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流云如沉积在湛蓝天空的雪,雪下是层层叠叠千万重的仙山。

  山岚缓缓流动在青翠之间,祁摇枝穿着一身青绿的衣衫,身后的背篓堆放着蓬蓬的药草。

  一条雪白的小蛇栖息在深绿浅绿的药草之间,十分显眼。

  闾丘白的伤已经较之前好了许多。

  他作为忠心耿耿的灵宠,自然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祁摇枝的。

  具体表现在祁摇枝采药它在背篓里睡觉,祁摇枝练剑他在树荫下睡觉,祁摇枝沐浴他在岸边假装睡觉。

  祁摇枝很爱干净。

  每次在山中采完草药之后,总是要在山顶的灵泉中泡上一会儿才离开。

  祁摇枝将背上的草药篓放在地上,原本盘卧在最上面的小蛇就像接收到了信号一般,慢慢悠悠地开始往下钻。

  像是要将自己藏起来一样。

  灵泉上还冒着涓涓的白汽。此处灵力充沛,泡上一阵有助于修炼,对于疗伤洗髓也是极有助益的。

  若不是小白蛇说自己怕水,第一次下来还溺水了,且每次都表现得十分抗拒,祁摇枝是会将他拎下来一起泡的。

  祁摇枝每次泡在灵泉里的时候都还会穿着一层单衣。

  乌发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还有一些在水中摇曳。白皙的脸颊上有被暖气熏出的浅红。

  闾丘白没从前那么虚弱之后,视力也好了不少。

  闾丘白此时趴在竹篓的最底下,透过缝隙,看见那氤氲的白雾和倚在水池边的青年。

  总觉得这人不像是修士道士,更像是这山野春溪中的雪白色山灵或是雪白色妖精。

  露出来的肩颈和脖子,都白得晃眼。嘴唇更是红得像山中刚摘下的汁水饱满的果子一般。

  闾丘白一偏头,张了张嘴就叼了一个红艳艳的果子吞入腹中。

  作为妖,而且是妖中之皇。闾丘白其实并没有什么礼义廉耻,非礼勿视的概念。

  他之所以不同祁摇枝一起下水,是因为第一次泡在那泉水之中的时候,出了一些事故。

  灵泉是舒服的,但是闾丘白并不喜欢那种热气。

  他在里面泡得迷迷瞪瞪的,好不容找到了一个柔软又有韧性的地方,蛇尾蛇身就慢慢缠了上去。

  磨蹭起来实在是很舒服的。

  只是还隔着一层薄纱亦或者是白布,并不是那般痛快,总像是还隔着些什么。

  闾丘白又重新向下,绕开了那层恼人的东西。全身都缠了上去。

  他还缓缓的往上爬,虽然也是温热的,但是那种绵软柔韧的感觉确实是让他爱不释手的。

  如果他有手的话。

  闾丘白被囚在困天龙中数百年,极少有那样放松且又沉迷的时候。

  而后他就被人捏着尾巴拎了起来。

  头朝下,身体还在滴着水,然后又被温热的手心拖住了脑袋。

  祁摇枝同自己手中的白蛇大眼瞪小眼。

  他原本以为这是白蛇同他展现亲昵的意思,便没有阻拦它缠在他的腿上。

  但是白蛇越来越上,要是再晚上几息,或许就要爬到他大腿上了。

  祁摇枝只能将白蛇拎出来。

  祁摇枝望着小白蛇黑豆豆一样的眼睛,心想:这样小的一条蛇,这样笨的一条蛇,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解释道:“下次不可以往我的腿心钻,痒。”

  说完,还摸了摸小蛇的脑袋。

  闾丘白只觉得全身噌地一下烫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祁摇枝说的话,还是因为祁摇枝那样亲昵自然的动作。

  祁摇枝将闾丘白当成是变小了的大笨蛇,但闾丘白还是将他当成一只魅魔。

  没有之前魅魔那样的香气,青年自己身上原本的味道好像更好闻。

  闾丘白离了水,脑袋比之前更晕乎了。

  他完全变成了一条任人揉捏搓圆的小白蛇,趴在人的手心

  他感觉自己的尾巴尖又被人拎了起来,这次的动作也是轻柔的,闾丘白并不反感。

  他的腰腹被人抬起来,有些别扭,但是闾丘白也没有躲开。

  然后他就看见青年清亮纯澈的眼睛看着他的下身,像是赞叹一般道:“哇,真的是两个,小小的诶。”

  方才祁摇枝被它缠在腿上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比起微凉滑腻的蛇身,那个地方要更硬上一点点,热上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存在感不甚明显,如同小小的软刺一般。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闾丘白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祁摇枝说的是什么。

  他顿时感觉那热气从尾巴尖烫到了脑袋顶,让他整条蛇都差点熟了。

  奇耻大辱。

  祁摇枝像是还想要说些什么。

  闾丘白一摆尾,一翻身,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落荒而逃

  祁摇枝看着小蛇沉入了水中,不愿意再和自己亲近,他有些迟钝地想,是不是自己伤害到了小蛇的自尊心。

  但是转念一想,那样小小的一条蛇,那样笨笨的一条蛇,应该是不会在意那个东西的。

  自从那次被祁摇枝轻薄了以后,闾丘白大受打击,再也不肯同祁摇枝一起进那水里。

  再怎样也要等到他彻底复原,能够变回真身之后。

  毕竟小蛇确实是很小,但是他的那处真的很大!

  现在的闾丘白睁着眼睛看着祁摇枝泡在灵泉里,它则蜷着身体躲在一堆草药间。

  他被草药的气味熏得有些不适应。

  但是这样的草药味在祁摇枝身上的时候他又很喜欢。

  其实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有一些细碎的金光落在祁摇枝的身上。

  更显得明亮而且清透,看着就温暖柔软的。

  但闾丘白更喜欢阴冷湿润一些的东西。

  闾丘白努力地把身上覆盖着的草药想象成祁摇枝,然后把它自己蜷了起来。

  竹篓的底部还有些带着湿气的泥土,草药根茎的汁水也黏在他身上。

  闾丘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祁摇枝从灵泉中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湿漉漉的,湿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好在灵泉是暖的,并不会叫人忽然想起那个冰凉凉的雨夜。

  祁摇枝以灵力烘干了里衣,又在储物环中拿出干净衣服穿在外面。

  他背着竹篓往山下走,这次的步伐比之前急一些。

  祝荧说祝清雪要回来了。

  那天夜里,祁摇枝同祝荧一起回了凌霄宗。

  祁摇枝当时有些失魂落魄,本想要独自离去,祝荧却拦住了他。

  外面的雨仍是下得大,风从外面冷冷的扑进来。

  祝荧的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他道:“祝清雪寻了你那么久,你难道不想见她一面么?”

  浑身湿透了的祁摇枝呆呆地抬起,有些迟钝地问:“清雪在哪里?”

  祝荧看着祁摇枝,蹙起眉,眼眸中涌现的神色十分复杂。

  他并未直接回答祁摇枝的问题。

  他望着眼前失神的人,语气带着几分怒意和隐忍的克制:“离了那个骗子,就那般失魂落魄么?”

  祁摇枝怔怔然地望着他,意识到祝荧忽然说的是他与谢秋光的事情。

  他现在是失魂落魄的么?

  祁摇枝其实不知道。

  但是要是有镜子能照见他现在的模样,他或许也会觉得自己肯定是经受了十分巨大的打击。

  而此时的祁摇枝只是迟缓地眨了眨眼,又一颗水珠从他的眼睫上落下来。

  祁摇枝碰了碰自己的脸,确实是冰凉凉的。

  应该是很憔悴的模样吧。

  祝荧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祁摇枝看不懂,只当是祝荧在关心他。

  祁摇枝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扯出一个笑,道:“我没事的。”

  这样的柔软与退让并未平息祝荧的怒火。

  “第二次了,也该长些教训了。你就那么喜欢他,离了他就活不了了吗?”祝荧看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好像又有些生气了。

  更多好像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是同当年一样的怒火。

  祁摇枝愣愣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又慌乱地垂下眼睫,错开了祝荧如火一般的目光。

  祝荧一看到祁摇枝怔然失神,有些受伤的目光,心头便是一滞。

  他好像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可他只要一想到祁摇枝同男人在一起,他就控制不知自己的情绪。

  曲雾楼是,那个谢秋光也是……

  怎么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这样蠢又无能的一个人,如何能当他的师兄。

  在祝荧小的时候,他是真的认为他的大师兄无所不能。

  甚至要比他的宗主父亲还要更厉害一些。

  强大,却也温柔。

  但是这样的认知,在祝荧逐渐长大之后便慢慢减淡褪去了。

  他以前一直想赢过祁摇枝,但等到真正挑落了祁摇枝手中的剑的时候。

  他心中的感受并不是满足,也不是快意。

  反而像是失去了什么。

  祁摇枝笑吟吟地恭喜他,他却心中好像空落落的缺了一角。

  祁摇枝好像也没有那么高,祝荧十七岁的时候便能同他一样高。

  祁摇枝也没有那么厉害,甚至比试之时也会输给别人,在危险的秘境里也会受伤。

  甚至肩膀没有那么伟岸,腰也不够精壮,甚至是纤细的,柔软的。

  师兄也会痛苦,也会脆弱。

  甚至看起来比旁人还要更好欺负一些。

  那时候祝荧年纪小,关注着祁摇枝发现着这些不同。

  完美师兄的形象在他心中一点点坍塌,好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他一边觉得师兄也不过如此,一边又忍不住让自己的目光一直在祁摇枝身上流连。

  再后来祁摇枝和曲雾楼搅在一起、祝荧知道了祁摇枝喜欢男人、祝荧同祁摇枝割袍断义、祁摇枝被逐出凌霄宗。

  祝荧心中缺的那一角好像就越来越大。

  如今隔了三百年的时光,祁摇枝又出现在他面前。

  原本恬静秀美的面容染上哀色与痛苦,乌润的眼睛像是在下一场迷蒙的雨。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