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荧昨天回去之后一夜未眠,仔细思索着自己的变化。

  他对祁摇枝,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他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一闭上眼睛,好像还能看见祁摇枝粲然的笑。

  祝荧十分反感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事情。

  但是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和哪位女修或是女仙走得更近。

  可祁摇枝……指腹上像是还残余着柔软的触感。

  祝荧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却被他粗暴的按下。

  他按捺一整晚的复杂情绪,却在天还未亮之时又来寻祁摇枝。

  看见的是微红的唇,和看起来有些慌乱的人。

  “你说什么?”祝荧闻言一顿,原本皱着的眉稍松了些,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也淡淡,还带着几分疑惑。

  祁摇枝以为祝荧没听清,但看祝荧面无异色,心中松了一口气。

  昨夜应该就是他的梦,按照祝荧的性格,昨夜他要是醉酒对他做出什么亲密举动,应该是不会这样的。

  祁摇枝抿出一个笑,含糊道:“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梦。”

  祝荧已经有些走近了,他的眸光在祁摇枝的嘴唇上停了半晌,才缓声问道:“什么奇怪的梦?嘴唇怎么这么红?”

  祁摇枝有些不太适应祝荧靠得这样近,他往后退了点,吞吞吐吐道:“想不起来了,但就是很奇怪。”

  明显说的是假话,甚至都不敢看祝荧的眼睛。

  祝荧心下了然,眸光始终落在祁摇枝的嘴唇上。

  “我嘴上应当是被虫子咬了?”祁摇枝还有些紧张,眸光闪躲。

  他总不可能跟祝荧说梦见自己和人亲得乱七八糟,祝荧向来是最反感这些东西的。

  祝荧撩起眼又看他一眼,并未退开,反而离得更近了些,细细打量起来。

  祁摇枝是长得很好看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每一处都挑不出什么错,反而越看越觉得顺眼。

  是祝荧很喜欢的长相。

  不然祝荧小时候也不会只同祁摇枝那般亲近,不然祝荧第一次……时,也不会梦到祁摇枝。

  所以祝荧在知道祁摇枝喜欢男人的时候,一边觉得愤怒,一边又觉得恍然松了一口气。

  是祁摇枝故意引诱他,他才会犯那样的错误。

  就算祁摇枝没有故意引诱他,那也是都怪祁摇枝,他才会做那样的梦。

  祝荧有意同祁摇枝冷了下来,常常话中带刺,眸光凶恶,要对方不要越过雷池。

  在知道祁摇枝喜欢的人是曲雾楼的时候,祝荧甚至说不清楚心中的感情是厌恶多一些,还是恼羞成怒多一些。

  招惹了他还不够,居然还要想着别人。

  祝荧当时被怒火席卷,自然是来不及细想的。

  而现在,祁摇枝言语模糊,眸光闪躲。

  他听见了。

  祁摇枝梦见昨晚亲了他。

  这当然是不对的,可祝荧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畅快。

  好像晚了三百年的雨,终于落在了干涸已久的沙漠中。

  比起昨天夜里听见祁摇枝说喜欢谢秋光之后的那种愤怒,他现在的情绪甚至称不上是反感。

  或许是因为三百年了,他已经接受了祁摇枝喜欢男人的事实。

  祝荧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奇怪,却眼睛如鹰一般盯着祁摇枝,他已经看出来祁摇枝的窘迫,但是他偏不想移开眼。

  祁摇枝被他看得慌乱,想要偏头躲开,却倏然被祝荧捏住了下巴。

  祝荧指腹还有练剑出来的薄茧,十分有存在感。

  “破皮了,怎么可能是被虫子咬了的?”祝荧微微颔首,他掀起眼睫望着祁摇枝。

  祁摇枝吸了口凉气,小心翼翼道:“那或许是我不小心咬破了?”

  见祁摇枝始终顾左右而言他,祝荧面无表情,声音缓缓道;“你昨晚梦见我亲你了。”

  祁摇枝猛地掀起眼睫看过去,原来祝荧听见了。

  祝荧的眸光不闪不避,依旧如水一样深沉。

  似乎还有几分谴责的意思。

  祁摇枝简直被祝荧的目光看得无地自容,他羞愧地道歉:“对不起,祝荧……我不知道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祝荧心中一震,面容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冷沉。他眸光锐利地审视着祁摇枝,薄唇轻启:“怎么亲的?”

  “什么?”祁摇枝闻言愣了一下。

  “昨天夜里,你梦到我怎么亲的你?”

  祁摇枝懵懵懂懂地抬起眼眸,依旧是有些怔愣的模样,他不太理解祝荧为什么会这样问。

  想要羞辱他,还是别的原因?

  祁摇枝却没从祝荧的眼眸里看出厌恶。

  是他有些看不懂的情绪。

  此时的氛围有些诡异。

  祝荧继续提醒道:“昨天夜里,你还说你喜欢谢秋光。怎么又梦见亲我了?”

  祁摇枝听见了谢秋光的名字,猛然一怔,但看祝荧的神色,又不似作伪。

  现在的祝荧,实在是奇怪。

  手上的动作还有些狎昵的意味。

  若不是祁摇枝最清楚祝荧不喜欢男人,几乎都要以为祝荧现在是在吃醋兴师问罪了。

  祁摇枝将祝荧捏在了自己下巴上的手拿了下来,吸了口气,认真道:“祝荧,其实我梦见的不一定是你,我其实记不太清是谁了……”

  那人应当是谢秋光。但是今早一醒祝荧就出现在他的房中,他梦中的触感又那样真实,怎么让人不多想……

  但是现在的祝荧实在是太过奇怪,让祁摇枝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和祝荧之间,这样的距离,好像近得有些不太合适了。

  祝荧的动作也……过于怪异。

  祁摇枝看着祝荧微沉的眸光,诚恳道:“做梦的事情我控制不了,但我以后不会再喝那么多酒了。”

  祝荧指腹上还有那细腻的触感。

  眼前人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指痕,祝荧眸光在上面停了片刻,他并不觉得自己刚才有多用力。

  祝荧偏开头不去看祁摇枝,喉结滚动一下,沉声警告道:“以后不许再做那么恶心的梦。”

  祁摇枝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祝荧看着他的模样,眼睫垂下,冷哼了一声,道:“刚才不过是试探你一下,以后不许离我这么近。还有……”祝荧的声音低了些,道:“不许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

  祁摇枝听见刚才祝荧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试探他,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又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对祝荧有任何其他的念头。

  得到了祁摇枝的保证,祝荧却又皱起了眉,面色又沉了几分。

  其实祝荧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为何会是这样的奇怪。

  祝荧压下心中的不快,切入了今天来这里的正题:“换一个位置住,同我去开阳峰。”

  祁摇枝愣愣地啊了一声,问道:“为什么要去开阳峰。”

  谢秋光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道:“不去开阳峰也可以,那便回淋雪山,你不是想回淋雪山吗?”

  祁摇枝愣了一下,问道:“是不能在百草峰了吗?”

  祝荧颔首。

  他也是今天早上才将将知晓,曲雾楼竟然住在了祁摇枝隔壁的院子里。

  祝荧知道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将人赶走,谁知道还没出门,便被老宗主传令,要他管住自己的脾气,不要再与人起冲突。

  又说此次修补封印,若不是斩霜仙尊力压朱厌,天下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乱子。

  最后,负责给老宗主传话的金雀鸟才敛了不停拍打祝荧脑袋的翅膀,唧唧道:“斩霜仙尊失了剑骨,剥离心魔,受了重伤,很有可能会陨落。逆子切记谨言慎行,勿要招惹麻烦。”

  金雀鸟传完了话还不走,在案上走来走去,学着老宗主叠声骂道:“逆子、逆子、逆子——”

  祝荧不笑春出鞘之时寒光一闪,金雀鸟息了声,一刻不停地振翅飞走了。

  祝荧面无表情地收刀。

  他自然明白是老宗主在敲打他,要他不要去找曲雾楼的麻烦。

  祝荧没有办法赶走曲雾楼,但也不可能放任祁摇枝同曲雾楼住得那么近。

  淋雪山离百草峰远,开阳峰他可以随时守着。

  祝荧路上来得很急,凌霄宗内有禁令不让飞行,他甚至还用上了轻功。

  只要一想到祁摇枝会和曲雾楼碰面,祝荧就心中说不出来的不痛快,像是有蚂蚁在爬。

  但祝荧早上寻过来的时候,祁摇枝却还是睡在床榻上的。看起来并不像和曲雾楼见过面的样子。

  祝荧也不想让祁摇枝知道曲雾楼就在附近。

  因此就算祁摇枝问了,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

  祁摇枝等了半晌,知道问不出结果,迟疑地道了声好,又道:“那我收拾一下……还有件事情我想同你说。”

  “说什么?”

  “我在凌霄宗已有半月有余,可能也快离开了,或许是几日之后……”

  祁摇枝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说这话合不合适,但是祝荧和祝清雪在凌霄宗的时间或许也不多,下次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祁摇枝来凌霄宗,本来也是因为祝荧说祝清雪一直在找他,现在人也见到了,或许是时候该走了。

  比起要人转达或者不告而别,祁摇枝觉得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你要走?去哪里?你难道还想要去找曲雾楼吗?”祝荧发出一连串的质问,脸色也骤然沉下来。

  祁摇枝抿了抿唇,忽视了后半句话,耐心解释道:“我不是现在就要走,我只是提前同你说一声,我总不可能永远都留在凌霄宗里。”

  “为什么不可能?”祝荧皱起了眉,道:“凌霄宗这么大,你留在此处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祁摇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同祝荧解释。

  虽然不愿意提起,但是祁摇枝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祝荧,我之前堕魔,我已经被逐出凌霄宗了,我现在不适合一直留在凌霄宗内……”

  若那日不是那样的情况,祁摇枝或许是不会同祝荧一起回来的。

  祁摇枝很感激在他痛苦的时候祝荧带他回来,但是祁摇枝也从未想过会在凌霄宗久留。

  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长。

  祝荧皱眉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现在已经不是魔修了。只要你不再喜欢他,不堕魔,为何不能在凌霄宗留下来。”

  祝荧的脸色忽然一厉,道:“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他冷着脸沉声道:“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人赶赶你走。”

  祁摇枝沉默了下来,他被逐出凌霄宗的时候,祝荧不是不在。

  可只有祝清雪信他,总觉得他有什么苦衷。

  人人都以为他是对曲雾楼求而不得,心生妄念堕入魔道。

  在被逐出凌霄宗之后,又出现他勾结妖魔,放出上古凶兽的传闻。

  那段时间确实是有些难捱的。

  被正道讨伐、被妖魔追杀,现在想想,往事当真是如梦一般。

  祁摇枝微垂下眉眼,只觉得那些事情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三百年,着实也不短了。

  *

  出了百草峰的小院也未见到曲雾楼,去淋雪峰的路上更加不会遇见。

  凌霄宗是极大的,一路上景色由夏秋之交的荫浓翠绿,渐渐的转为了冷风阵阵。

  看着风雪拂过,祁摇枝耳朵泛起一点点红的时候,祝荧不知是怀着何种心思,忽而道:“曲雾楼住在百草峰那空闲的院子里,就在你隔壁。”

  祁摇枝怔了一下,风声虽然大,但是祝荧的声音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曲雾楼……昨天的梦……会与他有关吗?

  祁摇枝心中浮现出奇怪的感觉,但转念一想,曲雾楼应当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

  祁摇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不关心曲雾楼为何会出现在百草峰。

  那是与他无关的人,那是与他无关的事情。

  至于谢秋光,祁摇枝虽然不提,但他总觉得那天夜里,又或是离别之前,他都对谢秋光太过冷漠。

  谢秋光那日实在是苍白脆弱,如果重来一回,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掰开谢秋光的手。

  或许他当时,至少该对谢秋光好一些的。

  可谢秋光也不会再回来了。

  只当是一场短暂的梦。

  他分得清的。

  祁摇枝不愿再去想,或许因为昨日喝过了酒,现在吹着冷风,脑袋好像还有些疼。

  祝荧的眸光依旧落在祁摇枝的脸上,像是在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不知道祁摇枝此时的淡然究竟是不是装的。

  祝荧平静道:“曲雾楼在这次修补封印之时受了些伤。”

  祝荧有意隐瞒曲雾楼受重伤的事情,他忽而提起,不过也是想看祁摇枝的反应。

  祁摇枝的神色却忽而一凝,他想到昨天梦中那人身上莫名其妙的伤。

  这下不能再由他对曲雾楼的事情装聋作哑了。

  昨天他为人上了药……是梦吗?还是那个人是曲雾楼?

  这事情实在是太过怪异……

  祁摇枝偏过头拧眉问祝荧:“曲雾楼受的是剑伤吗?”

  祝荧心中冷笑一下,觉得祁摇枝果然还是念着旧情。

  就算假装不在意,一听见曲雾楼受伤,却也是如此的心急如焚的模样。

  祝荧冷下脸,抿住了唇不说话。

  祁摇枝察觉到了祝荧的情绪转变,道:“我只是想问问是什么样的伤。”

  “什么样的伤很重要吗?”祝荧眉头皱着,但也只是一顿,又道:“妖魔伤的,怎么可能是剑伤。”

  祁摇枝骤然松了一口气,巴巴地哦了一声。

  昨天夜里,应该只是一场极凑巧的梦吧?

  至于曲雾楼的伤,祁摇枝压下心中胡乱的思绪,不愿再去想。

  那是与他没有关系的事情。

  祁摇枝和祝荧越过重重风雪到达山顶之时,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祁摇枝还在猜想那是谁,没想到祝荧的脸色却先变了。

  祁摇枝的手被祝荧攥住,停在了原地。

  那人也似有所感,于风雪之中徐徐回身。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