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临风道:“不错,飞蛾扑火,为的是寻求光明,也许我们刺杀刘瑾只能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可是成功的话,就可拯救千万人的性命。”

  林啸道:“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北京城里有两个皇帝:一个坐皇帝,一个立皇帝;一个朱皇帝,一个刘皇帝。‘刘瑾执掌东西二厂,如今再加上内行厂,手下有八虎十孩儿五十孙,个个俱是大内高手,就算倾尽忠义盟全力,也未必能够近得了刘瑾身边。我怕你们连千分之一的机会也没有。“

  秋临风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如果我们不去做,难道坐看天下苍生受难而无动于衷吗?”

  林啸慢慢地道:“这么说,明天不会有婚礼了?”

  秋临风歉疚地道:“对不起,蕙儿。”他望着堂中挂着的“忠义盟”三字,感慨良多:“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当日我与你在花园结义之时,已经知道了你是女儿身了,那时候以为我能够照顾你一生一世。我也想不到师父会将忠义盟交到我的手中。”

  林啸问:“你那时候不知道?”

  秋临风道:“忠义盟的行动都是生死大事,所以非当事者,其它人是不知道行动内容的。直到刘大哥从京中来,我才知道天杀行动就是行刺刘瑾。现在师父虽然行动失败,但是除非忠义盟剩至最后一人,天杀行动就不会停止。”他看着林啸,道:“蕙儿,我知道对不住你,你若心中有气,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地接受。”

  林啸抬头看着秋临风:“我若哭你求你,你会不会留下来?”

  秋临风摇了摇头:“对不起。”

  林啸冷笑一声:“那我又何必浪费力气骂你?”

  秋临风方欲再说,林啸拂袖转身道:“好、你要做大侠,你心中只既然有忠义盟,只有天下,你又何必管我高不高兴。”

  秋临风走到她身后,将她拥在怀中,道:“蕙儿,你这个样子,我如何能够放心,叫我又如何向岳父交待?”

  林啸忽生警惕,问道:“爹爹?这与爹爹何干?”

  秋临风道:“你可知道这一两年内,你爹爹为什么一直急着想把你嫁出去?”

  林啸怔了一怔,以她的聪明立刻想到了:“我爹爹也是忠义盟中人?因为他也要参与你们的飞蛾行动?”

  秋临风无奈道:“是天杀行动。”

  林啸哼了一声:“都一样。”

  秋临风道:“其实设计让你来扬州的,并非你六位兄长,而是你爹爹。”

  林啸脸色白了一白,慢慢地有点想明白了:“我爹,我爹是否早就知道我是紫星剑?”

  秋临风微笑道:“蕙儿,能够生得出你如此聪明的女儿,岳父又岂是个糊涂的人。”

  林啸脸红了红,不由得有点老羞成怒了:“这、这老狐狸,早就知道我是紫星剑了,却一直在装聋作哑,哄得我要一直这么辛苦地装淑女——”

  秋临风忙低下头,不敢让林啸看到自己嘴角的笑意:“蕙儿,岳父这么做,也是疼你。自从他决定天杀计划之后,就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将你交托于我……”

  林啸道:“所以婚期才会定得这么急。”

  秋临风道:“谁知你却找了兰亭六友来扬州,岳父拦住了他们,兰亭六友就在岳父引荐下加入忠义盟。大家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你这件事的好,因为你毕竟是个女儿家……”

  林啸已经气得脸色通红:“这么说,我到扬州不管作什么,你们都早已经算定了,都拿我当小孩子一样哄着呢!秋临风,你们太可恶了!”

  秋临风只好轻哄着她道:“蕙儿,这是生死关头,大家也是为了你好,你别再任性了。”他上前欲拉住林啸的手。

  林啸更觉得火上烧油,大叫道:“走开——好、好,你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做顶天立地的事,只有我是个女儿家,是个小孩子,只配让你们哄着瞒着保护着的!你们根本就看不起我,我就不配知道你们的事,我就没资格与你们共同分担天下大事了吗?秋临风,我恨死你们了——”

  秋临风忽然轻叹了一口气:“蕙儿,我们非得吵架吗?此去京城,生死也许只在一线之间,今晚只有我们独处,来,我们去花园看看月色,我想再听一次你的琴声,好吗?”

  林啸听着他如此温柔的话语,心不由地立刻软了,再大的脾气也发作不出来了。只不过胸口这股无名火实在无处可出,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笑道:“好,我不闹了,咱们去花园。临风,明天你放心去吧!”

  秋临风看着她的笑容,这笑容中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令他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京城。

  保生堂药号地下密室中。

  这里是忠义盟在京城最后一个尚未被刘瑾手下发现的据点。

  秋临风一行人已经进京,此时正与众人会议:“刘瑾这个奸贼,为防刺客每日进出都要由大内高手保护。刘瑾本身亦是武功高强,当年他与马永成、谷大用、高风、罗祥、魏彬、丘聚、张永共称为八虎,手下又有十孩儿五十孙。另外,他手下更有两大高手,人称鬼阴先生和影子杀手。

  “鬼阴先生阴无咎,为人阴险狡诈,他执掌着内行厂,据说京城中就算一只苍蝇飞过,他都能够知道来龙去脉。上次盟主天杀行动失败,就是由于落入了阴无咎的阴谋之中。这五年来,京城凡有风吹草动,就会有许多无辜的人被抓入内行厂,受到残酷刑罚,被害致死的有几千人,都是这个阴无咎所为。

  “而影子杀手更是神秘莫测,据说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更不知道他武功如何,他永远是来无影去无踪。只知道只要影子杀手出手,就没有活口可留下。当年十大高手行刺刘瑾,已经接近轿子边了,却都死在影子杀手的剑下。而这些年来有许多忠直大臣,刚刚准备参奏刘瑾,却忽然半夜失头,大家猜测,要能就是影子杀手所为……”

  一人问道:“这两人如此可怕,我们怎么对付?”

  秋临风认得此人正是少林派高手月空,道:“天赐良机,上次天杀行动虽然失败,但是师父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价值。第一次天杀行动,十孩儿五十孙,死了一半人。听说影子杀手也受了重伤,现在刘瑾身边,只剩下鬼阴先生。”

  月空道:“那秋庄主打算如何对付鬼阴先生?”

  秋临风转过身,指着墙上的地图,道:“声东击西,明日申时,我会调一队人袭击刘瑾府第,引开鬼阴先生。同时,我们兵分三路,在东大街刺杀刘瑾。”

  接下来,何人查探,何人报讯,何人袭击刘府,何人领队埋伏,如何联络发令,秋临风一一布置。

  正在这时,一名弟子匆匆走了下来:“秋庄主,秋姑娘来了。”

  秋临风一怔:“临波?她如何会来的?快让她进来。”

  秋临波已经冲了进来,急道:“不好了,大哥,林姐姐不见了!”

  秋临风急问:“出了什么事了?”

  秋临波取出一封信来,道:“大哥你走的那天,一整天也不见林姐姐出来,后来第二天我到她房中,就只发现这一封信。”

  秋临风忙抢过信来打开,却见信上龙飞凤舞地只写了几行字:“秋临风,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也就别管我会做出什么事来。记得,下次见面,我们互不认识。”

  兰亭六友关心地问:“临风,小七出了什么事了?”

  秋临风苦笑着将手中的信递给沈白衣,沈白衣看完,立刻递与老二穆俨,穆俨顿足道:“我早就该奇怪了,小七居然会这么容易放秋大哥出门,居然一点也没发作。”

  老三洪焰也道:“就是,小七儿太乖的时候,一定会有事发生。”

  沈白衣问道:“临风,现在怎么办?”

  秋临风摇头道:“不必理会。”

  沈大惊道:“不必理会?”

  秋临风道:“我不知道她会闯什么祸出什么事?但是以她在西山对付太湖帮所表现的武功和能力,相信她不管出什么事都可能自行解决。反而若是现在她若是在我们身边,才是最大的危险。”

  他回过头对秋临波道:“临波,信已经送来了,你马上回扬州去。”

  秋临波怔了一怔,忙软语道:“大哥,我已经来了,你就让我留下吧!”

  秋临风沉下了脸,道:“不行。天杀行动就要开始,你留在京城帮不了我们,我们还得分心照顾你。现在蕙儿已经下落不明,你不许再给我们添乱。”

  秋临波看着哥哥的脸色,虽然在小事上秋临风总是让着她,但是一旦秋临风沉下脸来,她也有七分敬畏,可是心中实在委屈:“大哥,我才刚到京城……”

  老四齐墨灵对这位性格有些象林啸的秋家小妹不由得同情,道:“秋大哥,秋姑娘为了送信,千里迢迢赶到京城,现在就要赶她走,未免……”

  秋临风道:“齐四哥,你还不明白吗,她是特意跟着我们到京城,才把信拿出来,为的就是想赖在这儿跟我们一起行动的。”

  老六卓青阳吐了吐舌头:“好厉害,这鬼心眼儿都赶得上小七了。”他看了看秋临风的脸色,忙又道:“不过秋大哥更厉害,这样都给你识穿!”

  秋临风叫过长生堂的掌柜,道:“王大哥,麻烦你立刻送临波出城,否则城门就要关了。”

  东华门外。

  刘瑾的轿子自宫门出来之后,正向东大街行去。将至金水桥,忽然两边剑光冲天而起,秋临风带着忠义盟中人发动攻势。

  在众人的掩护下,秋临风已经冲到了刘瑾的轿边,只须一剑,便可将这祸国殃民的奸贼刺下剑下。

  不料一剑飞来,挡住了秋临风致命的一剑。

  秋临风退后一步,瞧清了眼前之人,震惊地叫道:“是你——”

  林啸手执紫星剑,挡在秋临风面前,神情似笑非笑:“秋临风,你要杀他,我便救他。我说过,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秋临风不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林啸冷笑道:“疯的是你,螳臂挡车,你是自己找死。”说罢,左手一扬,一枚紫星镖已经射了出去。

  秋临风根本没想到她竟会对他使用暗器,震惊之下已被射中右臂,陡然间手臂一麻,险些连剑也握不住了。

  沈白衣见势不妙,连忙抢到秋临风面前,替他挡下几剑,问道:“临风,你的手怎么样了?”

  秋临风皱眉道:“右手全麻了。”

  沈白衣大惊:“什么?镖上有毒?小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啸冷笑道:“大哥,你自从跟了秋临风,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兄弟吗?少废话,再不走,我连你也杀。”

  兰亭六友心中的震惊不下于秋临风,洪焰喃喃地道:“小七,你真的是小七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时候,两边锦衣卫与东西两厂的高手已经闻讯越来越多地赶过来。

  秋临风猛然醒觉:“沈大哥,不必再说了,我们撤——”

  众人身上早带了霹雳堂的雷火弹,闻言一齐掷出,一阵烟雾过后,众人已经跃入金水河中遁去。

  这时,厂卫高手纷纷赶来,连忙诣轿边请罪。

  林啸却独踞于金水桥边,神情冷傲。

  这时大轿走出一个身着锦袍的太监,问道:“你是何人?”

  林啸微微一笑:“既然九千岁无恙,在下告辞了。”说着,身体已如一只大鸟似地飞起,跃入右边的屋顶,最后一字犹在众人耳边,但她的身形却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了。

  站于轿边的鬼阴先生阴无咎“咦”了一声,道:“此人好高明的轻功。”

  那太监道:“鬼阴先生,此是何人?”

  阴无咎道:“邱提督,此人用的是紫星剑,应该便是兰亭七友中的老七,紫星剑林啸。”

  原来此人并非刘瑾,而是东厂提督邱聚。

  邱聚下了轿,走向后面的一乘青布小轿,行礼道:“刘公公,刺客已经逃走了。”

  轿帘缓缓升起,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刘瑾端坐轿中,道:“嗯,刺客是什么来路?”

  阴无咎上前几步,恭声道:“禀九千岁,这些刺客应该是忠义盟的余党。属下立刻将他们一网打尽。”

  刘瑾哼了一声:“一网打尽最好,咱家可不想再来这么一次。”

  阴无咎额角微微出汗,道:“是,小人决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逃脱了。”

  刘瑾道:“刚才那个小子有点意思,你去查查,明天带来见我。”说完,放下帘子,轿子便向前去了。

  阴无咎擦拭了额角的冷汗,令道:“来人,立刻去查探那林啸的下落。”

  秋临风等人自金水河遁去,上岸之后,发现京城街巷,已经到处是东西二厂的人马沿着街巷搜捕而至。

  清点身边的人手,发现已经折损过半。

  沈白衣道:“临风,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们快回去,否则厂卫的人马就要搜过来了。”

  秋临风忽然停住了脚步,道:“慢着。”

  月空问道:“秋庄主,怎么了?”

  秋临风转头向沈白衣问道:“沈大哥,你们有没有向……”他看了看周围道:“向林啸说过我们的计划?”

  沈白衣摇头道:“我们自离开扬州后,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小七。再说此次行动本是绝密,我们更不可能告诉她了。”

  秋临风的眼光缓缓扫过穆二、洪三、齐四、朱五、卓六,每一个人都摇了摇头。

  秋临风道:“我们不能回保生堂了。”

  穆俨首先想到了:“对了,我们的行动如此绝密,小七怎么会知道的?”

  沈白衣沉吟道:“小七知道了,很有可能东厂也知道了。”

  秋临风道:“我们当中有内奸。”

  一听到内奸二字,大家顿时精神紧张,立刻刀剑出鞘。

  秋临风摇头道:“内奸不会在我们这群人当中。这次我们的行动,摆明了有死无生,内奸决不会让自己置于死地的。”

  穆俨道:“那内奸一定是今天留在保生堂的人。”

  齐墨灵惊叫道:“糟了,临波姑娘还留在保生堂。”

  秋临风皱了皱眉头道:“临波?昨日王大哥不是送她出城了?”

  兰亭六友都尴尬地笑了。

  齐墨灵道:“秋大哥,其实我们都不敢告诉你,临波姑娘根本就没出过城,她又偷偷地回来了。她求我们不要告诉你,她说她一定不会影响大局的。”

  秋临风顿足道:“她还在保生堂?”

  沈白衣道:“我以为把她留在保生堂是最安全的地方,谁知道最安全的地方变成最危险的地方。”

  齐墨灵跳了起来,道:“我马上去救她。”

  秋临风喝道:“慢着,你现在去已经无济无事。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避,得等天黑之后再请卓六哥去查探一下。”

  沈白衣低下头来,道:“秋大哥,对不起,是我们害了临波姑娘。”

  秋临风一时间心乱如麻,好一会儿,才摇头道:“不关你们的事,是——是临波她自己太任性了。唉!一个蕙儿添乱还不够,又多上一个临波。现在只能暂时放下她们,我们立刻要再找落脚点了。”

  穆俨道:“可是东西厂的人搜得这么紧,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秋临风看了看四周的环境,道:“现在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四齐墨灵本是京城人,立刻接道:“秋大哥,从这里往左走过一条巷子,就是天桥了。”

  秋临风沉吟片刻:“兵部主事王守仁大人的住处,就在天桥后面,我们现在就暂到那儿去躲一躲。”

  齐墨灵道:“听说王守仁大人已经被抄家,王府已经被查封了。”

  秋临风微笑道:“正是因为王大人府已经被查封,所以现在那儿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王府如今空无一人,锦衣卫与东西厂,也不会去搜查一间贴了封条的空宅子。”

  众人齐声赞好。

  于是躲开厂卫的搜索队,转眼已经自后园翻墙进入王府。

  只见王府之内,各个厅堂中的封条犹新,但眼前所见,桌椅狼籍,荒草乱长,一片破败景象。

  秋临风叹道:“王大人一代大儒,忠良之臣,只因上了一道忠君爱国的奏折,便被刘贼害得家破人亡,连他的府第也变成这样了。”

  沈白衣看了看四周,道:“正因为此地破败,才正是我们藏身的好地方。”

  穆俨笑道:“秋庄主倾刻之间,便已经想到了这么一处好所在,果然高明。”

  秋临风苦笑道:“穆二哥你别取笑了,我连自己眼前之事,都百思不得其解。”

  沈白衣道:“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会是小七。对了,临风,那支真的是毒镖吗?”

  秋临风摇头道:“不是,镖上用的是麻药,她只是向我们发出警告,如果我没猜错,可能轿中根本不是刘瑾。”

  他拿着刚从手臂上拔下来的紫星镖,他已经看着这只镖好一会儿了。忽然伸手在镖头旋转了几下,那镖端竟缓缓地旋出一张极细的纸条来。

  秋临风打开纸条,纸条上只写着四个字:“骊龙探珠。”

  沈白衣接过纸条,沉吟道:“骊龙探珠?骊龙探珠?小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六卓青阳道:“庄子有云: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小七要去偷一件绝世珍宝,还是要我们去找骊龙之珠?或者说骊龙之珠有什么作用?”

  秋临风看着兰亭六友道:“六位与她是结义兄弟,应该是最知道她性情的人,难道也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穆俨看着秋临风的脸色,道:“秋兄,难道说你明白了吗?”

  秋临风缓缓地道:“也不知我的猜测是否对。”

  阴无咎带着一行人进入八大胡同。

  八大胡同永远都是那么热闹。

  通明的灯火,喧嚣的车马,站在门前“张爷”、“李爷”不断吆喝的伙计,势利罗唆的老鸨,卑躬屈膝的龟奴;满楼红袖招的侍女;软语温香的姑娘。陕西胡同的大同姑娘,胭脂胡同的江南书寓,百顺胡同的清吟班,石头胡同的琵琶都各有特色,各具风味,也都是一等一的风月场。

  近日来最热闹的,却要数金鱼胡同的梨香院。

  原来,梨香院一月前新从扬州请来江南第一名妓舒韵奴在此挂牌执壶。使得京城各府的公子哥儿如蝇般竞逐过来。

  而紫星剑林啸,也住在梨香院中,就在舒韵奴的房中。这是梨香院中最好也是最大的一个院落。

  老鸨带着阴无咎走进来时,八大胡同中最红最美的妓女都在里面。

  阴无咎走进来时,就看到满屋子的美女,满室的莺咤燕叱,飘着脂香粉腻,却看不到林啸在哪儿。

  阴无咎沉着脸,问:“林啸在哪儿?”

  老鸨战战兢兢地道:“刚才、刚才七爷还在这儿呢!”

  忽听得有人吟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从脂粉女人堆里,一人懒洋洋地起身。

  阴无咎见这人唇红齿白,面若冠玉,那斜飞入鬃的剑眉,那漫不在乎的笑容和偶而一现的凌厉眼神,却是断不敢叫人轻视了去。只见这人一件雪白的袍子上一滩腥红的酒渍,脸上却有一块女子的胭脂唇印,头发散乱,几缕发丝垂下来,更增得那笑容上多了几分邪意。

  在林啸的身边,一个女子半掩着衣襟紧跟着坐起来,“嘤咛”一声,便令人荡气回肠。

  阴无咎冷冷地问:“你就是紫星剑林啸?”

  林啸打了个呵欠,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鬼阴先生大驾光临,当真是令人受宠若惊,蓬荜生辉,早知鬼阴先生驾到,我当倒履相迎,诚惶诚恐……”她废话说了一车子,人却仍然懒洋洋地倚着众多美女,半点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模样,更勿论是诚惶诚恐了。

  阴无咎哼了一声,道:“姓林的,九千岁有请,马上跟我走。”

  林啸大声叫道:“原来九千岁有请,当真是我林某殊荣已极,韵奴、香香、娇蕊,你们还不快拿爷的衣帽来,不知道九千岁有请吗?”口中叫得热闹,可是却一手挽住了韵奴,一手拿着酒杯,半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阴无咎心头怒火往上直冲:“林啸,九千岁的命令,你也敢如此放肆吗?”

  林啸苦笑道:“鬼阴先生,你也看到了,林某恨不得飞奔至九千岁府,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这些丫头不放人,我是想走也走不得呀!”

  阴无咎骂道:“混账,这是什么理由?就凭这些婊子能够关得住你?”

  林啸笑道:“若不是女人,还真留不得住我呢?更重要的是,我此刻若一走,林啸这两字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韵奴——”

  舒韵奴应声站起,袅袅地行到梳妆台前,拿出一叠单子递给阴无咎道:“阴相公,这里是七爷亲笔写下的欠条,这家伙欠下赌债、酒债、脂粉钱无数,把自己押在这儿,债目未清,他可不能走呀!他若走了,人家要到梨香院来要债,咱们梨香院可还不起呀!”

  阴无咎冷笑道:“他欠了多少债?”

  舒韵奴笑嘻嘻地道:“白银一万二千两整。”

  阴无咎失声道:“怎么会这么多?”

  舒韵奴一一数道:“这是他这十来天,在京中三大赌坊欠下的赌债共计六千八百两,与赵小候爷赛马输了两千两,欠下星辉楼珠宝债一千三百两,锦绣坊丝绸八百两,天然居酒席钱五百两,还有一些零碎的花用就不计了……”她合上单子,笑道:“这些债主,咱一个也得罪不起,他们把他押在这儿等还了债才能走。咱们也不怕他赖债,这家伙满肚子的坏水,挺容易能够弄到一两个冤大头替他赎身的。”

  阴无咎听得她话中之意,竟是指明了自己是个冤大头,不由得心头火起。

  这时,从阴无咎身后走出一人,大声道:“大胆林啸,九千岁召人,从来没有敢象你这样放肆,你可是嫌命长了吗?”

  林啸正眼也不瞧他:“我一非奴才,二非犯人,有什么理由召之既来,挥之既去?”

  那人冷冷地道:“就凭我们内行厂说你是奴才就是奴才,说你是犯人就是犯人,谁有半个字啰嗦,拿下锁了就走。”

  林啸懒洋洋地摊开双手:“好,你就拿下锁了去吧!”

  那人上前一步,舒韵奴一闪身拦住了他,娇笑道:“官爷好大的火气,这么就拿人锁人呀?”

  那人一推开她,喝道:“有谁敢挡内行厂办差,立刻拿下。”

  舒韵奴拍手笑道:“那可好了,这儿都是八大胡同中最红牌的姑娘们,官爷拿了我们,明儿八大胡同就关门了,大伙儿都搬到内行厂去挂牌了。”

  香香接口道:“咱们在这儿,官儿也见过不少了,还没见过象今天这位大档头这样气派的大官呢,当真开了眼界了。娇蕊姐姐,你可是见过什么大官儿吗?”

  娇蕊娇滴滴地道:“哎呀,我算什么,不过咱们这八大胡同,象文渊阁大学士焦芳焦大人,吏部尚书张彩张大人这些人是常出入的。偶而万岁爷兴致好起来时,也会来一回游龙戏凤。这八大胡同的姐妹们要是都去了内行厂,让这些大人物们来找咱们也近些,不是么?”

  那人本是个二档头,名唤封项,听了此言不由地面如土色,焦芳张彩皆是刘瑾在朝中处理政务批阅奏折的心腹,内行厂再威风,也不敢惹到他们头上来。更何况还有一位偶而会来戏凤一回的“游龙”。

  大厅中忽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阴无咎忽然哈哈大笑:“小封,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想兰亭七友,乃是江南名士,超凡脱俗,你怎么敢以势压人?咱们不过是开个玩笑,难道还会真的拿了锁了去的,唬得姑娘们倒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