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浅灰色薄被里的小幼崽,卷发稍乱,手里抱着一只小猪猪,露出的右侧脸颊粉扑扑的,看起来真的与洋娃娃别无二致。

  产生那个念头后,谢梨邈立马伸手去摸年年的额头,确定她没有感觉错。

  掌心传来的温度,似乎比刚刚捱着更热了些。这个认识让谢梨邈神色骤变。

  “不好,年年发烧了。”

  两人这趟来花花村,只带了随行保镖并没有带家庭医生。一是因为他们并不想吓到年年,大部分小孩子都不喜欢无缘无故去看医生,贸然的身体检查会让小孩受惊,二是他们的家庭医生这两天家里有事,恰好跟他们请假了。

  听到爱人这么说后,顾清俨站起身:“我让阿四去叫医生。”

  “好。”

  夫妻俩都是利落的人,房门重新打开,顾清俨落拓离去。而谢梨邈并没有下床,她坐在床沿边,再次伸手摸了摸年年的脸。

  作为母亲,她很想抱抱自己的孩子,可又担心不小心惊醒发热的年年,醒来后的年年会更加难受。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心,捱着年年发烫的脸颊,时刻注意着他的体温变化。

  次卧的抽屉里只有一些大人常备的药品,比如清热上火,鼻塞感冒等,但没有小孩子用的药物,连一只体温计都没有。

  卫生间里的毛巾年纪太大,如果用温水沾湿覆到额头上,可能会直接覆住年年整张脸。而且年年紧紧抱着怀里的猪猪玩偶,用温水给他擦拭其它的地方,会将他弄醒,并不可取。

  因此现在,谢梨邈除了陪伴,什么都做不了。她并不是一个泪腺发达,或者爱哭的人,多数时候她都是温婉理智的。

  可她除了是谢梨邈外,她也是一个母亲,一个失去了孩子三年之久的母亲。

  或许是思念的情绪积压的太久,房间内的安静和年年渐渐升高的体温让她焦灼,她的眼眶隐隐泛起湿意,精致皓白的脸颊没有非常明显的情绪表达,却依然让进来的谢寒山清晰地感觉到,她在难过、担心和自责。

  听闻消息过来的谢寒山,拍了拍她的肩:“姐,是我没照顾好年年,你别难过。”

  谢梨邈摇头:“不是你的问题,小寒。年年的身体很弱,他现在三岁半,但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以为是个两岁多的小孩。”

  那本该是她们所有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孩子,可他却那么瘦小,温软的卷发发尾甚至有些泛黄。

  “姐,这些等我们带年年回去了,就好好给他调养。”谢寒山道,“每天三顿营养餐,一个月肯定就把他养的胖乎乎的。”

  说完,谢寒山想象了番年年变的胖乎乎的模样,感觉好像更可爱了。

  谢梨邈的泪意隐褪,她点点头:“好。”

  “村里的医生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姐你先去洗漱吧,我帮你看着年年。”

  “嗯。”

  花花村离南华县只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属于南华县管辖区域的大村,所以村里是有一个小诊所的。

  小诊所里只有一个医生,姓袁,是本地人,平时工作并不算忙。

  跟着保镖阿四匆忙赶到的袁医生,还在猜测是哪家的小朋友,进入房间就瞧见了村末许家的小崽崽。

  床上的年年还没有醒来,他睡得很沉,只是并不安宁,浅色的小眉毛微微蹙起,脸颊泛着两团高原红。

  袁医生瞧见是熟悉的年年,有些惊讶但也并未多问,快速坐下娴熟地给他看诊。

  这个时候小孩确实比较容易感冒,仔细查看情况后,袁医生瞥了眼温度计。

  “38.5。”她安慰明显都很担忧的三个大人,“是风寒感冒,退烧后按时吃药就好了,别担心。”

  “谢谢医生。”谢梨邈道。

  袁医生提醒道:“不客气,年年身体弱,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一点。感冒发烧挺折腾人的,更何况是小孩子。”

  闻言,顾清俨眸色渐沉,等医生从随行包里拿出小孩用的退烧药物,又交代几句准备离开时,他并没有留在房间里,而是亲自跟着袁医生去诊所拿药。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谢梨邈就知道自己的爱人想问袁医生什么了。

  棕色的房门随着他们的离开关阖,室内的空调早在两人最初察觉年年发烧时就关掉了。

  退烧药开的是口服溶液,刚拆开瓶盖,一股略微刺鼻的药味就钻了出来。

  床沿侧面的配套柜面,摆放着顾清俨走前给年年倒好的水,还有一颗红色糖衣包装的蜜枣。谢梨邈抱着年年,谢寒山专致地将溶液倒在细勺上,正准备开始喂药,年年忽然就醒了。

  迷迷糊糊醒来的年年非常难受,他觉得自己又冷又热,喉咙里仿佛有小蚂蚁在爬,小脑袋也晕乎乎的,看东西都晃晃的。

  已经猜到自己大概是感冒发烧了的年年,瘪着小嘴,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年年很不喜欢感冒发烧,在他的认知里,这是让他最难受的一种病。因为在末世的时候,团队里的人被异化的人类或动物弄伤,领队会让人把受伤的大人或小孩推进医疗室里疗养,每一个病床都用厚实的帘子隔开,他看不到其他人,声音也很模糊。

  但是感冒发烧是不一样的。

  团队不会把他们分开,他们依然是呆在一起的。年年能清晰直观地看到,那些跟他一样感冒发烧,但是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们,是怎么跟爸爸妈妈撒娇的。也能看到,他们的爸爸妈妈是怎么照顾、关心、心疼他们的。

  他们难受了,会有爸爸妈妈哄着,好像哄多少句都不会烦,那些爸爸妈妈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药的味道太难闻,他们也会有爸爸妈妈像变魔法一样,从口袋里变出糖果来。

  就是很不一样的。

  年年从来都没有感受过那种...感觉,好像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感冒发烧都能好的快一点。不像他那样,每次都是孤孤单单地缩成一团,单独坐在角落里慢慢地熬着。

  没有人会管他。

  也没有人来问他一句。

  他就是一个被所有人都不在意的累赘。

  因此,意识到自己又感冒发烧的年年,委屈巴巴又可可怜怜地垂着小脑袋,像掉小珍珠那样,簌簌地掉眼泪。

  这样的年年将准备喂药的两人吓到了。

  因为在谢寒山的认知里,年年是一个很乖的崽崽,除了那次误会傅小洲,他从没见年年这么难过地哭过,呜咽的声音像一只找不到家人无助又难过的幼兽。

  “呜呜呜,呜呜呜,鸽鸽。”

  “哥哥在这呢,年年怎么了?”谢寒山放下药液将年年抱过来,“年年是不是很难受?还是我们吵醒年年了,年年还想睡觉?”

  年年哭起来也是很乖的。

  他好像不会大发脾气,哭泣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无助、难过、委屈和疑惑,乖得令人心疼不已。

  意识到这是谢寒山的怀抱,年年抬起通红的小脸,泪眼朦胧地瞅了他一眼,继而又将小脑袋搭在谢寒山的肩膀上,难过地抽泣着。

  哭声让整间屋子都染上了悲伤的基调,谢梨邈跳动的心仿佛撞到了一把巨大的剪刀,顷刻间裂成两半,她喉道间也被塞满了棉絮,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年年,哥哥在这呢。”谢寒山又重复一遍,“不要害怕,年年是做噩梦了吗?”

  年年抬起小手给自己擦眼泪,可眼泪越来越多,年年的手心都湿了,他抽噎地扬起小脑袋,眼睛红肿,看起来很可怜。

  “哥哥。”

  “嗯?”谢寒山温柔地应他,将全部的耐心都给了他的小外甥,“年年怎么了?”

  “年年…年年生病了。”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年年怯怯地拽住谢寒山的衣服,“哥哥,阔步阔以、不要、不要丢掉年年。”

  在末世时,年年听过跟他一样大的小孩,问他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怯生生地不说话。

  大家就会开始猜,猜是不是他的爸爸妈妈不想要他,就把他丢掉了。

  年年听过很多这样的话,有时候他看着别的爸爸妈妈照顾生病感冒的小孩,也会想是不是...他真的很不好,很拖累人,所以他的爸爸妈妈就把他丢掉了。

  谢寒山很心疼,听到这话,抽过纸巾给崽崽擦脸,回答的语气依然温柔:“哥哥不会丢掉年年,哥哥说过了,哥哥最喜欢年年了,会一直陪在年年身边,陪着年年长大。”

  年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停止哭泣,这样的话并不能让他变得有安全感。年年仍然很难过,双眼泪汪汪的,眼泪被擦掉的同时很快又冒出。

  “哥哥,年年似不似很不好?”

  “年年是最棒的小朋友。”

  或许是这一次感冒来的太猝不及防,又可能是年年的疑惑已经在心里藏太久了。听到谢寒山的话,他又抬起小手给自己擦眼泪,声音小小的,更多的是怯。

  他想听到一个答案,又怕听到一个答案。

  “那为什么、为什么..”年年断断续续地问,“年年的爸爸妈妈,不要年年?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丢掉年年?”

  哀伤的曲调在这一刻弹奏到全曲的最高潮,房间里所有的氧气仿佛瞬间都被抽走了,谢梨邈紧绷的情绪被年年的话划破口子,她的眼眶骤然湿润,双手颤着,声音也颤着。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爸爸妈妈,从来都没有不要年年。”

  年年就是年年。

  下章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