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雅阁,小二端着茶壶,为独自坐在窗边的那位气质儒雅的公子上茶。

  他是这处的常客,独喜这里雅静。

  这茶楼虽然位置偏僻难寻,但却是个少有人打扰的好地方。

  更让人难料的是,这里还有不亚于皇都最具盛名的一品茶楼的好茶。

  “公子若有吩咐,随时再唤小的。”

  公子面冠如玉,带着文人特有的书生气,气度却与寻常那些秀才还有些不同。

  小二第一次见时便猜测这位应该是有官职在身,实际上也让他猜得七七八八。

  “有劳了。”苏培文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小二将那些碎银收好后便转身离去,不多加打扰。

  约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苏培文自窗边向下望了望,扫了一圈却并未发现心中的目标,不由得有些奇怪。

  那个人虽然不至于刻意守时,但一般也不会迟到。

  结果他刚一转过头,就看到了相约之人正站在对面,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苏培文对于她的神出鬼没倒也没过多纠结,只连忙放下手中茶盏,笑着相邀道:“请坐。”

  秦盏洛施施然坐下,随意地扫了眼苏培文盏中剩了一半的茶。

  这茶的成色还算不错。

  “公主殿下,这些年来可算安好?”苏培文看着眼前人玉颜,心中暗叹美人在骨不在皮。

  这些年来,昭宁公主的容貌愈发动人。

  “尚可。”秦盏洛轻磕茶碗,神色淡淡地注视着苏培文,并不主动多言。

  苏培文无奈地笑了笑,明白还是应该自己直白一些:“殿下有什么想知道的,问便是了。苏某在这皇都多年所晓,定然知无不言。”

  “那便与本宫说说现今这云都皇室的局势吧。”秦盏洛喝了口茶,望着泛着碧绿的茶碗底部,“还有…这些年来,有关谨王的事情。”

  旁人看似风谲云诡的皇家局势,在苏培文的讲述间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如今云都除却云帝之外主要可以分为三方势力,分别是居于东宫的太子殿下、慎王与睿王,其余那些只能掀起些小风小浪的自然不值一提。

  云墨笙不愧曾力压众亲王登得帝位,玩弄得一手好权谋,历位多年任凭大臣们如何上书劝谏都未曾立过后位。

  起先云帝是为了巩固朝中各方势力,平稳后宫。

  而随着他大权稳定后,这后位之主的名分也便就此被人淡忘。

  东宫贵为长子,能力尚可但还是贵在最为仁孝,是以深得云帝喜爱。

  慎王权谋心机稍逊,但贵在母妃家亲在朝中占些份量,故而与东宫平分秋色。

  而睿王此人阴险狠毒,从性格上可以窥见掌权所必需的要素,只苦于母妃身份卑贱,难以出头。

  但这最终权柄花落谁家,还尚且是个未知数,没准哪日就出现个后来者居上。

  朝中之人谨慎地站队,只隐隐表现出各自倾向,不肯轻易作出承诺。

  毕竟,没有人愿意压出全部身家,最终却沦为皇权的牺牲品。

  苏培文说得口渴,便为自己倒了盏茶润润嗓子。

  秦盏洛不知为何随身带了不少橘子,亲手剥开后一瓣一瓣地送入口中。

  苏培文心中奇怪,以前未曾得知昭宁公主竟然这么喜好这类果物。

  秦盏洛见苏培文望着自己的橘子发呆,便挑了挑眉,递了几只到他面前:“吃些。”

  “苏学士继续吧。”秦盏洛表情寡淡,不咸不淡地提醒了句,仍然吃着手中新鲜甘甜的橘子。

  ……继续?

  苏培文只愣了一会,就想起明白秦盏洛所指的继续是什么意思。

  对方还想听的,是有关谨王的那部分。

  “谨王体弱多病,很少被牵扯进朝堂纷争。”苏培文塞进口中一瓣橘子,略略思索后开口道。

  虽然各皇子有意拉拢,但谨王连门都很少出,去的地方也固定,平日里也不见与各大臣间有所往来,实在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没了?”秦盏洛等了一会,发现苏培文并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了,语气带了点疑惑。

  “没了。”苏培文漫不经心地回复。

  没错啊,谨王体弱多病,一直在王府养病,除了偶尔去去不羡仙,再无其他特别之处。

  秦盏洛亲自前来云都声称和亲,苏培文当时得知了还总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直到真的在朝堂上看到那人身影,才敢勉强相信——她还真的嫁给了谨王。

  秦盏洛轻挑眉毛,面上仍旧风轻云淡,眸中却冷了三分。

  “你若想听,自然还是有些可说的。”苏培文这话刚刚说出口,便感觉周身被施加的威压悉数撤去,心中也松了口气。

  殿下不高兴时所施加的威压,还真是不减当年,总叫人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传闻多年前宫中曾有位传奇妃子,此人生得极美,气质是浑然天成的雍容华贵。

  更难得的是她淑慧贤良,从不主动争宠,也没有半点寻常女子矫揉造作的性子。

  而这一位,正是谨王的母妃。

  慕朝歌当年宠冠后宫,一度让人觉得那皇后之位最后定然会是她的。

  只可惜,后来宫中生了变故。

  她在那场变故中,不幸香消玉殒。

  云帝与娴贵妃感情深厚,他对谨王母妃的意外薨去表现得大为震怒,处死了很多的宫女太监。

  当年的那场变故,甚至直接造就了云都与别国的宣战。

  虽之后在那国的顽抗下,到底没能一举将其覆没,但也造成重创。

  自此宫内的所有人,不管知情与否,都对此忌讳莫深。

  “还有就是在娴贵妃薨去之后,谨王曾因悲伤过甚而旧疾复发,险些丧命。所幸被人拼命救了回来。”

  “没了?”秦盏洛仍是同样的问句,不变的语气。

  “这回是真没了。”苏培文无奈地摊了摊手。

  “使娴贵妃薨去的那场变故,到底是怎样的变故?可知道些更具体的?”

  苏培文摇了摇头,他这次并没有卖关子:“这事的知情者死了大半,当时便没人敢提,如今更是不得而知了。”

  秦盏洛的手指在桌上轻扣了扣,沉思了会儿。

  云谨的心结,也许就与她母妃的薨去有关。

  任谁也不会知道,曾经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成名天下知的苏学士其实是北楚人士。

  “本宫该回去了,学士慢饮。”秦盏洛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便整理了一下,收起桌上剩余的橘子与散乱的橘皮准备离去。

  苏培文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盏洛将桌上的橘子皮收好,放入一白色布袋中。

  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殿下…要留这些橘皮做什么?”

  “二十四时辰内剥下的新鲜橘皮,用来制成安神香正好。”

  秦盏洛走后,苏培文仍在表情稀奇地喃喃自语:“安神香?给谁制的安神香?公主是睡得不安稳吗?”

  –

  “王爷,该用晚膳了。”

  “……王妃呢?”

  彼时秦盏洛正坐在王府前庭的长廊中,垂眸研磨着药盅中混合的几种药材。

  她似乎还在一边思考着什么事情,神情专注,以至于身后有人靠近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王妃,在这里做些什么?”云谨颇有些好奇地低下头去看对方手中的动作,恰在此时,秦盏洛也闻声抬头。

  两人皆是不动声色地错开了距离。

  云谨在秦盏洛身后悄悄抚了抚刚刚被她擦到的鼻尖,语气仍旧如常,“本王还奇怪为什么今日在府中见到那么多侍女守卫均是人手一只橘子,原来是王妃的吩咐。”

  “本宫想试试替王爷制帐中香,效果会更好些,新鲜的橘皮恰巧是其中的主要原料之一。”

  橘子吃的太多恐要上火,于是秦盏洛就每人几只那样分发赏赐下去,只吩咐众人需要留橘皮归还给自己。

  “原来是这样。”云谨了然地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只看着体型合适的橘子剥了起来。

  秦盏洛只当她也想尝尝这果物,便仍然不停手中研磨,注意力却稍稍分给了身边人些许。

  云谨的手灵巧,拿着那只橘子摆弄了一会后,从旁边烛火已经有些暗淡的宫灯中取出那一小截蜡烛,滴一滴蜡便将它固定在了橘壳中。

  云谨掌中托起那只加工后的橘子给秦盏洛看:“喏,橘子灯。”

  橘灯中烛火微跳,还散发着淡淡的橘香,很有趣味。

  秦盏洛看着那橘灯,动作有些小心地将它接了过来观赏,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抬眼问道:“王爷来找我何事?”

  这倒提醒了云谨,差点忘了正事,她掩饰性地咳了咳,“本王来唤王妃一同去用膳。”

  “好。”秦盏洛轻笑一声,眼中似有流光浮动。

  显而易见,她此时的心情不错。

  微暗的烛火跃动,偏生衬得她脸庞的线条柔和,眸间似乎含着万种风情,只映着一人身形。

  云谨在原地站了会儿,回过神后暗叹美色误人,随后不紧不慢地跟在秦盏洛的身后去用晚膳。

  晚风拂过,吹来不知名的冷香,既不浓郁也不寡淡,恰到好处。

  这味道,让人熟悉。

  云谨随手接下一片飘落的树叶,又将它重新归于尘埃。

  月光正好,夜色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