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雪,石板路上还覆盖着薄薄的一层残雪。

  南方的雪比较湿润,很容易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层痕迹,人来人往一踩便留下一个个黑乎乎的脚印,雪就变得不干净了。

  宋清泽踩着他的脚印走到他面前。

  “哥。”

  宋清淮瞳孔骤缩,这一声哥他已经五年没听到了。

  自从宋清泽离开北城去了Y国求学后两人便再无联系。那会儿他忙着赚钱,忙着处理父亲留下的摊子分身乏术。

  而且宋清泽到了国外,直接将手机号码全部换掉。李常学一家也一并移民到了Y国。

  当初不是没有揣测过,但是宋清淮当时对公司的情况了解不深。

  他确实是个甩手掌柜的命,父亲虽有意栽培他,却也并不强迫他。还说若以后他不想接手,就找一个代理总裁,他就安安心心搞自己的音乐。

  宋徽商对他的要求确实宽松。而且许是从小习惯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对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并不太看重,除了一些富有意义的东西。

  在他看来比起公司,他更在意的是和宋清泽这20年来的情谊。换做任何一个举报他父亲的人他可能都不会那么愤怒。

  这是他的弟弟,他们流着相似的血液。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他爷爷这一脉就宋徽商他们两兄弟。宋清淮和宋清泽一块儿长大,他也曾为了保护宋清泽替他教训过混混,偷偷带着他逃课一起去吃小吃。

  他不敢相信,人的感情竟然能冷漠至此。

  “有话直说吧。”宋清淮握紧拳头揣进兜里不再看他。

  他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没有长大的就他一个人,无论是陆绪风、傅识均还是宋清泽,都早已走上了另一条路。

  只有他还站在原地。

  “哥,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宋清泽的声音低落下去,又向前靠近了一步,捂着他的麦克风一起关掉了。

  宋清淮又是一愣,抿了抿唇,垂下眸子,踢了踢脚边的残雪,凉凉的,湿湿的,一直润到了他的心里。

  “哥,以前的生活很快乐对不对?如果没有那件事,我应该会一直蒙在鼓里,一直这样,在你的光芒下平平凡凡的活一辈子。”

  宋清泽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宋清淮浅浅地吐出了一口气,“清泽,为什么你总觉得是我的光芒盖住了你的。你小时候很会画画,爸爸送你去学画画,可是没两天你就不要了,你说要学钢琴。好,那就学钢琴。可是学了几天你又嫌钢琴枯燥乏味。

  你总是在追逐不属于你的东西,明明你可以在另一番天地大展身手,为什么偏偏要跟我挤在一个赛道?明明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宋清泽被他的说教刺得脸皮疼,他没有说的是,他最讨厌的就是宋清淮这一副为他好的模样。高高在上的怜悯对失败者来说,是最大的羞辱。

  他能怎么说呢?心情是如何变微妙的?从曾经拥有一个哥哥而自豪到后面为何会变成事事想与他争,事事想比他厉害?

  也许是某一次考砸以后,老师拿他做的榜样,亦或者是同学之间的窃窃私语,又或者是父亲对他的宽容对待。若是真的一视同仁,又怎会对宋清淮严厉而对他只有温暖。

  “哥,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我喜欢的人喜欢你,我样样不如你。很爽吧?在那些年里,别人踩着我捧你。”

  宋清淮沉默许久,“没有。那些人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你还不明白吗?”

  “你站在高处,当然觉得他们不重要。”宋清泽苦笑道。

  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的距离越来越近,而宋清淮沉浸在过去的心事里,一时也没有发觉。

  宋清泽凑到他耳边说,“当年的事我没有错。宋徽商犯法就是犯法了。你也别执着了,坏人终究要受到惩罚的。”

  宋清淮对他这一番话基本上已经免疫了。有那么一刻他也曾动摇过,父亲真的清白吗?

  当年的事是经过了多轮审查找证据,最终才判了刑。他凭一己之力真的能够翻案吗?连刑警都做不到的事。

  可是很快他眼神又坚定下来。如果连他都不肯相信自己的父亲,那世界上还有谁能相信。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一定要找到真相。哪怕那个真相最后令他失望。

  “如果你要说这个,那你可以回去了。弟弟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弟弟,就算全了我们那20年的情分。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宋清淮不动声色地颤抖了下嘴唇,宋清泽是他在世上仅剩的两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之一了。

  他母亲那一族。人丁凋零,外婆只有母亲一个独女,当年母亲身死后,外公外婆没多久也相继去世。

  所有的灾难好像都集中在那一年。

  宋清淮不愿再回想那一段时间,其实他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人有自我保护机制,会自动淡化了所有悲伤的回忆。

  他只记得当时是傅识均亲手替他操办的丧事,一场接着一场,他的亲人一个个都走了。

  他们都不要他了。

  宋清泽嗤笑了一声,眼里满是嘲讽。他为自己这个天真的哥哥而感到悲哀,他莫不会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放过他吧。

  他这个堂哥啊,真是重情重义到可笑,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竟然还相信他那些说辞。半真半假吧,确实有真的成分,但更重要的是——

  “哥,你想知道妈妈当年为什么会抑郁而死吗?”

  宋清淮猛地抬头,指甲陷入手心,掐得通红一片,“你什么意思?”

  宋清泽看到他骤然巨变的脸色,心里突然窜起一股畅快。

  他最讨厌宋清淮总是冷静的模样,好像能承受世界上所有的痛苦似的,无论何时总是阳光开朗让人讨厌,却又特别……向往。

  宋清泽靠近一步,“她当年求到我舅舅那儿。你猜她一个女人用什么来换的这个机会?如果不是她求我舅舅,宋徽商可不止判五年。”

  宋清淮嘴巴微张,眼睛瞪大,脑海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崩断了。心里的那座高山遇到塌方,巨石源源滚落下来,砸得他头重脚轻。后背窜起一股像被蚂蚁啃食般的麻意和疼意。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反复揉捏痛不可遏。

  他发了疯似的揪住宋清泽的衣领,“你他妈放屁!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宋清泽弯了眉眼,勾起唇角,“来呀!我告诉你,当时可不止我看见了。你妈被我舅舅和他的手下……弄了个遍。”

  宋清淮眼眶充.血,他抬起拳头毫不犹豫地一拳挥向宋清泽。

  宋清泽吃痛往后摔下去,动静太大,立刻吸引了屋内的人出来争相查看。

  宋清淮压在他身上,死死抵住他的喉咙,虎口遏制住他,“你给我闭嘴,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一定会!”

  “清淮怎么回事?”

  “别打了清淮!”

  一群人上来拽住宋清淮,却被用力甩开了。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手背青筋暴起,他凶狠地瞪向众人,“你们别过来!”

  宋清泽躺在地上惊慌失措,“救命啊,识均哥,救救我!”

  他的脖子青筋暴起,脸颊发紫,手在地上抓了一把雪和泥土,翻出了几个印子。

  宋清淮发疯的模样他们都没有见过,一时之间混乱成一片。傅识均上前想要制止,宋清淮毫无差别给了他一拳,擦过下巴,留下一道痕迹。

  场面混乱不堪,有人已经在报警了。

  “宋清淮!”

  宋清淮一句话也不说,双手死死地掐着宋清泽的脖子,新仇加旧恨,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掐死他。

  啪的一声,傅识均颤抖着手,又喊了他一声,“宋清淮。”

  宋清淮的脸被打偏到一边,很快充.血肿了起来。

  宋清泽虽然努力抑制,但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虽然被掐得很难受,但是见到这一幕,他可真爽啊。

  宋清淮愣怔了一下,被傅识均拽着手腕强行拖起来。他本想警告这些人不准宣扬出去,但转头一看,几个摄像师竟然齐齐围着这一边,这是直播,这下谁也没有办法阻拦了。

  “宋清泽,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宋清淮头发凌乱,嘴唇干燥裂皮,眼神凶狠,看起来十分吓人。

  谁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清淮的心像被扔进了油锅里,难怪当年母亲日渐消瘦抑郁不已,等父亲判刑的那天,她终于承受不住倒下了,从此再也没起来。

  难怪有一天晚上他怎么都找不到母亲。第二天就见到她惨白的模样。

  他真的太失职了,他是个废物。

  宋清淮眼睛瞪大,眼球即将脱框而出。他直直地盯着宋清泽离开时的模样,那个笑容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是施暴者检查自己战利品的炫耀,那么的可恨,让人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放开我!”

  宋清淮非常用力地挣扎着,他的身体好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容器,心底的暴虐因子彻底被激发。他想毁灭这一切,毁掉当初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

  他不敢想象母亲当初到底遭受了多大的侮辱。那些强颜欢笑的日子里,她究竟在想什么?

  “宋清淮,你睁眼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要再闹了。”

  宋清淮抬起头看着他,泪水夺眶而出,一颗一颗砸在地面上。

  “傅识均,你认为我在闹吗?我回不了头了,别拦着我,别让我继续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