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这美人的眼光也真是独特,居然对文若视而不见,偏偏瞧中奉孝那个浪子。

  他今年五十一岁,老当益壮。

  据说前段时间,寿张县城被流寇围攻,寿张令程昱亲自带人守城,他一怒拔剑,一连击杀数名流寇。有一个特惨,被程昱一脚踹飞,直接惨嚎着摔下城墙,一个长年握笔的县令都如此强悍,吓得其他流寇直接撤退。

  曹操听说这事,觉得程昱只当一个文职县令太屈才了,必须转成武职,他大笔一挥,任命程昱为部都尉,掌兵马,兼管民事。

  由于袁术集结十七万大军、准备攻打兖州的小道消息满天飞,整个兖州人心惶惶。曹操让程昱屯兵于鄄城,协助荀彧稳定局面。

  程昱是专程来找荀彧,一同商量具体事宜的,他邀请荀彧去偏厅详谈。

  荀彧温文尔雅地和程昱寒暄着,一起经过郭嘉的案前,目不斜视,没有任何异常,看起来和路过别人的案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就那么走过去了。

  然后,郭嘉呼吸着缱绻萦绕的香气,听见程昱有些好奇地问荀彧:“文若,为何忽然莞尔?”

  郭嘉:某人当面一本正经,走过去又偷笑?

  申时,散堂鼓声传来,郭嘉起身,向外走去。这年头可没有手表,通用的计时设备还是比较简陋的日晷,每到下班时间,官署的小吏就击鼓,用特定节奏的鼓声来提醒幕府的官员:各位大人,下班了。

  郭嘉走到马车前,身后传来脚步声。

  戏璕的声音响起:“奉孝,我有话同你说。”

  郭嘉点头,对车夫说:“你先回去,我和志才随便走走。”

  两人并肩缓行,穿过闹市。

  濮阳作为一州的治所,虽然不及从前的颍川繁华,倒也相去不远。街道两侧,商铺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肉铺、青楼等应有尽有。

  街上人来人往,一身粗麻短打的农夫、满身绸缎的商贾都不少,宽袍广袖的士子也有,只是没几个选择徒步的,大多坐在马车上,闲闲地看街景。

  走过好长一段路,郭嘉和戏璕都没有说话。

  自从郭嘉开启了分桃断袖的新天地,他看人的视角也发生转变,以前常常和志才一起谈论文若,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现在一回想,他不由狐疑:志才会不会是……对文若有特殊的好感?

  以前,还在书院的时候,郭嘉和戏璕经常这样一起散步。或者说,什么事都一起。

  一起旷课,这个不能带文若,因为文若会被老夫子附身,像先生一样试图约束他俩的行为,不让他们乱来。

  一起饮酒,这个一定要带上文若,有人付酒钱,结账乐无忧。

  一起捉弄陈群,这个必须得瞒着文若,不然一定会被制止。

  ……

  细数下来,他俩背着文若干得好事、坏事,至少有一箩筐。文若比较正直,所以志才才是和郭嘉臭味相投、无话不谈的友人。

  离开闹市,长衔寂寂,路上行人渐渐稀少。偶尔有几辆马车驶过,也都是匆匆赶路。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奉孝。”

  “志才。”

  郭嘉比划出一个请的手势,“你先说。”

  戏璕轻咳一声:“今天早上,我偷了你一样东西。”

  郭嘉淡淡瞥友人一眼:“偷?”

  戏璕:“我去叫你的时候,看到你枕边有一只香囊,是文若随身佩戴的香囊。我不问自取,自然是偷。当时就是很想要,拿了之后,才想到那应该是文若留给你的信物。”

  他说着,突然顿了顿,轻笑一声:“如果非要找一个借口,只能说我看得出来,主公对奉孝有想法,我担心主公发现你身上有文若的衣香,会对文若不利。虽然是偷,但是别指望我会还你,我要留着当个念想。”

  对于香囊玉佩之类的小物件,郭嘉一向不太留意,听志才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文若今天佩戴的香囊,样式和绣纹虽然和旧的一样,但颜色看起来很新,明显换了一个香囊。

  郭嘉想了想,道:“香囊你留着,主公的事,先不要告诉文若。”

  两人默契地击掌,又达成一个背着文若的小约定。

  文若忠贞,一心匡扶汉室,曹操却是多疑、狡诈、又善变的枭雄,此生注定不会甘于平庸,这两个人本来就容易有分歧。

  正史上,关于荀彧之死,《三国志》的记载是“以忧薨”,就是忧郁而亡。《魏氏春秋》的记载是:荀彧收到曹操赠送的空食器,服毒自尽。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寿终正寝。郭嘉上一世甚至纠结过:赠送“空食器”到底是什么意思?野史上说这个空食器是一只三层的食盒,隐藏的含义众说纷纭。

  一、卿终无汉禄可食。

  二、“空”是不装东西,也就是不容,“盒”是何,孤不能容你了,要你何用?

  三、文若,阖上嘴,不要说话,还是有饭吃的。

  四、汉室扶不起,你这一生都是一场空。不要再坚守空而无用的东西了。

  五、食器也是一种礼器,有器无食,是一种羞辱。在荀彧之前,还有一个自尽的大臣,是因为有食无器,觉得受到羞辱。

  ……

  然而现在,对郭嘉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喜乐忧愁,兴衰荣辱,他们都可以一同见证,管他是沉沉浮浮,还是起起落落?

  不过还是得防着曹操鸟尽弓藏,利用完荀彧,立场不同就送空食盒。

  郭嘉暗暗盘算:等将来,曹操打败了袁绍,得想办法让赵昂出任并州牧,控制住雁门关,留一条退路。不过正史上,赵昂好像混成了益州刺史?得益州者得蜀中,也算一条退路。

  戏璕恰好和他想到一处,说:“咱们不能当‘兔死狗烹’的那条狗,我要效仿程仲德,去领兵。”在这乱世,有兵权才有讨价还价的筹码。

  戏璕是剑术高手,虽然体弱,不像程昱那么生猛,但他的剑法十分凌厉,杀伤力很强。如果只带兵,不要身先士卒,当个儒将完全没问题的。这样一看,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唯有郭嘉……

  郭嘉:又是怀疑人生的一天。书院同窗,个个文武双全,人家荀攸都能当刺客,他倒好,随军出征,就动动嘴皮子,还能竖着去,横着回。

  回到府上,郭嘉照旧先去看郭奕,小家伙正在长牙,逮着谁就咬谁磨牙,一见面,猝不及防就是一口。

  郭嘉抚着手上浅浅的牙印,还好,没咬破。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是战五渣,但是儿子才一岁,完全可以从小培养武学天赋,争取一下君子六艺样样拿得出手。要求不高,只要射御比我强就行。

  据说六岁以前,是脑开发的黄金时期,主管运动协调能力、维持身体平衡的小脑也是脑,开发一

  下总没错。

  于是,某人陪着儿子在地毯上爬了两圈。郭奕已经能扶着墙走路,不过走不了太长时间,平常活动还是以爬为主,郭嘉也不强求,一切顺其自然。

  荀彧处理完公务,怀着想要倾诉衷肠的心情去郭府,然后震惊地发现:郭嘉四肢着地,毫无一家之主的包袱,正陪着儿子在地上爬行。

  奉孝又在胡闹,然而还是那么可爱。

  郭嘉爬着爬着,忽然看到一双云纹锦靴立在门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荀彧。毕竟能不用通报,就走到这里的,也只有荀彧和戏璕,戏璕从不穿这种样式。

  不等郭嘉反应,郭奕已经扑上去,抱住荀彧的小腿,糯糯地唤:“阿翁,阿翁~”

  “……奕儿,不带这样双标的,见到你家翁张嘴就咬,见到文若一味卖乖讨好。”郭嘉淡定地爬起来,潇洒振衣,又变回那个从容自若的青衣士子,笑盈盈问:“文若何事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