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妹……”

  云慎察觉出星南投过来的目光变得冷淡了些, 下意识地改了口,“郡主,本王继续唤你郡主可还满意?”

  这才使星南将目光重新收了回去。

  不过只是一个顺口些的称呼而已, 这人偏要这般斤斤计较。

  云慎心里虽觉得麻烦,偏又不敢当着对方的面表现出来,于是开始问正事,“郡主想怎么做?”

  他有些口渴, 问过之后便将自己刚倒的茶喝了两口,同时还留了点儿神望向星南,等她的答复。

  星南望了眼天边的清冷月色, 察觉寒凉, 并为之蹙了蹙眉, “尚且未能想好, 唯有静观其变。”

  云慎险些被入口的茶水呛到,还是剧烈地咳了两下, 才勉强平稳了呼吸。

  他还以为只要是涉及到云谨安危的事, 对方都能胸有成竹地有解决的办法呢……

  合着这人压根就还没想好, 啧。

  星南起身准备离开, 眉眼浅淡, 只略侧过头向云慎吩咐了句, “明日上朝,还请慎王让你那边的人多站在皇兄的那方说话。”

  云慎知她并不用自己去送, 也就没起身,径直应许道, “郡主大可放心。”

  他在后来发觉, 星南此举属实是在未雨绸缪。

  仅于云谨被软禁于宫内的次日, 朝堂之上果然就开始为此争了个不可开交。

  云墨笙早料到会如此, 只坐在龙椅上冷眼观望了会儿,并不急着阻止。

  这场针对于蛊偶的搜找,本以为是空穴来风,最终那邪乎物件却真在谨王的府邸中被寻到,无疑出乎所有朝臣的意料。

  引子一出,几派党羽的站位则变得愈加分明起来。

  有的人巴不得云谨被查明做实这个罪名,永远也翻不了身。

  而有的人,却又想着要极力将人保下,护其周全。

  他的手指在龙椅侧轻扣了扣,觉得将底下那些大臣各自的立场摸了个差不多后,才开口命众人肃静下来。

  添喜得到帝王的眼神示意,便一甩拂尘,适时劝道,“还请诸位大人们逐个上奏,以免吵得陛下头疼。”

  于是群臣便归回了原本应在的站位。

  左相对近些日子以来朝上的诸多行事都有所不满,因此干脆开始告病,不来参加上朝。

  他的那份看法,也便全部交由苏培文代之。

  苏培文向侧迈出了一步,率先谏言道,“陛下,臣以为如今将谨王软禁于宫中等候问罪之行…实属不妥。”

  云墨笙早便料到会有此类言论,便面无表情地问道:“有何不妥?”

  苏培文躬了躬身,将自己的看法告知于对方。

  “巫蛊之事多属谣闻,是否奏效都无从得知,何况谨王爷自来体弱深居简出,哪里能习来此等邪术,定是有人心怀不轨有意构陷!还望陛下明鉴!”

  左侍郎也挑在这个时候出列,语气颇有几分讥讽地说道,“苏学士,你口口声声说此事与谨王毫无瓜葛,可那蛊偶如何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谨王府?难不成,还是你派人塞过去的?”

  他这话其实大胆至极,无异于信口开河。

  “侍郎慎言!”

  “苏大学士!”听到这分外熟悉的一句话,左侍郎忍不住讥讽几句,“你同你的那位老师又有何不同?只会让人慎言、慎言,可本官又有哪句话不是谨慎言出?”

  “让我猜猜,学士接下来是不是还想呵斥一句:一派胡言?”

  苏培文的眉头不禁锁起,正欲出口反驳,却听得殿上坐着的人有些恼怒地呵斥了一声。

  “够了!都给朕闭嘴!”云墨笙面色不愉,却又不好发作,“朕的家事由朕自行处理,爱卿们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奏?”

  他五脏六腑都难受得紧,却只得强撑着精气神来参加这次早朝。

  群臣们互相左右地看了看,都不敢再在此时上言。

  一时间鸦雀无声。

  “既然都无事要奏,那便退朝。”

  又是这般,到底还是没能议出个结果。

  意图为谨王求情的一干大臣不甘不愿地退了朝,无不觉得有些失望。

  陛下既已说了这是家事……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不便再继续干预。

  左侍郎看着路过自己的苏培文,假情假意地寒暄一番,“苏学士,左相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下官这几日公务繁忙,没能看见他老人家,心中还真是有几分挂念……”

  左侍郎如此争锋相对,其实是在心中对左相存着忌恨。

  这其中的缘由也很简单。

  李钰青出生富贵之家,就只差一个功名来光宗耀祖。

  但他偏偏对读书不感兴趣,成日里只爱混水摸鱼。

  少不得寄托希望于一些旁门左道。

  据说李钰青当年本已花高价买了卷纸,并托人写下答案,然后将其熟背于心。

  却没想到在殿试通过后,袁启拯偏要当场问他一个问题。

  昔日不学无术的左侍郎,自然答不上来。

  之后事情败露,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最终重新入朝。

  又一步一步艰难地爬到了今日的这个位置。

  这段往事当时朝中不少人都知道,是李钰青的耻辱。

  如今既然已经有机会打压对方的势头,他自然不会放过。

  苏培文知这人心思龌龊,也清楚对方那点儿上不得台面的陈芝麻烂谷子。

  他从不准许有人当着自己的面侮辱自己的恩师。

  文人擅言,刺人不用一刀一刃。

  “家师安好,无需挂牵。他老人家不来上朝,只不过是不想看到某些不想看到的废朽饭囊。”

  左侍郎听闻此话后,眼中的得意转瞬消散,转而生出了几分怨毒。

  废朽饭囊,正是当初袁启拯在那日殿试痛批自己时所起的称呼。

  “另外,还要在此奉劝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望侍郎万分小心,若是他朝不幸身后靠山倒台了……”苏培文顿了一顿,冷笑一声,“留给你的下场,请自思量。”

  睿王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他一个小小侍郎,又能趁机得意到几时?

  见着殿上的人逐渐走得干净,云墨笙这才眸光微沉地发起了命令,“添喜,扶朕起来。”

  添喜立即上前,让云墨笙将重量分摊在自己身上小半。

  “陛下您想去哪里?”添喜毕恭毕敬地问着,“是回您的寝殿还是去御书房……”

  云墨笙是对亲生子女也可心狠手辣,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被别人看成傻子。

  此事若真是云谨做的,凭他的缜密心性,又怎会留下一丝证据。

  今日朝堂极力构陷的仍然是左侍郎,云墨笙暗忖,是睿王那边的人。

  不过几息,他便有了思量。

  “摆驾东宫。”

  “嗻。”

  添喜向身边侯着的两个小太监发出命令,有些尖细的嗓音响起,“快去找人备好宫撵,摆驾东宫!”

  小太监们手脚麻利,不消半刻便抬着宫撵重新归来。

  行至东宫,即刻有人进去通报。

  云祀己正想着该怎么去向父皇替云谨说情,却没想到他先一步来找了自己。

  “儿臣参见父皇。”

  云墨笙观他气色不错,有些羡艳于青年人的康健体魄,“几日见不到祀己去朕那里走动了,今日便亲自来看看。”

  云祀己不知这话是否是在奚落,立即向他请罪道:“儿臣惶恐!”

  “你我父子之间,并不需要这般紧张。”

  云祀己便表现得稍微放松了些,陪同云墨笙保持着落后半步的距离走着。

  同时望着他的背影,思量着待会儿该如何开口。

  云墨笙的脚步突然一停,云祀己不察,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还好及时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并迅速退后几步。

  “朕观祀己心绪不宁,可是为了谨儿?”

  “父皇……”云祀己没有进行言语躲避,趁此坦然承认道,“儿臣确实是在忧心谨弟。父皇也知晓以谨弟的心性,他实在不会是加害于您的人。”

  云墨笙并未立即表态,而是语气淡淡地问出:“祀己是想保他?”

  云祀己心思微转,听父皇这语气,似乎并没有要置云谨于死地的意思。

  于是他便试探着回答道:“是。”

  云谨是他手中的一道底牌。

  这些日子以来,他本就已在朝中折损了不少人。

  如今要是再失去云谨,便是真的如同被摘掉了臂膀,难以振作。

  是故无论如何,云祀己都想保下云谨。

  “朕相信蛊偶之事,并大张旗鼓地在宫内宫外进行搜查,你是不是也觉得朕的这种行为其实荒唐至极?”

  “儿臣不敢。”云祀己将这回答脱口而出后,又想起云墨笙先前所吩咐的,便敛了眸子,“父皇,儿臣觉得仅仅凭靠那只说不上起不起作用的蛊偶来判定罪责实是有些不妥。若是那蛊偶是有心人特意栽赃给谨王的,那……”

  云墨笙的步伐停下,稍稍偏过头去,云祀己立即会意地上前扶他坐下。

  “祀己的确很需要谨儿的辅佐……”云墨笙坐定后不由得叹息一声,语气无不失望,“他能看得通彻的事,你却对此一无所觉。”

  他举棋不定,至今尚未定云谨罪名的原因,就是想看看云祀己的态度。

  云墨笙的本意,是想以此机会来让云谨与云睿进行博弈。

  若是云谨不能在此次算计中胜出,那么即使如此牺牲了,也无可厚非。

  而若恰巧是云谨赢了,也能替祀己拔掉成帝路上的一个威胁。

  有利而无害。

  可云祀己却没能看出自己的此番用心良苦,当真只看到了表面。

  虽然祀己孝顺懂事,可这帝王心术…还是太不精通了些。

  也罢,若能掌控良将,何需亲自征战沙场。

  如此一来,便换个方式推波助澜吧。

  “如今也关了谨儿两三日,祀己找机会去看看他罢。顺便可以同他透露些今日祀己与朕间的谈话内容……”云墨笙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叫他安心。”

  除去早朝时那点不适,云墨笙自觉气力已经好了很多。

  看来太医署配的新药,已经起了些效果。

  既然已经动云谨不得,便将他在皇宫中拘上几天,之后再卖太子一个面子。

  也好让云谨对太子再多上几分忠心。

  云祀己垂眸立在一边,从云墨笙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中,觉出些特别的意味。

  这其中,应该还藏有什么他未能参透的更特别的含义。

  不过能确定的一点是……

  父皇已经不打算再动云谨了。

  如此便好。

  ***

  推开房门,嗅得到淡淡的檀木香气。

  云谨正坐在桌案旁饮茶,即使知晓她正被软禁着,也仍然气定神闲得仿佛在自己的王府中般。

  全然不担心自己接下来将会有面临什么危险的可能。

  或者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超出她的预料。

  云谨自入宫前的那刻起便已知晓,自己其实是安全的。

  不然她也不会直到如今还安然地坐在这里喝茶,而是早已身首异处。

  毕竟,她现在仍然有着利用价值。

  “谨弟放心,孤已经见过父皇了,探他的口风应该迟早都会将你安然无恙地放回去。”

  云谨并未多少欣喜之意,只不冷不淡地回道:“那便在此多谢皇兄了。”

  云谨虽然辅佐于云祀己,但对他的态度却既不毕恭毕敬,也不多加亲近,反而随性自然的同时还带着一点冷淡疏离。

  云祀己早已习惯了对方的这副样子,也知晓不能将云谨与那些选择依附自己的谋士一概论之。

  “云睿此次竟然会冲着你来,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云祀己沉了眸子,如今这新仇旧恨已经不能不算。

  相比之下,云谨却风轻云淡得多,“他将目标定在我的身上,是因为已经知晓了我其实是站在东宫这方的人。”

  云祀己心中难免添出几分惊诧:“他如何会……”

  “皇兄可还记得,前些日子你曾来府中拜访过我?”

  “自然记得。”云祀己有了个隐隐的猜测,“他便是由此推测出来?可……”

  可那几日去往谨王府中拜访的势力不在少数,就连云慎也不例外,对方又是如何能如此断定?

  云谨为之淡然一笑,“自然是因为这些人当中,只有皇兄你一人是亲自来的。”

  原来此次致使云谨陷入险境的人,其实是他。

  云祀己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懊恼。

  “不过睿王倒是聪明,明白应只咬准一个不松口,也免得会四面受敌。”

  她本以为睿王接下来会将目标转向别处一阵子的,没想到最终还是放在了东宫这里。

  他如此这般,让人有些难办。

  不过……

  如今看来,她需要着手除掉这个隐患了。

  云墨笙想让自己成为太子手下的一把利刃,可她…不是本来就是吗?

  云谨的心思微转,举起茶杯送到嘴边时,轻轻地哼笑了声。

  少不得让她再费些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