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被抽走的空气瞬间又重新充盈。

  谢梨邈眸光涟涟,攥紧的手试图去捱近年年,却又在即将接近前放下。

  看到那份忽然收到的鉴定报告时,没有人比她跟顾清俨更理解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了。三年前,警方给出的搜寻结果是下路不明,她站在环山路道的栏杆边,凛冽的风割破她苍白的脸颊,裹挟着无边无际寒意的薄雪,像要把她拖进寒气渗人的冰窟里。

  她僵滞地听着搜寻已久的警察说:“如果按照他们说的,是从这里抛下去的。那么请先生和夫人,暂时先做最坏的打算。”

  几方介入,都搜寻无果。

  到最后,只有他们还在坚持寻找,一直到前天才等到了那份鉴定报告。

  来的路上,她跟顾清俨都一致认为,年年刚失去养育他长大的奶奶和叔叔阿姨不到一个月,现在的状态可能还不太能接受他们贸然的相认,而且他们缺失错过了这么多年,他们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至少还要再等几天,等他们渐渐熟络,等年年也渐渐开始打心底接受他们的靠近时,他们再说出的真相。

  可年年说出那句话时,却径直戳破了谢梨邈的心。计划仿佛永远都赶不上变化,她嗓子干哑,葱葱玉指颤抖,面容看起来很憔悴,好似生病的那个人是她才对。

  “年年,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没有保护好年年,让年年不开心。”

  一字一句分外清晰,缓缓地传入还在哭泣的年年耳中:“但是爸爸妈妈从来都没有不喜欢年年,也没有想过不要年年,甚至是抛弃年年。”她坚定道,“年年一直都是我们最重要的宝贝。”

  听清的年年整只崽都愣住了,眼眶里的泪珠甚至都忘了要掉下来,小卷毛也呆呆地翘着,两只小短手缓缓松落。

  谢寒山也有些错愕,但更多的是坚定,他掷地有声:“对,年年一直都是我们谢家最重要的宝贝,我,大哥,还有年年的爸爸妈妈。”他顿了下,“也就是我的姐姐,姐夫,一直都很爱很爱年年,永远不会丢下年年。”

  隐藏的秘密被切开一个剖面,所有事都渐渐变得有迹可循,最后一点收敛也随之泯灭。谢梨邈坐过去,温热的指腹先是给年年擦干净泪痕,接着才摸了摸他的脸。

  仿佛将他当成了襁褓中的婴儿,力道温柔克制,像羽绒一般拂过。

  “年年,我们不是来花花村玩,是来看你,来找你,来带你回家。”谢梨邈说,“我在村尾抱着你哭了,那是因为妈妈真的很想你,在这之前妈妈已经三年没有抱过你了。每一天妈妈都在想,你在哪里,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长大,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

  “想念是妈妈和爸爸的事,妈妈和爸爸都希望年年过的好,过得很好很好。”

  她说着说着,晶莹的眼泪就从眼角滑落:“我们一直找不到年年,用了很多办法都找不到。在你小舅舅给我们发消息的半个小时前,我和你爸爸已经决定好再去甲岭找年年了。”

  “幸运的是,我们收到了你舅舅发来的消息,赶在昨天来了花花村找你。我们也很想立马跟你相认,但是我们总是顾虑太多,担心太多,我们想先留在花花村陪着你,等你慢慢跟我们熟悉了再跟你说真相。”

  谢梨邈哭得时候也是极温柔的,她仿佛就浸润在温婉二字里,一言一行都将这个词彰显的淋漓尽致。她的眼泪落在绸面的浅杏色长裙间,像水墨晕开的勾勒。

  “对不起,年年。”她说,“爸爸妈妈不该这么做的,对不起。”

  如果她知道他们的宝贝会那么想,在村尾巴的时候就算雨再大,顾忌再多,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来。

  可惜时间无法扭转。

  可惜没有如果。

  闻言,谢寒山下意识去看怀里的小崽崽。年年的表情依然懵懂茫然,被水洗过的眸子湿漉漉的,纤长浓密的睫毛沾湿成簇蔟,看起来仿佛受了巨大的委屈,模样很可怜。

  他不说话,虽然没什么反应,但却没有再哭了,也任由谢梨邈覆着他的脸。

  谢寒山猜不准年年在想什么,正当他想出声试探问问时,宛若精致玩偶的年年小小声地问:“喵喵姨姨、似年年的妈妈嘛?”

  谢梨邈点头:“是,是年年的妈妈,顾叔叔是年年的爸爸。”

  谢寒山解释道:“年年,刚回花花村的那天晚上,你跟小刘在梅村长家的客厅里看动画片,那个时候哥哥问了梅村长年年的一些事情,再听到梅村长的回答后,哥哥就急急忙忙带着你跟小刘走了。年年还记得吗?回来我就给你剪了手指甲。”

  “记得。”年年回答的很认真,“哥哥把年年的指甲剪得平平的。”

  “对,然后哥哥拿着年年的指甲让小刘去市区的鉴定中心做了亲子鉴定,年年可以理解为一种很厉害的东西,一查就知道某个小朋友是不是那个大人的孩子。哥哥没有猜错,鉴定报告显示年年是哥哥姐姐的孩子。”

  没有哽咽抽泣声后,房间变得静悄悄的。两个保镖守在门口,没有人贸然闯入,谢梨邈和谢寒山都望着年年,而年年则因为发烧,脑袋空空的,听完谢梨邈的话,只理解了大致的意思。

  虽然只是大概,但也让年年没有那么难过和不安了。

  知道自己也是有爸爸妈妈的年年,好像头都没有之前那么晕乎乎了。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就坐在他面前的谢梨邈,看了一会儿,才伸出小手覆在了谢梨邈的手背上。

  “那喵喵姨姨,是真的没有不想要年年嘛?”

  他问的问题带着一股近乎于执拗的天真,可对于一个失去孩子三年的母亲而言,无疑是残忍更多一些。

  “年年,当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跟你爸爸看了很多怎么教你健康长大的书,我们都很期待你的到来,你是在我们的爱里来到这个世界的。你刚出生那会,因为是早产身体孱弱,妈妈和爸爸每晚都守着年年,鼓励年年,哄着年年睡觉。你一个月的时候,发烧感冒很严重,你爸爸眼睛红了,医生说你没事时,妈妈还看到他哭了。在那之前,妈妈只见他哭过一次。”

  谢梨邈回忆这些事,是很开心的,因为那些记忆是他们漫长三年的寻找时光中,唯一的慰藉。

  “等你两个月大时,妈妈和爸爸已经把你到三岁的衣服都买完了,玩具屋里摆满所有小朋友都喜欢的玩具,你很喜欢睡觉,每次睡醒一定要看到我们两个人一起守在你的小床边,不然你会哭得满脸都是眼泪,你慢慢长大,身体也调养的好了很多,等你三个…”

  谢梨邈没有再说了。

  三个月的时候,他们的宝宝已经不在他们身边了。

  她收敛情绪,对年年笑了笑:“爸爸妈妈从没有那么想过,无论是什么时候,年年都是我们心里最重要的宝贝。”

  三年过去玩具屋里的玩具不停地更换成,市面上最流行最热销的款式。那间摆放着他们仅有的照片的屋子,还罗列着许多送给年年一到三岁的生日礼物,他用过的婴儿床,穿过的衣服裤子,还有那盒没来得及喝完的奶粉,都保存的很好。

  还有很多很多。

  他们一直都在等待着,期待着,与他们的孩子重逢相聚。

  血缘关系大概是亲密关系中最难以斩断的联系,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圆环,处在其中的人无论怎么走,都会相遇。即使半途中会分开,最终也都会走向必然的重逢。

  忍着感冒发烧听完,得到了一个准确答案的年年,又掉了两颗小珍珠。他抬起另一只手给自己擦眼泪,然后主动说:“年年、要次药啦。发烧,呼呼。”

  听年年这么说,两人才发现这件事竟然被他们都忘了。谢寒山赶紧去拿勺子,即将倒溶液时,年年说:“年年想要…想要喵喵姨姨…”年年慢吞吞地,鼓起勇气改口,“想要…妈妈喂。”

  年年说的很小声,尤其是那声妈妈,还带着怯,又带着期盼,像一只等待已久的小刺猬,收起尖刺露出柔软的小肚皮,湿润的眸子泛着水光。

  说完这话,年年又很轻很轻地呢喃了声:“妈妈…”

  如同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爸爸妈妈了。年年悄咪咪地瞅着谢梨邈,像小猫般观察她的反应。

  迟来三年的称呼,让谢梨邈大脑直接宕机,重启程序恢复正常,她立马抢过弟弟手上的勺子,明眸水光潋滟,笑容温柔:“好,妈妈喂年年吃药。”

  “嗯嗯!”年年又用小手给她擦眼泪,“妈妈,不哭哭,年年次药。”

  “好,宝宝好乖。”

  溶液味道刺鼻,但是年年一点都不怕苦,他乖巧地喝下黑乎乎的溶液,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笑,谢梨邈就剥好了蜜枣递给他。

  “吃一颗就不苦了。”

  蜜枣甜滋滋的,咬开后口腔内的甜味将药味迅速冲刷掉。年年吃完才明白,原来不是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感冒会好的快一些,而是有爸爸妈妈关心、疼爱的小朋友,感冒才能好的快。

  这一刻,年年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能量,像小英雄猪猪侠那样,脑袋也不晕乎乎啦,手手也有力气啦。他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刚刚哭了那么久,小短手捂住自己的脸,又忍不住软乎乎地笑。

  好开心哦。

  他有爸爸妈妈啦。年年心想。

  谢寒山被他的反应逗笑,庄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他的眉眼间俱是笑意:“好了,以后记得改口叫小舅舅,改口红包绝对大。”

  年年笑,谢梨邈也在笑,两人的酒窝都露了出来。

  下一瞬,棕色木门在敲响后被打开,清隽雅致的顾清俨手里提着药袋,步伐利落地迈入。

  晚安o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