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是被荀彧撩,今天扳回一局,郭嘉得意地扬起唇角,修长的手指在荀彧的耳垂上轻轻一按。随着笑容绽开,郭嘉原本就十分明亮的眸子里,好似有细碎的光芒在跳跃。

  荀彧只觉得身上被郭嘉触碰到的位置,就像让火灼了一下,莫明发热。

  满室阳光都落在郭嘉的眼底,荀彧忍不住靠近那团炽烈的光,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只映出他一个人,装不下别的东西。

  荀彧突袭深吻,将人扛起来:“彧要躬行了。”

  又怕疼又贪恋美色的郭嘉:“别啊,天还亮着。”他心情矛盾,又想推拒又有些期待。

  荀彧把他放在胡凳上,用绢帛蒙住他的眼睛:“奉孝就当是夜晚。”

  郭嘉:说好的端方君子、温润如玉呢?磨人的小妖精,你还我文若!

  由于看不见,听觉、嗅觉、触觉都异常灵敏。从前忽略的,那些细微的妙处,都被感知捕捉并放大。郭嘉以前也容易颤动,这一次,颤得格外无法自持。

  某人生得风流,平常说话做事放浪不羁,温存缠绵的时候却敏感又生涩,是个摸几下就会发抖的,这种强烈反差,让荀彧的眸光又幽深了几分……

  撩拨荀彧的后果很严重,郭嘉完全承受不住,甚至有点怀疑荀彧是要把他拆开来、再揉碎了,细细深入探究。

  难得的休沐日,郭嘉享受着吃饭被喂,下床被抱的“残障”人士特殊待遇,原因有点难以启齿:他没力气,全身都是软的,不想动。

  亲手布置的新卧房,帘钩上还悬挂着精致的香囊。胡凳、玉几、按照后世家具打造的双人大床……一片狼藉。

  都说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情热,随着时间流逝,热情就会慢慢减退,转为平平淡淡,细水长流。他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荀彧怎么还跟个小火炉一样,而且有越烧越旺的倾向?

  郭嘉抚着手腕上、朱砂痣周围、一圈胭脂似的印记,认命地蹬开被子,艰难地翻个身,趴着玩床头的小圆脸偃甲人。

  荀彧把郭嘉的脚塞回被子里,替他揉着腰,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说:“公达(荀攸)这两天就到许都。”侄子要来了。

  郭嘉顿时有种要见对方家人的怪异感觉:“公达知道我们……嗯?”

  “他知道的。”荀彧不知想起什么,有些出神。

  荀彧加冠的那天,六叔荀爽赠他一把好剑,他给宝剑取名为“于嘉”,时时佩在身上。别人都以为“于嘉”是取自《周易》孚于嘉一卦:孚于嘉,吉,位中正也。(信守善良美好,吉,履正居中、以中正处尊位。)

  只有荀攸偷偷地打趣他:“知道叔和奉孝投契,同席读书还不够,这是要随身携带?”

  他那时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忍不住对郭嘉格外纵容一些。

  许都的皇宫内苑、宗庙朝廷刚刚竣工。雕梁画栋,兽角衔云,九重石阶,巍峨壮丽。

  如果不去想这些上好的木料和石材,大多是摸金校尉从那些诸侯王的陵墓中拆出来的,可能就不会感觉有点阴冷。

  郭嘉拢了拢衣襟,走向尚书台。毕竟是来自后世,见过故宫的人,他对汉宫没太大的兴趣,只是公事公办,粗略巡视。

  亭台水榭烟霞生,青松翠柏的掩映之间,一处宽敞明亮的建筑物。这就是尚书台,荀彧将来办公的地方。郭嘉对新皇宫的环境十分满意,除了御史台的柏树上乌鸦有点多,几乎完美。

  皇宫中的器物摆设,少不得也要用些出土之物,郭嘉把摸金校尉王休祐叫来,让他提供鼎、樽、壶等等器物,由礼官大夫(九卿之一太常卿的属官,主管礼仪。)刷选出符合御用标准的,依照礼法陈设。

  当然明面上必须这么说:这些器物都是从市集上买来,或者大族捐赠的。

  王休祐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凭借着盗墓的手艺当官,这也算是前无古人。他将郭嘉视作伯乐,总想感谢一番,但郭先生不爱财,他思来想去,大约只有弄些古籍,最符合郭先生的喜好。

  刚巧修建皇宫缺乏木材,王休祐奉命掘开梁王墓,挖出来不少竹简典籍,他把这些竹简清理干净,装了十几车,亲自送到郭嘉的府邸。

  郭嘉看到这些典籍,甚是开怀,非要请王休祐喝酒。

  时下百姓基本都是文盲,出生在贵族、士族、地主之类的家庭才有机会读书识字,主要原因就是书籍无法普及。纸张很贵,竹简传播不便,家学轻易不可外传。像颍川那样私学兴盛的地方,整个大汉也找不出第二个。

  有了这些书籍,就可以找人誊抄,重开书院。师资力量都是现成的,当年颍川书院的先生,除了司马徽在荆州另立炉灶,其他几位都赋闲在家。

  听戏志才说,韩夫子尚能开弓,估计再挥舞几年手杖,敲打培养出一批人才,完全没问题。陈先生的戒尺也还在。

  郭嘉是不会承认,重开书院最大的乐趣是:会有无数少年,被罚抄他们当年抄过的书,领教着韩夫子的手杖,或者陈先生的戒尺,秃头地吟诗作赋。

  前段时间,荀攸收到好几封信。

  曹操邀请他加入曹营。荀彧唠家常,郭嘉最可恶,就寄来一行字:公达再不来阿骛就要嫁人啦。

  小叔要把阿骛嫁给谁?郭嘉一个字也没提,一定是故意的。

  荀攸想起那个擅抚琴、喜欢穿绯衣的温柔的女郎,笑起来眉眼弯弯,左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他喜欢阿骛,是个秘密,连小叔也不知道。

  诸侯割据,世道艰险。荀攸走走停停,今天才到许都。

  荀彧驾着马车去接人,看到一个容貌改变很大、衣着习惯完全不同的荀攸,几乎有点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荀攸?

  只一瞬间,荀彧敛去眼中的惊诧之色,温和地牵着侄子回家。

  五个月的牢狱之灾,在那种被负面情绪充斥的狭小阴暗的空间中,听着酷刑,保持着谈笑自若,一切如常的状态。数次外调任职,风餐露宿的艰辛跋涉,让三十多岁的荀攸额头和眼角出现细纹,看起来有些显老。

  他身上的直裾浆洗的次数太多,已经有些褪色,人也不复昔日的颜色。不过,就像是经过苦寒的梅花,反复磨砺的宝剑,荀攸的气质更加出彩,但几乎不说话,就像戴着面具一样,拒绝任何人窥探。

  一向眼神最好的郭嘉,仿佛完全没发现荀攸的变化,大咧咧揽住他的肩,坏笑着,问他是不是还惦记着荀彧的侍女阿骛,还说:“阿骛十八了,文若准备给她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

  荀攸那张一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的脸,终于起了变化,嚅嗫说:“攸可以吗?”

  这年头,女郎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出嫁。阿骛及笄以后,就没有继续在荀彧的房中服侍,而是放到前院,担任一个女管事。

  荀攸说话的声音太小,荀彧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想纳阿骛为妾,是的,纳妾,荀攸的妻子是颍川阳翟辛氏的嫡女辛五娘。辛评、辛毗和辛韬都是他的小舅子。阿骛只是一个小侍女,荀攸再喜欢她,也无法娶她为妻,荀氏家族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果然,就算是缩进壳子里,也会被郭嘉撬开一条缝。

  荀彧微笑:“这要问阿骛。”

  天子的銮驾向着许县前进,已经能够望见远处恢宏霸气的城池,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许县,印象中破破烂烂的小县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座宏伟都城?

  说是天子的仪仗,其实很寒碜,皇帝刘协乘坐着曹操进献的马车,百官大多深一脚浅一脚地步行,破衣烂衫,吃了一路尘土。这些人落魄乞丐的形象,和朝廷官员的威仪,混合出独特的风景。

  刘协今年只有十三岁,颇为聪慧。他先后被董卓、李傕和郭汜当成傀儡,非常善于隐忍,言行举止,很有几分少年老成。

  这些官员在刘协的身上,看到了汉室复兴的希望,所以哪怕吃树皮,啃草根,他们也没有离开。二十年朝堂风云转眼即散,此身虽在堪惊。他们中很多人都垂垂老矣,但壮志不改。

  曹操也一度怀着这种希望,但这一路行来,洛阳系的官员对他的态度,并不友善,冷嘲热讽挑毛病,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曹孟德,和董卓是一样的。

  也有个别试图拉关系的老臣,司徒赵温暗示:他可以举曹昂为孝廉。

  曹操没有表态,他更在意刘协的态度。

  曹操对刘协毕恭毕敬,哪怕敬献器物,也考虑到刘协的颜面,以归还御赐之物的名义上表,说东西是先帝赐给曹腾和曹嵩的,本来就是皇室的东西,请天子笑纳。

  刘协并不是自愿移驾,迁都许县,他甚至怀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立刻重建东都洛阳。但曹操不可能在洛阳停留太久,那样容易被诸侯围殴。现在也没那个人力和物力,发动数十万民夫,重建洛阳城。

  最终,刘协迫于形势,无奈妥协。可能是年少的原因,虽然他掩饰的很好,曹操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戒备和敌意,

  这让曹操有些忧虑,这种忧虑,在荀彧一丝不苟地按照迎接天子的礼仪迎接刘协的时候,终于变成一种深深的恐慌,压得曹操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