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晚云渐收,街上行走的商贩逐渐多了起来,皇都街市夜间独有的那份喧嚣也就此拉开帷幕。

  云谨一袭白衣胜雪,手中执着一把精致折扇,眉眼间尽是淡然闲适,独自在街上闲逛。

  自街上一眼望去,最繁华那座楼宇便是被誉为“人间逍遥地”的花楼——不羡仙。

  自瑶琴走后,云谨已然有些时日没有踏入不羡仙的大门。

  心绪偶起:不知瑶琴…现下过得可还安好?

  “云公子,我家小姐想邀请您去小酌一杯,可否赏脸一见?”身着碧衣的小姑娘拦在云谨面前,有些拘谨地问道。

  说话前仔细地辨识了下对方的脸,像是在确认身份。

  云谨眉毛微挑,语气明明平淡,却偏偏让人觉得温柔:“你家小姐是何人,她认得我?”

  “云公子去了便知……”小姑娘说话结结巴巴,不敢看向云谨。

  这般模样,总让云谨疑心自己要是说“不”,她就会立时在这街上哭出声来。

  “那就请姑娘引路吧。”

  “好嘞,公子随我来。”

  得了云谨的肯定后,小姑娘心中一喜,蹦蹦跳跳地便走在前面带路。

  云谨心中好笑:也不知是谁家养的小丫鬟,看起来这般呆憨。

  碧衣小姑娘带着云谨七拐八拐,走进的却是一家不大不小的花楼。

  她因怕云谨看自己将其带到这里后不肯进去,还偷偷地向后望了望。

  所幸云谨一直面色如常地跟在她的身后,似乎对被眼前带到的这个地方是何处并不十分在意。

  周围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见是这个小丫头领来的人,倒也没有围上来。

  云谨由此得出结论:她们间应该都是相熟的。

  可云谨从未踏入过此花楼半步,并不觉得自己会认识这其中的某个人。

  “到了。”碧衣小姑娘在三层最里间的门前站定,轻轻地扣了扣门,随即推开房门伸手请云谨进去。

  也许普天之下像不羡仙的那种雅致花楼也只一个。

  这里便是寻常花楼应有的模样,各种各样的风尘女子,为了不同原因,委身奉承。

  楼下热闹非凡,每个人都在卖力地招徕着恩客,是生活最残酷的模样。

  云谨只回头向下看了一眼,便收回自己的目光抬步迈入了房门。

  此时她倒是被勾起了一丝好奇,会是谁在这里等着见到自己。

  房间内陈设简单,但却完完全全可看出是一名喜好洁净的女子的闺房。

  梳妆台上的装饰整整齐齐,墙壁拐角处甚至倚靠有一个梨木书架。

  云谨嗅着缠绕鼻间的那股女儿香,眼中兴味更浓了些。

  “云公子请坐。”立于窗前的那名女子转过头来,对着云谨笑了笑。

  这女子同样穿着一袭白衣,举手投足间透着温婉,气质倒是与楼下那些人有所不同。

  云谨没有拒绝,微掀前袍后有些潇洒地在桌边坐下:“不知姑娘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自云谨进来之时,女子便暗暗地将云谨打量了一遍:传闻果然不假,这位王爷的确容颜出众,气质卓然。

  “小女子名唤皎月,早便听说谨王雅名威望,心中仰慕已久……”皎月走到桌前执起白玉酒壶为云谨倒酒,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爱慕。

  云谨眼中的光闪了闪,她微微垂眸想了想,随即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她知这人言语中尽是假意,一切都可以假装,但偏偏对旁人的情意这件事,难以作伪。

  “姑娘心喜于本王?”云谨拿起皎月倒好的酒喝了下去,语气间是明明白白的怀疑,“可姑娘与本王素未谋面,只凭他人的只言片语便可以知晓对本王的心意了吗?”

  皎月身形微顿,随即淡然一笑:“感情这种事情,谁又说得清呢?”

  她再度倒酒,为云谨续盏:“王爷应该还记得今年的花灯节吧?皎月曾有幸在花灯节上得见王爷玉颜,自此倾心,只觉一眼即是万年……”

  “本王…曾去过花灯节么?”云谨眼中极快地闪过狡黠的光,语气有些不确定地自问道。

  皎月心头一紧:素闻谨王体弱多病,难道,此等热闹节日谨王却也没有出门吗?

  皎月其实并没有在花灯节上见过云谨,她说这话只是想赌上一赌。

  若是就此被拆穿了,恐怕难以交代。

  “嗯,确实去过。”云谨眼含笑意,不知不觉间又喝下了一盏酒。

  皎月刚刚悬起的心又重新落下,脸上带着明媚笑意:“当日王爷颇受姑娘们的青睐,皎月只好远远地望着而没敢上前,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与王爷独处的机会,当真有幸。”

  云谨看着眼前场景开始变得模糊,微微皱着眉想要起身,却被一道轻柔的力道阻止。

  在她意识的最后一刻,耳边传来的是皎月分辨不出情绪的轻语:“王爷,你醉了。”

  云谨多年来因病的缘故也常与各类药材打交道,对那酒中异样早有察觉。

  只是寻常的迷/药,对她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她愿意陪对方将计就计,不过是想知道对方到底意欲何为。

  皎月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去将云谨扶到了自己的榻上。

  云谨闭着眼感知皎月先是为自己脱下了外袍,随后又将手缓缓地向自己的衣带,心中立刻起了些警觉。

  就在云谨准备停止配合,制止对方的行为时,皎月却突然自行停住了手。

  “王爷,得罪了。”皎月有些痛苦道,“但皎月真的是没有其他别的办法了……”

  她似是流了眼泪,随后小心地躺在了云谨的旁边。

  云谨闭着眼,没有任何动作,只心中纳罕皎月到底是有何难言之隐。

  –

  云谨闭目养神,却是一夜未睡。

  身边人也是一样,两人皆各怀心事地同卧一榻,离着半臂的距离。

  终于熬到天明后,云谨便装着初醒模样自榻上起身,自然看到了身边只着里衣的女子。

  皎月睁开眼睛,向地下散乱的衣衫望了望,脸上羞涩:“昨夜之事,皎月皆是自愿。”

  云谨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姑娘自然是自愿,连本王的簪子都没舍得顺便帮忙摘下。

  “还是没有找到王爷吗?”秦盏洛坐在厅前饮茶,眸中晦暗。

  “仍然没有找到。”侍卫们知秦盏洛心情不佳,半跪在地上,不敢抬眼。

  云谨昨晚出门后整夜未归,就连南宫宁都不知道她的下落,秦盏洛派人去那些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寻找,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云谨去了哪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秦盏洛压下心中升起的那股烦闷之气,皱了皱眉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出去继续找,找到为止。”

  “殿下!王爷找到了!”

  云谨踏入王府时,只觉得熬过通宵后身上很是疲累,想要回寝房休息。

  直到她看到不远处那道不算陌生的身影,以及那人身后跟着的若干人等,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个问题。

  一个分外棘手的问题——

  现今的云谨,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可以花天酒地、彻夜不归的单身王爷。

  娶亲之后,总要与自己王妃交代交代去处。

  “王爷去了哪里,问府中人也没有交代,派人去寻也没有寻到。”秦盏洛向着云谨走过去,神情寡淡得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本宫…很是担忧。”

  “劳王妃挂念了,本王……”云谨在脑中飞快地思考着可以搪塞的措辞,还不忘向秦盏洛身后的南宫宁投去求助的目光。

  后者侧过头去,回以爱莫能助。

  秦盏洛突然向云谨的颈边凑近,轻轻地嗅了嗅:“王爷身上的香气…倒是很好闻。”

  云谨身上本是只有淡淡的草药味,如今却沾染上了另一种独属于女子的香气。

  云谨到底沉稳,即使眼下轻易被揭穿后也不见丝毫慌乱:“王妃,其实昨夜本王……”

  “本宫见王爷形容疲惫,想必王爷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秦盏洛轻描淡写地开口,然后自行让开路,与云谨擦肩而过。

  “公子昨夜去哪里了?”南宫宁上前打量了下云谨,见她身上没受什么伤便知没有问题。

  “去了…一个花楼。”云谨虽然猜不到秦盏洛生气与否,但却对她的不加追究感到轻松。

  不过秦盏洛应该也不会为了自己而生气吧…毕竟,她曾说过她是有心上人的。

  “花楼?”南宫宁自然知道那花楼肯定不会是不羡仙,因为昨夜王府内派出去寻她的人第一时间去的便是那里。

  所以说,云谨去的是真正的花楼。

  南宫宁斟酌着开口:“王爷,你不觉得你此举有点像……”

  “像什么?”云谨下意识地追问,同时也微微低头在自己的衣襟闻了闻。

  真是奇怪,她身上的另一种香气并不明显,王妃是怎么轻嗅了一下便分辨出来的?

  “像是民间话本里常说的负心汉。”南宫宁不紧不慢地说完,也抱着自己的剑鞘转身离去。

  “……负心汉?”云谨望着南宫宁的背影,表情有些无奈地跟着重复了一遍。

  的确,按常理来讲,她已然娶妻却仍旧在其他女子的榻上睡了一夜,确实像是负心汉的行径。

  可,一来秦盏洛并不喜欢自己;二来,她是女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