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识均站在病床前,沉默得像一棵衰竭的大树。

  很奇怪,生病的明明是宋清淮,但傅识均却好像看起来比他还要糟糕。

  不知道他多久没睡了,眼下有一片乌青,脸上还挂着彩,那双凤眸里混杂着挥散不去的浓墨。

  “我知道。”傅识均回答。

  宋清淮那天晚上在水里泡了多久,他就陪了多久,只是这些话没有说出来的必要,是他的错,妄想用这样的方式迷惑宋清泽和李常学,以为这样能让宋清泽将视线从宋清淮身上转移。

  他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不喜欢宋清淮,就能保护他。

  他错的离谱,宋清淮一身的伤都是他给的,是他活该。

  可他就算死,也还是想陪着宋清淮。

  他本就是个自负且自私的人啊。

  只是宋清淮对他有滤镜,所以才会喜欢他。

  “从这扇窗望出去可以看到一个湖,淮淮。”

  宋清淮轻笑了一声,他靠在床头,拉了拉被子,“请。”

  傅识均毫不犹豫转身下楼。

  宋清淮转头,从窗户眺望出去,今晚没有月亮,只是冷。

  北城的冷深入骨髓。

  医院大概是怕有病人不小心掉湖里,几乎两米左右就有一盏路灯,把整片湖的湖面照得像一面巨大的、深渊似的镜子。

  傅识均突然抬头往这个方向看来。

  二月多的湖水结了冰,冰渣棱棱地支在湖面上,傅识均却毫不犹豫,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宋清淮冷漠地瞧着,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是脸上一凉,好像那个湖水溅到了他的脸上。

  人为什么总要为失去的东西努力。

  曾经的他和现在的傅识均都这样。

  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明明可以平坦地走完这一生,为什么要把这条路走曲折。

  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么?

  宋清淮攥紧拳头,盯着那平静的湖面,他知道底下暗流汹涌。

  傅识均一直没有上岸,也没有任何反应。

  宋清淮只要叫一嗓子,就会有人去救他。

  可是他突然不想救了。

  就这样吧,谁也别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傅识均还是没有上来。

  宋清淮闭了闭眼睛,抓起手边的水杯砸了出去,他恨傅识均,恨死这个人了,恨不得杀了他。

  “傅识均!”

  傅识均静静躺在湖里,他选了个隐蔽的地方跳下去,没有惊动别人,换言之,如果他坚持不下去了,死在湖里也没人会知道。

  湖里长了杂草,在他的身边飘浮,其实泡久了,就会觉得湖水是热的,像滚烫的熔岩,在他的身上形成一根根刺,刺得他皮肤发疼。

  肺部的氧气很快就消耗完了,但他没有上去的意思。

  他想让宋清淮消消气,消消气。

  他做了很多很多错事,他以为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他以为……宋清淮会永远是他的。

  傅识均张开手,水流从他的指缝流过。

  他能感觉到自己慢慢沉下去,能感觉到生命流失的痛苦,他的大脑疯狂想自救,他的四肢开始脱力,脑袋充、血,涨得发疼。

  这就是宋清淮的感受吗?

  他都做了什么啊。

  他活该。

  淮淮,对不起啊,我真是一个糟糕的人。

  傅识均渐渐沉到了湖底,这样也很好,他的财产早做了公证,如果他死亡,会全部转到宋清淮名下,没关系,有人替他保护宋清淮了。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消失。

  再也没有会为了他的死亡而伤心的人了。

  他的淮淮已经喜欢别人了,是他的错。

  “救人!救人!”

  扑通扑通,保镖跳进去救人,宋清淮坐在轮椅上,瘦削的手掌紧紧攀着扶手,死死盯着湖水。

  傅识均这个疯子,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几人把他拖出来时,生命体征已经降到最低。

  “淮、淮……”傅识均无意识地从喉咙里滚出几个字音。

  宋清淮看着他们把他抬上担架,送进了急救室。

  他坐在湖边,整个人像空了一个大洞,在这样的日子里,在北城的寒风下,他茫然地望着黑夜。

  他没有再过问傅识均的事,只是从保镖的嘴里听到,傅识均差点就没救回来,抢救一半的时候心跳骤停。

  医生都快急疯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宋清淮,那颗心脏竟然神奇地重新跳动起来,缓慢地、悄悄地。

  一个人怎么能疯成这个样子,怎么能把执念刻进骨血,如果把全部心神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迟早会毁了自己,因为人就是最不稳定的生物。

  曾经的宋清淮和现在的傅识均都走入了这个死局。

  死局死局,非死不破。

  宋清淮没有再管傅识均,他开始高调地出入各个商业场合。

  他们都从别的地方听过宋清淮这位宋大少爷的传奇故事。

  那天在江南留下的绝唱成了娱乐圈的一大传奇,他的粉丝还在不断增长,哭着喊着求他回去。

  但宋清淮直接退出了娱乐圈,进了商场,并且一来就跟李常学打擂台。

  城西那块地不少人眼红,但都没有胃口吃下那块地。

  李常学从别人口中听到宋清淮打算和他抢标,他嗤笑一声,“果然是宋家人,愚蠢且自大。”

  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拿下这块地,挫挫宋清淮的锐气。

  转眼间,拍卖会到了。

  “宋清淮,你胆子不小。”李常学和宋清淮一行人不期而遇。

  宋清淮掏出烟盒,敲出一支烟,轻轻咬住,“过奖了,城西那块地我势在必得,李总还是看看别的吧,毕竟小偷不就擅长偷鸡摸狗么。”

  李常学不会轻易被他激怒,眼里闪过一丝愠色,看来宋家人一个都留不得了。

  宋清淮点了烟,没有进会场。

  章逸最近充当他的保镖,被赵聘之强行要求保护好宋清淮。

  “宋清淮,你丫的不想活了是吧,还抽烟?”章逸夺过他的烟头,直接捻灭了,“你他妈可别死我面前,活久点吧。”

  宋清淮拍了拍他的肩膀,“章逸,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草,别他妈说这么恶心的话,老子把你摁马桶里给你醒醒神你信不信。”章逸看着他病弱的脸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草,这他妈都什么事,他不过出国混了几年,一回来,宋家没了,宋清淮重病。

  章逸以前很喜欢去宋家玩,虽然有傅识均这个疯狗挡着,但他很喜欢宋家。

  他爹妈关系不好,所以特别喜欢宋家夫妇的氛围。

  不过这都是他小时候的事了,长大后大家就渐渐疏远了。

  “宋清淮,你别死啊。”章逸最后说了这句话,“你死了,我老婆会难过的。”

  “……草”宋清淮骂了他一句,“有病。”

  “诶,去帮我干件事,去找人把李常学的车胎扎了,别太明显,最好是半路再……”宋清淮低声交代完。

  章逸听完,“你小子真够阴的。”

  “去去去。”

  宋清淮把他打发走,自己进了拍卖场。

  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宋清淮一只手插在兜里,举了一杯香槟,他对于这样的场合并不陌生,游刃有余。

  他不想做,但不代表不会做。

  为了打起精神,他没有吃药,忍着剧烈的疼痛,带着盛天一群人落座。

  城西那块地很快就开始唱标,宋清淮和李常学、宋清泽对视了一眼,露出势在必得的自信。

  两方人马一再追逐,很快,那块地超过了盛天的资金。

  “宋总,不能再加了,放弃吧。”盛天低声警告。

  宋清淮恍若未闻,依旧一千万一千万地向上加,已经超过那块土地的两倍价值了。

  “五亿两千万。”宋清淮举牌,他挑衅似的扫了一眼李常学,“loser就算过了五年也是loser。”

  李常学眯了眯眼睛,“宋、清、淮。”

  “舅舅,别输给他!不就是多几个亿吗?咱们又不是没有!”宋清泽直接拿起牌子,又被李常学拦住了。

  李常学很纠结,到底要不要拿下这块地,再好的地,一旦超出价格,都没必要了。

  “五亿三千万。”角落的声音响起。

  众人被这个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宋清淮循声望去,傅识均来了。

  他瘦了很多,五官越发凌厉,周身气势逼人。

  宋清淮收回视线,等着李常学的反应。

  “五亿五千万。”宋清泽举牌子。

  果然,还是上钩了啊。

  那块地确实值钱,风水也好,位置也好,可以形成一片商圈,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那是块安全的土地。

  宋清淮勾起唇角,怎么办呢,李氏的钱这回全被套住了,一分也没有了。

  “恭喜李总,财运亨通啊。”宋清淮指尖轻点。

  “五亿五千万三次,成交!”拍卖师一锤定音。

  城西那块地有个秘密,别人都不知道,但宋清淮知道。

  因为他祖父当年下海经商时,从别的地方得来了一些消息,里面埋了东西,一般人动不得。

  强行动了,估计要脱层皮。

  这是一个不流传的秘密,如果不是章逸告诉他,李常学最近想拿下城西那块地,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请君入瓮呢。

  事情办成了,宋清淮对剩下的事不感兴趣了。

  他特地放出消息,让李常学误以为他真的要拿那块地,他已经摸清了李常学和宋清泽两人的性子,不过是气人有笑人无,自尊心出奇地高。

  章逸给他回个消息:办妥了。

  宋清淮指尖一动,回复:等着,好久没运动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