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青眼神再深情一些……再伤心点!”

  这个镜头只拍纪临, 拍不到跟纪临对戏的吴语心,吴语心就举着手,欣赏刚做的手指甲。

  吴语心的指甲是个大宝贝,一开始拍戏坚持不剪, 被王导当众痛批一顿才作罢。

  “年代剧不许搞花里胡哨的东西, 你有意见就别来, 后面有的是人想演!”

  那次之后, 吴语心不敢在王导面前造次, 在其他人面前,变本加厉了。

  纪临不是科班出身,演技有限, 全靠对戏演员带。和男一女一对戏的时候, 两位角儿没少教他, 表演效果王导还算满意,有几次还表扬他超出预期。

  每次和吴语心对戏,拍摄进度就不行, 一条ng 好几遍。

  “齐东青!重新站位置!侧过去一些!”喊话的是李副导演, 小吴说昨晚看见吴语心半夜从他房间出来。

  如果王导在这里,一定会毫不留情指出吴语心对戏不专心,又或者换个人给他对戏。现在是李副导演掌镜, 纪临只能认栽。

  重新站位后,吴语心继续观赏指甲, 嘴上也没闲着,“前几天参加活动, 我遇见刘微月, 还是趾高气扬的老模样, 她一个做小三的, 有什么好得瑟的?”

  刘微月,是纪临在《追月亮》综艺上认识的女明星,金主是节目的独家冠名商。

  “你够了——

  我承认我齐东青泥腿子,比不上你娇滴滴的大小姐!你以为那家伙就真心喜欢你?他女朋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就是个备胎,你得意个什么劲!”

  “卡!这条先过,休息一下。”

  话音刚落,纪临敛起情绪,没理会错愕的吴语心,径直去摄影棚外找自己的小马扎。

  吴语心讽刺他是小三,他就借戏讽刺对方是备胎,主打一个谁也别想好过。

  小吴递给纪临冰水和毛巾,“哥,刚你们拍戏的时候,我看到吴语心的助理猥猥索索,不知道在拍什么。”

  “爱拍什么拍什么。”纪临拿毛巾抹了抹汗。和吴语心对一场戏,累得能脱层皮。

  “我觉得她在偷拍你,我跟副导演说他们有盗摄嫌疑,副导演就跟没听到一样。”小吴愤愤道。

  “人家一伙的,不搭理你才正常。”

  小吴憋着气,从兜里摸出手机递过去,“哥,刚才你微信震了,备注是干妈,让你下戏给她回电话。”

  工作原因,小吴知道纪临的手机密码,有时候帮他回复无关紧要的信息。

  纪临一听,两眼直冒光,蹭地站起来,找了个角落去打电话。

  黄庆红说两个小时后到横店,要和他一起吃晚饭。

  两个小时后,纪临在一家烤肉店等到黄庆红。

  依旧是旗袍披肩,今天的大波浪好像没抹油,看上去有些毛糙。她摘掉墨镜,烟抿在嘴角,从包里递给纪临一摞文件,抬抬下巴,“仔细看看,没问题就签。”

  是演员经纪合同。

  纪临一喜,“干妈,你答应了?”

  黄庆红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说:“你妈半夜来找我,托我照顾你。”

  气氛有一丝沉默。

  以前黄庆红就是这样,和妈妈吵架时多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第二天还是会照他妈妈说的办。

  纪临没有犹豫,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当事人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

  黄庆红语气不善,“看都不看,不怕我把你卖了?”

  纪临笑意直达眼底,“要是连干妈都骗我,我就认栽。”

  黄庆红别扭地转过脸去,“你那家公司,会不会倒闭还两说,我先想办法帮你解约,之后会有一个代言,解约后官宣。”

  纪临就问:“什么代言?”

  “Whifiton,他们代言人要到期。”

  Whifiton,国际奢侈珠宝大牌,目前国内代言人是某一线女星。

  纪临目瞪口呆,又不免有些担心,“......能成吗?”

  一般代言人交替,双方咖位大差不差。他差的有点多。

  不过他也知道,艺人明星换经纪公司时,都会官宣一个高于咖位的好资源,比如平时接不到的高奢代言、影视作品,俗称开门红,主打越来越好之意。

  黄庆红吐一口长长的烟圈,说:“我跟他们亚太区的执行总裁有几分交情,中华区代言人不成问题,全球代言人还要考察一下。”

  纪临心脏怦怦跳,“中华区已经很好很好了。”

  黄庆红觑了他一眼,“瞧你这点儿出息!最近打扮漂亮点儿,别被人拍到邋里邋遢的照片。”

  奢侈品珠宝非常注重品牌形象,纪临没有代言过那么大的牌子,也知道一些细节。大型品牌的代言都会有一段时间的考察期,品牌方随时派人来背调,暗访或明察,艺人需要时刻保持最佳形象。

  送走黄庆红后,纪临兴奋地朝空气挥拳头。

  头上悬着的剑没了,他不用签到韩晋公司,下次见到宋景淮时腰板也能挺直一些。

  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

  -

  “Mr. Song,贵公司提供的商场入驻折扣,我们可能用不上,因为我们发现您指定的代言人,纪先生,已经进入到总部复查名单,我们认为有必要告诉您这件事,以免被您误会我们太贪婪。”

  电话那头,Whifiton的品牌方给宋景淮打来电话,意大利式英语带着点独特的小舌音。

  握住电话的手一顿,“已经进入复查?”

  “是的”,对面说:“亚太区总裁亲自写的推荐信,Ms Xie和纪先生的经纪人是多年好友。”

  “会不会弄错?据我所知,纪临没有经纪人。”宋景淮说。

  “咦?不会有错,资料上显示,他的经纪人是黄庆红女士。”

  挂断电话后,王总助推开门,递过来一份厚厚的文本。

  “宋总,这是您为纪临注册的公司材料,没问题的话我安排人送去工商部门备案。”

  文本封面是上好的哑粉纸,其上几个烫金的大字:纪临工作室。

  “宋总?”

  王总助见宋景淮眸光暗沉,以为宋总对文本不满意,说:“所有内容已经过律师校核,注册资金也已到位,不存在任何有争议的地方。”

  宋景淮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眸光清明,淡淡道:“不急,之后再说。”

  王总助愣了一下。宋总从上海回来后,就亲自筹备艺人工作室相关事宜,宋总打算为纪临注册一家演艺公司。

  照宋总的话说:“纪临就是个麻烦精,签到哪里都不让人放心。”

  他猜得到宋总的真实想法,孙先生那边太敏感,韩先生看纪先生很不顺眼,宋总是怕纪临受欺负。

  不知道怎么又改了主意。

  王总助把合同文件放在书柜上层待办文件夹里,正要离开,忽听宋景淮问:“王助,周末有没有去上海的公务?”

  王总助刚要说没有,心念一转,才明白宋总的真实意图,“周五晚上有个晚宴,是宁波的合作方,对方有意来北京洽谈,可以让他们直接去上海。”

  宋景淮点头,“你去办。”

  周五那天,宋景淮去了上海。

  晚宴宾主尽欢。宋景淮不想喝酒,谈完事情就要走,吩咐分公司的人好好陪客。

  宁波那家公司上赶着找宋氏集团做生意,自然见好就收,半点不敢强留。

  司机送宋景淮回滨江大道的公寓。

  江面悬一轮圆月,打开车窗,水汽扑面而来。夏日的岸边有很多人,老人牵着小孩学步,青年男女在暗影中接吻,还有几个中年人在打羽毛球。

  情绪渐渐被感染,男人冷硬的五官柔和许多。

  公寓还是上周他离开时的样子,两个药盒随意地摆在茶几上,旁边是半杯水。看来纪临再没来过。

  客厅没开灯,宋景淮长腿交叠,靠在沙发上假寐。月光照在高挺的鼻梁,在鼻翼晕开一圈阴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密码锁叮当一声。

  宋景淮立刻惊醒,盯着门口目不转睛。

  门开,灯亮。

  韩晋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工人,抬一株硕大的罗汉松。

  韩晋见到暗处有个人影,还以为有贼,定睛一看,原来是老朋友,这才松了口气,走过去问:“你怎么在上海?前几天叫你出来玩你不是没时间?”

  “合作方改了地点。”宋景淮兴致缺缺,没了刚才微妙的期待。

  两个工人抬着罗汉松进门。

  “还是摆回阳台,就之前那个位置,公 众号 梦白推 文台 我做过记号!”韩晋吆喝着指挥,又对宋景淮说:“上周末我有空,就把旁边几间公寓的盆栽都搬去让园艺师修剪,你看是不是比之前更精神?”

  宋景淮看不出差别。他注意到韩晋提到“上周末”,不由问道:“上周末什么时候?”

  “周六下午,哦,我还看见纪临了,那小子,鬼精鬼精的,骗我是找耳机,当别人是傻子,以为别人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

  男人脸色冷了三分,“你不喜欢他没关系,至少放尊重些。”

  “放尊重?”韩晋轻嗤一声,在宋景淮对面坐下,“我正要找你说呢,你知不知道他都背着你做了什么?”

  宋景淮蹙了蹙眉。

  韩晋给自己倒了杯水,翘起二郎腿神秘道:“纪临背着你找了个经纪人你知道吧?”

  宋景淮点了下头。

  韩晋说:“他那个经纪人,我找人打听过,周世琛老先生的嫡传弟子,和纪临他妈是师姐妹,后来转型做了幕后,在文艺界也算数得上名的人物。他有这么好的人脉,早不找晚不找,偏偏在你给他找经纪人的时候找,你猜为什么?”

  宋景淮不知道。纪临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给他。

  韩晋呵呵冷笑:“那是因为人家的白月光,程家少爷打算娶他,他肯定得尽快跟你撇清关系呀。”

  “咕隆”一声,手中茶杯滚到地上,玻璃渣子四分五裂。

  韩晋抖着湿漉漉的裤腿退开,埋怨道:“哎呀呀,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关键的我还没说呢。”

  宋景淮沉着脸起身,去厨房拿拖把,韩晋接过来随便往墙角拖了拖,“玻璃渣子真难弄,算了算了,明天叫保洁。”

  “你从哪里听来的?”宋景淮终于正眼看韩晋,问出今晚第一个问题。他极力压制声调,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韩晋拿卫生纸裹裤腿的水,不紧不慢道:“还不是程斯辰他妈,前几天和我姑姑打牌,打着打着就抱着我姑姑哭,说她那个好儿子程斯辰,堂堂一个教授,课也不教,跑去波士顿做生意,还和他老子谈条件,说只要生意做成,就要和一个小明星在一起!你猜那小明星是谁?”

  是纪临。

  “那桩生意挺难搞,程斯辰毕业就在学校教书,没进入过社会,更没接触过商场,程母就没把那个条件当回事。谁知道前段时间传来消息,说生意快成了。

  说来也有趣,当年那个女人为了不让程斯辰和纪临在一起,天天派私家侦探跟踪,还安排美女给他儿子下药,以为终于把儿子掰直,结果人家一直就没忘,给她气得哟,头发都白了。”

  “是吗?”宋景淮垂眸。

  身下月牙白沙发套被他坐得陷下去一块。上一次纪临就躺在这个沙发套上,张着嘴任他撷取,他们把沙发□□得很皱很皱。

  时至今日,宋景淮终于确定了两件事,一个是他走后的这五年,纪临没有和程斯辰在一起。

  再一个是,原来程斯辰一直没有放弃过。

  韩晋浑然未觉,不满道:“我跟纪临打小就认识,那会儿他就整天跟在程斯辰屁股后面转,过家家都要给程斯辰扮新娘子,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也碍不着我什么事。

  可是话又说回来,我是为你鸣不平。人家兴许早就准备好和白月光在一起,不过是怕给程家添麻烦,就动点小心思让你帮他忙。他向来是这样自私的,就算程家反悔,不是还有你接盘?他把你当什么?备胎?退而求其次?”

  ——

  月华照进窗户,白皑皑的,凄凉又安详,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男人张开手心,略带薄茧的皮肉嵌进几块玻璃残渣,层层渗血,血肉模糊。

  退而求其次,退而求其次。

  他是退而求其次这件事,从五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宋景淮永远也忘不那一天。

  那年夏天,临出国前夕,他仍在犹豫要不要去国外读书。offer很好,全球top级实验室,教授当作惊喜给他的,说整个实验室最看好的就是他。他事先并不知情,也没有做好去的打算,就一直没有告诉纪临。

  然后纪临的父亲找到他。

  那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有点像周润发,看上去很和善,却给了他致命一击。

  纪临的父亲递给他一个随身听,黑色的。

  里面只有一句话。

  “爸,我真的追不到程斯辰......你说那个穷小子?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罢了,您别生我气呀,大不了我回头找个理由甩了他。”

  他到现在还记得听到录音时那一刻的心情,心脏几乎被人生生敲碎,痛得他无法呼吸。

  “我托人打听过你,你很优秀也很有前途,我不介意你和小临在一起,将来也好帮衬小临打理我们家生意。可是小临他从未喜欢过你,一直计划着如何甩掉你。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那个男人,嘴上说着不介意他和纪临在一起,实则眼底满是对他的厌恶和嫌弃。

  退而求其次。

  在这之前好多天,纪临一直没有找过他,他去找纪临,也只是得到在忙、勿扰的回复。纪临拒绝见他。那就是已经准备甩掉他。

  纪临怎么会追不到程斯辰呢。

  他和纪临刚在一起不久,程斯辰找过他,向来光风霁月的人,也会露出嫉妒的一面。

  程斯辰只说了一句话:“当时你要我帮忙找高薪兼职,我真后悔没多问你一句。不就是十八万,我白给你,不

  作者有话说:

  要你还。”

  那样的话,他和纪临就不会产生交集。

  后来和纪临在一起的每一天,他无数次想告诉纪临这件事。当纪临笑着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又一句都说不出口。

  那时候他想,只要他对纪临好,纪临早晚会更喜欢他,胜过程斯辰。

  于是他自私了一把,并最终得到了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