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微笑道:“正是。”

  刘瑾道:“咱家正是要重用你这一身吃喝玩乐的能耐。明日一早,你随咱家入宫。”

  秋临风跟在杨一清身后,走入猎场。

  今日春猎,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在此与百官行猎。

  春猎是开国皇帝朱元璋传下来的习惯,为的是让后世皇帝入驻宫廷之后,仍要不忘弓马。

  但是现在一年一度的春猎,却已经变成一场游乐了。

  昔年太祖朱元璋以一个放牛娃,而建立大明皇朝。成祖朱棣建立这北京城,皆是经过了半年血战而得来的。

  太祖时期,就在宫中立下铁碑,不得让宦官干预朝政。

  可是英宗朱祁镇宠幸太监王振,土木堡事变四十万人全军覆没,连天子都作了俘虏,险些连大明王朝也就些葬送。可是英宗却不思悔过,复位后仍重用太监曹吉祥,害死了于谦、王直等忠臣良将。其子宪宗朱见深宠信太监汪直,设立东西两厂,致使太监弄权之害进一步的加深。一代又一代的君王宠信太监而误国害民。

  到如今,武宗更将朝政全部都交给刘瑾,而刘瑾之专权,比他的前任们更奸恶和更残暴。

  正说到刘瑾,刘瑾就到了。一阵喧哗,刘瑾带着一群侍卫随从,前呼后拥地来了。

  杨一清心中暗骂,这刘瑾越发跋扈,竟敢比皇帝还更迟来到,秋临风的眼睛,却只看到了刘瑾的身后。

  林啸一身锦衣,跟随刘瑾进入猎场。

  两人的目光忽然相遇,一刹那间,似真似幻,仿佛如处梦中。

  这一刻,什么春猎,什么皇帝,什么刘瑾都消失了,只有两人对望,目光中已经倾诉了千言万语。

  自扬州一别,两人只在金水桥边,刀光剑影中惊鸿一瞥,秋临风尚是黑衣蒙面,自此匆匆别过,此后两人随时都处于生死边缘,每时每刻都在猜疑对方的生死。

  而今天终于可以面对面地站在一起,却是这样的一种环境,这样的一种身份,这样的两个阵营。

  咫尺——便是天涯!

  彼此都明白,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能相见,不能相认,只能远望,不能久看。

  但是心中却明白,今日这远远一望,很可能就是永诀,怎么舍得将目光移开?

  耳边一声轻咳,传来阴无咎阴森森的声音:“林公子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林啸猛然一惊,她回头看着阴无咎,她看出对方不怀好意的眼光。

  他看出了什么了?

  他是否知道了秋临风的身份?

  他又会采取什么行动?

  林啸定了定神,这是一个狡猾如狐的家伙,而对于一个过份多疑的人,只有利用他的多疑,才可能逆转危机。

  想到这里,她冷冷一笑:“或者,我该恭喜阴先生了。”

  阴无咎眉毛一扬:“恭喜我?”

  林啸冷笑道:“我看到了一个你急于想抓到的人。”

  阴无咎心中暗暗起疑,脸上却不动声色:“我急于想抓到的人,哼,林公子看到了谁?”

  林啸缓缓地道:“秋、临、风——”她转过身去,挑衅地看着阴无咎:“你最好立刻将他拿下。否则——迟了——你会后悔的——”

  阴无咎冷冷一笑:“林公子是初入禁中,不知道规矩。在皇上面前,谁敢下令拿人。你我——只不过是刘公公的门客而已,能够进入春猎,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你以为你是谁。也敢在这里指手划脚?”

  林啸不肯罢休地转向刘瑾:“九千岁,您看……”

  刘瑾淡淡地道:“对付这些武林中人,我已经全权交与鬼阴先生。林啸,你今日须要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皇上驾前有一名护驾将军出缺,我要你今日去争得这个位置。”

  林啸试探着道:“区区护驾将军,难道不是九千岁一句话就行了吗?”

  刘瑾道:“护驾将军近在皇上身侧,皇上一喜一怒皆可随时知道掌握。咱家近来忙于政事,皇上面前难免有些不尽周全。你坐上此位置,便可替咱家看着点。”

  林啸道:“难道天下间,还有谁敢与九千岁作对吗?”

  刘瑾哼了一声道:“天下最眼红咱家的,就是自以为可以与咱家一样的人。也就是你所说的——心腹大患。”

  林啸恭喜地道:“是,属下明白了。”

  林啸被带到武宗面前,拜见了皇帝,刘瑾似是不着意地说了句,此人是护驾将军极好的人选之类的话。

  武宗立刻留意了,便特意多问了几句,但觉得林啸才华出众而又不拘泥,说起吃喝玩乐头头是道,相较平时所接触的武夫粗俗,文士迂腐,更觉得此人有趣得紧。

  林啸也极为惊异,本以为这皇帝将国事交由刘瑾胡作非为,必是个荒淫无道的胡涂虫。但见武宗容貌俊美,言谈之下亦是极聪明自负的一个人,怎么竟会将国事交到刘瑾这种人的手中?

  正说话间,四名侍卫牵了一匹浑身赤红的马上前来,武宗笑道:“林卿,朕今日让你看看这大宛进贡的火云骢。”

  林啸忙看着这火云骢,但见此马全身俱是火红色,极为神骏,马头一片乱蓬蓬红鬃张开,竟如狮子一般。忽然马首一扬,发出一声长啸,啸惊四座。

  林啸惊道:“果然是大宛神驹,皇上,此马神骏异常,只是……”

  武宗问道:“只是什么?”

  林啸道:“只怕此马野性难驯。”

  武宗得意地道:“任是什么野性难驯的马,有朕在此,什么马驯不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脱去身上的外袍,走向那火云骢。

  武宗骑上那火云骢,那马虽然神骏,想是之前已经驯得熟了。武宗骑着那马慢慢绕场半圈,却是无惊无险,只是招来众宫妃大声的娇呼声。

  武宗甚为得意,用力一扬马鞭,加快了速度。

  林啸站在人群中,算准了距离,乘着马蹄飞溅起尘土四扬,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时,暗暗从袖中打出一枚石子来,混乱中正击中火云骢的后蹄。

  那马受惊,发出极凄厉的一声尖嘶,驯马顿变狂狮,象一阵风似地向前狂奔。

  骤变突起,烈马狂奔只在那一刹那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未曾反应过来,但那火云骢却已经暴怒如狮,载着明武宗就向小树林冲去。

  那小树林中树枝乱生,再加上火云骢的速度,若真被冲进去,武宗不死也会摔成重伤残废。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火云骢离小树林只有一丈距离时,忽然一道人影冲出,硬生生地勒住了马头,那马长嘶一声,暴跳如雷,却仍是挣不脱那人手上的千钧之力。

  武宗顿时被甩了出去,高高地抛向天空,正自吓得心胆俱裂之时,落下来却是落在一人的怀中,那人将武宗放下地来,微微一笑道:“皇上受惊了!”

  林啸得意地一笑,事情虽然惊险,却尽在她的预料之内。

  那冲出去拉住马头,接住武宗的正是秋临风。

  在场诸人,除了秋临风与她林啸之外,谁还有这么高的武功,这么快的反应呢!

  武宗吓得脸色惨白,一双手却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秋临风不放,害得秋临风不能下跪行礼。

  这时众人才回过魂来,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林啸这才施施然的挤上去,大声指挥着惊魂初定的侍卫太监宫娥们应变之措。

  这样一来,任是刘瑾有天大的面子,武宗却是只会抓住秋临风的手,杨一清只闲闲地道了句:“这护驾将军一职当真不可空闲太久……”

  武宗已经是一叠连声地叫着秋临风的名字了。

  林啸忙道:“皇上,那匹火云骢惊了圣驾……”

  武宗怒道:“这还问什么?宰了——”

  林啸微微一笑,纵然有人事后怀疑,那马一死,难道谁还能出一锅马肉中找出被她石头击过的伤痕吗?

  她转头去看秋临风,意外地发现秋临风也正瞪着她,脸色铁青。

  别人猜不到,但是以秋临风对她的了解,又怎么会不知道是她捣的鬼。

  虽然有点心虚,但是林啸还是不服气地回瞪了过去。

  两人对峙的眼光,看在旁人的眼中,自是当他们二人有着极深的嫌怨。

  皇帝受惊,春猎立刻结束,众人散了。

  林啸微笑着走出宫门,皇帝虽然封了秋临风为护驾将军,但看在刘瑾份上,且林啸言语可喜,亦封她为一名锦衣卫指挥使。

  众人簇拥着她走出来,不住地奉承着。但是她心中却想着,刘瑾定然不会如善罢干休。

  一边的大档头封项看她神不守舍的样子,自以为知道她的心事:“林头儿想必是为那姓秋的得了护驾将军的事不高光吧!您放心,姓秋的长不了!”

  林啸脸色大变,厉声道:“你说什么?”

  封项吓了一跳,林啸立刻悟到自己的失态,哈哈一笑道:“谁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别尽弄些哄我开心的话了。”

  封项忙道:“不不不,林头儿你放心,方才我在里头,听到鬼阴先生对九千岁说,秋临风绝活不到明天早上。”

  林啸心头狂跳,忙用大笑声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哦,这倒真是个好消息呢。你们听着,今日七爷升了官,心中高兴。今晚凡是两条腿还能动的都给我到梨香院去,七爷我请客。”

  梨香院中,林啸像是十二分的高兴,她提个酒坛子到处敬酒,一圈敬下来,她已经酩酊大醉了。舒韵奴只得把不胜酒力的林啸扶回房去,剩下其余锦衣卫们仍在继续喝酒。

  一回到房中,林啸立刻哗啦啦地将刚才所喝的酒尽数吐出,她睁开双眼,眼睛亮晶晶地,绝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舒韵奴问道:“怎么了?”

  林啸脸色沉重,一字字道:“影子杀手今夜要杀秋临风。”

  舒韵奴吓了一跳:“影子杀手来无影去无踪,她要杀的人,从来没有能活。怎么办?要不要我去通知沈白衣?”

  林啸道:“来不及了,我得立刻赶去阻止,你拿一套丫环的衣服给我。”

  舒韵奴拿来丫环的衣服,林啸换装完毕走出来。

  舒韵奴一见之下,先是错锷,随之捧腹大笑。

  林啸冷着脸,看着舒韵奴。

  舒韵奴笑得喘不过气来,她平时所见的林啸,是个鲜衣怒马、指点江山、睥睨万物的狂客,却从未见过林啸女装时的打扮。

  更何况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林啸,梳了双丫髻,一双剑眉描画成弯弯的娥眉,如梨香院的丫环们一样,她的眉心亦点了一颗朱砂痣。这等打扮,若在其它丫环身上是可爱,落在见惯了她男装打扮的舒韵奴眼中,却是从头可笑到脚底。

  眼见舒韵奴笑得嚣张,林啸的脸都绿了。谁叫她素日言行,从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中,今日却为秋临风如此紧张,这样的打扮出现的舒韵奴面前,简直要变成她一生一世的笑柄。当真是一世英名,今日为秋临风丧尽。

  林啸恨恨地看着舒韵奴,道:“这么开心吗?小心教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舒韵奴止住笑声,道:“你现在赶过去可来得及吗?”

  林啸脸一沉,道:“不管来不来得及,我一定要去。韵奴,把我上次放在你这儿的弩弓拿来。”

  林啸提了一个小篮子,将弩弓放在篮子底部,上用花布盖住。

  她提着小篮,走出舒韵奴的房间。

  大厅上,喝酒的划拳的抱着妓女乐的,无人注意她这个小丫环走了出去。

  方走出梨香院,转过一条小巷,忽然面前出现两名大汉拦住,沉声道:“什么人,去哪里?”

  林啸抬头一看,认得两人是鬼阴先生的手下,心中暗怒,姓阴的当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里都派人监视着她。

  若换了平日,她早就两个耳刮子过去了。可是此时却发作不得,她退了一声,低垂着头细声细气地道:“我是梨香院的丫环,七爷忽然想吃新鲜的豆浆,韵奴姐姐要我去城东豆腐西施那儿去买刚磨的豆浆,备着七爷醒来时喝。”

  左边那较黑的大汉喝着:“大胆,你不知道宵禁吗?还敢乱走?”

  林啸道:“知道,可是七爷给了这个,他说他想要吃什么,天塌下来也拦不住。”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面通行令牌来。

  两名大汉对望一眼,林啸这大爷脾气刘瑾府上下皆知。才初初得一点权力,为着她每日要用玉泉山的水泡茶喝,便利用九千岁府的名义每夜里叫城门开了等着。每日里吃穿用度都要十二分的讲究。似这等利用职权半夜里吃新鲜豆浆的事自然不足为奇。

  右边那白净麻子的汉子冷哼一声:“林啸现在在做什么?”

  林啸道:“七爷喝醉了,在韵奴姐姐房中,两位要见他吗?”

  那白麻子冷笑道:“谁要去见这鬼见愁……”说到这里忙住了口,不耐烦的挥手道:“臭丫头,还不快走。”

  林啸提着篮子越过两人,转入小巷,冲着两人背影做了个鬼脸:“若不是我有急事,非叫你们知道我这鬼见愁的厉害不可。”

  凭着令牌通过几处关卡之后,林啸已经在杨一清府的外头了。

  杨府之外,只有两个老兵守门。林啸暗自惊诧,此时的杨府已经成为京城中众目关注所在,怎么如此马虎?

  她绕杨府走了一圈,轻轻跃上左侧的一棵大树,借着树荫藏身,向内看去。眼中所见是花园一角,黑黝黝地看不甚清楚。

  一阵清风吹过,惊飞一只宿鸟,忽然园中十几只木桩动了,林啸看清了这木桩原是潜伏的暗哨,心中暗敬杨一清不愧是沙场老将,外松内紧,防守极是严密。

  眼见府中并无异样,林啸放下了一半的心,看来影子杀手尚未出手,否则不会这么平静。她伏入树荫之内,静静等候。影子杀手来去无踪,自己若贸然现身示警,反而会打草惊蛇,倒不如于暗中监视,出其不意。

  万籁俱静,只有偶而从远处传来的更鼓之声。夜深露重,林啸不知道自己在树上伏了多久,只听到耳边隐隐传来三更更鼓之声。

  忽然夜幕之下有一道淡淡的影子象风一样掠过,连天空中的鸟儿也不如她这般轻盈,若非林啸全神贯注,也决难发现这一刹那的变化。

  林啸跟着那道影子向西掠去,潜入一个小院内。林啸轻轻地落在院外的树上,却不见影子杀手,林啸正要跃进院中,忽然院门开了,一个人自外面走了进来,月光照着他的脸,正是秋临风。

  秋临风走进院中,他并未发现院中的变化,但是林啸却知道影子杀手已经潜入他的房中。

  秋临风走了几步,他并未进房,却在院子里停了下来。

  他在院中来回走了几步,抬起头来,看着月色似水,忽然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蕙儿,蕙儿——”

  林啸心头忽然急急地跳着,险些就要出声答应了,猛然醒悟,知道秋临风并未发现她,此刻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秋临风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去那一份恍惚,他走到房门边,正要推门,忽然院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秋临风停住了手,问道:“谁?”

  一个轻柔的声音道:“秋大哥,是我。”

  林啸好奇地扬起一条眉毛来,想知道这会儿这么温温柔柔的叫着秋大哥的会是何许人也。

  秋临风停住了脚步,脸上却有一丝的不悦,像是并没有打算开门的意图:“杨姑娘,已经很晚了。”

  林啸已经好奇地探出了头去,却听到秋临风如此杀风景的话来,心中暗急:“真是个呆头鹅,好歹你先开门让她进来,我得瞧瞧她长得什么样儿!”

  门外的声音停了一下,不肯放弃地道:“秋大哥,是爹爹有事让我来找你。”

  林啸心中暗忖,听说杨一清有个独女叫杨楚楚,莫不是就是门外的少女。

  秋临风回过身来,打开了门,只见一个娇娇弱弱的少女走了进来,果然有些楚楚动人的感觉。她身后跟着一个丫环,捧着一盅东西。

  那少女道:“秋大哥,爹爹说——”她停顿了一下,才又道:“秋大哥今日救驾受了惊,今晚又为国事操心到现在,这盅宁神茶请秋大哥服用。”

  秋临风的脸上是永恒的彬彬有礼:“多谢杨姑娘,这宁神茶众家兄弟可都有了?”

  月光下杨楚楚的脸似微微一红,道:“这,我不知道。”

  林啸玩惯了这种游戏,一看之下就已经明白,心中暗笑:“呆头鹅,怎么连这样的暗示都不明白,杨姑娘是爱上你了,借着她爹爹为名送什么宁神茶的,你居然会问出这么呆的话来。”

  秋临风淡淡地道:“哦,那我过会儿帮杨姑娘问问谁需要喝宁神茶的。”

  那杨楚楚到底还是个闺阁少女,话至此已经羞得脸都红了,转身欲走,旁边的丫环却及时的拉住了她,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色。她鼓起勇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原来秋大哥不喜欢喝宁神茶。”

  秋临风淡淡地道:“是的。”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杨楚楚才开口道:“秋大哥在京城可住得惯吗?”

  秋临风道:“此间事一了,秋某就得回江南了。”

  杨楚楚勉强寻找话题:“人说江南风景如画,所以秋大哥才这么想回去吧!”

  秋临风的话语中忽然多了几分笑意:“正是。杨姑娘可去过江南?”

  杨楚楚低下了头:“小妹不曾去过。”

  秋临风的话语变得热情:“杨姑娘几时有暇,肯去秋水山庄作客吗?”

  杨楚楚又惊又喜:“秋大哥,你的意思是请我去秋水山庄?”

  林啸暗暗咬牙:“刚才还一副不解风情的傻样,被人家两声大哥一叫,转得好快。”

  但听得秋临风道:“是啊,杨姑娘如此可爱,相信拙荆也会很欢迎杨姑娘来到我们家作客的。”杨楚楚听得前半句话,正自欣喜不已,忽然被他后一句话惊得心变得冰冷,她失声道:“拙荆?秋大哥,你、你已经成亲的?”

  秋临风微笑道:“正是。”

  虽然在暗中,林啸的脸也有些微红了,心中暗暗骂道:“这人脸皮也忒厚了,何曾有人嫁给他了,居然已经是满口的拙荆拙荆。”

  杨楚楚怔在那儿,半晌回不过神来。旁边的丫环暗暗推了推她,她才勉强笑道:“原来秋大哥已经成亲,想到秋大嫂必是位温柔娴蕙的美人,才配得上秋大哥这样的英雄。”

  秋临风微笑道:“多谢杨姑娘的赞语,夜深露重,杨姑娘该回去了。”

  杨楚楚失魂落魄地道:“是啊,我该回去了,我是该回去了。”

  杨楚楚走了,秋临风关上门,他早已经瞧出这天真的少女情怀,几日来只是装傻,最终还是以一声“拙荆”,结束了杨楚楚的幻想。她这只是单纯的少女对于英雄的幻想,待得长大一点,便不会有这种心事了。他不想让杨楚楚再迷糊下去,此时国事重重,他也无谓劳心神再来应付这种少女心事。

  这个世上唯一能叫他头疼、令他劳神的,只有一个女子。

  秋临风向房间走去,就在秋临风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林啸已经取下身后的弩弓,一道箭光掠过秋临风的身侧,射向房内的影子杀手。

  秋临风反应也是极快,立刻倒退三尺。

  林啸手起箭落,影子杀手万没想到螳螂捕蝉,竟有黄雀在后,猝不及防之下被一箭射中左臂,但她毕竟是绝顶杀手,不但未如普通人一样倒下,反而凭直觉回手一剑,直射向此箭射来的方向。

  受了伤的野兽最是凶猛,影子杀手这一剑快若闪电,狠若霹雳,林啸手中箭刚射出,只来得及将手中弩弓一挥,那弩弓遇剑而断,而剑锋已至她的胸前。

  说时迟那时快,秋临风一退之下,长剑已经出手,但是影子杀手身法实在太快,秋临风一剑刺出,离她身形方有半尺,影子杀手的剑已至林啸胸前。

  三人所立之处成长三角位置,林啸惊骇之下,却见秋临风的剑尖忽然射出一道青色光芒,光芒暴长一尺,正刺入影子杀手背心。

  但听得极凄厉的一声惨叫,影子杀手似一段木头般从中折断,直直地自半空摔落,她一落地,立刻腾起一股青烟。青烟散去时,她的身形已经不见了。

  秋临风却顾不得影子杀手,他回过头来,却见林啸已经一跃上了墙头,向外飞掠而去。

  秋临风不及思索,立刻追了上去。

  追至长街。

  秋临风已经看见了林啸。

  林啸忽然站住了:“你站住,不要过来。”

  秋临风怔住了,夜风中,他看到林啸的身影显得萧瑟娇弱,是因为她今天穿的是女装吗?

  秋临风柔声道:“蕙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林啸摇了摇头,道:“不,我不会在这种时候与你斗气的。”

  秋临风向前走了一步,林啸厉声道:“你别过来。”

  秋临风轻叹了一口气,道:“蕙儿,是我的错。我本以为爱一个人,就是好好地保护她,在她的前面挡住所有的危险。但是我却没想到,你爱我,也是同样的心思,所以你才怪我瞒住了你。自从你离家之后,我知道你入了刘瑾府,我才知道我的错误。这些日子以来,我无时不刻不在担心着你的安全,我明知道你在险境,却无法代你分担,无法在你危险之时再挡在你的面前。白天,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面对着刘府的步步杀机,夜里,我不知道你是否睡得安枕……”

  林啸顿足道:“你别说了,别说了……”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鼻音。

  秋临风唤了一声:“蕙儿,你怎么了?”

  林啸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勉强冷静下来,她的声音清晰地从夜风中传来:“临风,我就怕你说这样的话。唉,天快亮了,我得走了。我得回到刘瑾府中去,临波还在等着我呢!我不敢回头,不敢面对着你,因为一回头,我怕我会变得软弱,我怕我再也没有力量离开了。”

  秋临风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蕙儿,为了我的事,难为你了。”

  林啸仍是背对着他,淡淡地道:“以前,我们兰亭七友以啸傲山水为乐,从未想过与政治沾边。对于忠义盟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我们向来是敬而远之。想不到——临风,你却将我们全拖了进来。但是我现在却已经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执着。”

  秋临风叫了一声:“蕙儿——你真的要回去吗?”

  林啸道:“不错,我必须回去。不是为了和你赌气,也不是为了帮你。而是——刘瑾非杀不可,刘瑾不死,天下死的人就会更多。”

  秋临风急道:“蕙儿,不可——”

  林啸轻叹一声:“多少次,我看着刘瑾站在我面前,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杀了他。可是我却不能。临风,我要你活着回来见我,我也要活着回来见你。”她轻轻地咬牙道:“有时候,感觉到鬼阴先生无所不在的压力时,白天要打醒十二分的精神要应付刘瑾,晚上也觉得到处是鬼影幢幢,真是忍不住要出手。可是,我决不会就这么认输的,我一次次地克制住了。”

  忽然身后一股温暖的力量包围入了她,秋临风已经来到她的身后,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脸被埋入秋临风的怀中,只能含糊不清地出声:“我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秋临风微笑道:“我非得这么听话吗?”口中是戏稽,心中却是无比的震撼和疼惜,想到她一向娇生惯养,如今在刘瑾府日日夜夜所面临的压力和威胁,却是连江湖上无数英雄豪杰也难以经受的大考验。想到她柔弱的肩膀要扛起如此天大的重担,又怎能不叫他爱怜与心疼。他怎能这样让她孤独地离开呢!

  秋临风想要抬起她的脸:“蕙儿,让我好好地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