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中旬,鸣蜩榴艳。

  王府内发生了奇怪的现象。

  云谨走在横廊时,遇到迎面而来的小侍女犹犹豫豫地与自己请假,谎称身体不适。

  她看着小丫头红润的脸颊,并未揭穿。

  只温和地笑了笑,点头应允。

  “呼——请下假来了。”小侍女得了假后,眉开眼笑地去向几个姐妹炫耀,“王爷亲口答应的。”

  “怎么请的?怎么请的?快教教我们!”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那还不简单么,称病。”

  几个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了一开始时的羡慕。

  这丫头看着就活蹦乱跳,王爷还能给假,分明就是因为她好说话。

  如是云谨又遇到了好几个来向自己请假的侍女。

  理由倒是丰富了些,可信度也高了不少。

  “今日府内的好多人都向我请假,好生奇怪……”云谨被谢怜静看着喝药时,玩笑着将发生的这一不寻常现象说了出来。

  哪成想对方与阿宁皆是表情奇异地望着自己。

  “嗯?怎么了?”云谨放下药碗,险些疑心自己的脸上有何不妥。

  谢怜静一脸的怒其不争,只冷哼了声:“我晚上也要请假,不过很可惜,不劳你批准我也会出去。”

  “……”云谨眨了眨眼,心中越发好奇。

  “公子你忘了吗?今日,是花灯节啊……”还是南宫宁一语点破,语气颇有些无奈。

  各家的男女老少都记得清楚的节日,云谨竟然忘了。

  云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阿宁,你替我通知府中的人,今夜王府放给他们假,可以自行出去游玩。”

  花灯节,是为结缘。

  每到这天夜晚,街上都会比之以往更加热闹。

  多是各家的公子才人、千金小姐,彼此走到街上,以期邂逅命定伴侣。

  往年云谨也是过这节日的。

  自然不是为了寻找另一半,主要是街上的热闹不常得见,没准还能亲眼见证他人良缘得配,予以祝福。

  今年不知为何便忘了。

  –

  “今日这菜,好像忘了放盐。”秦盏洛尝了一口,微微皱眉道。

  云谨也夹了一筷子,还真没有放盐。

  她笑了笑:“可能是做饭的师傅心不在焉,委屈王妃勉强凑合一下。”

  秦盏洛倒也没有计较,同云谨一起继续用膳。

  可没一会儿,两人就发现这桌菜不是没放盐就是放了很多盐…很难下咽。

  厨房的掌勺师傅被请了过来,连连称罪,“啊呀,老奴该死!做饭的时候身体不适,由徒弟代替的…她跟着学了有些年了,不知怎能生出这等错误……”

  “是老奴没有教好,都怪老奴!”

  谨王府的厨子也算精挑细选,为府中做过十几年的饭菜也从未出过岔子,云谨也觉得这些菜不该出自他的手中。

  厨子的徒弟就跪在他身边,是个看着年纪不算大的姑娘。

  此时吓得直流眼泪:“我…王爷王妃息怒。奴婢就是想着晚间花灯节而过于兴奋,才会心不在焉犯了此等错误……”

  “奴婢有罪,不关师傅的事!”

  这两人急于互相揽罪,师徒情义倒是值得赞扬。

  “……”云谨听着小姑娘的理由,忍不住笑了笑,“本王知晓了,都起来吧,你与师傅再去重新做一份便好了。”

  “谢王爷!”“谢王爷!”

  秦盏洛望着云谨,眼中似有疑惑。

  云谨知北楚之内并没有花灯节一说,便仔细地向她讲解了一番。

  秦盏洛微垂着眸,若有所思:“结姻缘么……”

  她坐在那里,三千墨发,衬得肌肤如雪。

  美人如画,赏心悦目。

  云谨心上一动,不自觉地发出了邀约:“花灯节倒也有些趣味。不知王妃今夜可愿陪本王出去逛逛?”

  –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答应了。

  云谨甚至能感觉到并肩而行的一路上,秦盏洛的心情似乎都很不错。

  虽然她面上冷冷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云谨还是无端这样觉得。

  花灯节果真热闹非凡。

  每个人手中都会备有几根红绳,若是遇到了心仪的人,就会将自己的红绳递交出去。

  如果对方也正好有意思,那么就可以当场将红丝绳编制成手环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这之后两人就可以结伴游玩,意味着结缘成功。

  若是对方无意,便将红丝绳缠在自己的手指上,而送出红丝绳的人便会知趣地离开。

  姑娘们明显更加热情一些,行了这许久,云谨手指上的红丝绳便缠得乱七八糟。

  而公子们虽然对秦盏洛有意,可看看她身边跟着的云谨……

  自觉难以匹敌,也便知难而退。

  秦盏洛看着云谨又含着歉意的目光拒绝了一名紫衣的姑娘,随后略带苦恼地望着她缠满红丝绳的手指想着该怎么办,终是说了一句:“王爷还真是受欢迎。”

  云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本王也没想到。”

  其实云谨在说谎,她每年花灯节时出门都会是如此情景,由于手上红丝绳太多,以至于回府后那些红丝绳解也难解。

  因而为了避免麻烦,云谨会戴上面具。

  对,面具。

  云谨突然想起了这个宝贝,于是拉起秦盏洛的手:“王妃,随我来。”

  秦盏洛下意识地随着云谨小跑了一段路,她望着两人的手掌交握处,眸光微闪。

  不远处,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正目光复杂地望着她们。

  “姑娘,这红丝绳……”

  瑶琴收回目光,将对方递过来的红丝绳缠在了自己的手指上:“抱歉。”

  “啊,没关系。祝姑娘早些觅得良人。”许是觉得被拒绝了有些尴尬,那名公子很快地消失在人海中。

  瑶琴被杏儿拉着出来凑凑热闹,没想到会恰巧看到云谨和她的王妃共同出游。

  瑶琴目送她们一起离开,突然觉得这节日不过就是周围嘈杂不堪。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意思了。

  “杏儿,我要回去了。”

  “嗯?姑娘不再玩一会了吗?”

  “不了。”

  瑶琴转身走得果决,杏儿只得忙不迭地跟上。

  自那名紫衣的姑娘去给云谨递红丝绳时,瑶琴便注意到云谨她们了。

  是以,她看到了在那之后的所有细节。

  人在无意之时,不自觉流露出的眼神是不会撒谎的。

  瑶琴不知这位王妃与云谨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故事。

  但秦盏洛看向云谨的那种眼神,其中蕴含的种种深情,让人难以不为之动容。

  –

  云谨带着秦盏洛在一处摊铺前停下,望着眼前种类繁多的面具,秦盏洛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朽看公子好生眼熟……”摊主一边示意云谨随便挑选,一边看着她仔细回想起来。

  他向着云谨的手指望了望,记忆成功回归,“对对对,就是你,公子因为太过受欢迎,曾在我这里买过三年的面具。”

  摊主捋了捋胡子:“哎呀,这个姑娘看起来好生貌美,老朽记得往年在公子身边的都是一名穿着黑衣、脸上没表情的姑娘,怎么今年……”

  “死老头子,你给我过来……”摊主话没说完,就被自家夫人拽了去,恶狠狠地训了一顿,随后对着摊前的两人歉意地笑了笑,“他乱说话,别在意。”

  秦盏洛知那摊主说的人定是南宫宁,倒也没说什么,只专心地看了看摊上面具。

  云谨先是摆弄一张赤脸鬼怪面具,询问秦盏洛觉得如何,只收到简短的一个“丑”字。

  于是笑着放下,挑拣另外的款式。

  选了再选,直到云谨将一副赤狐面具戴在脸上:“王妃,你看这张面具如何?”

  “尚可。”

  秦盏洛无端觉得,狐狸会与云谨很相配。

  于是云谨挑了两个样式差不多买了下来,而后将其中一副递给了秦盏洛:“王妃刚刚唯独觉得这副尚可,本王便买了一对。”

  秦盏洛只望着云谨,不肯伸手接过面具。

  云谨想了想,莫名地觉得明白了她的意思。

  “本王便替王妃戴上……”云谨微微垂眸,将面具戴在了秦盏洛的脸上。

  并悉心地帮忙将它调整到应在的妥当角度。

  “好了。”云谨打量了一下,觉得还不错,“花灯节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我带你去。”

  她眉眼含笑,语气温柔,总让人有种不管她说出什么都难以拒绝的感觉。

  戴上面具的效用立竿见影,果然再围上来的姑娘就只手可数。

  云谨带着秦盏洛尝了自己喜欢的糕点,路过溪边时见到围了不少人。

  这才想起,那也是花灯节的特色之一。

  “我心似姣月,独愿照君心。”

  “与君赠红豆,不负相思意。”

  “他们在做什么?”秦盏洛看向那些年轻男女:有的在口中念着各种词句,有的只是闭眼大概是在心中默念,最后在河中放下各自燃着的荷花灯。

  一时觉得很有趣味。

  “祈缘。这是花灯节结缘的最关键一步,人们在心中默念各自的心愿,再将莲花灯放入河中飘走。”云谨解释完后,含笑问道,“王妃要不要也来试试?”

  后来两人放了各自的莲花灯在河里,目送它们离去。

  微风解意,恰到好处地出现,将河岸的莲花灯送远。

  放眼望去,一河面上飘着忽明忽暗的各色莲花灯,看起来甚是壮观。

  云谨望着秦盏洛眼中的专注,突然生出了些许好奇:“王妃刚刚许的是什么愿望?”

  “愿,言则不灵。”秦盏洛淡声地说完之后,利落地转身,“王爷,该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