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运气不佳,眼看就要桃之夭夭,却遇上赵昂,一个妥妥地好战狂人。

  赵昂麾下的亲兵,接受军事训练长达七八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也是郭嘉用钱砸出来的特种兵野战部队,每一个小兵都勤习武艺,拥有寻常百人将的实力,这样的兵集结成严整的战阵,互相配合着攻击防守。

  红兴shao仙√嘟佳

  关羽一靠近这些士兵,立即发现前方的战阵不一般,这些士兵攻击时,分工非常明确,他顾得了上边,顾不了下边,护得住自身,护不住战马。关羽犯险杀掉一个前排的士卒,立即就有后排的士卒自动补上缺口。为救刘备,他的战马被无名小卒砍伤。

  遇上这样悍不畏死的部队,任凭刘关张武艺高强,浴血苦战,也无法冲开一道缝隙。

  再这样耗下去,他们就要被曹军包围了。于是,三兄弟只好选择另一个方向,继续奋战求生。

  残阳如血,战场上到处都是人,列阵待命的、奋力搏杀的、胆怯逃跑的、垂死挣扎的士兵。也有横横竖竖、安静地倒伏在尘埃中的尸体。瘦骨嶙峋、连武器都没有,正在溃散的流民。

  一些胡乱丢弃在荒野上的兵刃还反射着寒光。

  赵昂依然十分彪悍,带兵追着三兄弟放箭,把人家护帅旗的小将追得连旗帜都扔到地上。

  郭嘉盯着越跑越慢的关羽,一颗心高高悬起,战场上到处都是鲜血,枣红色的马受伤,远处根本看不出来。郭嘉生怕关公是故意放缓速度,其实正在施展传说中的“拖刀计”,诈败诱敌,跑着跑着,突然回身劈赵昂一刀。

  不过目测双方的距离,以及双方兵器的长度,这一招好像不太靠谱?毕竟只是演义小说里关羽的超级绝招。

  在现实交战中,一个武将在前边跑,在后边负责追击他的将领,第一反应通常是下令放箭。如果能直接追到敌将的身后,那说明敌将的亲兵都挂光了,这种时候,敌将不赶紧逃跑,却放慢马速诱敌,那简直就是找死。真以为武艺高强,就能一个人独战千军万马?哪怕跑慢一点点,不被射成刺猬,也会被踏成肉泥好嘛?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关羽太忠心护主,来回穿梭厮杀,损耗马力,他的战马可能出了什么问题,已经快要跑不动了。

  赵云斜刺里杀出,挽弓搭箭,弓弦连响,刘备左右的骑兵纷纷应弦落马。刘备受到惊吓,跑得更快。

  曹操在打量刘备。

  当然,曹操不知道对面那支杂牌军的大耳朵主帅叫什么名字。他只是有点惊讶:一位看起来武艺平平、战场指挥能力也很一般,杀敌的时候落在后边,逃跑反倒跑在第一个的杂牌将军,却拥有两位身手不凡、忠心耿耿的部下,两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勇将,委实让人羡慕。

  若单论武艺,曹操麾下只有赵云能够和那两个人媲美。典韦也可以,可惜典韦不是他的部将。

  曹操环顾左右,心情复杂地问:“那个跑得最快的……大耳贼,是什么人?”

  大耳贼?

  郭嘉一秒钟就反应过来,刘备的耳朵是真的大,还是一双招风耳,按《三国志》的原话记载是“顾自见其耳”,也就是说:刘备的眼睛能直接看见他自己的耳朵。

  这个形容有点夸张,不过这么一双招风大耳,确实非常罕见。

  一旁的朱灵说:“此人姓刘名备,字玄德,是涿郡涿县人。原先就是一个卖草鞋的,善于逢迎,攀附公孙瓒当了伪平原相,我呸。”刘备常常打败仗,升官的速度却很快,朱灵一万个不服。

  郭嘉干咳一声:“刘备曾在卢植门下求学,结识公孙瓒,他二人私交甚笃。后来天下大乱,刘备是大儒卢植的门生,又素有仁义之美名,许多豪杰甘愿追随左右。他招兵买马,投奔公孙瓒,被派遣到青州刺史田楷的麾下听用,目前担任平原相,他此番出现在这里,应该是陶谦向青州刺史田楷求援,田楷派他来救援徐州。”

  曹操恨不得将陶谦千刀万剐,一听说有人敢来救援陶谦,心中颇不是滋味:“呵,那田楷不过占了平原国的两个小县,也敢任命平原相?”脸皮真厚。

  郭嘉:“刘玄德有英雄之志,也有英雄之名,假以时日,或许是主公的生平劲敌,也未可知呢。”刘备是英雄,还是伪君子真小人,这里不下定论,单看他收服人心的手段,绝不在曹操之下。而且刘备白手起家,创业之路比曹操更艰难。

  郭嘉极少称赞什么人,曹操听他这样说,便对刘备生出一丝警惕心。反倒是刘备身后、那个穿绿锦战袍的好汉,手持一把偃月似的长刀,所向披靡,曹操越看越心喜,恨不得立刻把人招揽过来。

  刘备逃命的技术,堪称当世一流,很快就逃得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背影,但关羽却为了掩护他,陷入赵昂和赵云的包围圈。

  这真不是故意抹黑刘备,正史上,刘备逃命的时候,抛妻弃子是常有的事,跑太急、跑太快,没带走关羽也有类似的记载。

  “备初谓公与大敌连,不得东,而候骑卒至,言曹公自来。备大惊,然犹未信。自将数十骑出望公军,见麾旌,便弃众而走。曹公尽收其众,虏先主妻子,并禽关羽以归。”-《三国志》

  弃众逃跑,根本不通知队友,妻子和好兄弟关羽都变成曹操的俘虏。

  郭嘉现在就想知道,这样一个人,仁义之名究竟是怎么来的?细思极恐。

  曹操又看片刻,大声下令:“别放箭,那位绿袍将军要活的。”如此骁勇善战,他的主帅却只顾逃命,把他远远地丢在后边,真是让人心疼。

  郭嘉:这话听着,有点莫名的耳熟?在胜负已定,曹军占据很大优势的前提下,曹操遇到英勇无双的敌将,总是爱才,舍不得乱箭伺候。

  此时的关羽,身边只余下几个带伤的残兵,身上的绿袍被鲜血染透,变成一件颜色很污,又灰又蓝又脏的袍子。关羽连一套像样的铠甲都没有,骑着疲惫不堪的枣红战马,斜斜拖着青龙偃月刀,神色平静,遥遥和银枪银甲的赵云对峙着,颇有大将风范。

  赵云不忍乘人之危,没有动手,恰好曹操的军令传来,让众人不要放箭,活捉敌将。他就顺势收起弓箭,隐隐让开道路。

  也正是曹操的这道命令,让关羽腾出手,抢到一匹白马,最终成功突围。不过,大约是那些要命的箭雨突然停止,关羽觉察到什么,离开之前,回头朝曹军帅旗的方向看了一眼。

  郭嘉微微挑眉,他严重怀疑:赵云对关羽惺惺相惜,故意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抢到一匹战马,顺利逃生。不过这话是不能问出来的。

  话说刘备逃到下邳,陶谦拨给他四千丹阳精兵,让他驻守小沛。小沛和下邳形成犄角之势,可以互相援助,进可攻,退可守,对局势比较有利。

  徐州的丹阳兵,是大汉有名的精锐兵种,曹操当年曾垂涎不已。

  刘备虽然战败,但他援助徐州的态度已经摆明,和无数只会观望,对陶谦表示精神上的支持,不敢帮忙、或者根本帮不上忙的豪杰相比,堪称一枝独秀。

  所以陶谦对刘备掏心掏肺,给兵给粮给地盘,而刘备要付出的代价,是屯兵小沛,充当陶谦和曹操之间的缓冲带。简单点说就是当炮灰。

  那刘备乐不乐意给陶谦当炮灰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不过他暂时没有别的选择。

  回青州是不可能的,那地方太乱。袁绍任命一个青州刺史,公孙瓒也任命一个青州刺史,两位青州刺史天天打仗,打得头破血流,鸡飞狗跳。

  那些活不下去的青州百姓,又变成新的青州黄巾,攻打朝廷任命的青州北海相孔融。

  孔融海内知名的贤士,重视教学,开设书院,举荐贤才,还是孔子的二十世孙,江湖人称“孔北海”。孔融让梨的故事,老少妇孺都知道。

  然而这个世道,名震天下,圣人之后,没有实力自保,也照样要挨揍。一个打仗不行的儒生,当什么北海相?黄巾、流寇、山贼,外加袁绍的大儿子袁谭,轮流殴打孔融,孔融在青州混得那叫一个惨,都快被打出翔了。

  刘备还带兵救援过孔融,目测孔融撑不了多久。

  袁绍麾下,人才济济,兵多将广。无论是青州,还是幽州,迟早都会变成袁绍的地盘。无论是公孙瓒,还是田楷、孙融,迟早都要玩完。

  刘备琢磨着,必须另谋出路。哪能在公孙瓒那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徐州是个好地方,陶谦一把老骨头,儿子又不成器,还惹了曹操这样一个大麻烦,心思活络一点的徐州官吏,已然开始物色新的保护伞,和刘备眉来眼去。

  这年头,哪怕刘备真就是卖草鞋的出身,只要手上有兵,那也是香饽饽。

  何况刘备还自称是中山靖王之后,一个汉室宗亲,徐州的大救星,和人见面,一点架子都没有,彬彬有礼,还要握着手在卧榻上说话,姿态放得极低,相当感人。很多徐州官吏都觉得刘备比陶谦更靠谱。

  所以刘备在小沛,小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滋润,几乎所有徐州本地的大族,都向他表达善意。

  刘备还收获了两个铁杆小弟,麋竺和麋贞。麋氏兄弟是商贾出生,商贾属于贱籍,所以麋氏一向不被士族接纳,但麋家几代巨富,田宅众多,养着上万的童仆、门客,势力不容小觑。

  陶谦提拔麋竺担任徐州别驾,也正是看中这一点。不过现在,他有些后悔,麋竺整天围着刘备打转,时常不见人影,俨然像是刘备的属下。不仅麋竺、麋贞,就连陈登、曹豹等人,也都热衷于追捧刘备,徐州牧陶谦被一个卖草鞋的人喧宾夺主,心中很不爽。

  可惜不爽也得忍着,曹操复仇的利剑,还明晃晃地悬在他的头顶上方,要是守不住下邳城,陶家满门连只鸡都剩不下来。

  郭嘉手上的烫伤基本恢复,但留下了一点点白色微凸的疤痕,不知道能不能消除,好在他肤色白,看上去不明显。

  算算时间,吕布和陈宫应该已经勾搭上,兖州的大族随时可能反叛。也不知文若的情况怎么样?

  最近几天,郭嘉总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军务什么的,半点都没耽搁,但曹操发现他很少说话,状态明显和往常不太一样。

  更让曹操有些不安的是:郭嘉连战术风格都发生改变。这个喜欢出奇制胜、以攻为守的年轻军师,居然布置出最规规矩矩的军阵,建议他暂时放缓攻城略地的脚步,在新地盘上认真规划防线,安排驻防军队……加强对这半个徐州的控制力。

  这一条条措施,就好像,曹军随时准备撤退,正在巩固这次出征的战果。

  作为曹军的主帅,曹操感到心塞,他没想退兵啊,他不杀陶谦老儿誓不罢休!

  曹操:“打进下邳城,再安排这些事也不迟!”

  郭嘉淡淡瞥他一眼:“下邳的城防一看就非常完善,还和小沛互成犄角之势,易守难攻,恐怕是一场持久战。主公孤军深入徐州,后方不稳,不如先整顿彭城和郯城等地的吏治,设置防线,保证粮草供应。”

  说话还是那么有道理,眼神似乎饱含深意,不过曹操偏不信邪,坚持猛攻下邳,攻城整整五天,平白损失不少士兵,他不得不承认:确实和郭嘉说的一样,下邳城的城墙不知道是谁设计的,箭楼密集,防御力很强,不太好打。

  只能说,不在状态的军师,依然是军师。

  于是,曹操乖乖地按照郭嘉的建议,放缓攻打下邳,选拔任用徐州本地比较有名望的士子做官,安定人心,整顿防务,把后方的郯城打造成粮仓、屯兵点。

  细雨绵绵,微风拂柳晓烟寒。

  郭嘉负责留守大营,布置完军营中的各项防务,闲极无聊,拿出徐州的舆图,指点匠人按照后世的沙盘模型,制作包括下邳、小沛等城池的徐州沙盘,用来模拟战术。

  匠人试着用粘土做出一个模子,又和郭嘉沟通许久,改进比例。

  等匠人回去烧制成品沙盘。

  郭嘉忽然想起,前日在军营外发现一丛被踩伤的兰花,幽香清远,色清、神清、韵也清,端秀雅洁,十分罕见,让他第一眼就想到荀彧。

  今天刚好有时间,他特意从随身空间里挑出一只别致的长方形高腰陶瓷花盆,拿上工具,带着典韦和五百部曲,去附近移花。

  野生兰花,就在山野间开落也很好,但郭嘉一想起它被踩伤的叶,就惋惜,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它移进花盆,带给荀彧。

  他是个有耐心的人,生怕伤着花根,没让粗手粗脚的部曲帮忙。独自一点一点将土壤挖开,连土带花撬起来,移进深盆中,用水浇透,等花盆里的水渗下去,在土壤表面带出一道道沟壑,郭嘉又添上一些土,将土壤填平,再将花盆擦拭干净,露出别致清雅的纹饰。

  好花配好盆,不是一般的赏心悦目。

  就连那些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的糙汉子,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移好的兰花被抬回郭嘉的营帐,郭嘉料想军营里没有人会追问一株花的去向,等其他人都离开,他悄悄把花收进随身空间,免去兰花路上的颠簸之苦。

  当天下午,曹操提前收兵回营。

  郭嘉见主公一身丧服,满面尘土,终于良心发现,献计佯攻小沛。

  由赵云所部在小沛城下击鼓,于上风口处点燃几十堆柴草,制造大量烟雾,刘备敢出来迎战,就乱箭伺候,刘备不敢出来,那就让他在城墙上当一天烟熏老腊肉。

  同时,曹操在半路上设下伏兵,专打陶谦的援军。赵昂领军随时策应,刘备先出城就和赵云一起夺取小沛,陶谦的援军先赶来,就跟曹操一起打援军。

  曹仁负责坚守大营。

  曹操依计行事,将陶谦派去救援刘备的曹豹、臧霸、孙观三将杀得大败而归。还追到下邳城下,派出一队大嗓门士兵高声痛骂陶谦。

  可怜陶谦今年六十多岁,自从开战以来,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今天又吃一场大败仗,祖宗十八代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他出去散心,又在酒肆间听到议论,百姓希望他自缚出城,向曹操请罪,不要再连累徐州人。

  陶谦气得半死,他一朝得罪曹操,连从前鼓励农耕等功绩也要被抹杀吗?陶谦路过他主持修建的寺庙,在佛堂中听了几个时辰的比丘念经,字字句句,都是让人逆来顺受,忏悔恶孽,早登极乐净土,他当晚回府就一病不起。

  之后的两三天,曹操天天去城下邀战,陶谦和刘备一直闭门不出。到了第四天,一大早,徐州的使者来访。

  俗话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曹操做事没那么多讲究,别说是陶谦的使者,就是陶谦家的耗子,他都想一棍子打死。

  使者刚刚露面,连姓名都没通报,曹操就一拍几案:“陶谦那老匹夫派来的使者?来人,推出去砍了。”

  那使者五官端正,鬓如刀裁,唇若施脂,穿着玄色直裾,风姿出众。被两名士兵向后拖去,不慌不乱,面色一点儿也不变,放声大笑,笑得很是爽朗。

  这气度,这笑声,倒和郭嘉有几分相似,曹操对这位使者心生好感,也好奇这人都要被砍头了还笑,挥手让士兵放开他,随口问一句:“汝笑什么?”

  那使者不紧不慢,整了整衣冠,站得如青松一般峻拔,才说:“晚生不才,薄有微名,今日若死在曹营,正好给徐州军民一个理由,同仇敌忾,保卫家乡。只是阁下口口声声说要报仇雪恨,却主动帮仇人鼓气造势,难道不可笑吗?”

  郭嘉的营帐,就在中军帐旁边,他起床晚,还在吃早饭,隐约听到陈登的笑声,快步赶来,正巧看见陈登整理衣冠,听见他说出这一番话。

  曹操冷着脸,沉吟不语。心想:这人谁呀?大言不惭,杀他一个,还能让徐州军民仇视我?

  郭嘉向陈登眨一眨眼,笑盈盈作揖道:“许久不见,元龙越发豪气吞云。”

  陈登:“别来无恙,吾观奉孝,风采亦更甚往昔。”

  曹操神情略松:“两位先生是故交?”

  郭嘉:“主公,这位是下邳陈登,字元龙,湖海豪士。元龙之才,胜嘉十倍。”夸一夸,给友人压压惊。

  曹操一听,竟是派人护送过曹嵩的恩公,一揖到地:“元龙高义,护送家翁,操感激不尽。方才多有冒犯,恕罪恕罪。”

  下邳陈,徐州的世家望族之一,子弟众多。沛相陈珪是太尉陈球的侄子,他和袁术是发小,私交不错,陈珪还有三个挺有名的弟弟,陈瑀曾任扬州刺使,陈璃任吴郡太守,陈琮任汝阴太守。

  这个陈登,是陈珪的嫡长子,下边还有四个弟弟。陈登在徐州兴修水利,推广种植稻谷,赡养老人,抚育孤儿,非常得人心,百姓很敬重他。杀他一个人,还真能影响徐州的局势,别的不说,就下邳这块地方,得不到陈家的支持,外来势力很难站稳脚跟。

  陈登不肯受礼,扶起曹操,不卑不亢地说:“护卫不利,曹使君不怪罪就好。”陶谦的部将干得好事,差点杀了曹嵩合府上下,曹操见到徐州使者的反应,陈登可以理解。

  陈登此番入曹营,是受陶谦之托,前来求和。陶谦愿意割地赔钱,赠送粮草,并且公开向曹操道歉。

  曹操一口回绝,正色说:“手足兄弟之仇,岂能拿来做交易?我定要陶谦老儿偿命!”

  对方如此看重亲情,坚持原则,陈登也不再劝。只说他在附近有一处田庄,问能不能请郭嘉去赴宴。

  曹操看向郭嘉,见他微微点头,才同意。

  夏始春余,三千繁花只余少许残红。

  陈登的庄园临水,郭嘉从桥上过,惊飞一只白鹭。

  那白鹭在空中盘旋半个圈,倏忽掠过水面,惹起点点涟漪。天光云影,白鹭石桥,水面上的涟漪还未散去,那优雅的水禽已然飞入芦苇丛中,无从寻觅。

  陈登是个很爽朗随意的人,一起吃饭,让郭嘉找回了上辈子和同宿舍的哥们儿喝酒吹牛的感觉。

  食案上都是根据郭嘉提供的菜谱,摸索改进,用本地食材制作的美食:香椿炒鸡蛋、爆炒螺蛳、春笋红烧肉……

  他俩谁也不和对方客气,在一个盘子里抢东西吃。郭嘉手快,抢先一步夹住最后一块红烧驴肉,陈登慢一拍,一下夹在郭嘉的筷子上。竹木相碰,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郭嘉得意地将驴肉夹起来,故意先送到口边,又转了一个圈,放在陈登面前的碟子里。

  两个人相视大笑。

  席间,他们聊起刘备的汉室宗亲身份:中山靖王之后。

  陈登轻狂一笑:“那中山靖王有一百多个儿子,又繁衍几百年,到现如今,中山靖王之后没有十万人也有八万人。再说中山靖王属于西边那个汉室,他和东边这个汉室,血脉隔得老远了。”淮南刘晔刘子扬,真正的汉室宗亲,也没像刘备那样,逢人就炫耀。

  郭嘉:陈元龙,你这张嘴有毒吧。被你一说,刘备汉室宗亲的身份超尴尬,简直让人一言难尽。

  又谈到时局,陈登的中二病还没好,仍有扶世济民的志向。

  这次长谈,郭嘉才真正明白陈登的豪情壮志,陈登不是陶谦的人,也不会成为刘备的人,更不是野史中那个凭智商玩弄吕布的超级无间道,而是一个一心守护徐州,忧国忧民的智者。他当官,只为造福一方。他和每一个占领徐州的诸侯周旋,都只是为了保护族人,庇护徐州的百姓。

  偷得浮生半日闲,在这个天高云淡,风和日丽的午后。

  郭嘉和陈登一同泛舟垂钓于碧波之上。清风拂过,郭嘉凌波翻飞的衣袂倒映在水中,咬钩的鱼儿刚刚被陈登拽上小舟,水里一圈圈波纹正缓缓散开。

  陈登:“秋天再来,肥美的母蟹,剥出蟹黄子,蘸点姜醋,不要太好吃。”

  郭嘉想起上辈子每逢中秋前后,餐桌上鲜美的阳澄湖大闸蟹,有点嘴馋:“肯定要来的。到时候,你多弄点大闸蟹,我吃饱还要带一些走。”

  这天晚上,负责制作沙盘的匠人,送来徐州沙盘。城池、平原、湖泊、河流、山地……全部一目了然。

  这是个稀罕物件,还能用来模拟战术,曹操和一众武将兴致勃勃地围观许久,才渐渐散去。

  深夜,郭嘉睡在行军榻上,突然被特殊传令兵曹安民叫醒,这小子说曹使君有急事要见他,十万火急。

  君子死,冠不免。再急的事,头发还是要收拾整齐的,郭嘉拿着梳子,想将头发束起来。

  曹安民一脸快要急哭了的样子:“郭先生,曹使君说,只给半盏茶的时间,您不到,他就打我八十军棍。”

  郭嘉:“……”他来不及束发戴冠,随手披一件衣服,就直接去找曹操。

  中军帐外人很少,只有两队为主帅守夜的亲兵。看来曹操还没有通知其他人。

  不用猜,肯定是曹操的老巢那边出了大事。无外乎陈宫和张邈背叛曹操,迎接吕布入主兖州。吕布麾下的并州铁骑是罕见的强军,极具威慑力。兖州境内那些对曹操不满、或者意志不够坚定的官吏,都忍不住跟风叛变。这些人城头的旗号,都已经换成吕布阵营的。

  这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来自兖州的军需补给基本断绝。军粮、辎重,很快都会出现短缺。很多将士有家也不能归。

  曹操怕动摇军心,没敢让其他人知道,先找心腹谋臣商量。

  月如钩,四下的草丛里,虫鸣声此起彼伏。郭嘉一边走,一边把衣带系上。曹安民在旁边陪笑。

  中军帐里,曹操负手而立,他刚刚收到心腹属下、多年好友一起背叛的消息,胸口好像陡然被人捅刀一般,绞痛冰凉,背影显出几分孤峭,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帅帐中间跪着一个士兵,满面风霜和尘土,嘴唇干裂,迸出几道血口子。身上的衣甲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整个人摇摇欲坠。应该是荀彧派来求援的士兵,一路换马不换人,累死了几匹马,才及时赶到此处。

  郭嘉给那士兵倒了半碗水,等他急急喝下去。才问:“文……还有哪些郡县是我们的人在坚守,没有投降吕布?”

  士兵:“荀彧荀大人守鄄城,程昱程大人游说范县和东阿坚守待援,枣袛枣大人守东武阳,东郡大部分县城都还在。”

  郭嘉稍稍放心,又询问了一些消息,摆手让他下去休息。

  兖州治下八个郡,就剩一个东郡外加几个县城还在曹操手里,真惨,不过比历史上八个郡、一共七十多个县都投降吕布,就余下三个县还属于曹操的情况要好得多。

  曹操略微凄怆:“那陈公台(陈宫)和张孟卓(张邈)背叛我,唯独魏种不会背叛我!”魏种是寒门子弟,曹操担任东郡太守的时候,力排众议,举他为孝廉。

  郭嘉:现在是纠结谁背叛,谁忠诚的时候吗?醒醒吧。

  兖州发生叛乱,除东郡之外,几乎全境沦陷,这个消息一旦传开,曹营的士兵听说无家可归,必定心生恐慌,甚至哗变。

  所以这个事情不能实话实说,但也不能让士兵完全不了解情况,私自胡乱猜测,造成人心浮动、军心涣散。

  郭嘉轻咳一声:“主公,当务之急,第一,先稳住军心,可以通知诸位将军,就说吕布兵犯兖州,夺走几个郡,咱们回师驱逐吕布。让诸位将军事先统一说辞,告诉士兵,兖州有流寇闹事,下邳城又久攻不下,咱们先撤回兖州打流寇。总之,怎么轻松乐观怎么说。”

  “第二,关于撤兵的事,主公天天在城下邀战,如果突然不去挑衅,还全军撤退,陶谦一定会猜到,是咱们的后方出了问题,他会派出军队追击堵截。所以撤军要谨慎,主公率领大军,不打旗帜,带上辎重,悄悄地先撤,嘉和赵云留下,打着主公和诸位将军的旗帜,每日照常去城下邀战,等辎重运到郯城,嘉和赵云再走。”

  陶谦正病着,刘备正忙着笼络徐州的官吏,所以,无论他们怎么挑衅,那两位都不会应战。

  就算应战也没关系,赵云麾下都是骑兵,跑起来像风一样,陶谦和刘备想追也追不上。完全可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让敌军焦头烂额。

  关键是运走辎重,作为敌对势力,就算被迫撤退,已经抢到手的辎重,也绝不给陶谦再抢回去的机会。来自兖州的军需补给暂时指望不上,只能靠在徐州缴获的物资先撑一段时间。

  “第三,不用全军撤回兖州,留一位冷静善守的将军守郯城,只许守城,不许出战。”陶谦不顶事,白瞎了丹阳精兵。但刘备麾下的关羽、张飞武艺超群,我方坚决不送人头。

  “第四,派人向袁绍求援,至少弄一批军粮过来。”目前,大家还是盟友,袁绍还需要曹操守护后背,帮他抵挡袁术和陶谦,不会拒绝援助曹操。

  曹操望着披头散发、没系腰带、侃侃而谈的郭嘉,胸口的绞痛减轻不少,再险恶的局面,这样一条条细致安排,也能有条不紊的解决问题,扭转乾坤。

  曹操猛然握住郭嘉的手腕,将他微凉的手掌按在额头上,又贴在眼睛上,好半天没说话。

  郭嘉没动,脸上神情冷冷淡淡,过得片刻,他抽出手,平静地提醒:“主公,该传令了,文若他们,还在等援兵。”

  曹操还想说什么,郭嘉忽地转身便走。

  片刻后,中军帐里响起聚将鼓的声音,节奏特殊的鼓点,响亮沉重,在深浓的夜色中传遍军营,连泥巴缝里的虫子都突然噤声,过了片刻才继续鸣叫。所有将领都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好铠甲,向着曹操所在的位置聚集。

  郭嘉回去将头发束好,衣裳穿整齐,把玩着折扇,朝中军帐走。

  他要说的话,刚才都已经说完,并且现在不太想见曹操。然而没办法,这是聚将鼓,按照军法,听到这种鼓声,有资格去中军帐议事的人,必须立刻到场,如果缺席,是要砍头的。

  其实,郭嘉上辈子住男生宿舍的时候,和舍友一起洗澡、互相搓背什么的,都是很寻常的事,但自从他被荀彧掰成弯的,心态就一直不正常。细想一下,曹操似乎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是他对肢体接触太敏感。

  也幸好他的主公是曹操,他这动不动就走的毛病,要搁在袁绍那里,都够砍几回的。

  依然是和主公坐共幄席,高规格礼遇,仿佛刚才某人不等主公把话说完就走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曹操已然调整好状态,镇定地发出一道道命令,宣布回师兖州。但他不肯让郭嘉留下来和赵云一起断后,而是给赵云多拨了一些战马,允许他见机行事。

  郭嘉放心不下,临行前,拉着赵云,对着徐州的沙盘,将所有他能想到的,赵云可能遇到的变数都推衍一遍,又唠唠叨叨地叮嘱:“胜败乃兵家常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子龙千万保重。”

  赵云被他送温暖,不由失笑:“先生放心,云是惜命的人。”

  先前曹操出征时,照旧把后方交给荀彧管理。

  不过这一次,由于兖州的兵力空虚,所以曹操安排陈宫守濮阳,荀彧和程昱守鄄城。

  正是一年一度举孝子、廉吏的时候,想成为大汉的官员,举孝廉才是正途。

  这个孝廉的名额并不是固定的,以郡为单位,每二十万人口,每年可举一名孝廉,也就是说,如果一位郡太守治下有四十万人口,他一年就能举荐两个孝廉。如果某太守治下的人口不足十万,那他三年才能举荐一个人。

  也不是被举荐了就一定能当上孝廉,还要通过州府的考试。布衣士子主要考察“诸生试家法”,也就是经学,包括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论语等等。文吏主要考察“文吏课笺奏”,也就是公文写作。

  荀彧很重视察举人才,州府的孝廉考试,由他亲自主持。

  那些通过考试的人,荀彧一个一个审核资历,把那些守孝期间连儿子都守出来的假孝子去掉,再把不怎么清廉的文吏踢出孝廉队伍。

  剩下的人,录一份名单,附在文书中,州府只能办到这一步,接下来,就该把新孝廉举荐给朝廷。虽然刘协只是李傕等人手中的傀儡,但越是这种时候,荀彧越要坚守一个汉臣的本份,该准备的奏章、孝廉名册等一样也不少,让人送去长安。

  至于长安朝廷对兖州举孝廉的答复,没有人会等,就只是走一个形式,事实上,等也不会有结果,乱世里,这种小事,长安那边不会有任何回复。

  话说张邈和陈宫勾结,偷偷把吕布迎入兖州。

  荀彧发现张邈有异动,没有直接戳破,而是先巩固城防。

  张邈还派一个叫刘翊的小吏来欺骗荀彧,说:“吕将军率军前来,要帮曹使君攻打陶谦,应该赶紧提供军粮给吕将军,不要怠慢友军,军需物资也多拨一些给他。”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荀彧是这么好骗的人嘛?

  荀彧:脸皮真够厚的,都投降吕布当叛徒了,还想来骗一批军粮?曹操每次出征,至少二个月不在。荀彧执中处理一州的政务,时间一长,身上渐渐养出一种雍容风度。

  只见荀彧大大方方地说:“阁下这样办事不合规矩,要军粮,先回去写文书,再送到官署,彧会及时批复的。”

  刘翊被打发回去见张邈。张邈还不知道阴谋已经露馅,还琢磨着要粮要辎重。

  众人听说吕布要帮曹操打陶谦,都疑惑不解,只有荀彧知道:张邈和陈宫背叛了曹操。荀彧立即整顿军队,进入紧急备战状态。派人召东郡太守夏侯惇,并将曹操在濮阳城内的家眷迁到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