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鼓舞士气,曹操必胜的理由,当然是越多越好。

  整个厅堂都充斥着郭嘉清朗的声音,他来得最迟,发言最多,连官服也没有换,就穿着居家的常服,手持一把折扇。言行举止不像来议事的,倒像在自家的后院中闲庭信步,看得陈群直皱眉头。

  曹操都不知道自个儿还有这么多优点,被夸得飘飘然,莞尔一笑:“如卿所言,孤何德何能,受到这般赞誉!”

  郭嘉青衫散淡,随手揪了揪贾诩的胡子:“文和也看好主公呢。”

  贾诩的胡须被揪,下巴微疼,一股恬淡的药香气萦绕在鼻端。他自忖曾一言祸乱天下,不知被多少人忌恨,来到许都之后,行事十分低调,议事的时候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这次廷议,贾诩也像往常一样半阖着眼皮,毫无存在感地坐着打瞌睡,但架不住郭嘉这么一闹,所有文臣武将都看向他。贾诩只好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表态:曹公和袁绍相比,有四胜:明胜、勇胜、用人胜、决机胜。

  纵人也纷纷附和,说袁绍不及曹操。

  曹操心情愉悦。荀彧和郭嘉等人明确表态,这就意味着:如果他和袁绍决战,他麾下的文臣不会临阵倒戈。这倒不是曹操的疑心病太重,而是这些文臣基本都有同族在袁绍那边效力。

  荀彧、荀攸、郭嘉、辛韬等人在曹营。荀衍、荀谌、郭图、辛评、辛毗等人在袁营。

  武将完全不用操心,除了夏侯氏和李氏,曹操麾下的武将大多出身寒微,和名门望族搭不上边,就算他们想去袁营投诚,袁绍也不会重用。

  戏璕:“袁绍和公孙瓒一两年内分不出胜负,主公不妨先取徐州,免得将来和袁绍争锋,徐州的刘备在后方袭扰,让我军腹背受敌。”

  荀攸:“以朝廷的名义召刘备来许都,他不来,就讨伐他。”

  曹操点头:“善。”

  陈群:淮南袁术这么大一只,你们看不见吗?他纠结地问:“是不是漏了袁公路(袁术)?”

  郭嘉疏狂大笑:“袁公路冢中枯骨,何足道哉?”根据线人署的情报,袁术正不知死活地筹划着当皇帝,在他们眼中,袁术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更别提袁术看见曹操,跑的比兔子还快。

  戏璕压低声音,偷偷摸摸地问陈群:“听说长文(陈群)在刘备麾下担任豫州别驾,刘备被袁术击败,急于逃命,连妻女都没带,想来也没带长文?”

  陈群心塞,就是如此,他才果断离开刘备。真不该接受曹司空的征辟,戏璕和郭嘉都不是好东西,以前在书院时,就喜欢一起挤兑他。摊上这样的同僚,目测这个司空府的掾属不好当。

  接下来讨论另一个问题,关于袁绍要求杀掉孔融和杨彪,并交出天子,应该怎样应对?

  孔融是孔子的二十世孙,杨彪四世三公,把这两位杀了,就等于是和顶级世家决裂,估计不用别人来打,许都就会大乱。

  董昭出列,抚须说:“想杀名士又不想承担恶名,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就派孔融和杨彪去河北,给袁绍送大将军的印绶,看他敢不敢动手?”

  贾诩:这个董公仁(董昭)贼坏,老夫第一毒士的排名不保。

  郭嘉:“袁绍写信索要天子,主公也可以回信一封,就说身为臣下,岂能擅自决定天子銮驾的去留?请袁绍来许都拜见陛下,当面请示,让陛下乾坤独断。”

  众人险些笑翻,曹操:“你这浪子。”

  议事结束,照例是曹操先行,然后是荀彧,其余的官吏鱼贯而出。

  郭嘉披上雪白的狐裘,和陈群一前一后离开,从正堂走到大门,距离不算远,郭嘉居然扶着门微微喘气。

  陈群:“许久不见,奉孝怎么虚成这样,莫不是许都的女郎太俊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郭嘉轻笑一声:“长文(陈群)连这都能看出来,喝花酒吗?嘉请客,就当给你接风。”

  陈群别扭道:“幕府长吏,混迹秦楼楚馆,成何体统?”

  “别告诉我,你至今都没去过青楼?”郭嘉打量着陈群,眼中慢慢浮起少许笑意:“所以,又不幸被我言中?”

  陈群的脸上霎时阴云密布。

  说话间,俩人走出司空府,荀彧竟还没走,长身玉立,对陈群作揖,又撩起车帘,转向郭嘉说:“上车。”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车轮碾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自从荀彧捐献出全部的家财,荀府拉车的马也换成跑不快的驽马,车上的金铃也被摘走,变成了许都城外施给流民的米粥。乘坐荀彧的车,已经听不到和銮轻鸣了,唯有衣香如故。

  郭嘉捧着手炉,惬意地半躺在车中:“文若,后天冬至,嘉和公台(陈宫)有约,去醉月楼对弈。”

  荀彧眉目沉静,很大方地说:“恩,把司马懿和徐福带上。”

  郭嘉微蔫:一定是故意的,领着两个少年郎,还怎么喝花酒?文若真狠,连饱饱眼福,讨几句口头便宜的机会都要剥夺。

  他还想再争取一下:“徐福才十二年,懿儿也才十四岁,还是别去那等风月之地,我顶多听听小曲儿,调笑几句,你放心。”

  荀彧似笑非笑,深深看他一眼:“那我陪你去?”

  郭嘉仰面倒在车座上。

  荀彧摸摸他的发顶:“所以奉孝是带彧,还是带彧的徒弟?”

  “带徐福。”文若看起来温润儒雅,皎皎如明月,但其实是个醋罐子,带他一起看美貌女郎?别开玩笑了,郭嘉还没活腻歪。

  荀彧:“徐福才十二岁。”

  郭嘉顺口就说:“那有什么,嘉六岁就跟伯父在莳花馆听小曲儿。”

  荀彧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年在颍川书院的时候,郭嘉和戏璕逃课去喝酒,晚上回来时,郭嘉的衣袍散着,腰带上的玉带钩不翼而飞。

  荀彧故意谈起这件事,时隔多年,郭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说:“那天有个女郎舞姿极美,我想打赏,但身上的现钱只够结酒账,就随手把玉带钩扯下来,抛给她。”

  于是,某人毫无防备、稀里糊涂、被荀彧套出风流往事,当晚回家,险些被掏空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