中土,完美乾坤内涌现强大实力,墨巨灵就绝不会再让出道路、让今日仙魔打通两颗星辰。

  此刻即便任夺复生再做全力冲杀,也休想轻松开路。

  有瓶中仙想要从中土冲回火星,但才一冲出天外就被湮灭于滚滚墨色之间。

  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强袭火星与中土,墨巨灵根本不用去选哪里是重点,因为他的数量太庞大而星辰战场可供接战的空间是有限的,以墨色兵势足以对两颗星辰都保持最最强力的重压、攻伐。

  就是再多出三对“火星、中土”,墨巨灵也照样能打出十足压迫!

  法咒雷音与法术轰鸣充斥星天,下治真尊亲自入战急攻火星,不听的双眸不知何时变得湛清碧绿,瓶儿婆婆面上的皱纹正渐渐变作细密的裂璺……她们已经是用性命在拼、在守!

  三尸哇哇怪叫着狠勇冲杀,但再不敢随意与敌人同归于尽:一死就死回苏景身边了,死过去容易想要回来可就难了。

  中土同样杀伐惨烈,整座天空都已被浓浓墨色遮掩,漆黑法术汇聚入瀑倾泻人间,而完美世界的反扑也全不示弱,道道法芒与剑气逆冲苍穹,一次次割裂那座黑色的天!

  就在乱战中,须发如雪的老人缓缓开口,苍老声音传遍乾坤:“离山弟子何在。”

  离山弟子何在,离山弟子何在,离山弟子何在……法音广传,山河回声,六字说完,老人提笔于面前虚空中写下了一个字:聚!

  铁画银钩、字出法随:离山弟子何在,聚。

  离山九位仙祖已经是上上个时代的事情了,许多人都不认识这位老者,但见过了他的笔、见过了他的字,见过了他的字中剑意,中土的修行者、飞仙者还有几人认不出他是谁:离山一、刘旋一!

  离山大尊传令,离山弟子集结!

  遽然星河浮生,百盏寒月呼啸,破除墨色开拓天路,黑袍老者踏寒月渡天河,疾飞大祖身边;烈烈天火凝聚天川,自地面倒卷而起,红袍老者就在火川巅,飞向大族。

  陆崖九、陆角八两兄弟都在笑,彼此间不必多言,见到大祖和其他几位老兄长也无需寒暄,离山弟子何在?离山九子今安在。

  九子失其二,但还有七人重聚人间!

  八、九两祖之后,尘霄生纵剑飞天,沈河红景左右随行;贺余执剑开路,扶苏为首一众真传并剑其后;苏景挥手金风阳火铺就重重大路,剑尖儿剑穗儿、妖精不成、参莲子樊翘与离山众长老御剑飞驰于风火大路之中……还有白羽成,他也在瓶中,他也飞纵去天空……离山弟子集结!

  只在须臾间,中土离山出身的天仙、人王共聚大祖身畔。

  突然,一道犀利剑意裹挟着黄裙倩影闯入离山阵中,小师娘驾到!她可不是离山弟子,可她就往陆崖九身边一站,不解释。

  就来了,怎么着吧。

  谁能把她怎么着啊。

  其他几位仙祖还好说,八祖和九祖是双生兄弟,感情最是深厚,八祖笑眯眯地看了九祖一眼。

  九祖稍有尴尬,想要解释却又觉得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直接转回头瞪了苏景一眼。

  苏景简直冤枉,心想您老瞪我干嘛……九祖也不知道为啥瞪他,反正就是有点尴尬、又没人可瞪,那就瞪苏景吧。

  真不白瞪,苏景低低咳嗽一声,对八祖道:“启禀师尊,大师娘人在火星。”

  八祖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哦”一声了事吧。

  “哦”过,反应过来了,陆角八实在忍不住,又问了句:“她还好?”

  “大师娘安好!”苏景不敢笑,回答得一本正经。

  浅寻是个坏榜样,她一塞进来,算是帮了许多也想凑过来、但碍于没有“离山身份”又犹豫着不好凑上前的闲杂人等,香香甜甜的味道里,阿嫣小母跳到了苏景身边,用小手指轻轻碰了碰苏景手背,妖精笑。

  浅寻不解释,阿嫣小母可不敢不打招呼:“拜见离山诸位仙祖,阿嫣小母本为……本为苏景贴身婢子,也算离山的妖精。”

  阿嫣小母进过大圣玦洞天,的确有一重“苏景妖卫”的身份,但她可不想当卫士,做丫鬟多好,有机会侍寝呢。

  “拜见离山诸位仙祖,七大天宗同气连枝!”涅罗启巧的理由光明正大;“阿嫣小母来得俺就来得!”烈烈儿一贯有份凶性,见了离山师祖他也不肯好好说话……

  又再须臾中,和挨得上、挨不上的大群中土仙家列入阵中。

  叶非仰望天空。

  如果叶非实力尚在,大祖集结离山精锐时他或许还会别扭别扭,可现在……他就快死了啊,临死时就再不觉得有什么事要别扭一下才好了,听到那句“离山弟子何在”他的双目通红,见到那个陈列半空的“聚”字他心中砰然,真想飞过去站在七位师叔伯身后,师父商照六已不再,做为他最爱护也最看重的真传弟子,应该代替师父站过去的。

  可惜,他太冷了,冷得牙关打颤、冷得身体僵硬、冷得提不起一丝力量,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又如何飞去天空与所有离山仙会合!

  突然,叶非眼睛一花,只觉重重人影在自己眼前、身边晃动:他们来了。

  大祖动则所有离山仙皆动,大祖落足叶非身畔则所有离山仙围拢叶非四周……你过不去没关系,我们过来,你也是离山飞仙弟子,我们集结。

  我们就在你身边集结。

  身体太冷了,可叶非的心一下子热了起来,当火烫的心与冰冷的身血交融时,叶非真就觉得自己飘起来了,小时候向往过的、躺在云端的感觉。

  从此没有了重量,随轻风去;从此没有了感觉,随轻风去;从此没有了意识,随轻风去。

  当一切泯灭前,叶非觉得惬意开心。

  所以当他身周玄光散尽、双目闭合时叶非在笑。

  这个人一辈都没好好笑过,要么阴狠戾笑,要么暴躁怒笑,要么嘲讽冷笑,直到此刻他的笑容里才真正有了些开心。

  本部弟子聚齐,中土仙家尽在,大祖再提笔,两字映虚空:护界!

  “中土世界,自有离山守护,自有中土修家守护!开天路!恭送仙军!”刘旋一再开口,浩浩之声再传天下,而“护界”两字后大祖手中神笔光芒闪烁,化作长剑本形。

  大祖扬剑离山养剑中土扬剑!他们的意思在明白不过:中土仙家守护中土,瓶中散出的大军请速速集结,本地仙魔当独挡墨色、同时在协助仙军开天路杀回火星去!

  离山群仙会相助开路,但他们不会去火星了,中土有难大家没办法坐视不理……这又何尝不是:大世难圆满,求不得无愧求无悔!

  直问本心,结果唯一,永不弃中土。

  “杀!”群仙飞天去!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仙姑出马,神君圣明

  护卫中土、狙杀邪魔,相助略显散乱的瓶中仙军迅速集结,相助仙军冲上九霄冲出天外……战事惨烈,拔起新的高度。

  有了章法自然就有了方圆,有了进退调度,战场上厮杀混乱更甚,但中土上的仙家兵马在斗战中渐渐有了层次、有了呼应,不长时间后,大军开始冲击天外、冲击火星所在方向。

  但这并不是说入战中土的墨巨灵就落入下风,他们悍不畏死,他们后援无尽,他们可以肆意摧毁眼前人间施法全无顾忌,中土仙家却还要在激战中照拂凡世……墨巨灵又怎么可能落入下风呢?

  所以此间战场的主持大尊如雷全不着急,他在中土,但他根本不出手,另外三尊入界大尊也都隐匿暗中,彼此之间联系不断,他们在等候一个机会,联手催雷霆、必杀苏景的机会。

  想要偷袭苏景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四头墨色大尊有巅妙秘法能够隐藏实力、将自己混同于普通墨巨灵,但小阎罗的应变又何其迅捷,正常情况下,墨色大尊不发难则已,一旦他们出手偷袭苏景立刻就能察觉……可现在并非“正常情况”不是么,苏景在中土,这座战场中他在意的人太多了,所以、机会一定会出现的。

  中土群仙守护乾坤,瓶中精锐杀向天外……那坠落如雨的鲜血与骨骸中,黑色红色交杂,伤亡对双方来说都是惨重的,随时都是苦战,此刻也不例外!

  ……

  六两大掌管热泪盈眶,小祖宗回来了、老祖宗也回来了啊!

  可恨自己居然瘫了,没办法去见小祖宗和老祖宗。

  六两大东家本来好好的,但最近天外乱成一团,他知道大战将近急于提升实力,情急下吞了一颗以他现在的修为还不能完全消化的宝贝丹丸,结果药力太强震荡经络,六两不能再动真元,另外一条左腿也全无知觉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过一阵药力自然会融入身内,到那时他就可以完全康复,就是现在动不了。

  六两是天字第一号好妖奴,晓得这个时候如果让手下抬着自己去拜见小祖宗也不是不行,可自己没有自保之力,外面兵荒马乱还得劳烦小祖宗分心招呼,不妥当,大不妥当。

  不添乱就是帮忙,六两早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让手下把自己送入齐喜山地穴深处的神庙林中。

  六两是个假道士,所以神庙林中有道家大观,供奉道尊与东天诸神祇;小祖宗是佑世真君,神庙林中当然少不了佑世真君宝祠;小祖宗的大老板可是阎罗王,所以神庙林中还有阎君神殿。

  再就是,六两是个周到妖精,道观阎罗殿都有了,如果没有一座佛家大寺就好像齐喜山针对西天似的,由此神庙林中又多出了一家佛家大寺,六两就在佛寺中。

  神庙林是藏宝地,六两大东家一辈子经营下来的奇珍异宝都藏在此间,其中又以佛寺中的典藏最为珍贵……选佛寺藏重宝可不是没道理的,六两就和佛家没直接关系,就把宝贝藏在寺里,万一有贼偷偷下来,多半会忽略大寺。

  大东家情绪很激动,他激动的时候就爱守着宝贝待着。

  ……

  日馋老店闹鬼了,闹得还挺凶,金色的佛光与雷霆般的梵唱自从开始就再没停歇过。

  官府不理会,日馋东家不出面,铜川城人心惶惶,到底还是有人出手了……街上一位老富绅出钱,派人跑去城南沟里村请动瘦仙姑法驾!

  瘦仙姑其实不太瘦,匀称正好的身材,所以得名瘦仙姑是因为她的棕驴特别瘦。

  只有一只耳朵、断去半条尾巴的、瘦骨嶙峋的棕红色驴子,莫看瘦,但从蹄子到头顶不存一丝杂色,连它的驴粪蛋都是棕红色的,瘦仙姑早就说得明白了,自己的宝驴本为九霄玄天上一朵赤火杀劫云开智转生、化形下凡,劫云成精的仙物那还得了,都能跟苏晴攀亲戚了,专打人间一切邪祟,瘦仙姑降妖除魔,一定会带上她的驴。

  瘦仙姑替天行道不要钱,但善男信女得孝敬她的驴,所以还是要给钱的。

  瘦仙姑打鬼不要钱!

  得重金临聘,当着来人的面,瘦仙姑凑到红驴耳前嘟囔了一阵,驴把耳朵一摇:“昂!”

  瘦仙姑把手中拂尘一摆,对来请他的人淡淡道:“头前引路!”言罢跳上了她的驴。

  蹄声嗒嗒,仙姑进城……

  仙姑入城时,灵讯传入阎罗神识中:来自火星的军情。

  自从开战,火星的军情战报就从未间断过,两地虽有万扎相隔,但火星战场中发生的事情神君全都知晓,刚刚这桩军情呈秉的就是:中土护界灵阵消散,苏景、瓶子都跑去中土打仗了。

  阎罗读军情当然不会避讳袍子里泡热泉的手下。

  神识读讯,拔舌王也跟着一起听,听过之后拔舌王精神大振:“我、我、我也是中土的鬼!”

  是啊,一群冥王全都是中土的鬼,不过这不是重点,拔舌王真正要说的是下句话:“神君曾在中土立殿,只需神君心念一转便可遁入中土去!而中土有佛家真传,带上佛一起去……佛诶,这下子您老可走运了。”

  但话才说完,拔舌王又皱起眉头:“道理是没错,就是……怕是不那么容易吧。”

  拔舌啰嗦,但他不傻,不但不傻,而且还很聪明、精明,为何不会容易?因为墨巨灵不是傻瓜啊,无需穿通法阵,神君也能随意穿遁立殿乾坤,只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中土不止有神君旧殿,还有佛道两家的虔诚信仰,凭着这重信仰接引,佛祖和道尊也可以直接穿入中土去,以前去不了是因为那座护界灵阵存在。

  墨巨灵玩命去打灵阵,将之摧毁后面临的直接后果就是为今日仙魔打通九龙、中土两地,他们会做这种傻事?

  当然不会,墨巨灵所以敢去猛击护界灵阵,就说明他们有十足把握在破阵后仍能绝断两地往来,事实的确如此:蒙天巨舰。

  蒙天巨舰彼此呼应,每七舰元息勾连便可生衍妙法,阻截一切灵通穿遁!中土的护界灵阵不再,但神君还是回不去。

  明知墨巨灵不会给出这样的机会,但神君还是鼓荡灵犀,试探着、努力着去勾连自己曾经坐落在中土的宝殿,这样耗着肯定是不成,佛祖坚持不了多久了。

  拔舌王在袍内,能察觉神君的法持,连连点头:“对对,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万一呢,神君圣明!”

  ……

  瘦仙姑平时不怎么进城。

  她少来城里,她的宝驴当然也是乡下驴,初进城本来就有些迷茫,偏赶上铁鞋大街闹鬼全城都跟着一起人心惶惶,鞭炮贩子生意大火,城内各出都噼里啪啦地放炮驱邪……驴惊了。

  驴昂昂,撒腿就疯跑!

  挺巧的,驴疯跑所向,铁鞋大街,瘦仙姑一把抱住驴脖子,努力不被驴子甩下来。

  请仙姑进城的伴当见状大吃一惊,撒腿追驴,惊骇道:“仙姑,仙姑,神驾怎会、怎会如此慌张?”

  “屁!宝驴察觉妖邪所在,怒不可遏,它老人家勃然大怒!再敢胡乱评价仙家行事,雷劈你!”瘦仙姑一边嘴硬一边使劲拧巴着驴颈子。

  昂!昂!昂昂昂!

  ……

  “阎罗寻路?”正挥法斩断层层血藤的下治真尊眉头一皱,他的元法真息与巨舰大阵相连,能察觉冥家气息正在不停冲击封绝法术,视图勾连中土。

  眉头很快舒展开来,下治真尊面露冷笑,无论心情如何、战事如何,无数年头养成的老毛病都是改不了的,喃喃自语:“休想如愿!”

  巨舰连阵,稳稳隔绝,谁也休想再到中土去,阎罗也不行!

  话说完,下治真尊的眉头忽然又复皱起,暂时退出恶战,转头向着东南方向望去,他能察觉,一重强大到足以让他感觉到威胁的疯魔气意正从东南远天波动滚滚!

  又有巅顶仙魔逼近战场?这让下治真尊有些意外,今日仙天中的巅顶人物,要么在九龙要么已陷入此间乱战,怎会还有人、还有谁……东南远天却是有一伙人正飞驰靠近。

  但与他们掀荡起的疯魔之势成鲜明对比的是,云头上为首的两个人: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落落大方美丽温婉,她的眼睛弯弯的,她的笑容纯透且柔然,只有细细眉峰挑起的弧度显出一点点坚强。

  特别少的一点坚强。

  美丽女子身边站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很威风的长相,浓眉豹目颇为凶恶,不过他的神情……站在女子身边,中年男子却是一副“小兄弟”地模样,收敛凶气后温温顺顺的样子,还有,他脸上有青嘘嘘的胡茬,看上去原来应该是个络腮胡子,刚刚刮掉不久。

  中男人的袍子普普通通,他的头发很长,用串了金铃铛的红绳束了个“马尾巴”,他的头发应该很硬,竖起来后仍是扎扎的感觉,任谁都不会怀疑,只要一解开发带他的头发立刻就会……三尺、倒冲天!

  再看年轻女子与中年身后的仙魔……虬须汉、打赤膊、一边和同伴聊天一边掩口娇笑的家伙;面无四两肉又高又瘦的男子,手里掂着十枚铜钱叮当作响;面白无须、前朝内臣打扮的老者,慈眉善目的长相,可他的眼中又哪有丝毫善良。

  天魔入战天魔来袭天魔堪堪就要入战场……小花容回来了,金铃天就不再是金铃天,他更喜欢做小天宝。

  可无论是小花容还是憎厌魔,她都是第一地魔;无论是小天魔还是金铃天,他都是开天辟地独立宇宙的第一天魔!

  天魔宗,天魔地魔所有仍存在的人魔驾到!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神佛入界,离山立道

  火星、中土尽在鏖战中,中土仙军一次次冲击两星通路,这片星天打得几乎沸腾了,待天魔宗再入战后的混乱不难想象,可还嫌不够乱似的,北方,两个年轻仙魔用妙法遮掩了身形和气息,正悄悄向着战场接近。

  走在前面的是个神情冷漠五官俊美又线条分明的男子,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嫩得很,他身后跟了个小姑娘,用布条遮住了眼睛,布条在脑后扎了个好漂亮的蝴蝶结。

  ……

  中土乱成一团。

  仙家、人王尽数入战去,这样的战事普通修行弟子帮不上忙,但他们绝不是没事可做,他们要负责掩护凡间,于仙魔大战的笼罩下救护凡人……这样的混乱和战火,他们又能救得几个人?尽力而为吧,能救几个救几个。

  离山已经空了,够资格的上天去打,不够资格入世去救,所有弟子尽数出山……除了叶非。

  已经没了生气、死去的叶非孤零零坐在山巅,他的眼睛已经闭合,但他仍昂着头、保持着眺望天空的身势……忽然,淡淡玄光不止从何处冒出来,一点点、一丝丝一缕缕地涌入他的身体。

  叶非阖目前,曾有古怪玄光从他身内散出,今时中土间能人很多,但包括离山仙祖、瓶中仙魔和苏景在内,没一个人能识得当时那些玄光究竟是什么道理。

  仙魔死后会“散光”么?大家都没见过,但那时也顾不得奇怪,如今同样的玄光有重新汇聚回他的身体,只是战场太乱了,暂时还没人注意到发生在他身上的异象。

  但叶非“没完没了”了,先是丝丝缕缕地玄光,而那些自天地间涌出的玄光越来越宏大越来越汹涌,只在短短那几个呼吸过后,万道玄光汇聚神涡,浩浩荡荡围住叶非打转、疯狂向他身内涌去。

  藏都藏不住的异色,到得此刻谁还能看不到这古怪景色……苏景愣住了。

  如雷愣住了,另外三头掩藏在普通巨灵中的大尊也愣住了。

  在这一个瞬间里,苏景与四头墨色大尊都是同样的神情:惊讶、震骇,让他们惊诧的不是异象如何,而是奠定神魔才有的天识中领受到的灵犀、真相!

  下一瞬大家的神情就不一样了,苏景的惊诧变作狂喜,而墨色大尊的神情陡然凝重!

  进攻中土的墨巨灵阵势突变,墨色洪流瞬间集结、倾泻离山!入战巨灵尽数杀向离山……杀向叶非!

  苏景在此,谁能伤到叶非一根头发,神剑荡烈焰,急急迎向邪魔攻杀!但就在苏景飞驰中,四道巅峰强大的墨色凶法突兀袭来!叶非的变化没人能够提前预料,可是四头墨色大尊早都在寻找袭杀苏景的机会……就是现在了。

  苏景强,可被偷袭于前、又独立对抗四头大尊,胜算何在?

  不存丝毫犹豫,杀千刀。

  四头大尊面上同样的冷笑浮现,苏景的杀法早都不新鲜了:一瞬九百九十斩在前,俱焚爆炸紧随其后。

  狙杀苏景的机会需得耐心寻找,但狙杀苏景的办法是早就定好的,就在苏景俱焚爆炸时,四尊自有破法、斩杀他的办法!

  苏景遭遇凶险狙杀,中土并非苏景一尊仙魔,离山仙家尽起迎敌,护持叶非!又一道纯烈阳火,抢在最先绽放于离山巅顶,八祖出手迎抗邪魔猛攻。

  曾经追杀叶非万里的陆角八,于回护叶非时全力出手!

  ……

  “不可能!”天外战场,正调遣一部闲置重兵、准备将入战彻底陷住的下治真尊脸色骤变,脱口惊呼。

  天魔尚未真正发难,所以下治真尊惊诧的不是对方实力如何,他的惊讶来自自身元息与巨舰阵法的联系。

  ……

  “嗯?”日馋后院,阎罗神君忽然轻哼出声,眉峰一挑、跟着身周光芒一闪,阎罗神君、佛祖连同坐身佛祖对面虔诚祷念的优和尚一起消失不见。

  他们走了,日馋老店自然也就没鬼可闹了,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佛光、梵唱消失的时候,瘦仙姑的宝驴正冲上铁鞋大街,仙姑被惊驴颠簸惨了,此刻再也保不住驴了,“哇呀”一声怪叫从驴上摔落在地,摔得屁股生疼。

  城内富绅派去请仙姑的手下果真好腿脚,一路都没被甩丢,此刻见仙姑摔倒,他赶紧上前搀扶:“仙姑,您和神驾这是内讧了……啊?!日馋邪祟没动静了!这是、这是……”

  “屁!什么内讧,本座驾到,邪祟退散!这鬼物修炼得有些火候了,见我到来晓得大难临头,急急逃去了。”

  请人的伴当恍然大悟:“那您的神驾……去追击鬼物了?”

  “然!”仙姑拍起来了,很像揉揉屁股可这动作不雅,有悖高人身份,忍着。

  光不揉还不行,得说出个所以然来能显得高人智慧:“这千人浮屠罗不是等闲鬼物啊,幸亏你等请我及时,否则后果堪忧。”瘦仙姑很快就会出名,出大名,想默默无闻行走人间都不成,她才到铁鞋大街就吓走恶鬼,这故事很快就得流行起来、还得加油添醋开枝散叶!

  ……

  “啊!”六两大东家怪叫一声,太过惊骇以至忘了自己左腿不灵,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的佛寺修建得整齐周到,所有西天神祇皆有金身陈列,皆有香火供奉,六两大掌柜刚就亲眼看着一尊大善良菩萨一笑欢喜,自龛中跳了下来。

  金身泥塑还在龛中;

  菩萨真的也跳了下来,就在六两眼前。

  六两可不是一般的妖怪,他是见过大世面的,跌坐回地面后立刻沉了脸色,义正言辞:“中土有难,神州遇劫,我等修行之辈岂能遇劫难而不理,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何须多言!我看你修行不俗,劫数之下不思守护家土却趁此机会来此做贼……”

  有贼啊!但六两没喊人,因为没人可喊,他山中的妖精,上至妖灵神铁卫下至浑浑噩噩小妖丁,全都被派遣出山救护凡间去了。

  可惜,来得是个狠心贼,根本不听六两大掌柜教诲,迈步上前一掌就按向了六两的头顶。

  “何方妖孽……安敢……有话好说……诶?诶?拜见大菩萨,敢问您老真、真的……”六两挨了一掌,非但不疼痛反而觉得一股柔和力量自头顶灌入,顷刻间为他润泽经脉、化解药力。

  即便以前没经历过类似事情,六两还是能一下子就笃定,流转于身、相助于自己的力量是最最纯正的禅家仙佛法力!

  “真的。”菩萨大笑去,身化金光飞出山底、飞入人间!

  一道金光飞出齐喜山,百道金光飞出诸大寺,千道金光浮现人世间,万道金光遍及满乾坤!

  一道金光,即为一尊佛陀,一尊菩萨,一尊罗汉,一尊伽蓝,一尊早已修行得道身具大能威西天之神!

  ……

  轰然巨响,中土都为之震颤,九百九十刀后苏景“俱焚”。

  正是斩杀他的良机!

  如果真有好管闲事的人跑去问墨巨灵一声:你们最恨谁?他得来的答案必定是“苏景”。

  缠江井惨败,百扎正神惨死,就因他“策反”尸金乌而起;还有任夺的“血债”,墨巨灵也记在苏景头上,如雷等四尊苦苦等候良久的机会终于出现,出手间绝无丝毫犹豫!

  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俱焚没错,但绝非他们以前见过的俱焚,其力奔放但并不散乱,巨大的力量只攻向一个方向,直指如雷!

  以前的俱焚是“散”的,可现在却束力如棍;以前的俱焚如果是四斤分量的话,此刻杀劫就足足十斤,苏景的法元神力竟暴涨了一倍有余!

  四头大尊找到破击俱焚、斩杀苏景方法是没错的,但他们不晓得,苏景身上始终压着一件“相助悠小菩萨,于漏中圣火不灭”的法术,足足占去了他六成力量的法术……便于此刻法术消解,苏景又复十成满力。

  针对俱焚的袭杀,针对的是以前的俱焚,而法术事情失之毫厘则谬之人命,他们用对付一头健壮羚羊的办法,迎上了一尊尾巴着火的大牯牛。

  四尊杀手落空,如雷被一击杀碎尸万段!

  如果一对一正常来斗战,如雷也死不了这么快的。

  可惜如雷死得太快了,若还能有一点时间的话,他当会目眦尽裂:“你之前诈藏元力?!”

  可惜如雷死得太快了,苏景其实挺想对他说一声:“事出巧合,没想着坑你。”

  而如雷丧命一刻,西方金光大作,灿灿光芒中金身大佛显现云天,遥对离山上端坐的叶非,佛合十,微笑:“多谢离山,恭喜离山。”

  佛向离山致礼。

  同个时候滚滚煞气自地下冲腾而起,恶鬼嚎啕传遍人间,阎罗神君一步出幽冥、入世界,他老人家也望着离山、叶非方向,老学究的脸上也是笑吟吟地:“恭喜离山。”

  空气中有嘭嘭闷响传来,三个矮子显现苏景身后,三尸到底还是没守住,被墨巨灵打死了。

  死回到苏景身后,正看到佛祖、神君居然都在中土人间,居然还都对离山致礼说恭喜。

  这还得了,三尸赶忙做矜持微笑,遥对离山叶非,曼声齐道:“恭喜离山。”

  说完以后雷动才急忙发问:“苏锵锵,咋回事?”

  “以身证道……证道、开道、立道……开立大道,听说过没见过。”苏景的声音彷如梦呓,苏景的笑容就简直抹了蜜,听说过没见过没关系,天大要紧的是叶非、叶非、叶非。

  叶非仍在。

  想想也不奇怪,连八祖都打不死的家伙,又怎么可能死在与墨巨灵的战事中!

  “立道?”三尸都急了,这事儿太大,哪怕周围打乱了套他们也得赶紧讨论讨论,第一题自然叶非立下的是什么道。

  “别扭道,不别扭不成活!以后叶非门下徒子徒孙个个别扭,定将此道发扬光大!”红眼睛赤目有见地。

  小胖子拈花更正经:“别扭是咱们开玩笑的说法,不足立道,他的道应该是疤脸道,欲入此道,挥刀毁容!”

  “还是百年为限、言出必践道更妥帖些……”雷动发话了,三尸说话同时不会耽误斗战,杀得腾腾腾。

  “拜见小祖宗,想煞六两了!”大东家不来拜见小祖宗是因为身子不争气,此刻痊愈当然要飞出来见面,他飞来途中就听见三尸的嚷嚷,六两还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是大好妖奴,该说什么想都不用想:“无论叶老祖立的是什么道……管是什么道,都是离山弟子开立的苍天大道!都要恭喜离山!六两也与有荣焉啊!”

  佑世真君座下第一妖奴,说话做事不是普通的得体。

  叶非仍闭着眼睛,分不清他是装死还是尚不知晓自己活了,一动不动的;而阎罗、佛祖已然并肩,两人同时望向苏景:“守好中土吧,此间有趣!”

  言罢两尊天大神佛冲天而起,封仙瓶子天中仙军、漏中归来极乐精锐追随神君、佛祖身后出征天外,火星岌岌可危岂能不救援;中土、火星本为一阵,岂能不打通……

  阎罗神君驾到!

  西天佛祖驾到!

  “叶非立道了?他立的什么道?不是,这都怎么跟怎么,咱不是来不了中土么,怎么又能来了,神君,您给说说吧,我这心里痒得……”法袍热泉内,拔舌王真着急。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百无禁忌,揉脸天魔

  立道。

  大概两个说法。

  有人说世上本无道,圣人立之;也有人说大道本长存,荆棘遮掩尘土蒙埋,圣人破荆棘扫尘埃,得见大道,苏景个人而言,更倾向后一种说法。

  但无论是圣人铺就大道还是圣人寻得大道,“立道”就是“立道”,当大道显现时开道老祖可再添大智慧、再得大能威。

  而立道为“天象”,是这宇宙神奇一面的实在表现:有人立道,宇宙星天万扎灵犀动,万扎灵元震,万扎灵息涌动……立道一刻,立道者会有打通天人交感,宇宙间冥冥天灵会自空间深处刺来,直接勾连于立道之人。

  叶非立道,天人交感。

  中土、火星战场外有墨色蒙天巨舰结阵,封绝乾坤阻隔灵犀,阎罗神君想带佛祖回中土而不得,但叶非于此刻成功立道,巨舰阵法能挡住阎罗送往中土的灵犀,却阻挡不住立道一刹,宇宙与叶非的共鸣!

  挡不住!

  墨巨灵要杀灭的是宇宙中所有的生灵,而非宇宙本身,他们与道、佛、神君等今日仙魔一样对这座宇宙充满敬畏,他们的法术和力量足以对付今日仙魔,但宇宙“想要做什么”,他们根本没有资格阻拦!

  立道、交感,宇宙深处灵息刺向中土,直接就破去了蒙天巨匠的隔绝之阵。

  阵法破裂,神君就跟着一起占便宜了,成功勾连中土的神君旧座,带上佛祖一起遁入中土世界……

  神君传神,一念将“叶非破道与朕归中土”间的联系说清楚,拔舌王恍然大悟,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泡开热泉里哈哈大笑:“这个老十四啊,胆大妄为擅离职守,从火星直接跑回中土,本来我还要骂他……现在得夸他才对!”

  不久前,佛在九龙身陷危难,非得虔诚信仰否则无救;火星战场叶非为棒喝任夺舍弃性命,一下子失去两位大好同门的苏景几近疯魔,留守火星还是驰援中土让他陷入两难之境,但苏景没做太多考虑就飞赴中土,是要驰援故乡,更要送叶非回家,送任夺剑归中土!

  结果叶非中土立道,破去墨巨灵对中土的灵犀隔绝,佛祖被阎罗带着成功归返中土,因此得救……

  中土有佛家虔诚信仰,佛入中土即得最后一线相助,完成身上重压法术,漏中陷落西天精锐尽数归返,佛所在即为他们归返所在,一下子大家都回来了!

  墨巨灵这边,七艘蒙天巨舰可行布隔绝灵犀之法,这道法术被破去了,想要再重开此术,先得花上百年来修补法阵;算上旗舰墨巨灵一共就十七艘蒙天巨舰,一艘被沉没在西天,两艘在围攻又一栈时被大魔罗打碎,另有一艘在以前征战时受创,还能开动但舰上法术小半报废,没办法入阵……墨巨灵再没办法封锁灵犀。

  神君入战!佛祖入战!瓶中仙军入战!西天群佛入战!

  神佛自中土而来,向火星而去!

  之前苏景与中土仙魔相助瓶中仙军想要打通中土、火星两座星辰,苦战但始终无法重新开路,可是现在……仙佛汇聚中土,实力疯狂暴涨,再出征、摧枯拉朽!

  佛还是那个佛,可佛也再不是那个佛了,之前百年大战中墨巨灵都说西天佛祖徒有虚名,战力比着普通仙魔是强太多了,但难符盛名……现在再来看:金身灿灿,神光崩绽,佛持咒前行!如果忽略场景只看佛,又有谁能看得出他在战场中、他在杀戮中!佛只是一边微笑一边迈步向前,闲庭信步一般,踏青?

  降魔!

  根本不见出手,只凭他一身祥光……光浮华光涌动,而这对凡人来说无尽温柔直觉惬意的光,笼罩范围下所有墨巨灵灰飞烟灭。

  杀什么杀啊,佛只是在向前走,浓浓黑暗自然溃散,千万巨灵自然枯萎,宝镜化真金身,这便是赤霓宝镜的威力,相克巨灵,不讲理!

  谁靠近,谁死。

  墨巨灵死,墨巨灵疯狂冲锋。

  真就是飞蛾了扑火啊,一盏风灯,几只飞蛾扑来会被烧成飞烟,但若扑来的是一片汇聚成天云的蛾呢?火就会灭;可若天云般的蛾云扑向的是千里山林大火呢?最终毁灭的又会是谁?

  便是如此了,飞蛾扑火是送死但也是比拼和消耗,只看谁势大谁力强!墨色滚滚,邪魔悍不畏死,自四面八方扑向佛祖,佛身上金光非但不见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盛放,从百里到千里,再成万里笼罩大势……犹自不休,再做猛扩!

  佛祖开路,浩浩仙军齐齐出手,灵宝与重法近守远攻,横扫八方!激战之中疾驰赶赴火星,两星距离很近,仙魔飞驰如电,顷刻就突破大半路程,双星大路打通已成无改之势,阎罗神君乐得清闲,俯手走在佛祖身边,轻轻松松地,这些年佛都没干什么正经事,也该他忙一忙了。

  不料,佛祖忽然转回头,对神君道:“有个事差点忘了,你照看下,我去去就回。”说话间,浓浓佛光突然收敛,话说完,佛金身晃晃消失不见!

  法袍内拔舌王勃然大怒:“佛,你能靠谱些么!”

  佛听不见,佛走了。

  浓浓佛光突然散去,正疯狂冲上的墨巨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无一例外的,邪魔心中狂喜,拼出最快的身法,挥出最凶的杀法猛扑援军……天河显现,神君出手!

  来自混沌中的流沙河,四象不整时的炼世河,天地难固时的撑天河……三条河出手时候已是十万里杀灭!天河浩浩,汹涌无阻!神君有七条河,但另外四条河不必出手了,至少此刻无需出手,因为佛祖走后,一群西天佛陀突然变了个样子:慈眉善目的胖罗汉突然怪叫一声,高高跃身天空,向着西北方张口猛吐,白色火海自他口中翻腾而去,炽烈业火扫灭邪魔,一口火一片海,吐火之后胖罗汉就变得瘦骨嶙峋,好像流浪十年没吃过饱饭的灾民,但他再提息、又变成回了胖子,再喷火;行走间袅袅婷婷的俏丽菩萨,面上忽然闪烁出金属光泽,只在瞬息间她的笑容凝固了,白皙躯壳变作金铁宝身,跟着身形暴涨,千万条手臂自她背后、两肋伸展开来,千万臂膀千万手,千万手掌千万刀:拿起屠刀、依旧为佛!大菩萨旋身去,化金铁之风,所指之处巨灵大阵所过之处碎尸满天;无精打采的小沙弥见佛祖不在,忙不迭从怀里摸出了酒葫芦,一口酒喝下,小沙弥的眼睛亮了,两口酒喝下,小家伙的脸蛋红了,三口酒之后他突然疯了,酒疯子,昂声大吼挥拳冲锋,他举手时九天之上必有一盏惊雷绽放,他落足时自有无边罡风暴散……

  除了佛祖和他们自己,没人知道这群西天精锐曾在漏中经历了什么,但不难想象这无数年头的漏中“打磨”是怎样严酷的历练。

  一场无妄大灾,但也是一场宇宙难寻、只能用可怕来形容的修炼。

  以前西天实力强大,佛陀菩萨们坐拥强大法力可是他们本身并不善战,不过一次漏中行再归来,他们脱胎换骨,佛门弟子佛门之怒,匡扶善良降妖除魔!

  “不可能!”下治真尊面上筋肉抽搐,一样的三个字他才刚刚说过……神君来了、佛祖来了,瓶子军与西天精锐出世,仍是那个老问题,战场的空间是有限的,墨巨灵人数众多实力占据绝对优势,奈何有限的空间里大多数战士都派不上用场,加之猝不及防,今日仙魔打通两星已经无法阻挡。

  下治真尊的惊讶与愤怒,与神君和西天的强大无关,当他发现中土有人立道、七舰封绝之阵被破时就预料到此刻的战况,不会再大惊小怪。

  他的“不可能”是指着天魔宗说的。

  天魔宗是怎样的斤两?实力普通,但疯狗似的门厅,没人愿意招惹他们,可墨巨灵何尝又不是疯狗呢,疯狗不怕疯狗,不怕,却重视,神君、道尊都曾说过,金铃天开立的是上上大道,按道理说,金铃天能立此道,战力与神通不应比神君或道尊逊色,可实际上金铃天以前的本领,远远未到巅顶境界。

  墨巨灵也明白这个道理,金铃天本应强大却不够强大,对墨色来说这是好事却也是隐患,金铃天一旦扫清了那道外人所不知的障碍,他便真正能立地成魔、大天魔,于某日,他有可能突然强大起来,所以以前墨巨灵曾针对天魔宗发动攻势,可惜一直未能成功狙杀金铃天。

  隐患啊,隐患啊,终于今日,不再隐、成大患!金铃天归来、入战,他的神通比着佛祖道尊又有几分逊色?

  天魔已入战,其力符其道,巅顶之魔!

  金铃天心底曾有根刺,小小天宝、小小花容。

  当年金铃天与墨巨灵大战,惨胜重伤后闭关疗伤,便如道尊曾经所说,心底障无可避,发作迟早而已。

  金铃天闭关后,伤势勾引心障碍发作,由自觉入正觉,不是大天魔要去思考什么,而是经历到了、火候到了、机会到了,就不由得他不去面对自己的心障,他非得正视不可。

  大天魔陷入昏迷中,但他的心神入“梦”,重见曾经一切。

  除非小花容主动相告,否则金铃天永远不知真相,不过金铃天的“正觉”也和小花容的背后隐情无关,金铃天非得想通的不是“姐姐所做所为是否发自内心”,而是“我对她的恨意是否来自本心”。

  问己,莫问人更莫问天,这才是天魔行事办法。

  恨,怎么能不恨呢,小天宝所见所知都是何等残酷的事情,即便金铃天成道后,一想起姐姐,心中都会涌动怒、恨,和非常痛!

  可是金铃天想恨么?当然是不想恨的,他又不是别扭魔,哪会去主动“我想恨那个谁”……这便是关键所在了啊,他恨,可是他不想恨!而“无疆无界,无法无天,无业无度,无尘更无不是尘”所求真谛、天魔所求真谛无外四字:我想、我做。

  不是规矩天道的我知我行;是魔鬼道疯子道的我想我做。

  不想恨却恨了。

  没有无缘无故地恨,可大道皆为非常道,所有缘由统统抛开一旁,只看:想、做。

  不想恨但恨,为茧,以佛家的说法就是执念,是为妄。

  不想恨就不去想,忘了她自然也就忘了恨,为破,我都已经忘了,又何谈恨?放下了放下了,以佛家的说法就是空,是为自在。

  不想恨,可以去想,但却不恨,不忘她却不因为她再辜负自己,是为立,至此天魔得立,是为:百无禁忌!

  道理永远是朴实的、简单的,可是真正理解一个道理,真正将己身己心融入一个道理却千难万苦,金铃天在“梦”中究竟如何挣扎得如何痛苦外人永远不会知道,但他最终释然了:小花容可恨啊,她可恨自己就该恨,但我不想恨她……那就不再恨!

  大道皆为非常道,立道之人皆为非常人。

  一恨、一想之间的取舍,便是一尊绝顶天魔的生杀!便是一场无疆无界,无法无天,无业无度,无尘更无不是尘。

  金铃天是笑着醒来的,彻底醒来。

  但事情并没完,当他醒来一瞬,灵犀灌顶自天而来!

  天魔不信天,行事不看天……这就是“天”了,你可以不信他不服他不理他,可天就是天,他拥有神佛也无法理解的力量却不会因为谁不信天就去惩罚谁。

  他更不会去证明自己的存在,他就稳稳地悬在所有生灵之上,永远在,永远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金铃天不信天,但当他真正得“立”时,有关小花容的一切、有关憎厌魔的一切……天将灵犀,为他开目!

  金铃天笑眯眯地醒来时,憎厌魔正守在他身边,小花容擅自冒充开道老祖,受本道之罚已经命不久矣,可她临死前见到弟弟醒来了、康复了……得偿所愿,天厚待!

  心满意足,开心无两,不过小花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她是憎厌魔,整座天魔坛中最最惹人讨厌的那个,弟弟一张开眼睛就看到自己会坏了心情吧,所以憎厌魔急忙持法遁去……没想到那条钢铁似的大汉突然怪叫一声,饿虎扑食似的扑过来一把把憎厌魔抱在了怀里。

  可把守在一旁的戚东来吓坏了,也把听到动静、闻声赶来的天魔们吓坏了:金铃天抱着憎厌魔?这是彻彻底底走火入魔了?还有……怎么旁边还有个看着金铃天熊抱憎厌魔的、目瞪口呆的金铃天?

  戚东来正扮着大天魔呢。

  众天魔如遭雷亟愕然当场,金铃天却不管那套,可恨、不想恨就不恨了,想爱、又可爱,那还不爱么?那还不笑么?那还不抱么?那还不用胳膊夹抱住再用双手去使劲揉揉她的脸么?

  金铃天哈哈大笑,自从那年小花容提刀要杀他之后从未有过的开心,天大开心!

  一边笑着抱着,一双手使劲地揉着憎厌魔的脸。

  憎厌魔挣扎片刻、愣住片刻、笑了……可也只是笑了片刻就放声大哭!她能感觉,温暖的力量正源源不绝的注入自己虚弱之躯,她面前没有镜子但她完全笃定……恶心的容貌褪去了,憎厌之心褪去了,长长青丝泼散开来,黛眉乌目重现于面,窈窕身形重归己命,何须只言片语,她知道他知道了,她就知道他迟早会知道。

  揉着小花容的脸……根本停不下来!憎厌魔早都变回小花容了金铃天还不停手,而小花容哭着哭着竟也伸出手去揉金铃天的脸,姐姐弟弟当年就是这么胡闹的。

  小花容小天宝的凡间旧年,身受巫咒官兵追杀食不果腹,可孩子永远有孩子的欢乐,即便环境再恶劣未来再可怕,姐弟俩也会有开心的时候,有胡闹的时候,揉脸。

  揉脸揉脸,小天宝把小花容的痛哭揉碎了,把笑容重新揉回到她的俏面上;小花容却把小天宝的笑容揉碎了,金铃天泪流满面!

  小花容不再是憎厌魔,但她仍是第一地魔,金铃天重为她颁号:揉脸天魔!

  简直混账,明明是金铃天先去揉小花容的脸……何况,魔号即神位,哪有这么儿戏的,揉脸天魔自己却乐得跟什么似的,连声说好。

  金铃天拔掉了他心底的那根刺,大梦已醒来!

  金童却深陷梦中。

  大真西灵石金身在时,金童从不会做梦,那时他有无上金身镇守正气,邪祟不侵心魔不生精神不涣,但此刻他只是一缕残魂,与中土幽冥中最最弱小的童儿鬼没有什么差别。

  虚弱则心防不再,依偎父亲的神位是他最后的一点温暖,沉沉睡去后他就开始做梦,连串又无端的古怪梦境,仿佛深陷流沙中,身不由己随沙流淌,沉沉浮浮,时而窒息时而巨痛……憋闷和疼痛都是一时一时的,可是冻透心底的寒冷一直都在!

  风寒蚀骨,光冷刺心,甚至连梦中那些古怪声音都是冷的,灌入耳中、冻透脑海。

  冷啊。

  就在冰冷中,金童不停沉陷,人说冷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就会失去知觉,原来都是骗人的,金童不能动、在梦中,可梦中之冷让他痛苦万分,却无力摆脱。

  金童睡着,他看不见,伪佛那尊神牌正渐渐斑驳渐渐腐朽,神牌上的光泽层层暗淡……为何会如此?因为神牌是有灵性的。

  此位为佛祖所立,但这是伪佛神位,所有牌子有伪佛的灵性,牌子很努力很努力,努力将自己的光热送入金童残魂,努力让金童稍稍温暖一些。

  伪佛早已烟消云散去,但父亲慈爱仍于牌位上传递……即便腐朽,也还是要尽量去温暖那个小家伙,可惜,再如何有灵性,这也只是一块牌子,它救不了金童,它就要腐朽了。

  忽然,暖了。

  就那么一下子,风暖光暖声也暖,柔柔暖意自四面八方涌动过来,缓缓渗入残魂……金童醒了,张开眼睛看了看,大佛正伸出手,连他带神位一起小心捧起,收入怀中。

  金童醒了,可他不知道自己醒了,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看了看佛,不想理会;看了看父亲神位,又复金光灿然,金童踏实了继续闭目睡去,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曾醒了那么一下下。

  再入梦,一切都变得美好了,身边春暖花开、远方碧海蓝天!

  佛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到西天又折返中土,再飞外去往火星。

  佛祖返回战场的时候,神君已率援兵踏上火星。

  强援到来,仙魔入阵!同个时候墨色阵中沉沉号角也告响起,墨巨灵变阵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心中蜜糖,莫过珍惜

  如果再有半天时间,神君、佛祖与西天精锐再晚来半天的话,墨巨灵一定能摧毁火星。

  不料阎罗等强大武力入场,挽救火星危局。

  而连连折损几位大尊、大军前锋伤亡惨重后,下治真尊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比拼总体实力的话,就算把火星、九龙加在一起,再算上天魔、三目和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力量,统统算在一起再翻个三四倍,也照样不是墨巨灵的对手。

  下治看得很清楚,自家的问题在巅顶大尊的实力比不过对方,真色阵中堪与阎罗神君这等级别的大神魔一战者,任夺算一个,死了,任夺死后就只剩下治一个人,其他大尊在个人实力上都要差上一截子了。

  再看这座战场上,敌人中巅顶神魔有几个?阎罗、佛祖、大天魔、小阎罗、瓶儿婆婆、小不听,再加上三尊不死不灭身俱神力的怪拿,而离山七位仙祖,黄裙绝剑女子等人,漏中归来西天阵中四尊金色佛陀与三位大菩萨,他们的本领也稳稳胜过普通黑王冠,就算遇到大尊也能斗上两下子……

  当年瓶儿婆婆曾笑说“离山不得了啊”,这当然不是空口白话,能在封仙瓶子天中另开法天、单独进入小瓶子的人,瓶中这番修炼彻底脱胎换骨!

  离山不得了,这一点就连墨巨灵也不会否认,因为他们也曾有过一位离山出身的大尊,不是随便什么人被墨色侵染后都能成就这等地位的,而墨巨灵一定要侵染任夺,正是看出了他的强大潜力,果然,任老魔没让所有人失望,入墨后再得大力培养与提拔,他成了墨色阵中第二人。

  为了培养任夺,宝物资源消耗得让墨巨灵也快吐血了,当知,拿王金盔那等上上天宝于宇宙两大文明的兴衰起伏中才出现过一次,连可遇都不能算又何谈可求,墨巨灵家也没有这等好宝物,而差一些的灵丹异宝,就算堆积如山也很难“灌”出来一个任夺这样强大的魔尊,毕竟,生命的潜能是有限的,任夺那样的资质……至少墨巨灵只找到他一个人。

  再就是西天中涌现出的七尊大能为者了,这要归功于漏中打磨,若不曾入漏,他们的实力了不得也就与当年的鬼主、星君相若。

  高端力量、尤其是巅顶神魔战力,墨巨灵要逊色些,但大军的整体实力上,他们依旧高高在上、依旧稳稳胜出!只是强大的军力落在有限战场时,特别是这等攻坚战中,受空间局限所至,优势不会立刻展现出来。

  尤其在今日仙魔中的高端力量接连登场后,最通俗的:我们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可这口唾沫没办法大家一起上前去吐,先得排起大长队……

  所以下治传令,阵中号角连连,大军阵势调整,远袭法术轰击更加猛烈,抢阵掠地的兵马行动缓慢了些但更稳重了,不再如之前那般疯魔乱打,一支支墨色大军彼此策应行阵进击。

  磨吧、耗吧。

  整体实力的优势,终会在消磨战中渐渐展现,直至压倒!

  战事依旧激烈,如果之前的恶战是妄图在瞬间里就摧毁一切的戾烈风暴,此刻墨巨灵的攻势就是滂沱大雨,可怕的并不是雨水如何强猛,而是压在天顶的乌云永远不会散去,没完没了的大雨终将湮灭一切。

  但至少,现在还湮灭不了,两座星辰的通路已被打通,中土、火星成犄角之势,彼此策应互为奥援,共拒强敌!

  终将毁灭,如果没有道尊那座大阵的话,可那座大阵真正存在,每过一刻阵法就趋于圆满一份,在这里死守,于苏景与离山群仙来说事关中土大义,可是对整场战争的意义:本来不就是为了尽量再尽量的争取时间么。

  时间。

  下治真足又何尝不知时间宝贵,他当然想一鼓作气直接摧毁了火星和中土,杀光两星上那些凶猛怪物,但条件不允许,阎罗等人没来之前,狂攻乱打可行;但他们到来后,那样的攻势反倒是效率最低下的……下治深深提息,心中烦躁散去,慢慢打、稳稳打,他知道永恒必然降临。

  中土世界上,叶非还在闭着眼睛,全没醒来的意思,立道这种事大家都听说过没见过,帮不了他也没谁敢打扰他。

  说实话,归返中土后苏景真的吓了一跳,前阵驻守火星时,他见过中土群仙打灭小队墨巨灵,由此心里有个准备,知道家乡故人都有非凡造化、成就非常能威,可就算心里早有准备,在亲眼见到剑尖儿剑穗儿双剑比翼,烈烈儿身化魔云妖火,虞长老三剑错落分裂三重天,参莲子伸手一拍就让重伤仙家生龙活虎等等神奇后,他还是大吃一惊。

  吃惊之后就是开怀,这种自豪感与自己扬威耍横慑服群仙完全不同,打从心眼里泛出的蜜糖!

  开心着,激战着,苏景不忘中土世界还有三尊“怪物”,灵念转转找到独居山中的破锣仙子,打听乾坤灵胎的消息。

  破锣仙子很快回讯,她能做的,有关乾坤灵胎转生夺命的一切事情都已做好,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等待,等道尊成阵也等乾坤胎夺命转生。

  用性命去拼出来的等待的。

  每时每刻都有仙魔丧命,无穷寿命无尽力量的仙魔于这场攻杀恶战中,原来不比一片枯叶更坚强,一阵风扫来便告陨落,再一阵风扫来就散碎去……

  二十天晃晃而过,火星上仙军伤亡惨重,最早驻守此间的仙军十者难存二三,后来驰援的瓶中仙军伤亡也超过了两成,还好西天精锐损失不大,一是漏中归来的仙佛本身实力强大,再就是统御大军的阎罗神君一直对佛家实力刻意照拂,很明显的偏心,最艰苦最难打的战事他会调遣瓶子军甚至自己亲自率领冥王上前补缺,用别宗仙家的性命换得佛家势力的保存。

  阎罗去偏心西天群佛,这是件新鲜事,但没人敢去问,他老人家当然也不会解释。

  火星战场有阎罗、佛祖和瓶儿婆婆三大古时仙魔坐镇尚且如此,中土的情形就更不用说了,锦绣神州满目疮痍,蓝天沉黯裂璺斑驳碧海浮血波浪肮脏,七位离山师祖中三人重伤被苏景收入阿骨王宫,小师娘为掩护九祖舍身挡下邪魔一击狠击,伤得不轻但不肯退后,依旧执剑杀敌……跟在陆崖九身边杀敌,她没说过什么,可是她的意思很明显:一辈子,千万年,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可能就快到尽头了,每一瞬每一刻的相守都是享受。

  谁的心中没有蜜糖呢。

  莫过珍惜。

  这二十天中,苏景在斗战中出尽了风头,之前身上法术压住了他的六成修为,这“六成”里有他自己的修为,也有阳三郎、小金乌、恶罗汉和九十八头比翼双鸦的全副修为。

  苏景的诸法归一、归于剑的修持中,包括风火剑冥阵,其中“阵”指的就是这伙子与他本命同修的帮手,既已归一,大家的力量就是一个强大的整体,但攻坚之战中,苏景只在很少的几场斗战中会面对强大对手,更多时候他要应付的个体实力并不太强可数量多到无法计较的大军,这一仗拼的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线、一个面,入战去不是杀几个人就算了,而是需得一挡一大片,说穿了:人多有时候更管用。

  苏景的人就不少,当小金乌率率领九十八头比翼双鸦、阳三郎统御十七恶罗汉,与苏景左右呼应与苏景同时施展杀千刀,继而俱焚大家一起轰轰崩裂、霸唱齐声绽裂苍穹时,那是何等景象!

  墨色大军铺天盖地而来,苏景一个人窜上去,然后一片本命同修的凶魔散出来了,但绝非各自为战,“归一”之后他们就是一个整体,力量的高度协调与斗法的完全同步,让他们斗战覆盖的面积暴涨。

  他们一直是屏障,佑世之屏……

  二祖季展被墨色法宝洞穿右胸,身上多出了一个透明窟窿,元息错乱伸身受墨毒侵蚀,他却是离山七子中受伤最轻的,至少他在退入阿骨王宫、受苏景阳火救治时神志还是清醒的,由此也对苏景说起了三祖的事情。

  几位师祖在飞仙后重聚一起,也没什么坛庭或者道场,就结伴遨游宇宙间,不过他们对中土的眷顾之心不会变,游玩一阵总会再返回中土附近看一看,可惜灵阵无情,他们没办法归返家乡,但也就是因为他们经常回到中土附近转,由此发现有墨色巨灵在窥探这座乾坤。

  离山护世,若有人针对中土,几位师祖自然会做追查,未料追查过程中,除了三祖外余者触动了瓶儿婆婆广布仙天的“抓人”法术,被投入封仙瓶子天,三祖侥幸避开了瓶子法术。

  再之后大家音信隔绝,再没办法联系了,不过事情不难猜测的,三祖必定是一边寻找几位兄弟的下落,一边也追查墨巨灵的图谋,而他尸身落回到中土人间,肯定和瓶儿婆婆无关,当时在中土附近与墨色邪魔发生激战,最终丧命敌手,陨落前拼却最后灵智,让尸身坠入人间去……他已死,没办法再提醒弟子们什么,但他的死本身就是警示,他的尸身归返家乡,让贺余等人明白中土人间尚有一重“天患”。

  后来离山备共水大阵,诸大门宗着力精研合击阵法,与三祖的归尸示警有着莫大干系。

  真相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具体过程早已湮灭茫茫星尘中再无从追究了。

  第二十一天!

  黎明时份,再次熬过一个血腥长夜、就在天色透亮的一瞬间,中土的苏景,火星的阎罗、佛祖、瓶儿婆婆同时收到了道尊传来的灵讯。

  灵讯太简单了,只有一个字:哈!

  道尊人在九龙,传来一声大笑与诸位袍泽听……大喜、同喜。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大阵行衍,骄阳尽灭

  同个时候,一道古怪重响突兀绽放天空:咚!

  巨鼓沉闷,即便墨色大尊、巅顶神魔被此声灌入耳中也会觉得心口一窒,神元流转都随之一窒,那些普通仙魔与墨巨灵大军就更不用说了,于此巨声响起之际,轰隆隆地不止多少人被直接“压”翻摔倒。

  何为天威,得闻此声即知天威!

  一声沉沉鼓鸣不止绽放战场,来自冥冥穿透云天,一声鼓催于浩瀚宇宙!八荒天地六合世界,各个角落皆得闻。

  闷鼓怪声之后,战场中所有仙魔都感觉到了:震颤,不是空间不稳,更不是身体颤抖,是存在于大天地间的气灵、元息开始急急颤抖,这震动来自四面八方,这震动扩散无远弗届!

  还有,最最醒目的:星星亮了,火星中滚滚法芒荡漾开来,从无到有、从浅薄到浓重仅在一瞬之间,强光绽!再抬头仰望星天,即便肉眼凡胎都清晰可见,天幕中一颗星接着一颗星,绽放起璀璨光芒。

  一星、两星、三星……包括火星在内,接连十三星闪烁奇芒,光刺琼宇。

  接连异象,法威凛冽,只说明一件事:道尊大功告成,十三星大阵圆满!

  浩瀚阵力已经开始流转在十三颗星辰之间,阵已开启,除非此刻灵元大脉出了什么毛病,否则阵法发动挡无可挡!

  “哈!”

  “哈!”

  “哈!”

  火星之上,神君、佛祖、瓶儿婆婆一人传回道尊一声大笑,确实大喜确实同喜,这又是盼望了多久、苦撑了多久才最终唤来的胜利之鼓、胜利之震、胜利之光!

  “不可能!”下治真尊也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说出这三个字了。

  的确不可能啊,墨色军中一直有精通阵法的强者在监视着元息变化,就在一炷香前还有灵讯传报下治真尊,说是元息变化稳定,敌人大阵不会很快完成!

  没什么不可能的,行布“十三星”阵,九龙火星两地无可藏,阵中元息不可遮藏,这是没办法去克服的困难,但元息在不可藏的大前提下,还是可以稍做修改的:改得弱一些,让它显得稳定些,道尊在布阵同时、镌入阵中的法术。

  墨巨灵一定会知道今日仙魔在准备一座凶猛阵法;墨巨灵不知道这座阵法如果能够成功发动,一定不存征兆。

  惊怒只在一瞬间,下一刻下治真尊叹了口气,抬手打出一道讯令,巨大身形随之一晃,返回了自己的蒙天旗舰,没什么可懊恼的,其实就算今日仙魔不曾“改弱”大阵元息波动,这短短二十天里他们也攻不破火星。

  虽然杀劫尚未降临,不过大阵已经发动了,可对墨巨灵来说……永恒终将降临!

  下治真尊归于宝位,不止他,一众大尊与七十七位黑王冠中的骨干也一起登上了蒙天旗舰,错落端坐、围拢于黑山巨像四周,另外,始终压在后阵不曾上前的巨灵大军疾飞上前,众星捧月般将蒙天旗舰高高托浮起来。

  敌阵太过庞大,即便佛祖神目也看不出墨巨灵究竟有多少,目测、大概估计的话,托起、拱卫、围拢住墨色旗舰的巨灵大概能占到墨色全军两成左右。

  异常诡怪的,一直以来始终对火星、九龙两地猛攻不辍的墨色大军也齐齐后撤了。

  刚还如火如荼的战场就那么一下子寂静下来。

  佛祖与神君对望一眼,两尊极道强者都没说话,静静关注前方,他们猜到事情可能有变,但没办法阻挡,旗舰相距火星何其遥远,根本不可能杀过去。

  法术远远够不到,动身去攻的话,莫说敌人重重大军阻隔,就是全无阻拦地飞过去也得许久时间,只能看着。

  中土上却猛爆出连串长啸,剑火冲透天穹群仙杀出!这么多天打中土打得这么狠,此刻说退就能退么?管大阵即将发动,管敌阵有什么古怪,都先讨回些性命做利息再说!

  “咳!”佛失笑摇头,神君也笑了,好像还有些得意似的,笑眯眯望向冲在最前、杀得最狠的苏景。

  中土群仙追杀的势头极猛,可是相对于浩瀚敌阵来说,他们扰乱的范围连“一小角”都算不上……除了非得应战不可的巨灵,整座军阵都古怪地沉寂着,甚至他们都不再去看火星或者中土一眼,所有邪魔的目光都望向自家旗舰的方向。

  “神,自墨中生。”

  “行驰,宇宙间。”

  旗舰上,下治这尊开口,其声沉沉,全无激昂之意,只有无尽悲恸和愧疚,那是由衷的“对不起”。

  “神,自墨中生。”

  “行驰,宇宙间。”

  旗舰上黑山巨像四周,所有墨色大尊与七十七头黑王冠,旗舰周围托浮、围拢旗舰的两成墨色大军同样用这十个字回答,同样的话却既然不同的语气,很轻松、很平静,仿佛由衷的“我明白、没关系”。

  “神,自墨中生。”

  “行驰,宇宙间。”

  列阵八方的墨巨灵、包括正在与中土杀出仙魔血战者在内尽数开口,仍是这两句话,又是截然不同的语气,他们虔诚、他们激昂,而墨色军阵何其磅礴,难以计较的千百扎的滚滚乌云中,同样的声音响彻天地,满满悲壮又饱蕴杀伐,这是由衷的“再见,放心,还有我们”!

  当万万巨灵吼声落尽时,蒙天旗舰上再度传来诸大尊、黑王冠的叱咤,没了愧疚也没了轻松,再不平静的吼、如君王之谕如神尊法雷的吼,呵斥天地号令星宇:“沉!”

  沉字令,沉字杀,主宰今古两族仙魔究竟谁胜谁死去的一个“沉”、一道法!

  吼声炸响时,墨色阵中所有蒙天巨舰轰然炸碎,旗舰亦然;旗舰上除了下治真尊外,其他所有登舰大尊与黑王冠同样炸碎,连同那尊黑山巨像一起;旗舰四周那两成墨色大军同样、将自己炸了个粉粉碎碎……

  当巨大的爆炸声横扫战场一刻,天地沉黯!

  真真正正的沉黯。

  “不可能!”正在纵火逞剑的苏景突然一声惊呼!于此一瞬没人比他更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没人能比他更惊骇:沉灭了……灭了,上至九霄远至四极,这宇宙中所有太阳尽数熄灭,包括他的收尸匠骄阳,也包括他收入眼中的那尊中土红日。

  浩瀚宇宙,金轮尽灭,再不见一盏燃烧骄阳。

  不是崩碎毁去,是熄灭,每一盏骄阳都变成了一座漆黑的星。

  墨巨灵一道重法,宇内骄阳尽灭;而当宇宙陷入真正意义上的漆黑中,今日仙魔能够明显察觉的,剩下来的那八成墨色大军正疯狂强大起来;还有,因十三星大阵急急蓄力而起的灵元震颤、天星神光消弭了……

  天知阳破何以发现灵元大脉的存在,并加以推算具体位置的?一切根源皆因金乌炼日,骄阳照耀宇宙,萌发自然生衍凡间,而灵元大脉主持元灵流转,润泽各处星辰、同样萌发智慧自然,随着骄阳越来越多,它们与灵元大脉的交集也越来越广博,彼此影响也彼此促进,渐渐骄阳接驳入变成了灵元大脉中,也变成了大脉的一部分。

  就是因为金乌骄阳也成为了灵元大脉的一个组成部分,阳破才能通过探查本族骄阳而察觉到大脉的存在。

  既然骄阳为灵脉一部分,一两盏、三五十盏骄阳熄灭影响微不足道,但所有金轮齐齐沉黯,灵脉必受影响,十三星大阵是追着灵脉来的,大脉受重大影响,阵法自然发动不来。

  开战以来,墨巨灵的损失莫过此刻,除了大首领外的所有大尊、七十七架黑王冠和两成大军。

  但他们熄灭了骄阳,他们阻止了阵法。

  ……

  金乌为圣兽强族,且阳火与墨元为光暗两极,彼此相克,所以墨巨灵要杀灭金乌,但这并不是墨巨灵苦心研创巫咒、布置无数年头、务必要将金乌大族一网打尽的唯一理由,更要紧的是墨巨灵同时还准备了一项熄灭所有骄阳的重法,宇宙间金乌气意如果太强大的话,这桩法术就行不通。

  扫灭金乌大族,是为了熄灭所有骄阳;熄灭所有骄阳也并非私怨,这又牵连了墨巨灵的另一桩重大法术,甚至可以说与他们的“永恒”休戚相关的重法。

  熄灭骄阳的法术已经研创成功,但这并不是说扫灭金乌后就能立刻行法了,墨巨灵仍需布阵,如果能有五百年时间,他们就能布好大阵从容施法,无需自伤一兵一卒。

  如果没有这“五百年”时间,墨巨灵仍能熄灭所有骄阳,但须得投入重大伤亡、得有无数墨巨灵以身殉法,才能让“灭尽骄阳”的法术圆满施展……便如此刻。

  墨巨灵早已探出“十三星”大阵是跟着灵元大脉来的,所以他们一直就握着阻止这座阵法发动的办法,只是需要用大群同族的性命去垫,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施展此术,直接把火星打下来,才是破去十三星阵最好的途径。

  墨巨灵根本没怕过十三星大阵,但他们仍要尽全力来攻克火星,奈何,到最后也未能如愿,只有发动最后的办法了。

  下治真尊泪流满面,遥望火星、中土两座星辰……他是尊上尊,是真色正神的大首领,也是战役的指挥者,今日仙魔凝聚最后的力量,援兵与巅顶神魔接连出战,没能及时摧毁火星不怪下治,但这并不是说他不自责。

  正相反的,他心中有万分愧疚,没能完成预先的计划,哪怕那个计划根本行不通,他仍觉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两成同族、所有巅顶高手啊!

  愧疚、心疼,还有恨……下治真尊抬手遥指火星与中土,浓浓恨意尽在一字中:“杀!”

  中土群仙迅速返回乾坤内,浩浩荡荡的墨色之海再次掀动狂潮,火星众仙严阵以待,阎罗、佛祖、瓶儿婆婆,不听、三尸、离山师祖……所有今日仙魔的脸色都很难看,大阵是他们反败为胜的唯一指望,是一举摧毁强敌的最终依仗,但阵法无法发动,图谋败了,一败涂地,就在这个时候,苏景的声音化作灵讯,传入所有人耳中:“或有转机,大阵未必就废了,我须得离开一阵!”

  “去吧,我在则中土在。”阎罗神君知道苏景心底最重的牵挂何在。

  “火星也不能丢啊。”苏景嘱咐自家神君,神君不理这句废话:“你所说转机何在?”

  “现在还说不好,容臣看过后再做回禀!”言罢苏景对身边同伴们点了点头,心咒转转顷刻消失……三个时辰后,苏景的灵讯先行传回,简简单单地七个字:“第十天,骄阳普照!”

  稍顿,第二讯传来:“可能啊。”

  接到灵讯神君笑了笑,第十天?就是还需得血战九天了,神君并没再回讯追问苏景他所谓转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神君与所有仙魔已在血战中,没工夫再传灵讯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拧巴别扭,我挺顺溜

  十三星大阵落成,阵力行衍引动异声、异震、异光于黎明时份,第一缕曙光初透时。

  随即墨巨灵发动重法,族内巅峰神魔与两成族人以身殉法,于瞬间熄灭宇宙间所有骄阳。

  凡间生灵不会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黎明时分东方微微透亮……但随即天地沉黯,昨夜落下去的太阳,今天未能再如常升起。

  中土如是,九龙如是,千万凡间皆如是,太阳落下后再未升起!

  没了太阳就没了一切,黑暗与寒冷同时降临,无尽黑暗,无尽寒冷……还有无尽墨巨灵,墨色的暴潮已经开始了最最凶残的强袭,席卷火星与中土。

  阳火、墨色分列光暗两极,彼此相克、彼此压制,当太阳在时,墨巨灵不会觉得自己虚弱,可是当宇宙间所有骄阳熄灭,墨巨灵只觉体内力量暴涨!

  凶悍的力量流转于完美的身体中,臻形巨灵,突破阳火最后的克制后他们的力量突飞猛进,黑色的魔焰缭绕于体肤,无光、无热、无生,只知毁灭的墨焰。

  下治真尊泪流满面,万万同族都在惊喜于力量的变化,只有下治明白这是这样一场灾难:没有了骄阳克制,墨色力量会疯狂扩张,可是对于墨巨灵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身体对力量的承受是有极限的,即便臻形也不例外,现在或许不显什么,但短则十载长则甲子,疯长的力量会散去,而力量突然涨大对身体的损害就会显现,到那时会有大批墨巨灵死去。

  用五百年布阵,按部就班施法摧毁所有骄阳,无需族人殉法、也不会有力量暴涨和可怕反噬;不经布阵直接动用厉法熄灭所有骄阳,大群族中强者与两成族人的殉法只是开头的损失,力量暴涨后对身体的伤害则是最后的反噬。

  外域时就做过无数试验,下治早已掌握精确的结果:十者损其五,今时战场上生龙活虎的墨色铁甲,其中半数至多只还有六十年性命!

  墨巨灵是不怕死的,甚至早在发兵攻打内域前,他们就知道自己终将以毁灭迎接永恒,可是在迎接永恒降临之前他们还有长长的征途,他们要杀灭这宇宙中所有生灵,将来的兵力锐减会大大拖慢他们的进度。

  不过……后面的事情,现在不必多想了,下治真尊知道至少火星一役真色胜出了,下面要做的就是怎样尽可能地多多斩杀强敌!

  再开战,短短几个时辰里,火星中土两地仙魔深刻体会了敌人的变化,他们之中几乎不存巅顶强者,可是墨色的每一兵每一卒都似刚经历过一场涅槃似的,其凶猛强悍,以“脱胎换骨”去形容也不为过。

  新起的战事,惨烈处远胜过往,激战大半天守军便伤亡惨重,甚至连瓶儿婆婆都受了伤。

  之前受巨灵围攻,他们的强者不算强、数量不太少但也绝不多,普通墨色虽然卖力却本领有限,大家还能勉强应付;而此刻,敌人阵中没了强者,普通巨灵却强壮凶猛数倍,每次冲击都排山倒海,每次强攻都足以致命!

  战事艰苦……突然,一道长剑鸣啸自中土离山巅顶暴发,刺穿天穹也刺穿战场,即便火星仙魔也清晰可闻!剑啸中天地动,天地动时叶非睁开了眼睛。

  开目时,叶非的双目不分黑白,只有一片银光璀璨,目中漾漾银光中,一道小小的金色雷霆异常醒目,自他的左目闪烁、又滑入他的右目中去。

  银目金雷,再眨眼,双目恢复正常,叶非已起身,一步跨到天穹边际、迎战巨灵!

  三尸都留在了中土,浴血苦战又不敢施展“我死拉上你垫背”的舍命打发,正打得憋闷难过,忽见叶非出战来,三尸立刻精神大振,彼此呼哨一声,抢馒头抢宝贝抢女人似的冲到叶非身边。

  “叶百年,你究竟开立哪一道?”这问题憋在肚子里好长时间了,雷动终于问了出来。

  “叶言出,快给咱们说说。”赤目手中拎着八百里赤鳄,耍得大开大合好不威风,认主于苏景的宝物,三尸也能似的。

  拈花攒着苏景留给他的绣花鞋,一样着急得很:“叶必践,什么道?!”

  叶非扬起手,掌心剑光闪闪,一队巨灵人头起落,而剑光不休,直直激射天外敌人大阵去!杀人不耽误说话,叶非皱着眉头:“我立的道……我说此道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么?”

  雷动把手中的万丈长缨当做棒子,抡起来横扫,同时眨眼睛:“也不能这么说,像佛家‘慈悲’,道家‘逍遥’,立道总得有个名堂的,先有名堂再有道还是先有道再有名堂,这事还不太好说,不过一大道一名堂肯定是没错的,不能随口乱说,得名副其实。”

  叶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名副其实?我立了个勾栏道,可我想叫它酒楼道,不可以?”

  这又是什么样的问题,莫说三尸不学无术,就是“明白人”道尊在此也得被他问懵了,多半会举手去搭叶非的经络,看他是不是戾气伤了脑筋。

  赤目打累了,累得直喘,以三尸的神力,短短大半天入战就累得喘大气,足见战事激烈,不过再怎么喘也不能挡了赤目说话:“不是不可以,而是就算你说它是酒楼,可它还是处勾栏啊!没人能管你乱说,但酒楼就是酒楼,勾栏就是勾栏。”

  “勾栏里也卖酒菜,其实也说得过去。”三尸说话总会以东岔西岔,此刻拈花就开始岔了,雷动就是开酒楼的,他得跟勾栏老板辩:“酒楼里可不摆床!”

  叶非不理他,继续道:“我立道,就该我说了算,我说它是什么道,它就得是什么道才对,哪怕它是处勾栏,我说它是酒楼,它就得变成酒楼……”说到这里,叶非的眉心开解、笑得阴森森戾气十足:“我立道,但道就是道,我说了不算?那算什么立道,狗立屁道,立狗道屁!”

  “我草!”不远处,浴血苦战中的三身獠哈哈大笑,祖乐乐一般不说脏话,但不说和不会说是两回事,此刻除了这两字不足以表明心情了,祖乐乐一边笑一边放声喊喝:“陆角八,恭喜你们离山,有弟子勘破别扭大道,果然别扭无比,拧巴惊人!”

  离山别扭道?

  叶非之道当然不是别扭道。

  他半生经历行刺师长、八祖追杀、门宗反目、必毁离山再到明白真相、从我那一剑刺错了开始心生悔恨,又再全情投入去参悟心地一个“悔”;叶非前半生以身去证了离山的“不放弃一个弟子”,最后见任夺入魔,他又以命去实现这重道理,从头到尾他都没想太多,但不想不等于未发生,他感同身受又再身体力行的“离山不放弃一个弟子”,其实就是他心里的一个“悔”字,他非得去求一个无悔不可!

  任夺所为,得棒喝现出一线清明,挥剑将一线钉入永恒、自裁宁死永做离山弟子,这又何尝不是一重大无悔……叶非用自己的命去给了任夺一道棒喝,而任夺的自裁,同样也是用自己的命还了叶非一道棒喝:得见不悔、以证本心之喝。

  这才是叶非立道的真义所在。

  道无名,立道者名之,叶非所立大道的本义已经得证,这重大道已经存在,有没有名字它都存在了,叶非这个立道老祖也是跑不掉的,管他自己承认不承认,他都是这一道的开道圣人。

  可叶非为人太拧巴,道都立了还得继续别扭着……

  不拧巴不叶非,不别扭不立道!

  “叶非啊,咱能顺溜点么?”陆角八听着三身獠的大笑,怪无奈地问叶非。

  叶非肃容,认真回答:“启禀八师叔,弟子没觉得啊……我、我挺顺溜的。”

  八祖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话,不理他了,打仗、杀敌!

  叶非再亮剑,入战,杀敌!

  三尸将手中长缨、巨鳄、绣花鞋舞成了一团风,拼命、杀敌!

  就在叶非醒来、杀入战场一炷香工夫过后,中土世界突然钟声飘扬……所有道观、无一例外洪钟回荡!

  当当巨声之中,朽木般的老人自人间角落显身,一步迈上天穹:道尊跨界,道尊入战!

  神君于中土有旧殿、佛于中土有香火,道尊于中土也有无数虔诚信徒,神君与佛能往来自如,道尊当然也能随时来到中土。

  不久前大阵发动,随后骄阳沉灭阵法无法继续,道尊如何甘心,立刻再去探阵、探元灵大脉,他盼着能找出应对之策、再次发动阵法,可惜这是不可能完成的法事,道尊再无能为力,所以他也赶来中土……阵法的事情再无需他去操心了,堂堂东天神圣,终将亮剑邪魔!

  依靠信仰虔诚穿跨两界之间,与穿通大阵的法术有很大区别,巅顶神魔可自有往来但无法携带千军万马,不过带上三五人还是没问题的,道尊带人来了,一个浓眉大眼、身着黑色刑袍的青年,一尊铁塔般强壮的中年男子。

  道尊驾到。

  大小魔君驾到!

  第一千四百章 守护之神,请天留人

  苏景曾传讯“十天”等候,大阵仍有发动希望,九龙地仍需强者镇守,不过墨色重兵陈压火星与中土的战场,九龙地有甲添和怪物浮屠镇守就足够了。

  而三位巅顶强者联袂跨入战场时,沉黯无边腥风血雨的中土世界突然绽放明光,纯净且洁白的光芒急急扩散急急氤氲,将整座中土世界包裹起来。

  紧随白色光芒之后,紫色烟霞与金色的大雾也渐渐弥漫开来。

  白光、紫烟、金雾,三重神气接连包括中土但彼此泾渭分明绝不混杂。

  光与烟、雾皆无形,光与烟、雾皆为吉祥,中土仙魔于苦战中得这三重神光的柔柔包裹,顿觉神清气爽元力重生;但光与烟雾亦为杀戮!所有正向中土杀来的墨巨灵坠入其中立刻碎尸万段!

  道尊微扬眉,回头看了看身边裹挟中土的奇怪光雾,彷如树皮枯萎的老脸上笑纹闪闪,跟着道尊拔剑!雨霖神剑出窍,雷光一阵中道尊与剑齐齐消失不见,一场细细雨水凭空洒落。

  雨细却也阔,一场雨覆盖万里方圆,且不做丝毫停留,缓缓向着墨色大阵推进去。

  沙沙落雨轻响,而雨水诡诡,无论墨巨灵施法或者撑开宝物,毛毛细雨都可轻松穿透,然后打落在巨灵身上……漂浮半空时是雨,落入邪魔身上时便化作利剑狂斩!淬烈光芒暴散、墨色血肉横飞。

  一滴雨即为一柄剑,一柄剑诛杀一巨灵。

  万里雨霖,缓缓向前。

  小魔君左右看了看,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迈步前行……另个方向,但他前方依旧是墨色大军,小魔君前进时,身体极剧烈但又极细微、几乎细不可查地古怪颤抖着,不知什么韵律也不知是什么法术,但有风乍起,就在他的前进和古怪急颤中,灰色的风从他身边挂起,迅速展阔开来,转眼间风弥漫万里。

  不是那种狂猛的风飓、风暴,而是千千万万比着银针还要细小的流风,凌乱交织混乱翻腾织成的“团”,那些风都太细微太渺小了,可能连一片落叶都掀不起,可万里风团笼罩、小魔君所过,肉眼可辨墨巨灵顷刻苍老,身上的凶恶魔焰熄灭、黑色的皮肤皱着蔓延顷刻变作半灰不白的难堪颜色,跟着一尊尊高大巨灵开始腐朽、化飞灰!

  大魔君也在前行,另一个方向。

  大小魔君本为师兄弟,修行一脉相承,所以他们法术看上去很像:同样万里覆盖,只是不见风,万里法疆内处处都是细入发丝的黑色雷霆……又哪里是雷,大魔君身周万里随处绽放又随处泯灭的黑色痕迹,根本就是“裂”。

  来自空间的裂璺!

  空间裂了,内中邪魔谁能活!大魔君的万里杀境,一步一步向前推进!

  三大神魔,三个方向,逆袭墨色大阵。

  而三个神魔身后,又有三人显身!

  环绕中土世界的白光散去了,下颌蓄短须、衣襟敞胸怀的俊美男子眺望战场;弥漫四方的紫色烟霞散去了,独目、凶恶的瘦小道人皱眉眉头,脸上尽是戾气;笼罩天地的金色狂风散去了,闭着双目、神情平静的和尚低着头,他面上微笑平静。

  下一刻,三人身上同时绽放强猛气意,俊美男子的荒古野性、独目老道的犀利剑意、闭目僧人的金刚暴烈,只凭气意分辨,三人的强悍比着阎罗、道尊也不遑多让!

  气意绽放时,欢呼响起时,一头白色的狐狸自中土飞扑天外,人在半空时化做好漂亮的女孩子,就那么一边欢呼着一边纵跃着,扑入俊美男子怀中,跟着女孩子化一团璀璨光芒,消失不见;同个时候,独眼老道的腰间多出了一个人偶娃娃,闭目神僧身后多出一团金色影子。

  四仙贤、三灵胎!

  之前滚滚恶战,即便墨巨灵也没注意一个细节:中土的护界灵阵不是被他们打爆的,而是自行消散去……灵胎成形、即将出世,护界灵阵便会消散,那是他们最接近成功但也是最脆弱最危险的时候,此乃天将一险,欲夺命转生非得经此劫数不可。

  此刻,灵胎圆满,真正出世!早在第五园古时,他们就为完美世界浴血奋战,而完美世界也不曾辜负他们,在他们陨落前抽其精气纳入灵穴,从此开始他们漫长转生之路。

  是转生也是脱胎换骨,曾经的强大和无上信念再经漫长打磨与涅槃,众得巅顶成就,他们自愿守卫中土世界,他们也是完美乾坤为自己挑选的守护之神!

  天真化形,九位妖狐急冲敌阵;剑主拔剑,黑暗星天中凭空跃出无尽寒刃,化万里国、剑之国横扫前方;圣僧开目,他的目光所向,滚滚金尘湮灭,一目万里而万里清静,再无巨灵只剩神圣佛光。

  道尊、大小魔君三人之后,天真大圣、江山剑主、摩天圣僧三灵胎再冲敌阵!

  三灵胎入战去,而中土世界中又有三股强大气势暴散开来,三尊神魔再现身……万里长缨在手,饿魔头大如大;八百里赤鳄斜横,私魔双目如血;绣花鞋高举过头,色魔肚子滚圆!哇呀呀怪叫着、暴跳着三尸冲出中土,个个热血沸腾。

  苏景不在,三尸替苏景热血沸腾,古时四仙贤,三圣化神胎,怎能不让人血脉贲张!三尸势若疯魔,冲出中土暂停步,疯魔之意一涨再涨已成熏天之势,齐齐开声怒吼:“叶非,上啊!”

  叶非这次没别扭,拔剑就上了,三尸狂魔发泄够了,胸口一口激昂气平顺,掉头返回中土去。

  神君、佛祖之后,叶非立道,道尊驰援、大小魔君跨入战场,中土三灵胎夺命封神,接连又是七尊巅顶神魔入战!七绝七杀各展神威,而下治真尊非但不见惊慌,反而纵声大笑:“好好好,决战正好!”

  墨色大阵中号角连天,清晰可辨整座墨色大阵都掀腾起滚滚巨浪,真的是浪:巨灵相簇、兵杀之浪,汹涌起伏急急轰荡,他们实力暴涨,他们无穷无尽,他们心有狂信不为生死挂怀,迅猛扑击不见丝毫迟缓,每一次巨浪轰涌都是上前送死,可每一个死去巨灵也的的确确消磨去绝顶神魔的一丝法力。

  一丝又一丝,即便一座汪洋大海,最终也会被头发填满!

  就在下治真尊的狂笑声中,墨色大阵深处又响起了另一道大笑:“决战正好,解血正好!”

  旧声不落,新声再起,附和:“决战正好,解血正好。”

  前一声,大天魔金铃天;后一声,小花容揉脸天魔,第三个笑声,始终追随大天魔身边的骚、戚东来:“决战正好,解血正好。”

  第四声、第五声、第六声……忠义魔、嫁衣魔、洗血魔、忘情魔、阳谷魔……所有追随在金铃天与小花容身边的天魔!

  天魔已入战二十余日了,不同于苏景等人有两座阵地依托,不同于火星中土战场有无数同伴策应相护,天魔坛突入墨色阵中,仿佛陷入汪洋的一叶孤舟,无援无依也无靠。

  这样的打法简直糊涂加莽撞,可这样的打法才是真正天魔,他们不是来保护火星维护宇宙的,他们是来向墨巨灵寻仇的……一场血腥冲杀,早已赚得钵满盆满!

  二十几天的争杀,他们根本无法从敌阵边缘打上中土,中土与火星的强大神魔也没办法去给他们做丝毫接应,巨大的消耗时刻发生,到得此刻已经精疲力尽,这条血路终于走到尽头了……解血正好。

  解血正好。

  金铃天拉起了小花容的手,小花容的另只手挽住了宝贝弟子戚东来,骚人抓起了忠义天魔手时,不忘用小手指头在老太监的掌心画个圈圈……无需片刻酝酿,更不用只言片语,天魔解血、换命之杀!

  携手揽腕心无挂念,解血天魔才是毕生骄傲的最好归宿!

  血光轰、血肉轰、血魂轰,起伏的墨色海洋中那一道滚滚的血色狂涡,所有天魔的荣光所在。

  这宇宙大太、族类太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有,从不缺混账,而天魔无疑是混账中的混账,他们可以死得毫无价值,但他们决不能死得不够骄傲……

  天魔解血,凶法已成!而就在墨色深处血光暴散一瞬,阎罗神君的目光陡然凛冽,昂首向天:“留人!”

  也已负伤正闭目行元的瓶儿婆婆突兀张开双目,同样望向天空:“留人!”

  “留人!”佛祖目光如炬,直直望向高远天穹,声如怒雷绽放!

  “留人!”万里细雨中道尊的声音传出!

  “留人!”纵横剑气中叶非的声音依旧阴冷。

  “留人!”大小魔君同声叱咤!

  “留人!”中土三灵胎齐齐开口。

  留人、留人、还是留人,不是阻止天魔,更不是叱咤巨灵,这一群人、将这两个字说与天!

  一群人,或是开立一重天道,或者得乾坤认愿做庇佑的巅顶强者,以道之名、以神之命,以乾坤之名祈愿于高高在上的那个“天”:留人!

  请、天留人!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愿我来生,身如琉璃

  天在上,天威不测,一道之尊开口留人不过是个笑话,可是今日世界中现存的几乎所有菁英齐声请愿……轰隆一声神雷绽裂!

  墨色深处,血色天涡正心眼中,身体开裂正闭目等死的天魔,身形同时一振,消失不见了。

  神君目中凛冽不在,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请愿于天,再得九天灵犀:天留人,只是天随人愿之后,少不得会有一场反噬,反噬就反噬吧,以后的事情现在想他作甚。

  就算有反噬,还不是佛祖道尊神君婆婆叶非大小魔君三灵胎这一群人共担!既然入战,便已同命相连,以后再一块挨一重天罚也算不得什么。

  只可惜天威无限但人力有限,一道宏志大愿想要实现,永远不可能超出许愿者的本我力量,否则就算拼着立刻挨神雷,大伙也要试着问问天……铲除墨色、成不?

  留人。

  看似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神君却有虚脱感觉……但还不等他回一口气,神君的面色再变!

  又何止阎罗一人面色骤然,西天佛祖、瓶儿婆婆、火星战场上所有仙魔尽数变色:火星深处、一重重浑浊不堪的古怪气意开始缓缓播散,凡人察觉不来,但见惯圆起圆灭星辰老丧的上位神魔哪个辨识不出:火星神核中散出的气意,正是毁灭前兆!这颗星完了!

  万里细雨突兀散去,道尊显现身相一言不发疾飞火星。

  入战容易,回去却难!四面八方墨色大军蜂拥而上……但星天战场中并非道尊一人独行。

  火星显现毁灭征兆,十三星阵少一星,那便是阵法的彻底崩溃、是星天的一败涂地,如此要紧大事,非得布阵道尊返回火星查探、寻找力挽狂澜的办法不可,大小魔君、叶非、三灵胎同时变换冲阵方向,前去接应道尊。

  三尸立刻冲腾天空,同时回望小不听,后者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去吧!”

  去吧,接应道尊,中土有我镇守!

  瓶儿婆婆深吸一口气,白发顷刻化作满头乌丝,皱纹退散目光明亮,起身前她还是鹤发鸡皮的老妪,起身后她已经变成风华绝代的仙子:“去吧!”

  两个字说给神君和佛祖听,去吧,接应道尊,火星有我镇守!

  天之骄子,巅顶神魔入战去,自个个方向向着道尊所在迅速靠拢,终于成功会合,尽数归返。

  ……

  下治真尊眯起了眼睛。

  道尊等人能查到的气意,下治也照样能够探知……十三星大阵未能成功发动,今日仙魔的图谋败了。

  接连有巅顶神魔入战来,下治真尊不觉得奇怪,这很正常,敌人最后的指望不再了,跳出来决一死战,很好,那就都去死吧,墨色军阵匡阔无边,再多强者进来,终也会耗尽法力化作枯骨。

  可阵法不能用了,依旧如此重视火星,又为得什么?

  还保有成阵希望?那希望何所在?下治猜不透真相,他也不需要去猜什么,更不用去理会道尊他们究竟有没有办法挽救火星,墨色只需加把劲、尽快攻上前去将那颗星彻底打爆便万事圆满!

  下治真尊再传法谕。

  ……

  落足火星,道尊直扑此间阵法中心,但才相探他的面色就沉黯下来……阵法其实是没问题的,但这颗星的毁灭已经无可阻挡。

  其实这样的情形很正常并且早已得以预见,这一仗打得太激烈也残酷,巅顶神魔与无尽仙魔参与、旷日连天且丝毫不停的激斗,就算苏景、阎罗等人再如何小心维护,也总难免会有法力余威波及此地,一次安然无恙,百次仍可承受,可总会有个极限的,此刻火星承受的冲击已经超出了极限,必定毁灭。

  早有预见,尽力避免,但也只能是尽力而已……

  星辰要爆碎,修为精深的神魔以大手桎梏,抱着它不让它碎不是什么难事,可不让它碎和不让它死根本是两回事,阵法依托于火星,大阵流转时就需得火星本有元灵为引,如今这颗星辰将死,本有元灵要么散尽要么化作一滩死水,再不可能流转,任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事实……

  而道尊探阵、探星的同时,天真大圣再度身化白光,彻底融入火星去……不久后白光闪烁,天真大圣重新显现身形。

  中土剑主圣僧其声发问:“如何?”

  “可行。”天真一点头,随后三尊中土的乾坤灵胎同时来到道尊、阎罗等人面前……火星将死已成定居,改无可改,但火星与中土本为大脉一道“灵圈”内的并蒂双果,中土在圆正中位置更好,所以更着茁壮饱满,火星稍稍有些“营养不良”,不过两颗“果子”的元质并无不同。

  所以三灵胎提出了一个法子:既然双果并蒂,便可双星共命!

  这不是简单的讲中土元气输送给火星,双生两兄弟,一个命火已绝,另一个也只能哭泣难过全无救命的办法,双星共命所指:纳中土入火星,将两颗星辰合并做一颗星。

  火星还是会死,但火星也会变作中土,不是火星得到灵气,而是从此火星变成了中土。

  将火星上的阵法挪移到中土去,不可行,刻画一座星阵需得漫长时间,何况阵内十三星有严格的位置要求;但阵不动,直接挪移乾坤……道尊的眼睛眨得厉害:“谁来挪?”

  “我们挪。”天真、剑主、圣僧面露笑容。

  将一座乾坤挪移入另一座星辰,这是宇宙开辟从未有过的法术,不止没有过,根本就没人想到过!这又不是搬家啊。

  但火星与中土为并蒂双果,更要紧的是天真大圣等三位仙贤已是乾坤灵胎,他们就是那座完美世界的掌域至尊,这世上神魔无尽,但挪移中土入火星之术,只有他们做得。

  至少,他们有能力一试。

  “我们做,但只靠我们做不来,须得诸位相助。”摩天圣僧的语气不急不缓,江山剑主却是个急脾气,直接开始分派任务了:“道尊请留驻火星,主掌阵符安稳,不必理会外物变幻如何,只需守住阵符不为外力所伤即可;神君、佛祖、你、你、你,随我与和尚归去中土!”

  三个“你”,大小魔君和叶非,剑主不认识他们。

  佛祖却摇摇头:“我去不得。”

  剑主一切好商量,听说佛祖去不得,他“哦”了一声,又想伸手去点瓶儿仙子,但随即摇了摇头,以瓶儿仙子的伤势怕是支持不了这样的重术,不过无妨,中土上还有个小不听能顶上位置。

  两星共命,需得于两地同时行法。

  火星上还好,只需天真大圣和道尊坐镇即可,但中土就麻烦得很了,剑主与圣僧施法,需得四位巅顶神魔镇守中土四向,还需得阎罗神君把持幽冥大局,两地一下子就占去了九尊强者,火星、中土两地能战的强者,佛祖、瓶儿婆婆和三尸。

  三尸随时可能死去苏景身边,婆婆身上伤势更重,就只剩下一尊佛祖……佛祖微笑,双手合十,对三灵胎等众多仙魔施礼:“拜托你们了。”

  跟着佛又望向阎罗:“你记得给苏景说,我欠他的那尊佛,还了!”

  阎罗点了点头:“若有来生,我请瓶儿婆婆给你接生。”

  “别别,大家熟人,我光溜溜地出来怪不好意思。”佛笑眯眯地,又从袖中摸出伪佛神位与蜷缩其中正沉睡的小金童残魂,伸手想要递给阎罗,但手都伸出去了佛又改了主意,将其递到了叶非手中:“我觉得你的路子挺合适小金童的。”

  佛觉得应该因材施教,哪怕平添妖孽……叶非接过、收好,没多说什么。

  众神魔散去,或者入法火星,或者归返中土。

  几乎同时时候,始终剧烈涌动的墨色大阵突然变了模样……海就是海,不会变成大乌龟,但是大海永远藏有不为人知的狰狞一面!

  见过巨浪如山,见过暴潮轰动,就以为见过海之凶残了?哪有那么简单,一座大海荡漾啊、荡漾啊,越来荡漾剧烈,到极限、破极限、整整一座汪洋彻彻底底倒卷过来:近岸的海水急急向后退去、而远端、彼端、远隔千万里的海洋的另一端完全翻卷而起,大海整个将自己向着前岸倒扣过去,又当是何等凶残!

  此刻墨色汪洋便是如此,万万邪魔无边大阵,正倒扣翻卷、挟必杀之威、自视线尽头涌上九霄高空、再从九霄玄天狠狠冲向火星、中土!

  而这场强袭中,再没有“单独巨灵”了。

  每二十巨灵中,自损一人,以命化链以魂结织,勾连真色融合身元,由此所有所有墨巨灵都与同伴心神交织、元力相连,化作一个整体!

  要直接损丧半成军马的结法。

  而金轮毁灭前,就算墨巨灵肯放弃这半成同族,也无法施展此术,那时他们的力量不够强、不足以“倒卷”,那时他们的身体也不够强悍、不足以承受“倒卷”时的巨力撕扯,但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墨色的阵实在太大了,所以这场“倒卷”从发生到真正淹没还有不少时间,足够佛祖迈步上前、入位持法。

  当佛祖动时,所有被他从漏中挽救回来的西天精锐尽数迈步,追随在佛祖身后,昂首仰望着前方正急急吞没星空吞没视线的墨,他们的步伐稳定。

  果先在其中、悠小菩萨在其中,小优佛陀也在其中。

  “我佛,说些什么吧。”爱喝酒、三口酒后化身疯魔罗汉的那个小沙弥加快脚步,追到了佛祖身边、请愿。

  佛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问:“你喜欢听哪句?”

  小沙弥双掌合十:“一切如来,身语意业,无不清净……不好不好……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也不太好……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这句好!”

  佛的笑容更盛:“这句的确很好。”说着,佛深深提息、朗朗开口:“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佛言。

  群僧尽做合十,每一人都在笑,或丑或美可眼中无一例外的清澈明慧:“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诵经声朗朗,整齐且悦耳。

  就在安详得几乎沁出清香味道的诵经声中,佛祖的身躯散碎了,高大金身化作千千万万金色蝴蝶,挥舞着翅膀、翩翩飞舞着。

  佛之后、佛身后,每一尊佛陀、罗汉、菩萨、沙弥都如他一般,身随去、化金蝶。

  远方,墨潮滚滚铺天而来,引得空间都在疯狂颤抖,仿佛这片星天已然承受不住巨大力量,即将崩毁去一般。

  中土世界,摩天宝刹内香烛尽灭,佛祖大像、诸座佛陀、诸殿菩萨,原本昂昂流彩的金身骤然失去颜色。

  而火星、中土两座星辰周围,无以计数的金色蝴蝶上下翻飞,自在美丽……忽然,冥冥中佛祖之场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么平静却温暖的声音:“你来吧。”

  跟着,先前那个小沙弥的声音响起了:“愿我来生,身如琉璃。”

  最后八字、西天群佛最后的八字佛唱,就在这唱声中,金色蝴蝶的翅膀下突然多出一丝丝灰色痕迹:它们的飞舞于空间中留下了灰色痕迹。

  灰色之痕越来越明显,元灵、星空迅速躁动,而蝴蝶周身光芒却越来越暗淡……三息、三个时辰、还是三百年?时光奇快却又奇慢,群蝶翩翩时,灰色的痕渐渐蔓延渐渐勾连,渐渐变成了网再渐渐变成幕……灰,为漏中色。

  “漏”这个概念本就是佛家最先给出仔细定义的。

  迷失漏中,寻路不回,但漫长的迷失也让群僧对“漏”有了重大领悟,这重领悟不足以让众僧归来,但归来后以此领悟入佛家法持,却能将一场“杀漏”引入天地间!

  此漏非必漏,以法行衍生的漏是错乱空空错乱时时的杀域死地,而非时间或者空间的穿越。

  行漏,需持法,再寂灭。

  才刚刚从漏中归来西天精锐,为了最后的庇护,毁灭己身再布漏于中土、火星周围!

  伪佛与真佛之间的区别究竟何所在:看看那些断翅、断身、正湮灭在灰色法幕中的蝴蝶便可得知,他们都曾是佛、也永远是佛,真正佛!

  赶上了最后一战,何其有幸;

  献身于心中神圣,无不清净。

  还有佛祖,曾对苏景许诺:西天欠了你一尊佛。

  其实真没什么深刻内涵,特别简单的一个意思:苏景的三尸将佛祖带回来,算是救了佛祖一命,所以佛祖欠了苏景一条命。

  西天欠了苏景一尊佛。

  佛将来会还给苏景一尊佛……还命与他。

  佛寂灭,为庇佑中土与火星,中土即为苏景的性命所在,佛为中土而死,还了苏景那尊佛。

  佛好奇,佛有趣,佛做事东一棒西一锤,佛常常想起一出是一出,但佛永远是佛,他永远不会逃避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佛高高在上,但佛从不觉得自己的性命比着普通生灵更重要,倒是肩头的担子重逾万钧!

  东游西逛、尽量玩耍,可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肩头的那副担子永远不会放下。

  佛自在还是不自在?

  担子在肩怎能自在……错了错了,若放下担子才会不自在,那沉沉的担本就是他的自在所在!

  因果不沾身就去以己身撞因果,此刻苏景正拼劲全力催长的完美骄阳就是他撞出来的因果,此刻中土、火星两座星辰周围正疯长蔓延的漏上杀法就是他撞出来的因果!

  佛又是怎样的大能威,他撞出来的因果,必定好看……必定给墨巨灵一个好看!

  “啊!”下治真尊暴跳如雷!

  所有墨巨灵皆“联法”,除了下治真尊,佛不可怕、西天精锐不可怕,他们就算再怎么强大,于黑色的倒卷汪洋前也是脆弱的,根本劫持不了一时片刻,但佛与同门皆做寂灭,他们不止是施法,他们还是借力、引法,引动漏中真力行布灰色屏壁,这就再不是他们能够掌握力量范畴了。

  想都不用想,一旦开始“冲撞”墨巨灵必定伤亡惨重;可是一样想都不用想的,墨色联法后短时间里根本无可开解,“汪洋倒卷”大势已成再无更改……

  灰幕绵延、墨潮湮天,两道绝不属于今时世界的浩瀚伟力终告碰撞!

  不存声响,不见法芒,声音与光芒都在漏中被搅碎了,只有一黑一灰,两重都象征着死亡的颜色,死死纠缠到在一起。

  黑色远比灰色浩瀚,但灰色是西天群佛以性命引来的最最坚固的庇佑之盾,墨色想要彻底毁去他……不是不可能,但一定得用性命来垫,万万性命吧!

  两股毁灭巨力的纠缠,就算火星安好、阎罗道尊等强者都在,也是无法插手的。

  三尸愣愣看着天外的法术纠缠,好半晌后,雷动取出小刀子,给两位兄弟剃了光头,再把刀子交给赤目,让他给自己也剃成光头。

  三个侏儒光头齐齐合十,低声咏念:“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本自清净,本不生灭,本自具足,本无动摇。

  本无动摇。

  三尸曾经做过“三叠大寺五长罗汉”,对佛法有些研究,大都一知半解,但脍炙人口的经传,他们是懂得的。

  就在三尸的诵经声里,中土世界开始迅速的模糊起来……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身化炉鼎,命气冲关

  苏景人在收尸匠骄阳。

  收尸匠有两枚骄阳,一为墓园门户,高悬于星天的灿灿金轮,如今已受墨巨灵法术所制,熊熊火光熄灭了,变作一颗黑暗寒冷的星;另一,收尸匠世代接力、尽心培育的完美骄阳……未见火光,但昂昂火意已萌发、正迅速茁壮!

  收尸匠,为所有金乌与陨落骄阳收尸,于神鸦大族中他们象征着死亡,培养完美骄阳的阵基,来自外域极西空空宇宙,大真西灵石的一部分。

  时至今日,苏景早已明白了收尸匠炼化完美骄阳的本义所在:日出于东方而落于西方,收尸匠世世代代都代表着死亡……日出西方,死中新生、完美新生!

  以金轮沉落的西方为新生开始的方向,以收尸匠的死亡之手养炼出的璀璨神阳:完美骄阳的法术本根所在,物极必反,返璞归真。

  不是死后重生,不是涅槃进化,而是在死亡中开拓出全新的灿烂生机。

  所以不安州上炼化圆满的神火髓,在飞入万千骄阳后就再没了动静,反倒是遁入金乌陵园、陨落残阳中的那些神火髓,一直在稳稳生长着、壮大着。

  前辈收尸匠早都算好了一切,培养完美骄阳的第一阵在“大真西灵石”碎片所化的不安州上,第二阵则在金乌陵园。

  不久前,小金童自毁于西天,尚有一丝残魂存留,但他大真西灵石而来的金身彻底毁灭,由此“一石无双灵”的克制破去,苏景牵挂在金乌陵园的灵犀能明白感觉到,此间神火气意开始疯长!

  再后来,邪魔催重法一举沉灭宇宙间所有骄阳,但陵园内、熔炼于陨落残阳的神火非但不受丝毫影响,反而长得更快了:内中道理并不难解,整座星天所有骄阳都熄灭了火焰,虽还悬挂在天,但实际上它们已经陨落了、已经死了。

  完美骄阳求的是“死中生、上上生”,神火本就是要在死中开新生,是以墨巨灵的杀阳之法杀不掉它,反倒是其他所有骄阳尽数陨落,给它提供了一个历代收尸匠做梦都没想到过的大有利的生长环境。

  其实有关完美骄阳的炼化,当年收尸匠老祖先金不黑已经做好了一切,后辈弟子无需刻意施展什么法术,只要把宝贝埋去不安州阵眼,然后等着就好了。

  可现在苏景哪里等得起!

  所幸今日苏景已经攀临绝顶,修为浑厚比起前任杀将阳吞枣犹有过之,而炼化完美骄阳最困难之处在于最初的不安州布阵、神火髓培育,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以己身修为行法去催长骄阳,在法术行转上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不困难,但很危险。

  苏景先于陵园内行布一座九官举火之阵,布阵时阳三郎跳出来帮忙,同时问他:“想好了?”

  苏景点点头:“我有冥王法持在身,可游走阴阳两岸,可以试一试。”

  “几成胜算?”阳三郎再问。

  “你说我师兄究竟开得是什么道啊……好奇得我!”苏景一点也不讲究,硬生生地岔开了话题。

  布阵过后苏景坐身阵眼、行转阵力同时将己身元息接驳于园内众多陨落残阳……

  气意接驳,行法一瞬,苏景只觉浓浓死意袭来,催元催身更催神!

  只在短短一天中,苏景就“苍白”了。

  苍白的并非颜色,他的头发眉毛依旧是黑的,他的剑袍依旧是青色的,颜色未改,但光泽沉黯,体肤、双目、唇齿、发梢,身体上因生命而起的盈盈光润尽数消失,甚至在行法的第十个时辰开始,他的灵犀、思慧、呼吸、心跳也尽数消失。

  与死无异,命火尽灭。

  唯一一点点能够维持他生机的命根仅在封存于冥王法袍深处的一道命气。

  十个时辰之后,一道道神火自陨落残阳中流转而出,依照法术的灵犀牵引,缓缓游入苏景身内,再过两个时辰,待全部神火都游入苏景身内,镇守法袍的十七尊恶罗汉行法,将袍中封镇的一缕命气度回苏景身内……

  苏景是自己寻“死”。

  身入寂灭,以己身体魄为引,接引神火入脉;再重燃生机,以己身阳火为基迅速催长神火,说穿了,苏景把自己当做炉鼎。

  法术不高深,道理很简单,但还是那三个字:很危险。

  想要将自己化作完美骄阳的炉鼎,就得进入“命火尽灭、与死无异”的境地,即便金乌大族复生、前辈神鸦重生,阳破、阳吞枣、阳崩巴、金不黑等前辈都齐聚金乌陵园,也无一人能够做到,命火灭了人就死了,但命火不灭,完美神火不会入身。

  唯独苏景,有冥王法持在身,早已认主且随他齐修共长多年、最后有完成诸法归一的王袍能为他封住一道命气,保留了重燃命火的希望。

  仅仅是保留了重燃命火的希望,即便阎罗神君也不敢保证:命气归体后,他的生机能够顺利重燃。

  燃、则成功可期;未能重燃,苏景死得妥妥的,那便万事皆休!

  没有必胜把握,更没有必胜的办法,苏景想要死而复生就是特别单纯的:拼运气。

  如果不是战事紧急,吓死苏锵锵也不敢动用这么危险的法术,即便战事紧急,如果苏景没有从头到尾的入战、全程经历了这个壮烈、惨烈的过程,他仍会行衍此法,但少不得一番咬牙切齿、攥拳跺脚……这可是拿小命去拼。

  可是见过了恶战,见过了那么多牺牲,冒险似乎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许多牺牲于战局其实并不存实际意义,比如金童把自损于西天,比如施萧晓直接冲入敌阵自爆,还有叶非的棒喝,他得善报成功立道其实很大部分的运气成分,而实际上他舍生去棒喝任夺,很有可能得不到任何反应的,如果任夺没能恢复那一线清醒、又或者任夺不愿挥剑自裁转眼又变回墨色大尊,叶非岂不是白死了?

  白死了,没意义,可以说,许多人在决定舍弃性命的时候,看得根本就是不是这场大战如何,大家看得只是“我自己”吧。

  无关大义,但大家都选选择了自己应该做、并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情,便是如此,便如此刻,苏景成功送死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如果他死了,真是轻如鸿毛,一丁点的意义都不存,只是看了看自己想了想局面又再审视过眼前要做的事情:应该做,那就做吧。

  这种情绪并不是正面的,没那么凛凛冽冽,但也绝非负面,过往的经历与心中最最珍视的东西,是面临选择是的绝对因素。

  既然如此,咬牙切齿攥拳跺脚就免了吧!

  结果苏景倒霉了……本命生气自鬼袍返回身内,苏景的命火并未重燃。

  这世上所有的假死都是在命火仍在的前提下发生的,因为命火灭则命门闭,那就是真正死掉了,此刻苏景在用自己的命气去冲击命门,本就不一定冲得开。

  命门玄虚,可看为一道“关”。

  苏景神志全无,但他的本命生气是有灵性的,一入体内即冲向灵台,就于祖窍内遭遇“命关”,一冲之下命关岿然不动,本命生气却因猛烈撞击虚弱许多。

  命气转转,再冲关,第二撞!

  命关全无松动之意,命气再度虚弱。

  接下来连串冲击,此乃人命天命之争,完全发生在玄虚间的较量,阳三郎、恶罗汉、小金乌元神等人根本都看不到争斗所在,再如何着急也帮不上半点忙。

  接连八次撞击之后,命关依旧稳稳闭锁,而苏景最后的保命真气几乎消耗殆尽,只剩下极极细微的一缕……就在这个时候,苏景的锦绣囊忽然蠕动起来,居然有人说话。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分不清是喃喃自语还是和别人闲聊:“苏景是个愣头青啊。”

  “厚厚。”有笑声回答第一个声音。

  就在敦厚笑声中,一道金光冲出锦绣囊,金光落地顿化神魔本相,小小心猿、小小意马。

  开辟破烂囊、关押别人也关押自己的大拿终于醒来了……本来还醒不了的,但苏景曾破去囊中桎梏,在得破烂囊浩力加身同时,他也“吞噬”破烂囊这件宝物的一切灵息灵意。

  而最后的心猿意马,是以本命心血去祭炼此囊的,破烂囊是他们的本命宝物,更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由此苏景与大拿前辈多出了一层古怪关系,说苏景是大拿的弟子不妥当,说苏景成了心猿意马的本命法宝更不对头,但灵犀牵挂、命数接驳总是不会错的,所以苏景这边一“死”,心猿意马立刻惊醒回来。

  如果苏景只是“死”,大拿还不会跳出来,他们可懒得很,但两个时辰过后、眼看着苏景还活不回来,他们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太上古时,吃喝玩乐遍宇宙、曾经见过赤霓又和赤霓打过仗且最后还幸存下来的心猿意马,他们的本领岂是阳三郎等人能够比拟的,命气冲关的那场“玄虚之争”大拿看得一清二楚,苏景已到存亡时刻,再不出手这小子狗命难保……大拿出手了……出嘴了,心猿一跃而起,张开双臂迎面抱住了苏景的脑袋,张开嘴巴亮出獠牙,直接一口咬在了苏景的眉心祖窍上。

  獠牙刺穿眉心,鲜血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酸闲口的嘿。”心猿嘴巴占着,吐字模模糊糊。

  “厚?”意马扑腾翅膀也飞跳起来,同样张开嘴巴,那可是满口的大板牙,一点没客气直接咬在了心猿的后心。

  没咬苏景,意马咬的是心猿,两人联手并力。

  “正好后背有点痒痒。”心猿继续口齿不清嘟囔,同时还把后背在心猿的牙齿上蹭了蹭,可他咬住苏景眉心的嘴巴不见丝毫松动。

  旋即肉眼可见,心猿意马那身光鲜毛色寸寸苍白、寸寸暗淡……

  凭着彼此的命数接驳,心猿意马以己身命气去冲击苏景的命关、为苏景的命气开路!

  苏景现在还没真正死掉,所以才有的救;可是苏景自灭命火、只凭一口本命生气吊住性命,而命关闭得如此结实,便说明天看此人已死……对心猿意马来说,相救苏景的法术不算什么,但他们相救苏景的过程是在为他逆天改命,这就是个大麻烦了。

  会有反噬的。

  以大拿的强横本领,反噬不会致命,但也绝不容易消受。

  心猿使劲咬住苏景,口中叹了口气:“唉,拿人图的不就是个子孙绵延嘛。”

  “厚厚厚厚。”意马的笑声模糊、敦厚,且疲惫,像极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玩乐的心思不会变,好吃懒做的性情不会变,不过这双心猿意马,本就已经很老了啊,他们早都是老人了。

  很快,心猿意马再无声息。

  苏景闭合双目愣愣坐在原地,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火星将毁,中土正与此星共命;不知佛祖已经还了他西天的那尊佛;不知西天无数仙佛以寂灭换来了一道护世的幕;不知自己命关曾死死关闭现在又重新打开;不知命气归返灵台自己的生机正迅速恢复;不知完美骄阳的神火已经成功相融于炉鼎,正疯狂地成长开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挂着一双早已苍老、刚刚苏醒但又沉沉睡去的心猿意马。

  闭塞耳目,沉寂心神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吧。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整顿阴阳,正钉四向

  中土世界迅速的模糊下去。

  一副色彩艳丽但笔墨未干的山水画,被一盆水猛地泼了上去,跟着这幅画被人团成一团,最后再被铺展开来……此刻中土世界的模样了,颜色褪变斑驳,依旧花花绿绿但一切都乱七八糟,山扭曲了、海浑浊了,天空沉降大地膨胀渐渐交融在了一起,曾经的完全乾坤,此刻模糊一团。

  火星世界迅速的狰狞起来。

  一团团颜色凭空出现,但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红哪里是绿,五彩斑斓没错却绝无半分美丽可言,拥挤着蠕动着挤在一起的色团,原本属于火星的山、岩、大地莫名化作细密碎砂,被风一吹就变作浮尘飞烟去,但新的大地又迅速铺展开来,新的高山急急耸起……只是大地、山峦乃至天空都与中土世界现在的情形相似,扭曲、模糊,混沌,道尊坐身于火星上的元脉阵篆之间,身周散出淡淡紫气,天地再如何混乱也与他无关,他的全力法持仅在维护大阵法篆不受侵扰!

  中土变得糟糕无比,火星也是一塌糊涂,两座乱糟糟的浑浊世界……两地、九大能者入“双星共命”重法,前三天就弄出这么两团“玩意”。

  三天时间了,战斗不曾丝毫停歇,但再不见一兵一卒,只有两桩凌厉法术在彼此争斗,灰色的守护与黑色的毁灭。

  护持在双星周围的灰色已经被完全压制了,佛与西天弟子用性命唤回来的“杀漏”在黑色汪洋的冲击下不断散碎不断缩小,但绝不后退半步,这道法术就是众佛的性命所在,就是“慈悲普度”的信义所在……绝无后退!

  墨色的攻势被牢牢阻隔,看似大占上风却始终难越雷池半步,看似大占上风却早已伤亡惨重!“漏之杀”很像一座蚀骨汪洋,无以渡也无法去攻击,想要破掉它就只有一个办法:填!用墨巨灵去填。

  前仆后继的邪魔,他们已发动了最强猛的攻势;死死围拢双星的灰幕,今日仙魔绝大部分精锐的最后守护。

  金轮尽灭,不见黎明,但时间流淌与骄阳无关,第四天了……

  苏景缓缓睁开了眼睛,身内命火早已熊熊燃烧开来,他醒来、神志也随之恢复,但刚刚开目一瞬,苏景浑不知身在何处。

  不是不知道,而是很疑惑:自己在金乌陵园中,可眼前为何毛扎扎软绒绒的?

  任谁脸上挂着一双心猿意马,刚醒来时也得懵一下,下一刻阳三郎等人传神开口,他们看不懂大拿的法术,但至少能够明白事情的过程。

  但苏景动不了,抬一抬小手指都做不到,只是神志恢复罢了,他的身体为炉鼎,此刻已经被道道神火霸道占据,短时间里再难稍动。

  不止他,阳三郎、小金乌、比翼双鸦、恶罗汉等等,所有人都无法动弹,他们的力量都与苏景融合、以维持“炉鼎”稳固。

  所以苏景只能请大拿继续挂在脸上,心中满满敬意与感激,可现在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心猿意马半个字也听不到,苏景长提息、再闭目……

  金乌陵园内苏景醒来时,灰色法幕中双星开始剧烈颤抖!

  陵园中苏景再次闭合双目时,双星剧颤陡然歇止,随即只见一块长方白石自中土世界飞起,一路翻滚着冲向火星。

  长条石,自有斑驳纹理与满满的苍凉气意,若将其摆放路边,有路人经过、看到后定会心里一惊:谁把个墓碑仍在路旁,当真晦气。

  就是墓碑了,虽然石上无纹刻无字篆,但任谁一见此石心里自然就会觉得它是一尊墓碑,自然而然、没道理可讲、天经地义它就是墓碑!

  三尸飞得可快,从中土一直追着墓碑飞来火星,六只小眼睛全都瞪大了,沿途彼此矫情着:中土世界吐出块墓碑给火星,这是啥意思?

  墓碑轰然砸落火星,稳稳矗立于扭曲大地,继而巨大墓碑摇晃开来,转眼沉入地下消失不见。

  “婆婆,这什么意思,墓碑来干啥的?”三尸一路探讨没能得出一个有用的字,跟着石碑一起跳到了火星上,正好去问瓶儿婆婆。

  之前瓶儿仙为了镇守火星曾燃烧元力化作年轻模样,待道尊等人返回火星后不久她就重新变回了老婆婆,更加苍老的婆婆,连腰身都佝偻了。

  婆婆暂时没回答,双眼微微眯起紧紧盯住了火星世界……很不经意、但也很明显的变化,自从中土的墓碑落入火星、沉入地下开始,火星天地的颜色就开始有了变化:分明了、锐利了!

  充斥于天地之间,五彩斑斓纠缠互侵的团团色彩并没有变化,但无论是黄是绿还是姹紫嫣红,都肉眼可辨的迅速鲜明、鲜艳起来,仿佛被清水涤洗过一般。

  依旧混乱,但没了之前那种混沌感觉,不再是“雾蒙蒙”的了。

  三尸也发觉了这重变化,由此更好奇了,已经开始大着胆子去扯婆婆的袖口,一个劲地讨答案。

  “前三天,两星都变得扭曲模糊,是因气意接驳,中土世界的元灵气意开始融入火星,现在才开始真正搬家……”婆婆知道三大宗师学识通天,所以尽量把道理说得简单些:“第一个搬过来的是阎罗,挪移阴曹,也是开辟阴曹。”

  开辟阴曹即为整顿阴阳,当扩散于乾坤的滚滚阴煞被阎罗神君层层抽入冥间,乾坤自然阴阳分明,天地间拥挤杂处的诸般颜色即为完美世界的诸般元气,那些灰蒙蒙绿幽幽的阴丧气急急归返阴曹,其他颜色自然也就变得愈发清晰和鲜艳。

  “那块大墓碑就是中土冥间?”雷动天尊使劲眨眼睛。

  赤目张大嘴巴:“阎罗也在大石头里?”

  婆婆欲摇头,但下一刻她就想起这种乾坤法术事情可千万别去和三尸解释,要不说三年也说不完,赶忙改摇头为点头:“差不多,对!”

  拈花开始埋怨婆婆:“您老也不早告我一声,刚追了石头一路,都没跟神君问个安。”

  梳理阴阳,第四天,待到第四天将末时,火星上忽然巨影晃晃,高大到顶天立地的阎罗神君显现真形,迈步前行,巨大身形随着脚步前行而急急缩减,待他走到婆婆身边时神君已经化作常人大小。

  阴冥已立。

  挪转乾坤、双星共命的法术中,需要神君主持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神君背负双手,与婆婆并肩而立:“苏景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不见音讯,我传讯过去也未见回应。”婆婆应道。

  神君又望向三尸,他们与本尊有冥冥联系,无需灵讯也能感知些什么。

  “刚死了,不过没死透,现在没事了。”雷动回答得风轻云淡……本尊差点死了?又不是第一次早都习惯啦。

  苏景有事。

  就在第四天将末、第五天开始的时候,痛苦神情浮现于面、周身上下鲜血淋漓!

  从头到脚四万八千只毛孔中都渗出浓浓鲜血,一滴一滴汇聚成流,侵透衣衫缓缓流淌,也沿着长发不停滴落……他这个炉鼎足够结实,可他要熔炼的是完美骄阳。

  苏景的修元缓缓流转,引导着体内千百道神火彼此交汇、彼此融合,而神火由零入整的过程也是神火巨力勃发的过程,炉子受不受得了烈焰的疯狂涨大疯狂膨胀?苏景得撑。

  ……

  阎罗负手望向天外战场,灰色的幕是西天所有仙佛用性命换回来的,但“杀漏”本身是不分敌我的,这法术被行布在此,擅闯者死、无论内外。

  是以即便阎罗也做不了什么。

  灰色被牢牢压制,但依旧在坚持着,不见将要破碎的征兆,无法插手的战斗,神君没有太大的兴趣,看了片刻他就转头往向中土方向。

  中土世界正有明亮的星光闪烁……一点、两点、三点、四点,四点璀璨飞星自中土世界冲天而起!

  强光一闪,四星已至火星周围,围绕火星旋转。

  四颗星都不大,比着曾经的中土明月还要小上千倍,都是三百里方圆上下。

  这样规模的星石放在宇宙中,微小几可忽略不计,但飞星小引斥却极强,环绕火星呼啸飞旋,火星立刻开始剧烈跳动、翻滚,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火星就会被撕成碎片。

  万幸,四颗飞星的旋转由快入缓,飞旋速度越来越缓慢,一天之后四颗飞星终于停止不动,四星坐落、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再转眼,四颗飞星腐朽飞灰,但星上光芒激射入火星。

  火星再一震,随后彻底安稳下来。

  四颗飞星消失不见了,之前飞星位置上多出四个人,不听、叶非、大小魔君,这次不用婆婆解释三尸也能看得出这道法术是挪转四向,将中土四向钉于火星。

  又有四位巅顶仙魔完成了自己的法术,聚拢到神君、婆婆身边,至此,“外援”神魔的法术基本都已完结,只剩道尊还要继续维护阵篆,接下来的“挪移”就完全是三位中土护世神的事情了。

  不听顾不得理会其他,一见面就问三尸:“苏景那边如何?”

  三尸和苏景是一伙的,肯定不会主动告诉不听“他刚差点死”,三位大宗师一起微笑摇头,智珠在手成竹在胸的从容气度:“莫担心,他那边顺利得……哎哟!”

  话没说完,三尸忽然跳脚,全都变得急赤白脸,拈花撩衣衫看自己的肚皮,赤目挽袖子看自己的胳膊,雷动甩靴子扳脚板看自己的脚心……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乾坤挪移,大阵仍在

  话没说完,三尸忽然跳脚,全都变得急赤白脸,拈花撩衣衫看自己的肚皮,赤目挽袖子看自己的胳膊,雷动甩靴子扳脚板看自己的脚心……

  三人注目之处,皆有一道裂璺绽开。

  山中石像巨雕常历风雨年久失修,自然开裂,差不多就是三尸现在的模样了。

  一道裂璺只是个开始,很快可见三尸身上正迅速爬满裂隙,阎罗、不听等人都吃惊不小,但三尸体质诡怪、元力更是迥异其他仙家,巅顶仙魔也探不出他们“开裂”的缘由,更毋论救助。

  三尸开裂,因为苏景裂了。

  骄阳尽灭的第六天,苏景开始裂了。

  毛孔猛扩鲜血渗出已经不足以宣泄身内重重神火融汇的膨胀巨力,苏景的体肤拔出寸寸龟裂。

  苏景又是怎样的体质?早就修得金玉身,当那些裂璺一道道绽放于体肤,爆出的声音也真就如银瓶崩裂般淬厉刺耳,噼噼啪啪的锐响之中,一道道狰狞伤口开绽!

  开绽、满眼、交织,从头顶到脚遍布全身,由此鲜血再不是“渗”再不是“淌”,而是涌、是喷!

  伴随鲜血流失,苏景的面色迅速苍白,一柄柄快刀自身内割裂于外的痛楚其实并不算太强烈,但这感觉清晰且犀利,直刺脑海深处!

  体肤裂,外身狼狈;但身内元息滚滚,神火在他身内不停凝聚,可“集结地”并非一处,上中下三枚丹田、离山巅大圣玦两处洞天,神火于苏景身内分作五点聚拢,而苏景的本修真元正汇聚成潮,四面八方全力以赴去轰击本来属于自己、此刻却被神火占据的气窍,攻坚不是为了攻克,而是为了容并。

  神火并无智慧,但这股力量有它们的灵性,它们不懂得苏景是要以己身精元相助它们正常,只是暴躁的膨胀着、本能地抗拒一切外力相加……

  火星上,三尸的情形让群仙焦急万分,也阎罗等人的智慧和见识,很快就能判断出三尸的异变与苏景有着莫大关联,但是除了着急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使命中拼杀着,其他人只有默默祷念、默默鼓励。

  第六天,三尸裂啊裂啊,没完没了的裂,万幸只是裂,并没真的散碎去,十二个时辰,从开始到结束都平平稳稳,从开始到结束都摇摇欲坠。

  第七天,已经模糊成一片、几乎已经不见清晰轮廓的中土世界中突然传来一声啼鸣,就在鸣唱中,一头白鸟振翅飞出,快如闪电,自中土而来,洞穿茫茫星空直接飞入火星。

  飞入火星白鸟便消失不见,而乾坤中乱糟糟的颜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清减”了许多:少了些许蓝、少了大片青……混乱颜色中的“三分蓝七分青”并未真正消失,而是腾腾高升层层铺展,这个过程没办法以言辞去形容,似乎很慢却又感觉好快,不知不觉里众人头顶已经有了一重真正的天!

  很神奇也很壮阔的景色,一只飞鸟自中土来到火星,从此火星就有了天。

  没有天就没有鸟?

  没有鸟就没有天!

  几乎就在火星有了青蓝苍穹的同时,天外一声雷鸣爆响轰动万扎,护界的幕破开了一道缝隙。

  已经坚守整整六天了,漏之幕出现了崩溃征兆,但只是征兆而已,大幕仍在,墨巨灵死得还不够,还远不足以将这护界神术彻底摧毁!

  不理天外争杀,双星法术不停。

  飞鸟之后,一只鱼。

  摇头摆尾、生气勃勃的红色鲤鱼,一尺有余二斤开外……鱼跃双星,片刻前一头飞鸟来过,火星就有了天空,此时一头红鲤落下,此间便多出江河湖泊。

  飞鸟、鲤鱼之后,比着磨盘还大的海龟转着圈子从中土飞入火星,噗通一声……海龟砸在了地面上,却溅起了高高一蓬水花,旋即蔚蓝颜色于世界中层层铺展迅速远阔,那是好漂亮的海!

  紧随海龟之后,吱吱乱叫四肢乱甩的胖胖田鼠被扔了过来,田鼠落地即告消失,但皱着扭曲的大地肉眼可辨,迅速平整起来……天青海蓝、大地广阔江川奔腾,到得此刻火星已经“退场”,正将浓郁生机散播开来的乾坤名唤:中土!

  双星接驳、双星挪移,天外惊雷爆响连连,强大的神幕威严遗迹,甚至连幕上那些正道道开绽的伤,也是它的神圣所在,也是它的无上功勋!

  乾坤初定,但挪移未完,一块黑不拉几、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在了地面上,幢幢高山陡然清晰,轮廓分明棱角狰狞;一枚蒲公英飘啊飘地沉落下来,莽林丛生新绿处处;一只铁锅摔在地上发出叮了咣啷的怪响,村庄显现城池耸立……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与从前全无两样的全新中土世界越来越清晰,而不远处那座旧时世界正飞快地模糊下去、混沌下去。

  晃晃两天过去,曾经的中土世界彻底化作一团烟尘,轻飘飘地氤氲散去,天真大圣摩天神僧显现身形,自曾经的完美故乡、今时的空荡虚天中一步跨入“火星”。

  火星已不在,此间为中土!

  灰色天幕仍在,已斑驳不堪,但仍在!墨色的海轰轰荡荡,邪魔已经感觉到自家的大阵即将突破佛祖用生命布下的守护,他们的扑击更加凶悍了……凶悍吧,凶悍吧,这场仗本就还没打完,十三星元脉大阵依旧在!

  前后整整八天,一座乾坤完美挪移,两座星辰成功共命!法术完成了,留在此间行法的江山剑主与道尊也同时现身。

  道尊气息匀称,并不见疲惫神色,但中土三尊神灵的面色都透出苍白,仙佛不同于凡人,稍有疲惫就会显现于面,尤其天真、剑主这等强者,若他们显现虚弱,只能说明一件事:伤元气。

  摧毁乾坤举手之劳,托星落日等闲事耳,可是要将一座世界完美无缺地挪移到另一处星辰,从天地间的元灵交换脉络到自然的繁衍生息再到一草一木万万生灵的不受伤害……今日三圣成就的法术亘古未见!

  货真价实的开天辟地头一遭。

  三圣元气大伤,但神情间既不见欣喜也不见郁郁,无所谓的样子……本就是应该做的,做好就是了,三圣人在“新中土”,对阎罗、道尊等人点点头,举目望向了天外。

  第九天已经开始了。

  不听全没心思理会天外事情,自从三尸开裂她的眉头也始终不曾开解,她的目光也不曾离开三尸片刻,仿佛能够看穿三尸与本尊的冥冥牵连、由此能够直接见到苏景似的。

  真好,三尸始终不碎,就那么不停地裂啊裂啊,大裂缝拼成大蛛网,大蛛网下再添小蛛网,小蛛网下则是越来越小的“蜘蛛网”,越裂越细致了,由此初时开裂之初的触目惊心,居然渐渐变得有些可笑了。

  “应该……应该没事。”赤目开口:“我都不觉得疼了,看来苏景那边问题不大。”

  赤目说话特别小心,嘴巴开阖的幅度很小,声音也很轻,生怕稍稍用力会把自己给说碎了。

  “真人,你牙齿都裂了。”拈花坐在赤目对面,赤目一说话拈花就看到了他的牙。

  赤目不敢摇头,但语气否定:“不会,我牙没裂,是你眼珠裂得乱七八糟,所以看什么都裂。”

  “我看不听就不裂。”拈花矫情。

  “唉,二位贤弟不要吵啦。”雷动永远是老成持重的,这个时候无心再废话,他同样不敢转头,就把眼珠奋力奋力地向着叶非的方向斜过去:“叶非,你到底立得什么道啊?”

  “对对,什么道。”拈花赤目立刻追上了这个话题。

  不问清楚叶非究竟立的什么道,三尸简直死不瞑目……三尸还死不了,因苏景不会死,化身炉鼎促长神阳第九天,他已经冲破生死关、真真正正将“局势”控制在了自己手里。

  五大气窍内前后攻破,说到底这是他的身体,“外气”能够盘踞其间却做不了主,气窍开阖、气元涌动全都得听苏景的!而神火的根源仍是金乌阳火,只是更纯粹更戾烈,在最初抗拒过苏景的本元真火后,神火中蕴藏的灵性就领受到苏景元气中的“同源同根同脉同生”气意。

  由此,苏景越是冲击激烈,神火就变得愈发驯服,这个过程来得颇有些惨烈但速度奇快,神火相融于苏景的本元修持中,不过它们并未被同化更不曾消失,而是随着元气的疯狂流转,不断接受苏景阳火的供养和炼化。

  金乌阳火,可烧灼乾坤天地,但此刻苏景的元气火髓尽数变成了薪柴、变成了燃料,他的火既是对神火的炼化真炎,更是神火壮大发展的燃料。

  以火为薪,促长神火!

  苏景的体肤继续开裂……相比于血肉、筋骨、五内、经络,皮肤是最脆弱的,体肤承受不住苏景体内的巨力轰荡,但苏景的身体已经完全受住了这道强大力量,五内无损、经络稳固!

  这不是说神火的力量不如苏景,只因苏景是金乌,当神火中的灵性“认出”他是金乌后,戾气尽敛爪牙收藏,再不会对他“下手”。

  神火是完美骄阳的雏形,若完美骄阳会把金乌也烧死那岂不成了大笑话,若真如此,收尸匠老祖金不黑根本不会去种这枚太阳。

  皮裂了就得流血,苏景的血流得已经不要钱了,他坐身所在地方鲜血遍染……若用乡村民户家的水缸来盛的话,三个村子的缸都不够用。

  苏景本来可没有那么多血,但他是神仙,坐拥如意金身,凡人的身体能够造血,神仙自然也可以,且如果有需要的话还能造血飞快,不能节流、神仙就开源。

  所以想把活神仙的血放干净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誓死不退,璀璨神光

  从骄阳尽灭到此刻,已经八天过去。

  苏景的目光被心猿意马挡住了,但灵觉即为身目,看着满地的血他自己都觉得冷……是有点冷,但苏景不必担心自己的生死,他现在只关心时间。

  已经很快了、飞快了,但苏景还嫌慢,他不知道中土的情形如何了,他需得快些快些再快些!祭炼神火供养神火,只差最后一变!

  他曾仔细研究过完美骄阳的法术,来到金乌陵园后他又全神相探此间神火的气意,这才传讯神君定下九天之约,如今九者仅于其一,只剩最后一天了。

  深提息、敛心念,动咒封绝五听,全神全力投入神火炼化中去。

  “九天”是苏景自己说的,当然不会是随口胡言,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真正存在成功可能的,神火疯长神火饱满,就只差最后一变,而此变已在“悬丝”中,只要、只要、只要再向前踏出一小步,便是邪魔肃清、平安喜乐!

  体肤继续碎裂,鲜血汹涌溢出,但苏景是沉静甚至沉寂的,坐身墓园中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血菩萨……第九天过,第十天起。

  “第十天了。”中土世界,道尊轻轻开口。

  身边阎罗神君应道:“十二个时辰没过完,都算第十天。”

  两位巅顶神魔随口说着些本来很重要,实际上他们并不是很在意的话,他们的声音都很平静,但是世界四周一点也不平静,杀漏天幕的破裂声如神雷响亮,这轰动雷鸣已经从最初的偶尔三两声变成此刻的绵绵不绝,再非一声声,而是一片片!

  天外,下治真尊抿着嘴唇,他的感觉很不好。

  前线伤亡惨重,为了迎接永恒降临,无数同族在用自己的性命去填那些该死的佛唤出的那道该死的漏!这让下治真尊心疼非常,但不好的感觉,不全因同族陨难而来,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莫名其妙。

  就是莫名其妙了,下治真尊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等糟糕的感觉,这是天人感应,是无缘预感,似是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但他不知“可怕的事”究竟是什么。

  与阎罗、道尊等人一样,下治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族的墨色联阵、倒扣之海去和灰色漏争胜,什么都做不了,这就让他更烦躁了!

  第十天,申时末酉时至。

  从子时算起,酉时已是第十个时辰,酉时又名“日沉时”、“傍晚时”,正是人世间夕阳沉落黑夜降临的时刻。

  第十日、第十时,便是此刻,金乌陵园中端坐的苏景突然身体一震,体肤上细碎无数的伤口再不见一滴鲜血流淌,换而金光暴涨!

  不再流血,苏景流光异彩!

  伤口仍在……血变成了光,自伤口涌出的、璀璨之光!神火变、法元变!得苏景全力促长,神火终告脱变,流转体内的神火自无质之焰化作无形之光,璀璨到无以复加、即便苏景也不曾见过灿烂。

  体内祥光绽放,体肤伤口无数,自也有神芒暴散!

  当金乌陵园中苏景光芒万丈时,中土上一直裂啊裂的三尸突然燃烧开来!

  三尺不足的小小矮人,身上暴燃起的大火却是万丈烈焰、直冲苍穹!三团熊熊大火中传出三尸撕心裂肺的大哭。

  不听的眼泪直接就喷涌出来,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从未见过三尸会自燃冲天火,她只知道三尸与苏景本命相连,三尸出事意味着一件她宁死不愿面对可怕事实……苏景,他可是她这世上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宁可掀翻宇宙,也决不能再失去的亲人。

  也在三尸之火冲起一刻,天外的雷鸣巨响突然化作一声沉沉叹息,自冥冥而来,有着无限慈悲与无限唏嘘的叹息:支持了快十天的杀漏天幕终于榨干了最后的力量,再也支持不住,就此散碎去。

  一道天漏,摧毁了两成墨色大军……

  天幕已破,只剩铺天盖地的黑!无边大阵无边巨力也是无边腌臜,挟疯狂之势向着中土世界狠狠扑来!

  巨灵大军勾连做一个整体,这是墨色的一道阵法,既然是阵无论如何大小无论高明还是浅薄,就总也脱不开一个规律:阵力有穷尽时。

  相斗近十天,墨巨灵终于攻破杀漏天幕,但他们的大阵也到了强弩之末。

  阵力将穷尽,这不是阵中尚余的八成墨巨灵无力再斗,而是他们的“勾连成一”的阵法行将散碎,这阵是靠着半成墨巨灵“燃命束元”才结成的,打到现在,将无数个体维系做一个整体的“勾连之力”就快耗尽了……

  将耗尽,但尚未尽,虽也摇摇欲坠堪堪崩碎,但此刻墨巨灵仍是一个整体,最后的大阵威力正疯狂绽放,正澎湃无边地向着中土砸来!

  早有准备了,或者说早都在等待了……就是现在了。

  当墨色遮天,咆哮而来时,道尊拔剑长啸身化仙雨,一纵飞天迎敌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

  道尊非独往,在他身边,与他同行的还有阎罗神君,有瓶儿婆婆,有离山叶非有中土三圣有大小魔君,簇拥在他们身边的还有诸尊冥王,还有十万山三赤尻,有离山大群弟子有乌龟州凶狠妖孽有瓶子天八方仙魔……吾往矣,千万人往矣,所有人往矣。

  所有人,当然也少不了那个小小妖女。

  阎罗、道尊等人都没想到不听也会来,见三尸燃烧,小妖女明显已经崩溃了……只是接触少所以神君等人都还不了解她吧,若苏景还在,夫唱妇随不听会为他守护中土,若苏景注定出事再回不来……还有不听啊。

  他愿意用性命去守护故乡世界,不听誓死不退!

  骄阳沉灭,墨色来袭,仙天世界一片黑暗,唯独此刻唯独中土,漾起浓浓神光比着千百枚太阳加在一起犹有过之,那是万千仙魔戮力同心迎击强敌时绽放的明亮法芒,既是护世也是耀世的璀璨神光!

  源自中土的光明,来自远古的黑暗;千年吞吐日月精华炼成的盈盈明珠,万里铺展浊浪汹涌的浩瀚汪洋;一片由萤火虫凑起的可爱光芒,一盏倾塌沉落的无尽夜空。

  今时宇宙中最强大的力量,迎向无边的黑暗。

  就在群仙冲出天外,堪堪迎上黑暗巨潮时,在他们身后:突然一声嘹亮的长啸、一蓬灿灿金红的光!

  赤色血藤疯长、正冲锋的不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识得身后传来的啸声,哪怕自己老了聋了死了也绝不会听错的,他回来了!

  分不清是无边狂喜还是无限委屈的哭声里,不听的身边多出了一个人:红头发红体肤红袍子红靴子的红人,弄了自己满身血肯定来不及洗澡的苏景……也是在这声大哭中,苏景与所有人一起,驱转全副修为释放所有神力,迎击墨色。

  神君身畔突然人影晃晃,头上顶着块白毛巾的家伙呲牙咧嘴,周身还冒着热气显然是直接从热泉里跳出来的!和拔舌王同样周身蒸腾热气的少年双目紧闭……开目!

  瞑目王,不瞑目。

  开目一刻即为舍身一刻,开目一刻即为舍身一刻,以半残之躯,开我护世之眸!

  贲烈巨响,星天摇撼,半数仙魔瞬瞬飞灰,余者尽数鲜血狂喷,身入残鸢向后摔飞翻滚、坠回中土去,阎罗、苏景、不听等巅顶神魔也不例外,每个人都于此一击中拼出了全部力量,每个人都受到极强反挫刹那重伤……漆黑夜空中,一尊尊周身燃火的仙魔坠入凡间,身后留下璀璨的弧,这是中土世界经历过的最灿烂的流星雨。

  而那道本已势末、再遭强力反挫的墨色大阵也就此崩塌,轰轰烈烈散碎去!

  大阵告破,反噬并不严重,但阵中巨灵在片刻间气血翻腾、身体麻木难提修为总是免不了的,大阵碎裂墨巨灵崩散四周,黑压压地铺满天空,一时间皆难动弹……除了一个人,下治真尊。

  他未入阵,始终在旁观也始终在等待,这样的冲撞不可预料,但是这个出手的机会他绝不会放火!

  元法流转,反掌即为神雷道道,劈斩中土!

  无论如何,都先摧毁这座阵星再说,若无高手防范,毁灭一座世界对下治来说连举手之劳都不算。

  是举手之劳,但也是全力出手,下治十成满力尽入墨色雷霆中,必毁阵星!

  下治发难时,荒凉但阴毒气势自其立身处东南方遥远处陡然暴散开来,小相柳飞扑如电,急冲向下治真尊!

  小相柳早就来了,差不多跟金铃天、小花容等人同时,不过大家的方向不一样,打架的方法更不一样,小相柳才不会莽莽撞撞地去送死,他一直伺伏在侧隐匿身形,有机会就靠近一点点,有机会就靠近一点点。

  这一仗前前后后打了快一个月,小相柳一共也没能靠近多少,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战场中始终凶杀滚滚,直到墨巨灵“结做汪洋大阵”之前始终对四周保持着高度警惕,待到骄阳尽灭,墨巨灵又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黑疙瘩”,小相柳就更没可能穿插其中了。

  直到刚刚大阵崩碎,墨巨灵暂时都不能动弹了,小相柳才能急速前行,可他相距下治还是太远了,远到小相柳的法术根本都够不到敌人,只能以分光化影的身法急速前冲……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三大心猿,完美骄阳

  下治根本不在乎小相柳,他晓得九头蛇很不错,但这等“偷袭”……等到中土毁灭了,他能飞过三分之一的距离么?

  中土,群仙坠落凡尘,身体尚未着地便看到黑色的灭世神雷从天倾泻,追打而来!若能有几个呼吸工夫的缓冲,容大家回一口气、做一次调息,或许还能挡下这片雷霆,可有哪里几个呼吸工夫啊。

  一场巨力轰撞过后,人人元基受创元息涣散元气混乱,这个时候去奢求“几息”,与凡人奢望永生怕也没什么区别……忽然,大哭声震天响亮,甚至都盖过了灭世神雷,就在“死了本尊”似的哭声中,一个、两个、三个……三团大火疾飞而起,影响神雷。

  墨雷击中第一团火,火焰爆碎去,一个瘦骨嶙峋但浑身长满长毛、猴子样的怪东西被打落地面;雷不停,第二团火光不停,再一撞,火焰碎,一个双目赤红脑袋很大同样也身上长满长毛的怪家伙向下摔去。

  接连两撞,“怪家伙”都没死,但墨色神雷的威力也不曾削弱丝毫,继续向下轰来,劈中第三团火,同样火团散碎,同样的一身长毛家伙,不过这次是个胖墩墩的“猴子”,再就是胖猴子没摔下去,墨色雷霆也没被削弱……雷仍在,但已被胖猴子托在了手中。

  一掌以擎天,千重墨色雷霆驯服。

  短短粗粗的小胳膊一翻、手腕一转,墨色神雷掉转方向,向着天外打去!

  三猿接力,第一猿抹去墨雷中的法术印记,第二猿于雷霆中添入本脉气意,第三猿稳稳收服雷霆再掉转矛头,以彼之雷还施彼身,这是何等精彩的法术……还有何等撕心裂肺的哭号。

  “命没啦。”

  “本尊没啦。”

  “东天剑尊没啦。”

  哇哇哭哇哇喊的三头怪猴子,再飞冲天,一个接一个地杀出天外去……

  当苏景修持入其极,便是三尸脱胎换骨、回归本相时。

  “入其极”是一个很缥缈的说法,因为仙家的寿命无限,宇宙的奥秘无限,所以修行是没有尽头的,修行没有尽头,修持自然也不存极限之说。

  由此,“入其极”只是个模糊的意思,这三个字大概的意思是“苏景你就使劲修行吧,修行到了三尸自能化作真正拿人,不过什么时候算修行到了我也不晓得”。

  诸法归一,归于剑,未能“入其极”。

  吞噬破烂囊所有力量,直接跃入巅顶境界,未能“入其极”。

  炼就杀千刀,神鸦诡后再封神鸦杀,堪与前辈阳崩巴比肩,未能“入其极”。

  直到今日,金轮灭尽后的第十日第十时,催长神火真髓、熔炼完美骄阳,苏景终于“入其极”,三尸大突破大脱变!不过他们三个是怪拿,苏景还是凡人时候就化形转生,是以一切都错乱了、颠倒了,今时化形也没有意马只有“心猿”,三尸变作了三头心猿。

  三尸变三猿,简直是天大好事,得古神圣体,力量爆然增长,一身怪力转作神力法力,心神灵犀可与“天”交感,再不受本尊羁绊……如果从“探索”的角度来看,这此脱胎换骨无异璞玉变宝玺,三尸真正独立不算什么,但他们有资格去追寻宇宙的秘密,去追寻天道的来源,去追寻……追寻个萝卜,三尸气死了,难过死了,伤心死了。

  追什么追,宇宙与我何干,命没了啊!本为不灭之身,苏景不死他们就不用死,那根本是“我死活我说了不算,全靠苏景了,锵锵你加油”,三尸都不用牵挂生死,一切都让苏景发愁去,多好。

  如今返璞归真,三尸变心猿,与苏景的那重生死牵挂也随之消散,苏景死掉他们没事,但同时他们也没了反复重生的不死之身,一死……就真死了。

  三尸才不去想“以后生死由我自己掌握”,他们只心疼不死之身没了啊,没了啊!

  性命牵挂不再,不死之身没了,“本尊”这个说法也不存在了,大家和苏景从亲生的朋友变成了结拜的朋友,舍不得啊,舍不得啊!

  三猿哭得跟本尊死了没什么区别;三猿气的非得暴打下治真尊不可!

  墨雷倒转,急轰下治真尊。

  十成修为的一击,莫名倒转回来,下治大吃一惊,赶忙催法化解,倒不至于受伤,可是手忙脚乱是免不了的。

  待他化解雷霆反噬后,三猿已经杀到眼前!

  三尸的怪力随化猿变作了法力,不过,一来三尸刚脱开上一形,以前靠着蛮力打惯了还不太习惯用法术;二来用法术哪如拳头捣肉来得过瘾;反观下治这边,敌人能够反转法术,他也不敢再贸然动法,墨色双目中恨意闪烁,下治暴喝一声,也直接以蛮力相迎。

  拈花冲在最前,化猿也是小矮子,拳头和七八岁的小孩子差不多大小;下治则是体脉纯正的墨巨灵,拳头巨若大丘。

  大小绝不相称的两只拳头交击与半空,巨力崩散气浪腾腾,拈花哇呀怪叫着向后摔去,下治真尊的情形不比拈花强半分,巨大身体翻滚摔飞,目中的恨意尽数化作痛苦颜色,跟着痛苦又变成了绝大恐惧,非但不敢再迎敌,反而趁着摔飞之势急急逃窜……

  所有墨巨灵,莫非狂信徒,死亡是他们的荣耀所在,唯独这头下治真尊,全无尊严也不见他的信仰荣光何在,对过一拳发现自己与一头心猿势均力敌,绝难斗得过三猿联手,他纵法便逃。

  逃不过!

  赤目紧随拈花身后,是车轮也是接力,第二拳奇快跟上。

  下治真尊无奈,转身再拼一拳,和上一拳全无两样的情形,赤目翻着跟头向后飞,下治真尊个子大,跟头翻得惊天动地,向后飞,继续逃……逃过了,接连两拳,无异接连两次“助推”,前一次时赤目还能赶得上,这一次,三猿最后的雷动是无论如何追不上了。

  下治飞得奇快,雷动赶不上他、至少暂时赶不上。

  但、仍是逃不过!

  下治是顺着向后摔飞的方向逃的,向后摔飞的方向则是三尸攻来的拳头方向决定的,墨巨灵只求顺其自然,可接踵变化激烈,让他忽略了另一个尊凶魔:小相柳。

  下治逃走的方向,正正迎上九头蛇!

  之前激斗只在电光火石,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人在分光化影中的小相柳都来不及在施法,眼看墨巨灵向着自己飞来,本能扬手一拳迎上!

  拳不落空,中。

  脸。

  若公平斗战,小相柳不是下治真尊的对手,可下治真尊先被自己的雷霆反噬闹了个手忙脚乱,再拼劲全力与拈花、赤目两心猿交换猛击,从皮骨血肉到五内经络尽受猛烈震荡,勉强再纵法飞逃,到他迎上小相柳时,一时间再提不起多余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小小的拳头打到自己脸上。

  小相柳清清楚楚地看到下治真尊眼中的惊惶和恐惧,隐隐约约听见下治口中发出的半声“不”……对九头蛇这种凶兽来说,在猎杀时见到猎物的恐惧表情,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但享受同时小相柳也挺纳闷的:他不是第一天和墨巨灵打交道,以前斩杀墨巨灵时,他见过不甘、见过愤怒、还见过好多笑容,唯独没见过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墨巨灵的大军是……一个特别怕死的,领着一群特别不怕死的?

  嘭一声,巨大的头颅崩碎去,山岳般黑色尸身摔落星天深处,下治真尊被小相柳一拳轰灭!

  下治丧灭,敌酋伏诛!

  一拳头打完,打死,小相柳自己还有些恍惚,这就……千万人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了?

  三尸是一边哭一边来打的,看到小相柳直接敲碎了下治真尊的脑袋,三个人又情不自禁的欢呼一声,一边哭,一边欢呼,三尸有这个本事,可他们三人的欢呼声未落,另一声满满快乐由衷喜悦的欢呼又从西北天深处传来,很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之前蒙天旗舰爆碎的位置,下治真尊死而重生再度显现。

  小相柳低头,见下治的尸身还在转着圈子往宇宙深处垂落,抬头再看远处下治真尊活蹦乱跳,正因重活喜极而泣。

  浪浪仙子讶然:“他也有不死之身?”

  三只心猿脸都青了,正因为丢了“不死之身”沮丧时,看见别人“卖弄”不死之身,尤其还是个仇敌,简直气得肚子都疼,雷动大声咆哮:“黑贼,明明能够死而复活,挨打时还吓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你、你、你卖骚么?!”

  下治真尊真开心啊,欢喜得眼泪长流,纵声大笑:“我不知我能复活几次,不敢死,不敢死!”

  这是实情,下治第一次死而复生是在缠江井大战,金乌挟骄阳冲击墨色大阵,下治列位阵前当场被碎尸万段,但他又重新活回大族群中,他知道自己能够死而复活,但他自己也不晓得这种“重生”能有几次。

  大笑滚滚,下治声音不停:“我的确怕死,我不能死!我之真意,岂是你等能够明白的!”

  三尸暴跳如雷,齐齐怒道:“小相柳,打死他!”言罢三尸怒而转身,飞快跑回去中土去了……墨色大阵崩溃,万万巨灵难做斗战,但这只是片刻麻木,此时他们已经理顺元气,四面八方飞腾空中,正迅速聚拢。

  如今三大心猿就只剩一条性命,可不敢再亡命瞎冲,得赶紧回去,别让人家包了饺子。

  小相柳命也不富裕啊,不理三尸吆喝,带上浪浪仙子跑成了一溜烟,归返中土世界。

  都很快:墨巨灵迅速集结,重新整队;刚刚复生的下治真尊接连传令,准备再做攻杀;三只长毛猿一条九头蛇外加一个眼睛上扎着布条的小姑娘光电似的向中土跑……就在三尸等人将要入界时,突然一蓬炽烈光芒自中土世界喷薄而出!

  强光,骄阳,一轮骄阳自中土冉冉升起!

  离山现任掌门双目通红:当年墨巨灵侵袭人间,中土危难时小师叔祖放明月出山为反攻之讯,今日、就在刚刚,他亲眼见到苏景再放骄阳升空,于这片星天危在旦夕时!

  而骄阳在后,仙魔在前……那是怎样的一群家伙啊,曾经高高在上、曾经威严无边,此刻鲜血满衣襟,王冠歪斜衣袍不整,没办法再狼狈,却也说不出的萧杀!苏景,不听、叶非、阎罗、道尊、大小魔君、离山群仙等等,群仙背衬骄阳,更显神圣!

  三尸、相柳在天外与下治拼了一场,短短片刻工夫,重伤群仙也回过一口气来,苏景行法放身内完美骄阳升空,随即群仙飞天。

  乍见骄阳,下治真尊心中一惊,诛灭金轮的法术之后,怎么可能还有骄阳升起,但很快惊讶散去,下治重新镇定下来,一轮骄阳而已,哪怕这只太阳再大再热再璀璨,也无法挽回大局。

  刚镇定,遥遥地、正从中土上飞起来的苏景就对下治说道:“你不懂。”

  完全是见识渊博的长辈在面对无知孩童胡搅蛮缠时的言辞、语气,满满把握满满轻蔑和“懒得给你讲”的神气。

  下治森然冷笑,可是他的笑纹才浮现唇边,他的目光便告凝固……中土上正冉冉升起的骄阳突兀散去了,就那么一下子消失无形;它消失一瞬即为冲腾一瞬,自中土消失去,自宇宙西极远处重新显现,再、一飞冲天!

  而骄阳冲天时候,浩瀚宇宙、四面八方,每一颗已经被墨巨灵邪法杀灭的骄阳,尽于此刹那绽放出浓浓生机,先是一缕微弱火焰,继而一丝金红光芒,再就是轰轰烈烈地赤焰绽裂、金光暴散,复燃!

  当年,不安州大阵圆满,完美骄阳的神火髓散入宇宙间所有骄阳去,无论已沉落还是正燃烧,每一颗太阳中都藏蕴了一段神火髓。

  墨巨灵的重法让所有金轮熄灭,但金轮内种下的神火髓不受其扰,安稳存在着、等待着。

  ……

  收尸匠是一群怎样情怀的金乌?

  完美骄阳又究竟怎样个完美法?

  历代收尸匠的死亡,几乎都是一样的原因:为同族收尸、为骄阳收尸,太过悲伤久而久之灵物心枯,悲伤而死,神鸦诡、收尸匠是专门来收尸的,可是如果有的选,收尸匠宁可不做这个神鸦诡,受同族冷遇无所谓的,只求同族莫损丧,只求骄阳不陨落!

  收尸匠是大金乌,但也没有逆天之力,任谁也没办法让死去金乌复活,可是死去金乌无法转活,陨灭骄阳却有希望重放光辉,这就是收尸匠老祖金不黑着力炼化完美骄阳的原因了。

  完美骄阳,不是它的火焰多么炽烈,不是她的火意如何纯粹,而是……神火髓气意勾连,当普通金轮死去、再得完美骄阳照耀,那只熄灭金轮中的神火髓会再聚真火、让灭掉的金轮重起光热。

  完美骄阳便是:有它高悬星天,宇宙中再无熄灭骄阳!

  完美骄阳便是:生老病死天注定,收尸匠避不开为同族收尸的命运,但至少,不必再为骄阳的陨落伤心!

  完美骄阳便是:每一枚金轮都曾是一只金乌的得意作品,都是一只金乌的骄傲所在,那就让这份得意、骄傲永远存在宇宙间,金乌会死去,但骄阳永不沉落!

  苏景遥对下治真尊说出的“你不懂”,就是这完美骄阳的真义所在。

  邪魔懂么?邪魔什么也不懂。

  第十天、第十时,完美骄阳冲腾于西方极远天,千万熄灭骄阳重燃火光!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圣洁白光,镜中邪念

  第十天、第十时,完美骄阳冲腾于西方极远天,千万熄灭骄阳重燃火光!

  重新燃亮的又何止金轮,还有十三颗星!

  中土世界,九龙世界等十三枚依灵元大脉而设法的灵秀天星,再度震铄法芒,润润、洁净、明浩!

  所有金轮都重新燃烧,一切恢复十天前的模样,灵元大脉所受影响不再,十三星大阵法力继续行转开来!

  大阵在中断快十天后继续行转开来,可是墨巨灵又再到哪里去重新发动一次杀灭骄阳的法术?!

  下治真尊的神情扭曲了,嘶嗥传令:“杀!”

  其实又哪用他再传令,墨巨灵皆知大难临头,发疯般将法术轰向中土世界;守护中土的今时仙魔伤亡过半、余者除了三尸和相柳等寥寥几人外尽数重伤……但伤了怕什么,没死就不怕,死了就更无需再怕,这已是最后的战斗、最后的拼杀。

  凝聚残力、拖着重伤之身再拼一场吧,反正心中正激昂、鲜血正沸腾,打得正好!

  并没让群仙等候太久,五息过后,因行阵而起的元灵剧颤平息下来,又是一息寂静后,突然星天中白色光芒绽放!阵劫发动!

  光因阵法而来,但并不是从十三阵星中射出的,千千万万道光,就那么直接从虚空中激射而出,光即为杀,这宇宙间有多少头墨巨灵,边有多少道白色光华自虚空中射出,一道光稳稳罩住一头墨巨灵!

  道尊布置的阵法不是那种一扫一大片的轰爆之术……又一栈大夜叉无数年头都在钻研墨巨灵这种怪物,所有研究心得、成果都分享于东天道,道尊再将墨巨灵的“元息、气意”镌入阵内。

  阵法力量借住的只是元灵大脉中的一截,但阵杀范围,只要在元灵大脉控制疆域内,每一头墨巨灵都会遇到一道杀灭白光,这是阵法劫,但阵法借天脉而成,由此阵劫也是天劫,墨巨灵没得躲没得挡也挨不住!

  一墨一光杀,听上去很“一对一”,一点也不乱,可实际上大阵发动时,中土外的星天中乱成了一片,那是多少头墨巨灵,又是多少道圣洁杀灭之光!

  千万光华闪烁,无数巨灵挣扎躲避。

  神威倾泻,墨色的灭顶之灾已再无可更改,而一向悍不畏死的墨巨灵也完全变了个样子,徒劳地逃着,胡乱地抵挡着,还有……他们在哭,恐惧于目、泪水长流,悲恸万分地大哭着。

  下治真尊也在哭,他比所有人哭得都更难过也更伤心,他已经领受了自己的杀灭白光,但死后即得重生,他活过来、白光再杀,他被杀死,再活过来,如此往复不休,以前他不晓得自己的重生“次数”,此时看来他不死之身的极限还遥远得很。

  大阵动杀之处,下治真尊恐惧逃遁,当他发现自己不那么容易死,而所有同族都已被大阵杀劫牢牢锁住后,这头巨大的怪物居然崩溃了,好像个疯子似的,任由杀灭之光打在自己身上,可是只要他没死,他就在同族之间乱冲,用自己的身体去掩护其他巨灵,拼劲全力想把已被杀劫罩住的同族拉出来,一次又一次,痛哭再痛哭、徒劳再徒劳!

  阵之劫,天之劫,下治谁也救不了,他自己也在不停地死去,但是他疯癫了啊,口中的声音凄厉、分不清是哀号还是怒吼,他拼命去救人,却再如何拼命也救不回一个人!

  想要救人的又何止下治一个,其他墨巨灵在发现自己已经必死无疑的时候,几乎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去掩护同伴,想要把身边人推出白光,或者拼却焚身之痛再去多抵挡一道白光,当一群恶狼陷入死亡境地,它们再顾不上去为恶时候,又开始拼尽一切力量去救护同族……无边无际,视线之中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只能用铺天盖地来形容,自也有一番震撼了。

  苏景站在中土与仙天边缘处,冷眼看着墨巨灵的覆灭……很奇怪的感觉,不知是不是神目辨真的缘故,他觉得下治的恐惧并非因为他个人的生死,大群墨巨灵的仓皇与悲伤也和他们本身无关。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突然,苍凉且嘶哑的歌声响起了,来自一头无名巨灵,他已被白光笼罩三息,即将毁灭了,他的眼泪滴滴坠落,他的歌声戛然而止。

  一道歌声,万万哭声,万万痛哭中、哽咽着、嘶哑着唱响的歌声,来自每一头墨巨灵,响起于崩溃、混乱的炼狱中:“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

  他们的歌声满满虔诚也满满悲伤,无尽歉意与无尽遗憾。

  ……

  半柱香的光景,骚乱平息了,压在中土世界四周的漆黑墨色散去了,不止这一座战场,散落在宇宙各处的小股墨巨灵兵马,也都遭阵法袭杀,这一族彻底完了。

  杀戮停止了,墨色损丧殆尽!

  十三星大阵自元灵大脉中借来的力量也只能维持半柱香,至此阵行圆满、法符飞灰,一切都结束了……但歌声仍在。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下治真尊还活着,他被阵法杀灭了十三次,靠着不死之身竟然撑到了阵法结束时,可是他全没寻仇动手的意思,跌坐在半空里看着沉沉浮浮地无数同族的尸体,木木然地唱着这首歌。

  苏景和神君、道尊等人对望一眼,说真的,今日仙魔从没人真正去揣摩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它本身就没什么含义啊,平平淡淡地全无激昂之意,就是一句无味的口号罢了。

  在苏景等人听来全无味道,但对墨巨灵而言,其中应该藏纳深意,死时唱的歌总会有些特殊意义的。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永恒何所在,真色罪孽僧。”原来这首歌还有后两句,以前从未听墨巨灵唱到过,直到现在下治把它唱了出来,而唱出这首完整调子后,下治停止了歌声,再次放声大哭!

  伤心、失神,甚至根本不去看苏景等人一眼。

  雷动小声对苏景说:“我们上了啊。”

  还剩一个下治,身俱巅顶修为且还有不死之身,当然不能放他逃了,三头心猿实力圆满,苏景等人虽伤得不轻但也还能勉强打几下……对付不死之身的办法就是生擒了他、制住了他,凭着中土这边的力量全无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叹息传来……来自下治真尊的身内,但绝非下治的声音,他还在痛哭着。

  随叹息,人影一闪,一个人自下治身内走了出来。

  毫无征兆,突然响起的叹息和突然冒出来的人,苏景吓了一跳,仔细望去……再吓一跳,脱口道:“你没死?”

  周身赤芒包裹、长满长长羽毛的怪物,苏景见过他。

  那年漏中,镜内战场,拿人与古仙巨战前降临战场的古仙首领,赤霓!

  古仙首领,这宇宙中第一尊仙、魔、佛、神、圣……叫什么都好,他都是第一、他是赤霓!

  突然出现了一个早就该死的人,曾与拿人血海深仇,与墨族和古仙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太古神魔,苏景等人刚刚松弛了的神经陡然绷紧。

  赤霓没理会苏景等人,而是伸手拍了拍下治真尊,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没事,莫难过了,我早就不再是永恒,我本来就不是永恒……我也不想再做什么永恒,不要再哭了。”

  有那么一下子,下治真尊的哭声猛地响亮起来,但很快又敛住了,拼命的压着自己的哭声,就想一个犯了大错、得到父亲原谅却又深深自责的孩子。

  压得住哭声却收不住眼泪,泪水长流。

  对着下治笑了笑,赤霓转头望向了今时群仙,很快他就找到了刚才惊呼脱口的苏景,赤霓饶有兴趣的样子:“你识得我?”

  苏景点点头:“古仙首领,死在与拿人的巨战中……”

  今日仙魔尽暗中蓄势,赤霓却很放松,接着苏景的话说了下去:“我是战死了,但……就算没死绝吧,你可知镜中封印的不止普通古族的争斗、毁灭之心,还有我的?”

  待苏景一点头,赤霓继续道:“我的争斗、毁灭之心,何尝不是我呢?我把我自己割裂开来,一个赤霓封印宝镜中,另一个赤霓统御群仙,我将自己一分为二,两个我都是我,外面打仗的那个我死了,镜中封印的这个我还在。”

  苏景身内元息流转,看上去平平静静,但随时可做暴起一击:“所以……你是镜中的邪念赤霓。”

  这次赤霓想了想,并不回答,而是沉了脸色,很认真地反问苏景:“争于天,斗于规则,算是邪念么?”

  这次苏景摇了摇头,争于天算什么邪念呢,修行之辈哪个不是在和天去争斗,修行之道要顺天行事,但修行本身就是逆天而行、与天相争。

  面前赤霓就是镜中赤霓,但与他提拔的那些仙族不同的,他的争斗之心、毁灭之念不是争杀同类、对抗强者,他想要征服的只有:天,从出生时就是这个样子了。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善也爱他,恶也爱他

  赤霓并不仇恨其他生灵,他只是不服天,争于天其实和争于同族并不冲突,当年第一批怀有争斗心毁灭心的古仙飞升时,赤霓也曾热血激昂地投入到与同类的厮杀中,但那只是偶尔为之,并非他的执念所在,这其间的区别,大概就是在石头上磨磨刀,不过刀子不是用来砍石头而是用来杀人的。

  当初赤霓将自己也割裂开来、将争斗心封印宝镜内,本就和打杀无关,他是为了感同身受、以求找出化解古仙们发疯的办法……

  至少,苏景以神目辨真,看不出面前赤霓在说谎。

  苏景几乎能笃定,即便这个“争斗心赤霓”,他的本性也是友善温和的,如他自己所说,他的争斗目标仅只是“天”,他不会针对别族生灵。

  苏景注目赤霓时,赤霓也在望着苏景:“说说镜中仙念……墨巨灵吧,你们把他们叫做墨巨灵对吧。”

  赤霓的声音很轻,听在耳中的感觉,很有些清晨醒来、不想起床再赖一会,这时窗外穿来的鸟儿叫声,当然,赤霓的声音不像鸟叫,只是他说话时给人感觉很相似。

  就这么轻轻柔柔的,赤霓继续到:“墨巨灵就是争斗心、毁灭心,他们仇视别族也仇视同族,争于身边一切也憎恶他们自己,但你们不觉奇怪么,他们喜欢争杀和毁灭不假,可是宇宙何等浩瀚啊,我在时、仙朝鼎盛时尚不能完全探索宇宙,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就算他们喜欢争杀,打一打身边生灵也就是了,为何要直接扔出‘毁灭宇宙中一切生灵’这么大的题目。”

  “再就是……我为何要抽离古族的争斗心入镜中?因为他们最喜自相残杀,但镜中仙重入世界后,为何彼此间再无争杀?以本性而论,就算墨巨灵再怎么强大,也都不用你们来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先厮杀起来了。”

  接连两问,无需众人去思考,赤霓自己就给出了答案:“因为他们有了统一的信仰,他们信奉永恒:他们心中的永恒,指的就是……”赤霓指向了自己的鼻子:“我,我的永生。”

  稍停顿,赤霓的目光一黯,又伸手向无数墨巨灵尸身沉落的宇宙深处方向:“他们啊,都爱我。”

  太上古时,太上古族,赤霓是唯一的神。

  即便后来有了大群古仙飞升,得到了强大力量,在古族心中赤霓仍是唯一真神。

  墨巨灵的来源很明白,它们是被赤霓从古仙身内抽离出来、封入宝镜中的邪念,可即便这些“念头”是邪恶的、是残忍的,它们依旧是古仙、古族的一部分,它们也和所有古族一样崇拜赤霓、热爱赤霓。

  善也爱他,恶也爱他,所有人都爱他,他是太古时唯一真神。

  拿人寻仇、两族决战,古族彻底丧灭,赤霓用来镇压墨巨灵的宝镜也告碎裂,邪念化作墨色邪魔逃出桎梏,遁入宇宙中,开始的时候它们也自相残杀彼此吞噬,但很快它们就发现,自己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赤霓也在镜中、随同墨色一起进入浩瀚宇宙,但赤霓并没化形、复活。

  想办法让赤霓复活,相比于自相残杀,毫无疑问要更重要得多。

  ……

  大家都在镜中的时候,“邪念”们就发现“争斗心赤霓”的情形很糟糕。

  医术再如何高明的大夫,对自己开刀用药的时候,下手也不会像对待其他病人那样精准、从容,就是这样的道理了,其他所有邪念都被赤霓完整抽离,唯独他自己的争斗心,在剥除时出了岔子。

  “争斗心赤霓”被封入宝镜之初就已伤了根本,宝镜尚未破碎前八百年,“争斗心赤霓”陷入了昏睡中,他已病入膏肓,永无休止的沉睡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如果醒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死去。

  说起曾经的遭遇,赤霓无喜无怒,他的语气始终都是恬静的、安然的,说到这里的时候赤霓暂时岔开了话题,问苏景:“他们爱我是不会错的,但你可知,我对他们是怎样的感觉?”

  是问,却无需回答,赤霓直接给出了答案:“厌恶,镜中腌臜,邪念可憎,我打从心眼里厌恶他们。”

  古仙与墨巨灵,能够看成一个人的善恶两面,但赤霓不再此列,他的争斗之心只对苍天,与其他生灵无关,所以外面的赤霓谈不到善良,被封入宝镜的赤霓也并非邪恶,两个赤霓在行事、认知、思想上几乎不存区别,差别仅仅在于:镜中赤霓的憎恨更加分明,镜外赤霓处世更加淡漠。

  两个赤霓都认为古族之祸源自“争斗心毁灭心”,自然对其厌恶非常,而镜中赤霓的憎恨更分明,对邪念的厌恶当然也就特别强烈。

  “在镜中时,我将沉睡去,无数邪念将我团团围绕,不停叩拜,我心中厌恶得很,让它们走开,它们不走、继续膜拜,用自己那点微弱念力给我祈福,愿我安康……混账啊,若不是它们存在,我又何苦将自己割裂为二,我又何苦被我封印宝镜中。”

  “我闭目,将入睡,它们又来问我何时会醒,我厌烦到发怒,我太疲惫又没力气对它们大吼大叫,就冷冷说了句:待你们死光了,我自然醒来,这是我的真心话,当时的真心话。”不知不觉里,赤霓的眼睛红了:“我是神,即便被分割两段我还是神,我真心之言即为深妙重法……它们爱我,见我情形糟糕心中惶恐,见我行将入睡问我何时醒来;我憎厌它们,我说:你们死光时,我会醒来。”

  停顿三息,赤霓眼中赤红散去,眸子重新清澈了,但他的声音很慢,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我为神祇,言出法随。”

  没有叹息,没有情绪波动,赤霓话归原题,继续说起古仙邪念逃出宝镜后的事情。

  所有邪念都得脱自由,唯独赤霓还在昏睡。

  想要唤醒赤霓,邪念自裁,只要应了赤霓言法,邪念死光了他自然就会醒来;可即便醒来了,以赤霓的虚弱,他也活不了多久。

  这是两个大麻烦。

  邪念热爱赤霓,想要他能复活,但两个大麻烦摆在他们面前,前者还好说,捐命之苦在于自我挣扎,但自裁本身并非难事,做起来很容易;可后者就太困难了,放眼宇宙穷尽时间,没人能够治好赤霓的“病”。

  但是“邪念们”到底还是想到了一个可能能够成功的办法……

  人的一切疾病,所有伤患损丧,归根结底都脱不开一个最最根本的道理:不能再适应天地。

  这是个匪夷所思的概念,不过苏景等人皆有非凡心智,这件事以前从未想过,但是在听到对方抛出题目后稍一琢磨便缓缓点头:草木冲鸟,蛇兽灵长,一切生灵都萌发的前提都是顺应环境、适应天地。

  身有伤患身染病恙,身体无法再适应天地,也就没办法再继续生存下去。

  赤霓的病没得治了,谁也没办法让他醒来后再继续适应天地,但、如果换个方向呢,如果不去治赤霓,而是去改造天地改造环境改造宇宙呢?

  既然赤霓无法再适应这座宇宙,那就把这座宇宙改了,改成让宇宙去适应他!

  这是根本没办法用言辞去形容的大胆想法,甚至没办法找出一个例子去比喻,因为所有生灵都在适应天地,宇宙间中发生的一切与智慧生命有关的事情,其根本都是在生灵适应天地。

  这就是“古仙邪念”的野心了,疯狂都不足以形容。

  那些邪念也的确开始这样做了。

  刚刚离开镜子,他们力量弱小,远不足以改造宇宙,所以他们认真修行,耐心进化;他们的知识严重欠缺,所以他们去掠夺文明,促进进化的同时努力学习着自己能够学习的一切。

  漫长隐忍漫长打磨,墨巨灵族内强者无数、墨巨灵对空间和时间有了非凡的理解、墨巨灵几乎掌握了宇宙间所有智慧族类的优点,但他们之中无人立道,因为他们对宇宙充满敬畏的同时,心底存下的最最根本的念头确是:变天!

  天不许他们立道,他们也不许自己立道,因为一旦立道,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也就变成了天的一部分,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墨巨灵就再不可能“变天”。

  墨色族中强者众多,但是真正能与阎罗、道尊比肩者几乎不存,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墨巨灵不立道。

  另外,在墨巨灵蛰伏、尽化的过程中,还发生过一件怪事:被他们小心养护在法术中、始终在沉睡的赤霓,忽然有一天不见了。

  刚出事的时候墨巨灵大惊失色,信仰几乎崩塌。

  将他们团结在一起,暂时停止自相残杀的唯一缘由就是复活赤霓、给他永生,这就是墨巨灵的信仰所在,而信仰一旦崩塌他们立刻就会回到“争斗无尽、自相残杀”的混乱状态中去,不过墨色族中一群大能为者在仔细探查过赤霓沉睡地、周遭守护法术后很快得出了结论:赤霓仍在族中。

  墨巨灵以法术裹住、温养赤霓,这法术是大族内所有墨巨灵联手施展的,包裹着赤霓的那一团黑色软雾有千千万万尊墨巨灵的力量在内,赤霓只是“沿着”法术灵犀的牵挂,遁入了其中一头墨巨灵的身体中。

  赤霓可能变成了那头墨巨灵的一根头发,一滴血,甚至一片皮肤,被赤霓遁身潜入的墨巨灵自己都没有知觉。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他的信仰,我的永生

  “我一直都在沉睡中,心神封闭无思无慧,可我须发成目体肤如耳,墨巨灵的打算、外间发生的一切我都是知晓的,过耳过目不过心罢了,但不过心仍就是会有些本能反应的……不是我故意为之,只因我厌恶这些邪念,所以找个机会‘逃’了,本能使然,非我本心。”赤霓的笑容很浅。

  逃了,但没逃掉,墨巨灵不晓得赤霓具体附身于哪位同族,不过能笃定他仍在大族中,那就无所谓了,反正赤霓还在沉睡,睡在哪里都无妨,待到时机成熟、条件圆满时候他照样会醒来……和永生!

  墨巨灵的计划按部就班的推进着。

  尽灭骄阳和屠灭世界都是改造宇宙的必须步骤,前者无需多说,后者也道理简单,所有生灵都是顺应天地而生,而每一只生灵本身,也是现在宇宙的一个“支撑”,想要改天,非得杀尽今时所有生灵不可。

  其实灭骄阳也好,杀光生灵也罢,都还只是准备功夫,前面这些“琐事”完成了,才真正进入篡改宇宙、变天的步骤……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蛰伏、研究、进化,积攒力量;

  进军仙天,沉灭骄阳杀尽生灵;

  修改天地,赤霓的病无可医治,就让天来适应他;最后……应上赤霓沉睡前法令神谕,所有古仙邪念自毁去,换回他们所崇拜的、他们由衷热爱的赤霓重返世界、永生不灭!

  墨巨灵死绝是赤霓苏醒的前提,不过在赤霓苏醒前,墨巨灵还要保证他能永生……这是个怎样荒唐的计划,这是个怎样疯狂的执念,这又是何等的热爱和对这份热爱的忠诚呢。

  赤霓恨他们,他们知道;赤霓把他们封印宝镜中,他们清楚;赤霓立下神谕天法,你们死绝了我才会醒来……但他们爱赤霓。

  即便今日仙天中,以疯狂卓绝而立道的天魔,相比墨巨灵也不见得更疯了。

  墨巨灵进军仙天,折戟沉沙,他们的计划才真正进入到实施阶段就败了,一败涂地,再无挽回余地。

  十年磨一剑,剑才出鞘壮士便阵亡沙场,英雄苍凉莫过于此吧。

  “我就附身在他身上。”赤霓转目望向下治真尊:“他被抽离邪念时,只是个小娃娃。”

  缠江井大战时下治真尊死而复生,如此异象立刻引来墨色重视,仔细讨论过后得出结论:赤霓就俯身于下治。

  下治不死是因赤霓相附,得神力庇护。

  而随后大战中,下治面临生死大难时表现出的由衷恐惧也和他自己无关,他怕敌人的轰杀会惊扰、会伤害赤霓;墨色覆灭时的悲伤、大哭同样与他们自己无关,只因为他们热爱的赤霓再无法永生了。

  墨巨灵最喜欢说的两个字就是“永恒”,他们口中、心中永恒,就是挚爱之人的永生,赤霓的永生!

  下治多次死而复生,他还活着,但他的活全因赤霓神力庇护,于赤霓沉睡前定下的言法神谕而言,下治第一次死,这头墨巨灵就已经“不存在”。

  下治“不存在”,其他所有墨巨灵死绝,赤霓就会苏醒,而天地尚未改造,他醒来不多久就会死,再没人能够帮助他、再没人能够完成“永恒”。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永恒何所在,真色罪孽僧。

  墨巨灵曾被赤霓封入镜中,他们是赤霓口中的邪念,他们自领“罪孽”二字,他们也和古族、古仙一样崇拜、信奉赤霓,他们有信仰,所以他们也是僧侣。

  一心一意想要摧毁宇宙、改变仙天再以自己的死亡去迎接永恒的罪孽僧。

  赤霓望向下治,所有人都望向下治,不知什么时候下治已经不再流泪,他垂首肃立在星空,头颅低垂却再没一点动静……生机断灭,悄无声息。

  下治死了。

  灵物最怕伤心,心伤入极便会心枯、灵枯、生机枯萎而死。

  离山巅中的灵魅儿是灵物,翱翔星天内的金乌是灵物,行驰宇宙间的墨巨灵也是灵物,杀灭无数生灵、几乎摧毁了大半宇宙的邪魔首领伤心而亡。

  因为永恒破灭。

  “我还能活三百年。”赤霓又次笑了,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分不清他在望着谁:“清清醒醒、明明白白地活三百年。”

  话说完,他的翎羽中飞出了九根金色长翎。

  那一瞬间,苏景等人尽数心头一紧……这一仗打到现在,真的很烦了;得知最后的真相,真的很唏嘘了,没人还想再打下去,尤其赤霓不是恶人、也不是敌人。

  幸好,赤霓施法但并非发难,十根翎羽飘飘,其中一根没入下治真尊的尸体中,另外八根则飞去墨巨灵尸身坠落的方向……下治身体微微一震,双目重新张开,先是迷茫、继而清晰,可随即又变得沉痛起来。

  几乎同个时候,另外八尊已经死在十三星阵中的墨巨灵飞纵上来,他们又转活过来,都和下治一样的神情,深刻悲伤。

  “别别别。”赤霓对着下治和另外八尊墨巨灵笑了,真的是很轻松、很舒服的笑容:“我刚把你们弄回来,可别再伤心而死,那可太坑人了。”

  稍加停顿,赤霓的笑容愈发轻松了:“我们还能活三年,你们几个陪着我走走看看吧,嘿,好好的天地被你们打得一片狼藉,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好景色留下来。”

  以自己的寿数去分担墨巨灵的性命,但这种分担不是加减法、不是两个盘子见互相挪豆子,法术本身就会伤命的。

  能够自己再活三百年的赤霓,最终选择了与他最厌恶的九道“邪念”再一起活三年,且复活后的墨巨灵与折命后的赤霓,都变得虚弱异常,如今他们都只是最最普通的仙魔。

  并且会一天一天地继续虚弱下去,直到三年后……

  三年后,他们都将烟消云散。

  “永恒破灭,信仰也就没了,你们肯定得变回老样子,不过你们行行好,就当给我帮帮忙啊,这三年里可别互相厮打,可别啊。”没再看苏景等人一眼,赤霓带着九尊墨巨灵远去,一边飞着一边嘱咐,语气特别诚恳……

  但就在赤霓与九头墨巨灵即将飞出苏景视线的时候,赤霓又站住了脚步,遥遥望向苏景:“老朋友,一起走走吧。”

  赤霓望着苏景,但他不是对苏景说话。

  “困得很,想睡觉。”

  “厚……哈……欠。”

  心猿意马毛发苍白,睡眼惺忪,但还是飞了出来,过往一切已成云烟,永远封存漏中。

  赤霓、大拿都是老家伙了,他们是……一个早已结束的时代。

  意马扛着心猿飞去了赤霓身边,意马有翅膀,游走星天的时候靠飞的,但不知是不是马儿的自尊心作祟,即便意马飞向天空足不沾地,于他前进时仍有哒哒的马蹄声相伴。

  啼声哒哒,赤霓、大拿、几头墨巨灵走远了,消失不见。

  苏景等人回到中土的时候,正是黎明时份。

  ……

  中土黎明时,九龙破晓,两个世界的时辰一模一样的。

  铜川城南,沟里村,瘦仙姑家门内外,密密麻麻无数善男信女叩首祷念。

  前阵子太阳沉落了,这事实在太可怕了……九龙地的百姓可不晓得他们有多幸运,此界有甲添坐镇,就算没有太阳,甲添也能施法保证此界温暖,保证生灵不受骄阳熄灭之害。

  可天上的太阳不见了,这些日子一直黑漆漆的,就算温暖不变普通百姓也会惊恐非常,沟里村附近十里八乡谁不知瘦仙姑法力通天,纷纷汇聚而来,求请仙姑大发慈悲,帮帮忙赶紧把太阳请回来。

  要说瘦仙姑一点法术都不动,那还真是冤枉她了,好歹她也是个修行之人,不过她拜奉的是“家仙”,是老宅院中一株得造化开气运的葡萄藤,平时里都是这株葡萄小妖帮她算命驱鬼。

  太阳没了,瘦仙姑也怕,急忙忙地开香堂请老仙,想要讯问个究竟,可是这事大得通天了,葡萄大仙都吓疯了,哪还顾得上理会瘦仙姑。

  开香堂得不到大仙回应,瘦仙姑就坚持不辍,香火接连祷念不断,好几天里都只喝一点水、胡乱吃口东西……不久前她被惊驴摔到地上本就受了些内伤,这些天接连操劳,到得黎明前再也坚持不住了,身子晃晃噗一口血喷出来,两眼一翻就此晕倒。

  善男信女大惊失色,但随即……东天破晓、旭日初升!

  苏景以完美骄阳重燃仙天金轮时是“第十时”,日落时分,凡间不见太阳,是以太阳都回来一整宿了,凡间却还不晓得,直到此刻、直到破晓!

  有人对天叩首,有人手舞足蹈,有人痛哭流涕,还有,那是怎样的一片欢呼沸腾啊!

  狂喜中有人细细回味刚才发生的事情:瘦仙姑一口鲜血,东天破晓骄阳重归……我的老天爷,瘦仙姑法力无边!

  掐人中、灌糖水,大夫向前冲普通人赶紧让开,急急忙忙救护瘦仙姑。

  仙姑就是太累了,本身没什么大碍,很快就醒来,平时在香堂上侍奉的小童儿生怕仙姑糊里糊涂漏了底,急忙大声提醒:“仙姑自损法力行转重术,终于挽回骄阳……”

  瘦仙姑本想给小童儿一巴掌的,但手还没扬起来周围就乱哄哄地一阵欢呼,一阵道谢,又是没完没了的赞扬之声……仙姑大概明白了,面上浮现浅淡笑容,心里正措辞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外面忽然又传来阵阵惊呼,似是又有大古怪的事情发生。

  由小童儿搀扶着,瘦仙姑来到门外望向东方:“啊?”

  此时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完完整整的挂在东方天空……太阳回来了,但是有些古怪:旭日明亮却还不算太耀目,由此清晰可辨,圆圆金轮中,竟浮现着一张面孔:年轻人,眉清目秀、笑容浅浅,苏景。

  完美骄阳是从苏景身内成形,又再将所有金轮重燃,由此完美骄阳中落下一道印记:苏景容貌。

  当完美骄阳点燃其他金轮时,这道法影也一并显现……

  气意落印、神火映影而已,不值大惊小怪……惊呆了万万凡人。

  何止九龙这一座世界,所有凡间、所有幸存凡人皆于此刻,从自家的太阳上看到了那个笑嘻嘻的家伙!

  少不得,聚集沟里村的善信们又去问瘦仙姑太阳里那人是谁。

  “前一生,我本天上仙宿,今世入凡尘修持。”瘦仙姑眯起眼睛,声音轻妙语气高远:“凡人之身,法力受限,以我之力不足以挽回骄阳,只好打通天地灵犀,请我前世夫君出手相助……他便是我前世夫君了,人在天庭,等我归去。”

  说话时,金轮中的法影渐渐模糊开去,但并不是就此消散,而是轮廓勾勾、眉眼变变,很快又变成了另一张面孔:长发飘飘、妖冶且明浩的美丽女子。

  不听。

  骄阳中人面变化,又惹来惊奇无数,善信七嘴八舌,再来请教瘦仙姑。

  瘦仙姑老起脸皮:“那个便是我的前生模样、仙子本相。”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忽啊,忽啊(大结局)

  “你啊你,你、你要脸么!”中土世界,三头心猿痛心疾首,又指太阳又指苏景。

  九龙地不知骄阳中法影是谁,中土可是人人识得,前一变佑世真君,又一变笑语仙子!

  前一变是苏景身化炉鼎,留在完美骄阳的法像印记;后一变则是苏景在炼化完美骄阳时,心根深处最最本真的念头,在最后时刻,甚至苏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他心底想着的是不听,前半生打打杀杀血雨腥风,笑也笑过了哭也哭过了,若得善终善了,就和她并肩下海捉螃蟹,并肩上山数蚂蚁,并肩飞天抓麻雀,并肩……并肩。

  骄阳显真,和当捕快袍上那个斗大的“好”字是一样的道理。

  显现心地真实想法倒没什么,可那太阳中应出的法影不是苏景出身的离山,不是苏景的大老板阎罗,而是她媳妇,终归……有些不太符合小师叔大仁大义大德大善的形象。

  再怎么抱怨,太阳上的苏景、不听都显映全宇宙了,三尸也不再白费力气地闹,雷动天尊语气沉沉,最后说了句:“千辛万苦才打回来的道貌岸然啊,废啦!”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中土百姓望着骄阳,哪个不是在笑!倒是不久后法影消散,让大家觉得颇遗憾……

  就在法影散去、骄阳彻底归复原样时,戚东来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个好漂亮的女孩子。

  女孩子身着天魔宗服式,正守在床榻边用温热毛巾为他擦拭额头,见他忽然张开眼睛,女孩子先是一喜、跟着又面色一红,轻轻柔柔地声音:“你醒了?莫乱动,我去请宗主他们过来。”

  “嗯。”戚东来对女孩子笑了笑,他的声音低沉雄浑,他的笑容哪还有丝毫扭捏,一笑之中豪气尽显!

  小天宝心痕愈合,小花容破去憎厌魔修,身为道选金童、第一天魔与第一地魔的传人,戚东来一身憎厌修持也在他昏迷时洗炼做“无疆无界,无法无天,无业无度,无尘更无不是尘”的妙法真修!

  他是空来山的大师兄戚东来,他更是仙界天魔坛的大师兄!

  很快,门外人影一闪,有人来了,来得却非蚩秀,而是小相柳和浪浪仙子。

  恶战时,天魔宗群魔解血,继而诸座天道强者请天留人,天随人愿,留下了他们,但全都是“落叶归根”,一群天魔哪来的归回到哪里去,戚东来就坠落在人间,一直昏迷。

  小相柳受苏景所托,暂住空来山守着戚东来,以防他伤势有变。

  见到小相柳,戚东来精神一振:“打完了?打赢了?”

  待小相柳一点头,戚东来哈哈大笑,打完了、打赢了,过程何必再追究,这个结果最好不过!毫无意外的,小相柳面露惊讶,问事干脆、笑容张狂,戚东来一扫“憎厌”,实在不适应。

  不适应不适应。

  笑过后戚东来再问:“那个小丫头是谁,初见却直映我本心。”

  再不见丝毫扭捏,今时戚东来行事直接了当,他只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但这一眼就觉她的容貌直印本心!

  “天魔宗新收的弟子,叫做‘小西’。”浪浪仙子接口:“我看得出,她对你也有意思……娶不娶?我去张罗!”

  “若她愿意,我娶。”戚东来现在干净利索地有点过分,男女之情须得痛痛快快的,若让他去讨谁的欢心他可做不来,天魔大兄忙得很,还要赶紧去寻找两位师尊,戚东来跳下床,但他马上发现小相柳的样子古里古怪的,皱眉问:“怎了?”

  小相柳的笑容怪,声音也怪:“骚人,你且如实应我一句:你可信轮回因果、宿业偿报之说?”

  “佛家说法,和尚法持,与我天魔无关,谈不到信或不信,但我不理会。”性情变了,交情没变,他和小相柳同生共死的朋友,有话就直接说。

  小相柳嘿嘿一笑:“哦,那就好。”

  “什么跟什么,你痛快点,把话说清楚。”戚东来不耐烦了。

  “这可你让我说的。”小相柳仍笑着,没点好心眼的那种笑:“你可还记得小东山肖婆婆?”

  “谁?”戚东来一时没想起来。

  “尚未飞升时,西域大漠古城旁被你亲跑了的那个肖婆婆,那个月宗‘西钩巡视’,老太婆死了,转世今生,小西。”小相柳忽然高兴起来,哈哈大笑,戚东来一辈子以恶心人为天道,今次终于膈应了自己一回!

  果然,戚东来愣住:“嘶……”一口凉气倒吸。

  小相柳开心得跟什么似的,就在他的大笑声中,蚩秀等中土天魔宗首脑赶来探望大师兄……

  大战了断,劫数散去,但仙天遭受重创,中土也满目苍夷,要重整仙天、要修养乾坤,神君、道尊和一群中土仙家们还有得忙,就小相柳最清闲了,领着浪浪仙子游山玩水,一个九头凶蛇一个嗜血尸仙,他俩不吃人就算帮忙了。

  这天小相柳正带着浪浪仙子在海边溜达,突然天空中道道剑云流苏,黑压压一大片仙家汇聚而来。

  苏景为首、不听相伴,尘霄生、贺余、叶非、三尸、蜂侨、无双戚弘丁,乌龟州几位蚀海、裘平安黑风煞等几位大当家紧随其后,再就是剑尖儿剑穗儿、参莲子樊翘、妖精不成、启巧蚩秀等一大群中土世界的留世仙。

  这样的阵仗,拉出去打仗都没问题了,小相柳有些纳闷:“干啥?”

  “你俩把喜事办了吧。”苏景应道。

  小相柳瞪起了眼睛,啼笑皆非的样子:“这么多人,来、来……请愿的?”

  苏景笑道:“帮忙!都是来帮忙的!给你帮忙也找你帮忙。”

  话中有话,小相柳问:“到底啥意思?”

  “咱打仗的时候,不是有好多仙家都逃去南方了么?不出力无妨、逃去南方也就算了,还怨声载道说仙军无能,说阎罗道尊啥啥啥的,名字我这都记着呢。”苏景取出玉玦对小相柳晃了晃:“当时咱得顾全大局,就没理会,如今道尊又老古板,说大劫初定,当求人心安稳,过往事情就不追究了。”

  小相柳再瞪眼:“搭理老道那个……”

  “是不想搭理,可他老人家的话咱不能不听。”苏景笑呵呵地:“这不就找你赶紧结婚么,咱风风光光地办上一场喜事,名单都列好了,大伙都等着去收礼呢。”

  “顺便,诸位留守中土的镇世仙也出去转转,留个字号。”苏景伸手指向剑尖儿剑穗儿等人,一群小仙家都满目盼望,如今劫数已过,灵胎转生,中土的人王、群仙再不受天地桎梏,可以随意飞仙天外了。

  借喜事之名,把竹杠敲遍千宗万派,这事小师叔轻车熟路,尤其那些被记下名字的仙宗法坛,都会有蚀海、裘平安、三尸、阳三郎或者戚弘丁之类凶人登门拜访,不把石头榨出油来他们不回来!一直没离开过中土的仙家们正好借这个机会出去走一走,还能为大都督等人站脚助威。

  普通仙宗,送张喜帖就好了;那些“白眼狼”,不掉几斤肉就不可能了。

  苏景一说,小相柳也等不及了,和浪浪仙子商量了几句,浪浪仙子去见父王大尸仙;小相柳去见师尊与师兄,大魔罗与大夜叉在恶战中受伤极重,不过现在都已救回来了,只是虚弱疲惫,假以时日安养便好。

  过不多久,天外灵讯传来,小相柳和小尸仙两边的家大人碰过了,定下吉日喜期,中土群仙一哄而散,飞赴各出送喜讯刮地皮……讨喜彩去了,连六两大掌柜这等不能飞仙的小妖,也得苏景特殊照顾、炼了一道法罩保他天外无碍,被大都督带在身边出去开眼界去了。

  这可是一场大热闹,当然少不了最爱凑热闹的小金乌和战中幸存下来的三眼神鸦。

  很快,小金乌回报:那些仙家表面开心,暗地里抱怨翻天啊。

  苏景传讯:记名字。

  道尊传讯回来说苏景胡闹,苏景赶忙飞往东天亲自给他老人家送了张喜帖。

  两年后相茅联姻,风风光光的一场大喜事,浪浪仙子可真争气,很快就大了肚皮,小娃娃出生也是要摆喜酒的,之前记下来的名字又派上了用场。

  就在小小相柳呱呱坠地的时候,仙天深处一处凡间天外,赤霓身体散碎了,化作千万缕盈盈流光,散入宇宙中,得他换命复活的九尊墨巨灵也随之消散,当黑色的尸身飞灰去,九枚金色翎毛飘零而出,其中八枚轻轻翻飞、飘入宇宙深处,再难寻其踪,另一枚金色翎羽打着旋子落入了那处凡间。

  老心猿站在意马旁边,目送着赤霓与墨巨灵离去,待一切终了,心猿问意马:“我们去哪里?”

  意马摇了摇头。

  心猿想了想:“随便走走吧,走到哪里算哪里。”

  “厚厚,好。”啼声哒哒,一头心猿,一头意马走向宇宙深处,他们随便选定的方向。

  ……

  晃晃,又是十年不见。

  有大能为者出手干预,中土世界很快就重现繁荣,但仙天想要恢复元气还早得很,慢慢来吧。

  战中仙魔陨落无数,其中绝大多数归于尘烟,再回不来了,比如离山任夺,比如活色地施萧晓,这也是苏景一直不太愿意去回忆那场大战的主要原因。

  攀一阶一阶,看一景一景,待到山顶时眼中所见,即有流云壮阔也有苍天无情!有时候苏景会想,若自己是墨巨灵,若陆崖九是赤霓……过程可能不一样,但本质是相同的:为了换回热爱之人,哪怕掀翻宇宙!

  我也是墨巨灵,不过没机会?这他娘的……还是别想了。

  日子波澜不惊,苏景又多出两位师弟,已经下山买宅院、关门过起小日子的陆角八、蓝祈夫妇和陆崖九、浅寻两口子各自收了一名弟子。

  师父、大师娘收的弟子入门更早,是师兄;陆崖九、小师娘收的弟子晚两年,是师弟。

  两个小娃平时经常见面,师兄总是废话不休:“师弟,你闭眼……诶,睁!也没啥啊,你真是瞑目王转生?瞑目王非得瞑目不可,万一睁眼那可不得了,我可听说了,瞑目王闭着眼睛的都能找着路,从不会迷路也不会撞树,他一睁眼呀……”

  师弟摇头,还是小娃娃但已经显出清秀模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瞑目王转生,不过你一定是拔舌王转生。”

  陨落仙魔绝大多数归于烟尘,不过还是个别人能“回来”,和殒身时有强大仙魔刻意照拂有关,也和他们前生修持有关,比如拔舌王、比如瞑目王,他俩的残魂就被神君护住了,但他们的牺牲太惨烈,残魂虽留住了记忆却再无法保留,神君将他们送入轮回,今生现请离山高人帮忙教导,待学有初成后神君会把他们带走,再做精深修行、总有寻回前世记忆那一天。

  ……

  经传,释尊降生时,迈步在四个方向各走七步,后举右手唱咏: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苏景很努力!

  小不听有喜。

  笑得大小师娘合不拢嘴,笑得三头心猿合不拢嘴,三尸费劲心机地巴结,终于换来每天可以隔着衣裳听小不听肚皮一次的极品待遇,大爹天天对肚皮说要带他去吃遍山珍海味;二爹说将来带小娃拿遍天下珍宝;三爹拈花总想说点小孩子不能听的,奈何大小师娘永远守在旁边。

  除了大小师娘,海灵儿三姐妹也始终陪着不听,一贯娇柔乖巧的三姐妹如今也露出些凶相,瞪拈花……每次话到嘴边,拈花最后还是会吞回肚子里去。

  不听的肚皮一天天圆起来。

  这天三大心猿正排着队准备听肚皮,突然天空里一道剑光闪过,道尊自天而降。

  整顿仙天、重建东方逍遥世界,他老人家何等忙碌,突然赶来中土必有要事,苏景等人急忙迎上。

  不等发问,道尊就说道:“佛转生的线索已经追查明白。”

  苏景大喜!

  佛殉法,能不能再度转生一直都是未知之数,寂灭很可能就是彻底毁灭,但如果他能转生,那就意味着所有随他一起入法殉难的西天仙佛,都会于将来某日再次转生。

  优和尚、小果先、悠小菩萨……都还能再回来!

  “请道尊细说。”苏景道。

  “佛今次转生,就在中土……”说着,道尊的目光望向不听,已然显怀、肚皮圆溜溜的小不听。

  见道尊目光所向,苏景面色一变,不听面色一变,三尸齐齐面色骤变,雷动脱口:“莫不是、莫不是这个?!”

  “不是。”道尊说完大伙都松了口气,怀了个佛祖这事太吓人了,不听还想着将来克扣娃娃的压岁钱来给自己小时候报仇呢。

  拈花一个劲摇头:“咳,您说您,既然不是您说到关键时候,就别瞧着不听啊。”

  “我之前不知不听有喜,这不是初一见有些惊讶嘛,恭喜啊。”道尊也笑了:“佛诞于四月初八,具体托生何处已经探得明白了,说也巧,就在你故乡白马镇。”

  今天已是四月初三,只差五天便是佛诞吉祥日!

  五天里,群仙汇聚中土人间,神君驾临、瓶儿婆婆驾临、大小魔君和甲添降临,道家群仙和各大仙门名宿全都赶来,就连天魔坛金铃天、小花容也带着戚东来和一众天魔赶来……

  四月初八,黎明时份群仙尽至白马镇,黑压压地几乎铺满了天空,不过神仙身相,除非可以显露否则凡人看不见,倒也没引出凡间惊骇。

  瓶儿婆婆将小镇稳婆暂收袖中,自己化作稳婆去给产妇接生,当初说好的,不必管佛自己愿不愿意。

  群仙屏息、静静等待……突然,哇地一声哭自产妇家中传出,天上一群神仙群都松了口气,可是还不等这口气吐干净,婴孩的啼哭陡然变作洪亮笑声,随即众人只见那个小不丁点、身带浮肿的小娃就从屋中跳到院子里。

  婴孩在院中,向着东、南、西、北各走七步,他才刚出生,浑身都是血迹,步步血脚印,跟着小娃举起右手放声大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念一遍不算完,还得继续念: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何等惊人的场面,可怜这家凡人,除了稳婆外,连爹带娘全都懵了,瓶儿婆婆见怪不怪,微笑对这家人说:“这个孩子天命非凡,但无妨,该怎么养就怎么养、该怎么教就怎么教,这是大好福缘,是你家的吉祥福慧。”

  道尊皱皱眉:“又来?”

  阎罗点点头:“又来!”

  苏景若有所思:“每次都这样?”

  “嗯。”两个山羊胡子老头同时点头。

  “得说几遍?”苏景再问。

  “要没人理他,能说一整天。”道尊应道……忽然,人影一闪,一位仙家自天空纵入小院,伸手照着婴孩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击,不轻不重,肯定不会伤到他,但留下个红手印是免不了的:“好好说话!”

  啪,好好说话,哇。

  婴孩落地说话是先天福慧,可婴孩就是婴孩,在悟道前他就是中土人间、白马小镇上的一个凡人,挨了一巴掌立刻打回本相,小小婴孩一轱辘倒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

  蹬蹬小胖腿甩甩小胖手,哭得那个拼命啊!

  打人仙家纵身返回半空……打佛!就算佛还未涅槃,他打得也是佛,这还了得,此人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拍了拍手掌,随即迎上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惊诧目光,他皱起眉头:“怎么,打不得么?”

  这世界,这宇宙,除了几位离山师长,没有叶非打不得的人!

  见群仙都不大话,叶非冷笑,重复再问:“打不得么?”

  “忽啊忽啊,打!”十六老爷刻苦用功,又学会了一个“打”字。

  十六都开口了,做弟子的当然得赶快应声,如今还未能炼化人形、只是一道虚影的小金童急忙开口,本想说一句“师父谁人打不得”,但紧张之下开口就跟着十六跑了:“忽啊……”

  苏景笑了,附和:“忽啊忽啊。”

  和他一伙的妖魔鬼怪全都笑了,全都附和:“忽啊忽啊。”

  忽啊、忽啊、忽啊……忽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