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就了解详情的大人们,面对崽崽的问题,依然有一丝迟疑。

  那天村医说了很多,每一句顾清俨都牢记在心。村医说,年年被带回来后,许家人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直到一岁那会儿,年年差不多已经痊愈了。

  只是在一岁后,年年时不时就会无缘无故地晕倒。

  许闻夫妇带他去医院检查过很多次,大大小小的医院他们都去过,可什么都查不出来,所有的医生看完检查报告都说一切正常。

  而且年年每次晕倒醒来后,也不会有任何异常,任何不舒服。随着他渐渐长大,这样无故晕倒的情况,也在慢慢地减少。

  根据村医的说法,年年近一年都没再晕过了。

  体检那次,顾清俨和谢梨邈也针对这方面做了详细的检查,结果也跟许闻夫妇的一样,一切正常,没有任何病因。这次谢桦宣去国外,还特意请了行业内顶尖的专家过来给年年看看,只是现在还未返程。

  年年晕倒的时候,三人都很焦急,尤其是情绪外露的谢寒山,他整个人的状态大写着一个差字,几乎变成了一头狂躁的狮子,不断地围着这辆病床打转,最后还是顾清俨跟他说清情况后,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焦灼的等待期间,三人都明白年年醒来后肯定会问,所以早就提前商量好了要怎么回答。

  如果可以,他们真的不想让年年回忆起小时候的那场事故,他们比谁都希望年年能开开心心地长大。那场事故对他们所有人而言,都是痛楚悲怆的。

  因此他们还是决定隐瞒下去,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暂时掩盖当年的事故。至少要等年年大一些了,从一棵树苗慢慢成长为向阳茂盛的小树时,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

  不过即使如此,答应年年不骗人的三人,话到嘴边了还是有些犹豫。尤其是感受着崽崽手心温度的谢梨邈,她张张唇,欲言又止,哑口无言。

  “年年。”

  “爸爸~”缓和过后的年年,小声地跟三人说,“窝刚刚好像梦到许叔叔啦,许叔叔抱着年年去买东西。”

  他一说到许闻夫妇,就嘀嘀咕咕停不下来,星星点点的泪意慢慢汇聚,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他哽咽着说:“许叔叔带年年去县城里,给年年买了气球和糖,还有一包很甜的棉花糖和超级飞侠的新鞋子。许叔叔给姨姨买了衣服,给奶奶买了绿豆酥,但什么也没给寄几买。”

  “爸爸、妈妈、小舅舅。许叔叔是个特别特别好的银,他对年年特别好,他总是寄几次大米饭和面条,把肉都夹给奶奶姨姨和年年次。许叔叔瘦瘦的,奶奶都说他像一根竹竿,可、可年年觉得许叔叔比巨人还高大,年年生病发烧的时候,许叔叔总是半夜背年年去。”

  年年泪汪汪地望着三人:“呜呜呜呜窝梦到许叔叔说,他没有时间了,不能再陪着年年了。爸爸妈妈、小舅舅,年年似不似也生病了,不能陪爸爸妈妈了?”

  谢寒山斩钉截铁道:“没有,年年没有生病,年年只是太累了。小朋友的体力都是有限的,年年今天帮很多小动物们洗澡,太累了就先睡觉了。没有生病也不会生病,年年很健康。”

  “对。”谢梨邈心疼地给他擦眼泪,“小舅舅说的对,年年只是太累了。医生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年年睡醒就可以出院了。”

  发觉崽崽还是有些不信,顾清俨俯身把他抱起来,手指握着他的小手,示意他看:“年年看,是不是没有打针?”

  “嗯。”年年眼泪朦胧,“不痛,不用呼呼,没有流血。”

  “医生和我们说,平时要给年年多补充营养,年年太瘦了,身体比其它的小朋友弱一点儿,太累的时候就会睡着。不是生病,年年能陪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们也能陪着年年。”

  顾清俨清润的嗓音,在静谧的房间中徐徐响起:“年年会梦到许叔叔和许奶奶,还有梅阿姨,是因为他们也在想念年年,很记挂年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年年擦擦眼泪:“他萌变成小星星了,也会想年年嘛?呜呜呜呜窝以为变成小星星后,不用次药,不用痛痛,但什么都会忘记。”

  “窝以为叔叔他萌,忘记年年了。”年年鼻尖透红,哽咽道,“年年每天都想梦到叔叔姨姨和奶奶,可似只有刚刚梦到了一次。”

  顾清俨又拿了张纸巾给他擦眼泪,耐心且温和道:“不会忘记。他们一直都挂念着年年,跟年年想念他们一样。”

  “星星挂在天空上,看起来离我们很近,仿佛再高一些就能伸手摸到。可实际上星星离我们非常远,许叔叔他们变成小星星后呢,也离年年远了一点儿,所以他们的想念传递的比年年慢一些。”他很坚定地重复,“并不是不想念,只是传递给年年会慢一些。”

  洒落一地的小珍珠,掉落速度缓缓减慢。年年很相信自己的爸爸,也很依赖爸爸,他愿意去相信顾清俨说的所有话。

  在脑海里迷糊地想了想,年年觉得爸爸说的真的很对。他下意识望向玻璃窗,寻找夜空中星星的踪迹。

  顾清俨察觉出他的意图,俯身抱起他走到窗沿边,一同过来的还有谢梨邈和谢寒山,她们陪在年年身后,目光始终注视着他。见他确实没有任何异样,哭泣也渐渐止住了,三人悬在半空中的心才平稳落地。

  抵达窗边的年年,扬起小脑袋仰望黑幕般的苍穹。

  一架闪烁着灯光的飞机从夜幕上飞驰而过,满穹星光染亮机身,九州万家灯火,九霄满天星斗,璀璨如火。

  年年揪住爸爸的衣服,问:“爸爸、妈妈、小舅舅,那许叔叔跟许奶奶,还有梅姨姨是哪颗星星呢?”

  在这件事上,三人都很有默契,他们都指向了天空中位处北方的北斗星。夏季看不到天狼星,晚间启明星尚未出现,辽阔的穹宇中,北斗星熠熠生辉。

  “在那儿。”

  “这是无论年年在哪里,只要一抬头,朝北就能看到的星星。”

  “它们象征着幸福和一切美好的事物。”

  漫天星辰,年年望着那相连在一起的星星们,终于露出了笑意,“年年找到他萌啦。”年年伸出小短手数数,“一、二、三……六、七。一共有七颗星星哦,那其他哒星星,是不是别的小朋友的想念呢?”

  “嗯。”

  “是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份想念。”

  听到最依赖的人都这么说,情绪起伏的年年才完全平静下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星星们望了好久,直到眼睛有些酸涩,伸手揉眼睛又耸耸泛红的鼻子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年年问:“爸爸,现在这么黑,几点了呀?”

  “八点。”

  录制结束时正好下午五点半,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止住眼泪的年年,抬手环住爸爸的肩膀,担忧地问他们:“那泥萌有没有次饭?不要因为年年睡着啦,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年年认真道,“那样年年会难过的,年年不想爸爸妈妈和小舅舅饿到,饿似很难受的,爸爸妈妈和小舅舅要按时吃饭哦。”

  三人确实没有吃饭。

  崽崽一直不醒,等待期间他们心情焦灼,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饿意,就连纸杯里的水都还是满的。

  谢寒山正想回答年年时,象牙白的病房门被人从外敲响,他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提着餐盒的傅淮哲和傅小洲。

  两家关系亲密,瞧见年年晕倒时,傅淮哲也十分担心,其他人也是。大人们围了过来帮忙,崽崽们纷纷面露担忧,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吓了一跳。

  原本他们想直接打120,但医院就在动物园附近,从大路过来这个点很堵,开小路绕过去能大大缩短时间,几分钟就到了。

  傅淮哲开车将四人送到医院,半个小时前才带着傅小洲去吃饭。

  “我给你们订了餐。”瞧见年年醒了,傅淮哲露出笑容,“年年睡醒了?正好叔叔给年年买的是儿童营养餐,来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年年点头:“好~蟹蟹傅叔叔、小舟哥哥。”

  “不用谢,快来尝尝。”傅淮哲语气自然,仿佛年年真的只是睡着了,“我让小洲给你挑的,应该还不错。”

  市区医院的高级套房,基本都是一房一卫的单人间。顾清俨带年年去洗完手,四个大人和两个小孩便围坐在沙发上。

  傅淮哲细心地帮年年打开包装精致的餐盒,盒里装着年年最喜欢的虾仁鸡蛋羹,口蘑炒牛肉,板栗蒸排骨还有一碗罗宋汤。

  盒盖打开的一瞬,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年年抿了抿,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叫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装没听见,年年却捂着小肚子,自己说了出来。

  “年年哒肚肚饿哒咕咕叫啦。”

  谢梨邈弯唇,两侧的酒窝若隐若现:“小肚子瘪啦,年年要多吃一点。”

  “嗯嗯!”年年拿起小勺子,干饭架势十足,“年年要次五碗饭,全部都次光光啦,一点都不浪费哦。”

  “五碗饭可能会撑,乖崽儿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谢寒山用公筷给他夹牛肉,“吃不完小舅舅帮你吃掉。”

  年年眼睛亮亮的:“不用不用,脏脏哒,年年先分给小舅舅哦。年年资道,小舅舅也很稀饭次肉肉!”

  谢寒山是典型的无肉不欢,他笑着摸摸年年的脑袋,道:“那小舅舅帮年年吃一点儿。”

  “好哒。”

  他是真的担心年年宁愿吃撑肚皮也不想浪费,所以就帮着年年分担了一些。

  傅淮哲在旁边看得兴致盎然,对于投喂崽崽这件事也跃跃欲试。

  “味道怎么样呢?年年喜不喜欢呀?”

  话音刚落,傅淮哲有些惊讶,开始怀疑刚刚发出的夹子音真的是自己的声音吗?

  “好稀饭哦!”年年嗷呜一口,吃掉了一个卷起的虾仁,“傅叔叔和小舟哥哥好腻害呀,选哒菜好好次,年年爆稀饭哒,傅叔叔和小舟哥哥要不要次呀?还有好多好多呢!”

  已经吃过晚餐的傅小洲摇头:“年年弟弟,你多吃一点,我们已经吃过了。”

  紧接着,傅小洲就听到了身旁爸爸响起的嗓音,比刚刚还要温柔好几倍,甚至到了有些吓人的地步。

  “年年喜欢叔叔就开心啦,年年太瘦啦,要努力吃光光哦!”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