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上还散着木头碎屑,夜风之中夹杂着花香。

  曲让尘手上握着微凉的金玉卷,也并不提刚才谢秋光将人青玉卷毁了的事情。

  “就算再气,你也不该对那个凡人下手的。”曲让尘算是以这一句,带过了谢秋光今天夜里被天罚的事情。

  曲让尘确实是为了那天罚来的,却也不止是为天雷来的。

  谢秋光没说话。

  就算不去看谢秋光的神情,曲让尘也知道谢秋光对这些并不在意。所以曲让尘并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度的深入,他所担心的另有其事。

  “你做出那些事情,是为了心魔吗?”曲让尘问得淡然。

  曲让尘知道谢秋光不会回答,他伸手一拂,之前碎裂在地上的青玉卷漂浮起来,在半空之中耀现光泽。

  其中的记录还是能看得见的,甚至其中还记录了谢秋光当时是如何将挣扎的魅魔抗在肩上强行带走的。

  那心魔看起来十分不愿,竭力挣扎。

  曲让尘还看见了翁酒的事件描述,不由得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谢秋光何止是深陷其中,简直是脑袋里没有一丝清醒。

  谢秋光完全忘记了封印情识是为了做什么。

  曲让尘原本以为可能是心魔蛊惑,但现在看起来,分明是谢秋光一厢情愿。

  曲让尘第一次生出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其实曲让尘之前从未为曲雾楼费过心,但是现在曲雾楼带来的麻烦事情却越来越多了。

  他们两个人是兄弟,一母同胞。父母去世之后,按照血缘来说,他们该是最亲近的人。但是曲雾楼同他算不上亲近,见面的次数也少。

  曲让尘后来见到曲雾楼的时候,都能看见曲雾楼那位姓祁的师兄。

  曲让尘对曲雾楼的那位姓祁的师兄有些印象,长得不错,性格温润。

  看起来很好拿捏的模样。

  曲雾楼那样不合群的性格,听说是祁摇枝一直对他诸多照顾。

  曲让尘曾经以为祁摇枝另有所图,后来发现他对其他的师弟师妹也很不错。

  四五百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曲雾楼从孤烟渡回来之后就对他的那位好脾气师兄不再亲近,性格也要更加孤僻生冷一些。

  从曲雾楼那里自然是问不出结果的,曲让尘想去找祁摇枝,却得知祁摇枝已经闭了关。

  再后来偶尔听见祁摇枝名字的时候,祁摇枝就从凌霄宗人人敬爱的大师兄变成了逐出师门的魔修。

  在凌霄宗卧底许久,居心叵测。

  曲让尘对祁摇枝有了些兴趣。但就算感兴趣,曲让尘也从来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情上耗费时间。

  得知祁摇枝死讯的时候,曲让尘也没多惊讶。

  却没想到就是那样一个人,隔了三百年之久,还能让曲雾楼生出心魔。

  心魔形成自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能在神仙心中蕴聚出实体的心魔就更少。

  曲雾楼这三百年看起来都是十分正常的,若不是那次在孤烟渡中幻境倏然坍塌,魔气笼罩贺兰州,曲让尘都不会知道曲雾楼原来有了心魔。

  金玉卷已经在曲让尘手中握得微热,曲让尘淡然地看了谢秋光一眼。

  上弦月悬在半空之中,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静谧地窥探观察这一切。

  曲让尘原本以为这次的谈话会以失败告终,没想到谢秋光却忽而开了口。

  谢秋光没回答曲让尘之前的问题,而是微皱起眉。

  眼睛里是曲让尘从未见过的失落与困惑。

  曲让尘从没想过还能见到谢秋光这样的表情。

  “他开始怀疑我,他开始避着我……好像不喜欢我了……”

  这个他,说的应该是那个心魔。

  曲让尘选择性地忽略了那后半句听起来有些诡异的话,他眼珠微微一转,道:“祁摇枝若是真知道了你的身份,恐怕不是避着你那样简单了。”

  谢秋光又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问道:“我和他之前发生了什么?”

  谢秋光其实对于那些过去知道得并不多,他以前看起来也像是并不感兴趣,并不在乎的样子。

  如今却突然问起来。

  曲让尘看着谢秋光的神情,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秋光根本不是好奇,而是觉得知晓了过去之后,还有机会挽救。

  曲雾楼的心魔和以前的祁摇枝有着一样的记忆,他想叫心魔原谅他,接纳他。

  但谢秋光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微垂着眉眼,心脏依旧有些酸酸涨涨,光是想起来祁摇枝对他的冷漠,他便感胸腔沉沉像是喘不过气来。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谢秋光之前可以自欺欺人,祁摇枝是他的心魔,祁摇枝同他是最亲密无间的关系。

  现在却也知道,不是他想要如何便能够如何的了,或许会有瞒不住的那一日。

  谢秋光先前不愿意深想,现在却不得不谋划。

  他的真实身份是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刀,不知会在何时落下来。

  曲让尘道:“你与祁摇枝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你若是真想知道……”

  曲让尘偏过头看谢秋光,顿了一下,道:“解除封印之后,记忆自然都会回来的。”

  *

  祁摇枝从浴池之中出来的时候,在折叠整齐的衣物边上看见了如青豆大小的小铃兰。

  莹润的玉色,小巧玲珑。只不过这次用一根红线穿了起来。

  祁摇枝看了这铃兰半晌,还是将它系在了手腕上。

  很碍眼,但或许以后还是有用的。

  夏夜的风还有些凉意,卧房的窗户并未合上,裹着花香的南风便灌进来。

  谢秋光也并不在卧房里。

  被褥是松软的,祁摇枝躺下去的时候还微微陷下去了些。

  或许是因为白天太累的缘故,祁摇枝也生出几分倦意,但是身体却越来越烫。

  强烈的渴望提醒着他,催促着他,犹如在火焰上炙烤一般。

  这是人的本能,但他此时却并不想屈服于自己的欲望。事事身不由己,而他连这种欲望都控制不了。

  他才刚和人吵完架,就又要经历这样羞耻的事情。

  祁摇枝恨不能将自己撞晕,他不明为什么自己重生之后会变成一只魅魔。

  如果他天生就是一只魅魔,他或许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欲望。

  但他从前修炼三百年,走的是清心寡欲那一派,除了与曲雾楼在孤烟渡那一次,连自渎都没有过。

  可现在他变成了一只魅魔,不解决那件事情就会死掉。

  祁摇枝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在谢秋光回来之前自己解决;二是在谢秋光回来之后,尴尬地解决。

  两害相较取其轻。

  房间中的灯火晃了一下之后又熄灭,祁摇枝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祁摇枝很少做这种事情,但是既然决定这样做了,他也不会再过多的纠结。

  他只是有些不耐烦,还有些生气,动作也十分简单粗暴。

  过了半晌,他体内的燥热与渴望却没有一丝纾解。反而是混乱的思绪在脑中如同游鱼一般摆尾、乱蹦。

  他仍不太明白为什么谢秋光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是要杀他,这一路上谢秋光的机会多得是。

  谢秋光是想要骗他的感情,攻略他?

  不太像。

  谢秋光又没有系统。更何况谢秋光要他的感情又没有用。

  祁摇枝忽而想起来,初见的那天夜里谢秋光潜入柴房里,像是哄骗又像是引诱一般,想要同他双修。

  谢秋光想要同他双修?

  而他又偏偏是一只魅魔……

  祁摇枝蹙紧了眉。

  话折子里常写元阳对修士的重要性,纯阳之身修炼是事半功倍的,也有不少功法只能纯阳之体、纯阴之体才能修炼。

  但祁摇枝也不是所谓的纯阳之体了,他记得自己也是同谢秋光说过的。

  谢秋光是想要双修精进功法?

  魅魔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找上他?且谢秋光那样散漫的态度,并不像是对大道有什么追求的人。

  祁摇枝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但是身上的燥热却一点没减下来。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微凉的水汽从身后扑来,是极清淡的香气也钻进来,有人将他的被褥掀开了一角。

  祁摇枝不回头都知道是谢秋光回来了。

  就算是窝在被褥之中也不由得身体一僵。

  他刚才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心情又烦躁,竟然没听见脚步声。

  祁摇枝烦躁的心情更甚,甚至还生出几分懊悔。

  若是刚才趁谢秋光不在的时候早一些自己解决,或许不会有这样麻烦又尴尬的处境。

  祁摇枝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但心中还是被烦躁与尴尬充斥。

  谢秋光像是也有些不知所措,声音听起来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道:“哥哥,我帮你好不好?”

  空气之中魅魔发情的馥郁香气,确实不是可以忽略得了的。

  祁摇枝仍是背对着他,僵着声道:“你出去,我自己来。”

  谢秋光这次依旧没听他的。

  谢秋光不仅没离开,还离得更近了些,好声好气地低声解释道:“哥哥自己解决不了的。”

  “魅魔的发情期本不是可以这样过去的,需要特殊的功法辅助。若是以后还这样,只会一次比一次严重。”

  祁摇枝心跳沉沉,脑袋发昏。

  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发情期,还是因为太生气。

  不过方才他确实也如同谢秋光所说的那样,自己解决不了。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不得章法,没想到竟然是这需要两个人一起解决。

  身后陷下去了一些,谢秋光的身躯将他笼住,却又很有分寸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如果谢秋光伸手要抱祁摇枝,祁摇枝肯定是会恼羞成怒挣开的。

  但谢秋光只是离得稍近,还隔着些距离。

  让祁摇枝知道他就在身后,却又不至于要挪走,祁摇枝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僵住。

  谢秋光悄悄贴了过来,热气呼在祁摇枝脖颈上,他小声道:“哥哥闭上眼睛不去看,就当是自己的手……”

  祁摇枝闻言,就算原本被生气冲昏了头脑,此时也觉得无比的羞耻。

  脸上滚烫,烫得脑袋发晕。

  祁摇枝胸腔起伏一下,深吸了口气,却仍是忍不住。

  他转过身,直直对上谢秋光的眼睛,像是忍无可忍,又像是有几分虚张声势。

  “你是不是想同我双修?”

  祁摇枝的眼眸中还含着怒火。

  那簇怒火却显得眸子更亮了些,是谢秋光从前不曾见过的情态。

  祁摇枝先前窝在被子里,此时翻过身来也仍是只露出了一张脸。

  乌发凌乱,面若桃花。

  眼尾是湿红的,气得嘴唇都在发颤,唇瓣红得如血一般,像是轻轻一吮就要溢出汁水。

  谢秋光慌乱垂下眼,怕自己眼眸中流露的渴望会让祁摇枝更加的生气。

  谢秋光方才从曲让尘那里知道了前尘往事,原本就伤心,此时的眼眶依旧是红的,神色还带着几分委屈。

  他抿紧了唇,喉咙有些发干,涩声道:“我没有轻薄哥哥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可恶小谢肯定是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