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从来没有这样忐忑过,他甚至反复回忆,想判断郭嘉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如果说愿意,他帮郭嘉更衣的时候,郭嘉有挣扎过,一只手无力地推着他的胸口,那种轻微的抗拒,一度激发出他作为男人最原始的征服欲,让他的动作更剧烈。

  如果说不愿意,昨夜在卧榻边相依相偎,这人任由他轻薄,顺从地被他放倒……感受到郭嘉的颤栗,荀彧抬头看他的脸,发现他眼中雾气弥漫,溢出一滴泪。

  一缕明月光透过纱幔的缝隙,照得郭嘉肌肤雪艳,脸上的泪珠格外晶莹剔透,有一种青丝凌乱的柔弱。

  荀彧尝了尝那滴泪,克制着停下动作,郭嘉的身子却突然起了变化,伸手勾住他的颈项,发出两声让人脸红心跳的娇喘。

  当时,荀彧要是继续留在卧房里,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占有郭嘉。有些本能,真不是理智可以完全约束的。

  所以他离开了,柔肠百转,被千万缕情丝系着,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风露立中宵,静待郭嘉酒醒。

  然而郭嘉酒醒之后,根本不和他目光相触,与戏璕说说笑笑,穿过回廊。

  奉孝这般反应,是被他亲近觉得难堪,不想面对,不愿提起?还是一时害羞,有点不敢看他?

  他随身的香囊,就作为信物,放在枕边,但奉孝显然没有佩戴,是没看到,还是在用行动表示拒绝?

  奉孝的唇,好像微微有点肿,被他亲肿了?

  虽然两辈子都没有谈情说爱的经历,但郭嘉还是很向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他觉得做春梦这种事,一点也不难为情,人类繁衍的本能而已。

  难为情的是春梦的主角是两个男人,他和荀彧。更难为情的是:他好像在下面。

  一直以直男自居的某人,心中百转千回,纷乱得一塌糊涂。

  要不是被戏璕敲了两下脑门,他都想一直躺着,扶不起来的那种。毕竟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加入分桃断袖的行列。

  马上就要经过荀彧站立的位置,郭嘉生平第一回 ,体验到近似于紊乱的心跳,这种心悸的滋味,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他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体。

  一步、两步、三步,近在咫尺。

  “奉孝。”荀彧唤住他。

  郭嘉风中凌乱,脑中蓦地闪过一个画面。

  “奉孝。”荀彧那抚琴的手,细细抚过他的脸,“心悦君兮君不知。”

  鬼使神差,郭嘉眨巴一下眼睛,很诚实地说:“文若,昨天晚上,我梦见……你……”打住!快打住!难道要说,梦见和文若切磋吻技,从地上亲到卧榻上?

  荀彧疑惑地重复:“梦见?”

  是浑浑噩噩,以为在做梦?

  还是有意暗示他:那酒后荒唐的一夜,就当成一场梦好了。

  戏璕在旁边,荀彧欲言又止,肚子里憋着很多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一阵风过,木叶飘零,戏璕拢袖,目光扫过两位友人,最后在郭嘉那明显要比往日嫣红的唇上停滞一瞬,轻咳:“要迟了,先去官署。

  最新的军报:幽州那边,幽州牧刘虞在公孙瓒攻打袁绍的时候,数次克扣公孙瓒的粮草。

  先前,郭嘉就是凭这个消息判断:一个月之内,公孙瓒就不得不退兵。所以,他才有底气让曹操选择公孙瓒,以步兵对骑兵,深挖沟堑,坚守大营,不和公孙瓒正面交锋。

  公孙瓒的军队缺粮,他是从冀州一路强征百姓的粮食,撑回幽州的。

  幽州牧刘虞更看不惯公孙瓒了,他决定讨伐这位横征暴敛、侵犯百姓的白马将军。

  话说刘虞率领幽州的十万人马,围攻公孙瓒。这位刘虞爱民如子,是个擅长内政的清官,在幽州颇有威望,民心归附。然而他不懂军务,前去攻城,竟然不让部下杀人放火,不允许破坏民宅,还下令说:“不要伤及无辜,就杀公孙伯珪一个人。”

  这一下,刘虞的部将全部懵圈,这还怎么攻城?一直围着,围到公孙瓒饿死?

  双方僵持数日,公孙瓒选拔出数百名精锐的骑兵,突袭刘虞的大营,因风纵火,左冲右突,刘虞的军队溃散,他带着幕僚和残兵逃到居庸城。

  这回轮到公孙瓒围攻刘虞。公孙瓒可没那么多讲究,直接连攻三日,居庸城失陷,刘虞和他的夫人都成为俘虏。

  刘虞的名声实在是太好,直接杀掉,会犯众怒。

  公孙瓒把刘虞软禁起来,让他继续处理幽州的文书,等长安天子的使者从冀州到达幽州,才找了一个借口,胁迫天子的使者出面,给刘虞定罪。

  罪名是现成的:先前袁绍不承认刘协是合法的大汉天子,想拥立刘虞为大汉天子,所以刘虞的罪名叫作“与袁绍谋称尊号”。不用问,死罪。

  郭嘉:拜托,诬陷别人的时候,能不能认真一点找借口?袁绍是想立刘虞,问题是刘虞不同意啊,他把剑架在脖子上,义正辞严,以死相拒。你好意思说他和袁绍是同谋?这简直是侮辱吃瓜群众的智商。

  公孙瓒不但杀刘虞,还把他的首级割下来,传首京师。幽州百姓多痛惜落泪,士庶同悲,公孙瓒大失人心。

  冀州那边,袁绍疯狂清剿黑山贼,斩首数万,最终和黑山贼的首领张燕在常山对阵。

  袁绍麾下人才济济,有吕布助战。张燕有常山天险可以据守,还有精兵数万和几十个小弟,也是人多势众。

  双方大战十余日,最终,吕布带领部将成廉、高顺等人冲锋陷阵,击破张燕。

  这一战,当代飞将吕布来回冲杀,出入敌军战阵,如入无人之境,再一次展现出他的勇冠三军,锐不可当。他的坐骑赤兔马因为来去如风,快如闪电,声名大噪,时人语曰:“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

  张燕的士兵死伤惨重,但袁绍这边,吕布大展身手,又开始骄傲,还用非常傲慢的态度对待袁绍麾下的部将,不肯听从指挥。袁绍的军队连日作战,士卒疲惫。他和张燕谁也拿不下对方,只好各自罢兵休整。

  这一休整就出幺蛾子,吕布这把锋利的杀人刀,很不好掌控,拿在手中,不砍人就反噬。不打仗,吕布居然在袁绍的地盘上纵兵劫掠。

  袁绍肺都气炸了,把吕布当成心腹大患。

  吕布虽然缺根筋,但袁绍的态度明显转变,袁绍麾下的将领集体排斥他,他还是能看出来的。吕布在冀州混不下去,对袁绍说他想离开袁营,去别的地方发展。

  对于这把有点伤手的刀,袁绍心态复杂:放走吧,舍不得,这么锋利的刀,难道拱手送给别人?别人握着刀捅冀州怎么办?留下吧,实在忍受不了吕布,这货就是一匹拴不住、养不熟的狼崽子。

  袁绍犹犹豫豫,又复发了选择恐惧症,最后还是谋臣逢纪献策:杀掉吕布,收服他麾下的并州铁骑。反正乱世之中生存不易,普通士兵大多不认将领,有奶就是娘。

  于是,袁绍回复吕布说:“既然奉先(吕布)执意要走,孤也不勉强,孤派人送送你吧。”

  吕布欣然应允,他还跟袁绍客气,送送就送送呗。咦?等等,不要这么热情嘛,就送到这里。可能是习武之人的第六感,吕布心中警兆突生,他抬手一指营帐的一侧,就在这里等着,原地欢送,都不准过来啊。

  他唤上部将,一起回到营帐中,一边收拾行囊,一边观察帐外的动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营帐外面围着三十名壮士,个个都身穿铠甲,手握兵器。

  袁绍,袁绍呢,你出来,送客是这样送的?

  危急关头,吕布突然心生一计,他说今天不走了,明天再走,在营帐中设宴摆酒,左拥右抱,还让士兵请来伶人,现场弹奏鸾筝(古筝)。

  等到半夜三更,守在帐外的甲士都昏昏欲睡,吕布带领部将冲出去,唤起士兵,跨上赤兔马,连夜突围,一口气跑到河内,投奔张辽。

  正史上,吕布投奔的是河内张扬,但受到郭嘉的干预,张辽在并州军中的威望,远胜张扬,所以张辽取代张扬,掌控着另一股并州骑兵,占据了河内的一小块地盘。

  郭嘉:是时候再敲打敲打吕布,顺便扶张辽一把,让他提前在曹操这里刷一波好感度。

  不知道是不是刚做过春梦,心中有鬼的原因,郭嘉今天神经特别敏感,总觉得同僚们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怪异。尤其是陈宫,目光足足比平常多停留数秒,还用鼻子哼了一声。

  荀彧也有些奇怪,他似乎在走神,面前的文书已经很久没动过。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在心头萦绕不散,直到从外地赶来的程昱在郭嘉面前站定,目光玩味,开玩笑一般说:“奉孝,昨日又去哪里浪了?”

  郭嘉:“和文若、志才一起,小酌怡情,没浪。”

  “呵呵。”程昱一脸不信,抬手虚指一下嘴巴,“别想狡辩,你脸上带着证据呢,话说,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中意你?”

  郭嘉狐疑地摸了摸薄唇,唇上传来一丝轻微的疼痛,他的唇,好像有点肿。

  仿佛有无数烟花轰然在脑中炸开,郭嘉望着荀彧的背影,表情十分精彩,良久,他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一抹邪邪的笑容,“仲德先生(程昱)真是慧眼如炬,嘉的相好,是一位特别有趣、特别温柔、特别好看的美人。”

  荀彧低头,握笔的手微微颤抖,笔尖点在文书上,晕染出一个小小的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