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英豪就在包间里等关宁一，关宁一进包间时，他还伸着个脖子在看林耀德。
林耀德是文人，对于这些不敏感，王崴又不在，所以秦英豪偷窥得那才叫一个光明正大。
“好了，别看了，想问什么就问。”关宁一觉得他还是可以适当满足一下秦英豪的好奇心的。
果然，秦英豪立即放弃了看林耀德逐渐远去的背影，转而凑到了关宁一跟前：“公子，您都跟那人说什么了，属下瞧着他好像有些失落啊。”
关宁一悠悠地说道：“没什么，就是夸了一下我夫君而已。
秦英豪：“……您看我相信不？”这种明显唬人的鬼话谁信呐？
关宁一也不逗秦英豪了：“我只是把他心里一直坚守着的某些东西给打碎了而已。”
秦英豪不知道关宁一打碎了什么，总之能把林耀德给弄得失魂落魄的，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他对关宁一的崇拜，无形之中又加深了。
“赶紧说说你带回来的消息，然后就回房间去睡觉。”关宁一叠指敲了敲了桌面。
从昨天早晨开始赶路，再到昨天下午抵达龙虎城之后，秦英豪奉命去联络秦国埋在楚国的暗桩，拿消息，一个晚上都在奔波，直到现在才回来。
秦英豪也不迟疑，回禀起了自己带回来的情报。
“楚国的边境这边一共三个州府，除了绵州之外还有洹州和岳州，洹州和岳州对于饥荒的控制都远远不如绵州，岳州的官员最是沉不住气，已经开始破罐子破摔了，洹州摇摆不定，只有绵州还苦苦支撑着。”
根据秦英豪带回来的消息，岳州已经有了好几起流民起义、占山为王的事件发生，朝廷得知消息之后让岳州知府组织军队前去剿除起义军，岳州知府也没有抗旨，但是就是表示军队都饿得迈不动脚了，没有力气去剿除起义军，也就是变着法的找朝廷要粮食。
皇帝赈灾不积极，但是剿除起义军的动作还是挺积极的，还真的让岳州知府给骗到了一批从别的地方运送过来的粮草，只不过粮草一抵达岳州，就被岳州知府转手给拆了分发给百姓，然后继续向朝廷哭穷。
岳州知府的折子据说写得那才叫一个情真意切，说什么朝廷重视军队，军队感谢朝廷云云，只是岳州挨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连军队的大家伙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就把粮草都让给了岳州饿得瘦骨嶙峋的百姓了。
明面上是在承认自己的错误，实际上是在讽刺。
“好像岳州的那位知府以前考科举就是因为文章太会讽刺，所以被楚国先前的那一个皇帝给移出了前三甲去。”秦英豪在情报中还穿插了一下小道消息。
关宁一心说，还真的不是没这个可能，自古以来，当皇帝都喜欢听好话，忠言逆耳，可难听啊，那听着都不舒坦了，还管这话是不是利于行？那么多的文官，在进了官场之后，还有多少人是敢直接指明皇帝的不对的？
直接明说，皇帝听了当即把火给发了，心里可能还好受一点，要是暗讽，那可就是在挑衅君威了，当皇帝的能受得了才怪了。
不过岳州知府也明白，这粮草能骗来一次，却骗不来第二次，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折子上明嘲暗访的原因。
只要他一直不让军队动身去清剿起义军，已经上过一次当的皇帝，又怎么可能再一次送粮食过来？
皇帝只会担心这个岳州知府会不会带着他给的粮食，直接送给起义军。
“洹州的情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到处都是饿得两眼昏花的百姓，洹州知府是个没作为的，天天躲在自己的府里不出门，全当自己和外界割裂了。”秦英豪说着都忍不住“啧”了一声，主要是他实在太好奇了，洹州知府真的不怕自己的项上人头不保吗？
洹州百姓的死活，他不管，反正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饿不着，朝廷发下来的命令也不去遵照执行，也不知他操不操心洹州百姓万一集结起来把他的府邸给冲了，或者朝廷派人来将他的脑袋给砍了。
其咸鱼而无所作为的姿态，闻所未闻。
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挂念了，这种人是真的少见。
“派人去岳州知府那里游走一番，看看他是否有归附于我们的倾向。”关宁一沉吟片刻，作出了决断，“要是岳州知府是个脑子活泛的，那我们就和岳州知府接触接触。”
“洹州那边多煽动百姓的情绪，看看洹州知府会如何表态。”是继续躲着，还是出兵清剿洹州百姓，这将关系着秦国如何拿下洹州。
至于绵州这边，关宁一还要继续运作，他看重林耀德和王崴的人品和才干，断然不会轻易放弃这二人。
“公子放心，属下清楚该怎么做。”秦英豪跟着关宁一久了，对关宁一心里的打算也是能摸透几分的。
“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你先回房间去歇息，等歇息好了，再去做事。”关宁一还是很体恤下属的。
秦英豪短短的一天奔波了好些地方和秦国安插在楚国的探子交接情报，的确很是困顿了，也没有强撑。
“那属下就先去休息了。”
“去吧。”关宁一挥挥手，催他赶紧去。
关宁一用秦英豪是用惯了的，不过也不是只有秦英豪一个人可以用，还有一个对楚国更加熟悉的苏青玄。
等秦英豪去屋里休息了，关宁一又把苏青玄给找了过来。
苏青玄一家因功受封，又是给谢琚办事，直属于皇帝，待楚国平定之后论功行赏，苏青玄他们这一大家子的爵位还能更进一步。
若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也就罢了，既然受封了爵位，自然是想着能够把爵位再往上提一提的，倒没有贪图权力，只是身份地位越高，便越少有人能轻贱他们。
去年苏青雪遇上那么一个糟心的，被人踩着门面，还不是因为他们只是商人，家中无人有个一官半职的，若是他们早有爵位在身，也不会让陈宏量那等货色给欺辱门楣。
所以苏青雪替谢琚办事是十分尽心尽力，就指着他能挣出一个更好的前程，能护他小妹一生平安喜乐。
“公子，您有何事要吩咐？”苏青玄见关宁一正在写些什么，眼神丝毫没有乱飞。
“唐峰在韩国的事情已毕，我已经写了信，让他带兵到楚国边境来驻扎，你把信给送出去。”关宁一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拿出自己的私印在信纸上按下。
“公子是想，万一楚国情况有变，直接发兵？”苏青玄问道。
关宁一点头：“能不打仗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可是如果战争无法避免，那我们也得早做准备才行。”
他从来不做给他人做嫁衣的事情，可他很喜欢让别人给自己做嫁衣。
谁能不爱捡便宜呢？
“还有，让人把粮食准备好，一旦绵州到手，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粮食运过来，安抚百姓。”关宁一道。
信纸上的墨痕已干，关宁一将信纸折好装进信封之中，又用火漆给封号，递给苏青玄：“去办吧。”
苏青玄接过信封：“属下这就去。”
关宁一和林耀德坐谈了许久，又听了秦英豪带回来的消息，还布置了任务，这不知不觉的，日头都快跑到头顶上了。
坐久了身子不利索，关宁一便出了客栈，随意地走走看看。
昨天抵达龙虎城天色已经不早了，又是忙碌，都还没有来得及瞧一瞧这座历史悠久的城池。
关宁一也并非独自一人，秦英豪所带领的禁军都会隐藏在暗处，不会出现在明面，他出门左右都是有人保护的，这些禁军会清查他所行至的地方周围，以确保安全。
虽说是想出来散散步，但是关宁一心里念着撺掇林耀德投诚的事儿，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绵州府衙。
巧的是还不止他来了这府衙的大门口，还有几个百姓跑了过来。
“林大人！林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娘吧！”一个中年汉子被衙役拦在了门口，没能直接冲进去，他便跪在了门口不住地磕头。
关宁一目光微顿，然后神色大变，立即撕下了自己衣袍，系在脸上捂住了口鼻。
“所有人立刻捂住口鼻！”关宁一冲府衙门口的衙役吼道。
林耀德听到府衙门口有人高喊也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被关宁一给喝止在原地：“林耀德！捂住口鼻！不要靠近！”
林耀德很茫然，但见关宁一那般焦急，不可能是逗着自己玩的，只好先用手帕遮住了口鼻。
“谢公子，这是怎么回事？”林耀德隔着一道府门和关宁一隔空对喊。
“是瘟疫。”
林耀德心下大惊，眼前一花，险些晕了过去，还是身旁的一个司马扶住了他。
关宁一见那个被几个年轻人用门板抬来的老妪，衄血、发斑、神志皆乱[1]，储存的数据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那是瘟疫。
他不是大夫，但他曾经在陪着一个古代的女医做任务之时，亲眼看见过瘟疫。
那是真正的灾难，比饥荒还要恐怖的灾难。
古代不比现代，医疗手段并不发达，一旦遇上了瘟疫，那就注定了要死很多的人。
他亲眼见过无数感染了瘟疫的人在痛苦中死去。
是了，洪灾过后很容易遇见旱灾，双灾之下极有可能爆发瘟疫。
他不曾来过绵州，更是昨日才进了龙虎城，所以他自然不可能知晓绵州境内的降水是否减少，河流、湖泊的水位是否下降，入了五月天气炎热也是常理。
“林大人，现在让你门口的这两个衙役，带着这几个人立即找一个地方单独待着，没有允许不得外出！”
衙役跟那个中年汉子接触了，而那个中年汉子是那老妪的儿子，自然接触得也不少，还有一起送老妪过来的那几个男人，还有他们居住的地方，以及一路过来所经过的地方……
事不宜迟，林耀德赶紧吩咐了衙役们带着人去府衙后院的空屋子，那边的空屋子不少，能安顿下来不少的人。
暗处保护关宁一的禁军也顾不得隐藏身形了，纷纷现身围住了关宁一。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关宁一深深地吸气，把自己的紧迫感给压下去：“你们也把口鼻挡住，不管多热都给我挡好了。”
禁军们纷纷照做，学着关宁一撕了衣服。
“林大人，立即排查这一行人居住的地方，然后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擅自外出，还有，他们所走过的地方也都封锁起来。”
“林某记下了，还有什么，请公子指明。”林耀德大喊道。
“衙役不够用，去把王将军请来，让他带着军队封锁，维持秩序，还有，把龙虎城所有的大夫都请出来，让大夫们熬着能够消毒的药汁，对这一行人走过的地方消毒，还有，请大夫诊断。”
“给你们楚国的皇帝写折子，让他务必要派人来赈灾。”
要是连瘟疫都不管不顾，那楚国这个皇帝也该做到头了。
“全绵州境内进行排查，若有患上瘟疫的，立即隔离，一个也不能落下。”
关宁一不敢肯定这个老妪是唯一一个因为抗不过灾荒而染了瘟疫的人。
甚至……他都不敢肯定，别的州府是不是也有人感染了瘟疫。
气候的影响不止是在一个绵州而已，闹了洪灾了州府那么多，紧跟着要闹旱灾的州府数量肯定也少不了。
“给你的同僚们写信，让他们各自排查自己治下。”
“所有人，掩住口鼻，就算是热死了也不许把面巾取下来！”
该说的都说了，关宁一带着人飞快地回到了客栈，把苏青玄还有正睡着的秦英豪都给叫了过来。
“我们所有人必须按照我所说的行事，你们都一字一句的给我听清楚了。”
关宁一平日里对待这些人都是很温和的，只有布置任务时才会严肃一些，而此时此刻他已经不仅仅是严肃了。
“第一，必须时时刻刻捂住口鼻，不要摘下来，你们就是热死了也不许摘下来，做不到的，就可以从禁军中离开了。”
“第二，尽量不要和外面的人接触，没有任务的时候就在客栈中待着。”
“第三，若有需要，配合当地官府，这一次我们要面临的，会是前所未有的风险。”
关宁一把关于瘟疫的知识全部说了出来，他还把曾经那位钕医交给他的一些方法全部讲了出来，让大家牢牢记住。
没有人知道绵州会怎么样，瘟疫这种东西，人传人，传播的速度极快，只要沾染上了，性命还能不能保得住就不一定了。
“往国内发消息，请药黄芪先生来绵州，他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说不定在治疗瘟疫上会有法子，还有，让陛下召集太医还有我们秦国的大夫，如果楚国这边撒手不管的话，那么绵州百姓就我们来管。”
不是他故意要以这么大的恶意去揣测，而是楚国统治者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太令楚国百姓寒心了。
“那殿下，您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要不先返回秦国吧？”秦英豪建议道，“臣知道，您心怀天下，可您也很重要。”
万一关宁一出点什么事，这让他们陛下怎么办？尚且年幼的小公主又该怎么办？
关宁一摇了摇头：“我不能走。”
他得留在楚国，掌握最新的情况，而且林耀德这边要和秦国对接的话，自然也是由他出面最为合适。
要是他离开了楚国，哪怕就是在秦国边境待着，到底也不如龙虎城待着来得方便。
“殿下！”秦英豪急得不行。
关宁一抬手打断了他：“不必多劝，都下去吧。”
他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去冒险的。
作者有话要说：
［1］百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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