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空气凝滞了一瞬,而后曲雾楼的影子便投在了祁摇枝的脚下。

  曲雾楼睫毛轻扇,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祁摇枝抿了抿唇,他忽而想起来前几日祝荧所言。曲雾楼确实是死缠烂打的。

  祁摇枝其实并不十分确定曲雾楼在他附近,之所以觉得曲雾楼就在身边,是因为小白蛇在他手腕上蹭了又蹭,扭了又扭。

  小白蛇向来闻到血腥味就兴奋,而闻到曲雾楼身上的血腥味则更甚。

  曲雾楼流了血的那天晚上,祁摇枝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小白蛇。

  主人与灵宠之间是有感应的,祁摇枝能察觉到小白蛇的气息,却寻不到它在何处。

  祁摇枝最后挑着灯笼在雪堆里发现了小白蛇。

  明明小白蛇已经冻得僵硬,却还要往那雪地里钻,将之前那混了血的雪地翻得乱七八糟。

  祁摇枝拎着小白蛇的尾巴将小白蛇放在灯火边上烤,才避免了小白蛇变成小冰蛇的悲剧。

  而刚才,在青云道上祝清雪同祁摇枝说话的时候,原本缠在祁摇枝手腕上的小白蛇忽而扭了起来,像是在急切的渴望着什么。

  现在曲雾楼现身,小白蛇就更疯狂了,不停地在他手腕上打着圈。

  祁摇枝并不看曲雾楼,只是将小蛇绕了一圈,放进了储物环之中。

  祁摇枝看着曲雾楼,颔首问道:“仙尊是想去往何处?”

  原本曲雾楼想说师兄去何处,他就去何处,嘴唇动了动,却在祁摇枝幽幽的目光下开不了口。

  祁摇枝不喜欢他跟着的。

  但曲雾楼记得之前祁摇枝说喜欢梨花洲,他声音低了些,道:“我想去梨花洲。”

  祁摇枝点了点头,道:“好。”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当然不会管曲雾楼去哪里,也不可能将曲雾楼从这船上赶下去。

  既然曲雾楼说去梨花洲,那他不去了便是。

  祁摇枝再扫曲雾楼一眼,转身离开,却又察觉到身后的人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祁摇枝停下来,回头看着曲雾楼,疑惑问道:“仙尊可还有其他的事情?”

  祁摇枝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曲雾楼当成一个寻常的过路人一样对待。

  那日贸然拔剑之后,他便反思了自己,不该因为曲雾楼而情绪起伏的。

  就算他真要与曲雾楼有什么纠缠,也不过是要给曲雾楼治伤而已。

  结束之后他们便再无交集,无需过多的耗费心神。

  祁摇枝不趋不避地看着曲雾楼眼睛,态度平和。

  曲雾楼微怔,抿紧了唇。

  其实祁摇枝的眼睛很好看,乌润的黑眸之中像是含着清亮的水。可现在那清泉不起半分波澜。

  曲雾楼知道,这是祁摇枝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曲雾楼心中生出几分慌乱,却又舍不得将目光从祁摇枝的脸上移开。曲雾楼哑声问道:“……师兄要去何处?”

  “苍北山。”祁摇枝回答的时候没有犹豫。

  他方才问过曲雾楼去哪里,作为陌生人,礼尚往来,他自然是不会隐瞒自己行踪的。

  梨花洲与苍北山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出了小遥州的地界,基本就不同路。

  祁摇枝看着曲雾楼,平静道:“如果可以,我希望在船上不会再碰见仙君。也希望仙尊放过我几日,不要在苍北山出现。”

  祁摇枝话并未说绝,因为他也说不准到时候会不会突然心软,愿意帮曲雾楼疗伤。

  祁摇枝看着曲雾楼颜色苍白的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应该是没话跟他说吧?

  曲雾楼就如同被定在了原地一般,看着祁摇枝头也不回地离开,转身进了船舱之中。

  不是不可以跟上去,可曲雾楼不想祁摇枝再不开心了。

  *

  闾丘白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平静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急切难耐。

  闾丘白恹恹地看一眼四周。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里,除了他和祁摇枝,再没其他人。

  之所以闾丘白会对曲雾楼的血液敏感,也是因为生理的本能。

  对于妖魔来说,神仙血、较它们更强的妖魔血液,都是可以促进功力增长的。

  闾丘白被困了数百年,没遇到过比自己更强的。

  他之前没想过自己也会有那样的丑态,在作为兽形的时候,他克制不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闾丘白忽然想起来上次在雪地里,他吞下了不少曲雾楼的血,就恨不能全部吐出来。

  但是那血液确实也让他妖力大涨,化成人形指日可待。

  闾丘白忽而感受到自己的脑袋被人轻柔的摸了两下。

  闾丘白有些懵,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祁摇枝。

  青年的眼眸清亮,还含着浅浅的笑意,认真夸奖道:“小白,你这次做得很好。”

  若不是小白蛇的提醒,以曲雾楼修为,隐匿身形在祁摇枝身边,他是完全发现不了的。

  闾丘白被夸得晕晕乎乎的,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是多么的气愤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

  他蛇尾在木桌上翘了翘,严谨地纠正祁摇枝:“闾丘白,我叫闾丘白。”

  小白虽然听起来亲昵,但是没有闾丘白叫起来好听。

  闾丘白心满意足地听见了祁摇枝喊着他的名字,又说了一遍夸奖他的话。

  闾丘白恍惚之间,心中又有几分疑惑。为什么这个人明明已经不是魅魔了,却还是能够用几句话就让他飘飘然。

  *

  为了防备曲雾楼,祁摇枝没有将闾丘白放到储物环里。

  他一天都没出门,只是在床榻上打坐调息。

  闾丘白也并不打扰祁摇枝,他从前没坐过船,对这种平稳之中又带着些晃晃悠悠的感觉十分新奇。

  他之前要么使用妖力,要么自己以原身移动,并不需要借助其余的工具。

  闾丘白在屋内绕了一圈。这屋子除了较小些,与平常的客房也没什么两样。

  闾丘白上了窗子的时候,忽而觉得自己体内妖力翻涌,离境界突破好像也没有多远了。

  转瞬便到了傍晚。

  小白蛇懒洋洋地趴在窗边,祁摇枝将它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出了门

  他总不能因为怕碰见曲雾楼,就“坐牢”一整天。

  刚出房门,带着些水腥味的风就迎面吹过来。长廊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仙门弟子正在交谈。

  没有看见曲雾楼,祁摇枝往外走了些,却又听见人说话。

  “好奇怪,怎么会有人晕船晕成了那样,还是要乘船,那脸白得要和纸一样了。”

  “哈哈,你是在心疼人家么?刚才眼珠子都要掉人家身上了吧!”

  “你敢说你没看?哼哼,看一下又不犯禁。”那人说着说着又惆怅起来,道:“唉,就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没有机会你可以创造机会啊。”那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出谋划策:“去给人家送药啊,万一他就一个感动以身相许了呢?”

  闾丘白在祁摇枝的手腕上扭了扭,小声道:“他们说的好像是曲雾楼。”

  祁摇枝轻轻地嗯了一声,抬步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曲雾楼确实是晕船又晕血,能御剑之后乘船的次数也极少了。

  但这些都与祁摇枝毫无关系。

  闾丘白已经游到了祁摇枝的手心里,道:“你将我放下来吧,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化形了。”

  几乎是闾丘白话音刚落,祁摇枝便感觉眼前白光亮起,要人睁不开眼。

  祁摇枝被重物压得后退了几步,背后抵在了船舱上才停下来。

  白光过后,闾丘白的脸几乎是贴在祁摇枝的鼻尖的。

  银发如月华倾泻,紫色的眸子如同宝石一般盈澈,闾丘白唇边还噙着浅浅的笑意。

  他现在还比祁摇枝要稍高些,祁摇枝目之所及,就是闾丘白浅红的薄唇。

  祁摇枝顿了一瞬,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还好刚才并不是朝外面倒的,不然现在他们可能已经跌下去了。

  闾丘白以为祁摇枝看自己看呆了,心中十分满意。

  他握着祁摇枝手腕的指尖勾了勾,呵气如兰:“主人,我和曲雾楼,谁更好看些?”

  闾丘白承认他是存了些小心思的,甚至是故意幻化出了这样一身装扮,故意含祁摇枝主人。

  勾引的意味十分明显。

  但是如此暧昧的氛围,祁摇枝却像是木头一般,毫不害羞的细细打量着闾丘白的脸。

  闾丘白被看得心跳加速,又听见祁摇枝道:“你先往后退些,我仔细看看。”

  可谓是十分严谨了,闾丘白乐了,果然松开了祁摇枝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祁摇枝这才发现闾丘白的衣着十分暴露,只胸前和腰下有些布料遮住,以金缕和银铃铛勾勒全身。

  像是西域美人的打扮,一看就很清凉。

  祁摇枝的眼神又认真又纯洁,没有半分狎昵味道。

  但偏偏勾得闾丘白心痒,他握住祁摇枝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他挑眉望向祁摇枝,问道:“怎么样?”

  闾丘白当然不可能承认,他还对上次祁摇枝在灵泉之中说他小的事情耿耿于怀。

  入手是冰冰凉凉,还有些硬的手感。

  祁摇枝诚恳道:“非常好,但是你这副模样太引人注意了,小白。”

  “闾丘白。”闾丘白红着脸提醒道。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原本旖旎暧昧的氛围,祁摇枝一出口就给毁了个干净。

  但是在旁人看来,这也足够亲昵了。

  闾丘白犹嫌不够,还握着祁摇枝的手像是想往腰腹之间更加深入。

  其实他刚才就已经发现曲雾楼来了,但他并不想提醒祁摇枝。

  祁摇枝还没反应过来闾丘白想要做什么,就听见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师兄。

  曲雾楼站在廊道尽头看着二人,衣袂被风吹得猎猎而动,单薄得像是要被风吹散一般。

  曲雾楼的脸色比上一次见还要苍白许多,眼睛还红了。

  祁摇枝微怔一下,手从闾丘白的腰上拿下来,没有半分局促。

  曲雾楼走祁摇枝身边,抿着唇换了一句师兄。

  “仙尊有事么?”祁摇枝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疑惑。

  曲雾楼咬紧了唇,拿出帕子,道:“我没事……我帮师兄擦手。”

  说罢就想来握祁摇枝手腕。

  祁摇枝侧身避开,道:“不必仙尊费心,没什么好擦的。”

  曲雾楼的长睫颤了一下,祁摇枝看他那副虚弱的模样,十分担心他会忽然晕过去,平白添麻烦。

  祁摇枝道:“仙尊若是不舒服,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曲雾楼原本垂着的眼睫掀起,惊讶又有些欣喜的神情在看见了祁摇枝的淡然之后,就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一般。

  他依旧是勾着唇角点了点头,道:“师兄不必担心,我会照顾……”

  曲雾楼的话还未完,祁摇枝就已经牵着闾丘白转身离开。

  只留下曲雾楼一个人立在凉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