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亥时, 宫内寂静。

  云祀己又同云谨闲谈了几句,思忖着时候不早了,也不欲打扰这人休息, 便主动告辞准备离去。

  他将手中的茶盏放好,随后起身,欲行时突然想起了些事情,“谨弟放心, 孤已买通了这阁内的几个负责当值的丫鬟和太监。你最近若有什么所需,直接与他们说便是。”

  云谨颔了颔首,也跟着对方起了身, 同时应答道, “劳皇兄费心。”

  云谨顺势送云祀己走了出去。

  该就此回去时, 她却犹疑了会儿, 试着向守在门外的那名小太监问了声,“殿内闷了些, 本王可以在外面待一会儿吗?”

  小福子得了问后, 连忙向她点头, “没问题的, 想待多久都行, 王爷您请随意。”

  只要不出这听竹阁, 行动并不受限。

  云谨便轻撩衣摆,在台阶上坐了会儿。

  今夜是半月, 弯弯地挂在天边,四周零零散散地围着圈星, 映得地面都有些亮。

  云谨的喉间泛起几丝痒意, 便不受控制地咳了两声, 下意识以手轻掩。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似乎挺关心她, 听到了这两声咳后就在原地动了动身子,语气听着也有些紧张,“王爷,您可还好?”

  “无事。”

  其实云谨心中清楚,大概是自己在宫内而被迫断了药的缘故……

  吐气时略微地会觉得闷,有些不适。

  谨王病弱多年,自小就是个药罐子,这事谁都知道。

  小福子夜间在这守着,都觉得过来前身上穿得单薄了些,于是尽力劝她,“这夜间寒凉,要不王爷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以免受冻生疾。”

  到底是对方的一片好意,云谨不好轻易拂了去,于是便向他笑了笑,“多谢关心。”

  小福子目送着云谨进了屋,之后才垂下头向手里瞧了瞧。

  是个暖手用的手炉,王爷方才递给他的。

  小福子将它小心地在手里捧着,只觉鼻间倏忽变得有些泛酸,心下也更坚定了几分。

  无论如何,只要是加害王爷的事,他绝对不做。

  夜幕低垂,谨王府门外的那些御林军已经尽数撤去,又换了原本的侍卫尽职尽责地守着。

  吹过阵带些凉意的风,两名侍卫互相望了对方一眼,默契地共同凑近到门前,低声聊天。

  “哎,你说,到底会是谁背叛了王爷啊?”

  “谁知道呢?那东西也不会写在脸上,也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就跳出来说他就是叛徒什么的……”

  蛊偶是在书房中被人发现,王府又未曾疏于防范,那必定是里部出了内鬼。

  且王府中的人无论先后到来,均是忠于云谨,难以想象是什么才会让其有了背叛的念头。

  要寻出这样的一个人,有些麻烦。

  “哎我说,那个人应该不会就是你小子吧?”

  “胡说什么!信不信我揍你!”

  “哎你别急啊,开个玩笑。”侍卫看到自府中出来的人,忙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的兄弟。

  于是两人立即回站到原地,重新规规矩矩起来,“南宫姑娘好。”

  南宫宁只与两人颔了颔首,便抱着剑鞘出了门。

  那两名侍卫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她今夜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但人家姑娘家的情绪也不是他们该去细想的,也便没继续在意。

  其实方才那两个侍卫的话,都被南宫宁听了个仔细,若说背叛王爷的那个人……

  南宫宁垂了垂眸,将怀中剑鞘握紧了两分。

  刚刚,不就正好站在他们的面前么?

  ***

  虽说对方敛着气息,但南宫宁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在跟。

  她以眼中余光向后瞟了瞟,同时按住了手中剑鞘。

  就在此时,对方知晓已然暴露便直接显露身形开始发难。短短十息间,两人已经交了数手。

  对方刻意地蒙着面,看不清丝毫容貌。

  不过这人的武功在自己之下。

  “你是何人?”南宫宁挑开对方来势汹汹的锋刃,沉声道,“有何目的?”

  “邀阁下去侍郎府中一聚,那里会有你所在意的东西。”

  南宫宁运起轻功点地而起,自上向下挥刀去劈,蒙面人忙横刀来挡,却没想到那力道极为霸道。

  蒙面人便奋力一挡,向地下砸出可产生短暂迷雾的丸药后脱身而去。

  视线恢复时,人果然早已不见。

  能让她在意的东西……

  南宫宁收剑入鞘,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倒是想去看看。

  南宫宁来得果决,左侍郎也似料到般早已有所准备。

  “南宫姑娘……”李钰青的脸上堆积着有些虚假的笑容,“贵客贵客,快请坐。”

  南宫宁抱着剑鞘眉头微皱,也无意与他虚与委蛇,只冷冰冰地望着对方:“侍郎深夜引我至此,所为何事?”

  李钰青也不含糊,立即说道:“自然是同姑娘谈一项合作。”

  “合作?”南宫宁语气淡淡,声音不闻起伏,“大人说笑,你同我之间能有什么合作。”

  李钰青在替睿王办事,早间他刚在朝上向云墨笙提出蛊偶之事,本身就是为了设局。

  如今引南宫宁来,自然是要将这布局继续下去。

  陷害谨王,让他猜不到来自于亲近之人的背叛。

  李钰青将早已准备好的蛊偶向南宫宁递了过去,“还烦请南宫姑娘将这蛊偶放在谨王的书房中。”

  南宫宁伸出手去,看似去接,实际上在其即将到手的那瞬立即张开了手掌,让它掉在了地上。

  拔剑出鞘,一抹冰冷,几乎在眨眼间便横在了李钰青的脖颈上。

  同样冰冷的声音响起:“大人在想要算计王爷前,要先问过吾手中之刃是否答应。”

  李钰青的身子微微颤抖,但想起自己的底牌,仍是镇定地向后退了退,离开了那散着冰冷的剑刃。

  “南宫姑娘何必如此急躁,万事皆好商量不是?再说这世事无常,姑娘如何知晓你那三尺之刃不会连带着主人一起改变主意?”

  南宫宁并未立即收了剑刃,闻言蹙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本官知你一向对待谨王忠心耿耿。但是人嘛,就都有个软肋。”李钰青将自己的手拍了一拍,看了看南宫宁手中之剑,“南宫姑娘,纵然是你,也不能例外。”

  南宫宁沉了沉眸,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方一直话里有话,而且先前那蒙面人来引自己时,所说的也是这里有自己在意的东西。

  可这世间能让自己在意的东西,除了自己手中这柄剑外,基本上并不存在。

  “不知南宫姑娘是否记得……”李钰青的眼睛转了转,“您还,有个同胞的妹妹呐。”

  语气颇有些叹惋:“那位姑娘…倒是不似她姐姐这般武艺高强。”

  他所拥有的底牌从来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而是人,还是个南宫宁无论如何都不能毫不在意的人。

  李钰青满意地看着南宫宁果然放下了手中举着的剑,眼中也出现了不甚明显的犹疑。

  南宫宁眼前蒙着黑纱布,被带到了侍郎府地下藏着的密牢中。

  恢复视力后所看到的一幕,让她激怒万分。

  那个熟悉的人此时似乎正陷入昏迷之中,身上早已是遍体鳞伤。

  南宫宁当即掌上发力,扼住了李钰青的脖子。

  她眼中血红一片,怒喝道,“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怎么敢?”

  “南宫宁…你的妹妹被喂了毒,解药可是、可是在我手里。”李钰青有些呼吸困难,但语气却是嘲弄万分,“你当真…当真不管她的死活?”

  “咳咳……”南宫宁刚一松开手,李钰青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死命地大口呼吸着。

  李钰青毫不怀疑南宫宁刚才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他的脸色,甚至已经呈现出可怖的青紫。

  内心不由得一阵后怕:若是刚刚没机会说出南宫月身上有毒的这件事,他怕是早就变成一缕游魂了。

  “阿妹……”

  “你滚开。”南宫月厉声训斥道,脸上却有眼泪流出。

  “谁是你的妹妹啊…你滚啊,滚啊……”

  她本想表现出嫌恶之意,让南宫宁不要理会自己。

  可偏偏她身子虚弱,又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有些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月儿,是姐姐对不起你……”

  南宫宁暗中攥紧了拳头,是她没能保护好妹妹。

  南宫月明明并未生活在皇都,却仍然被这些人给找出来用以要挟自己,还伤成这样……

  “啪啪”的一阵掌声响起,李钰青眉宇间有些得意洋洋,“还真是姐妹情深啊。”

  他有所仰仗,也不忘给对方做了番讲解,“本官这毒极为难得,若一周之内未得解药,便会肝肠寸断而亡。本官也知晓谨王府内有一神医,只可惜她辨这是何毒以及获取各种药材都要耗费不少时间……”

  “所以南宫姑娘,你与你手中的剑…可有改变主意?”

  看着南宫月已经没了血色的脸,南宫宁闭了闭眼,有些艰难道:“我答应你。”

  李钰青露出了个微妙的笑容,颇有几分诡计得逞后的得意。

  他就知道最终定会是如此。

  ***

  南宫宁燃亮了卧房内的蜡烛,面无表情地向床帏那边望了一眼。

  如今云谨已被构陷成功,该来讨要解药。

  李钰青睁眼之时,发觉榻前正立着一人,险些惊叫出声。

  待他看清了是谁,才略将心中的惊吓压了下去。

  今夜是他与南宫宁约定好来放走南宫月的日子。

  昏黑湿冷的地牢中。

  “解药。”

  萧闲也不含糊,痛快地将解药递了过去。

  他心里却在算计着:给了这真的解药又何妨?左右她们两个今夜走不出他这府邸。

  南宫宁看着南宫月的脉象果然有所好转,便扶她去一旁,叫她稍微等自己一会儿,而后转头望向李钰青。

  那无甚情绪的眼神,让人心中有些发凉。

  “大人可是在等你设下埋伏的那些人来到此地?不必等了……”南宫宁缓缓将手中的剑自剑鞘中抽/出,“他们已经没机会来了。”

  李钰青的心中生出不祥:他低估了南宫宁的实力,那么些个人…竟然尽数折在了她的手中!

  李钰青步步后退,声厉内茬地呵斥道:“南宫宁!你敢!本侍郎可是朝廷命官!”

  南宫宁眼中毫无感情,冷冰冰地道:“大人…难道不是夜间醉酒,不慎点燃了府邸而亡吗?”

  “你放心,你的死期…不会在今夜。”

  “你!啊……”

  李钰青甚至不能哀叫出声,南宫宁已在他要出声的一刻,便丢出了手中石子,点住了他的几个穴道。

  接下来他所能做的,便只有感受被慢慢刮肉剔骨的痛苦。

  世上最大的恐惧,莫过于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过程,却束手无策。

  “姐姐,你不该……”南宫月被南宫宁抱在怀中,情绪却全无得救后的喜悦,“父亲曾经要你起誓,今生永不背叛王爷。”

  她浑身上下新旧伤痕交错,除了脸之外竟然难以找到一处仍然完好的地方,显然已经遭受过各种残酷的对待。

  南宫宁只是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不敢触及她的伤口,“你没事便好了,王爷那里我会亲自请罪的。”

  若是不能得到原谅……

  南宫宁没有说出余下之言。

  南宫月却知晓姐姐未说完的话中,其实有着怎样的含义。

  她在那地牢中被锁着折磨了多日,现在才被南宫宁救了出来,心绪放松之余兀地觉得有些累了,便轻轻将眼睛阖上。

  王爷…应该会原谅姐姐的吧?

  ***

  南宫宁直接将人抱回了谨王府,南宫月伤得很重,解毒之后也仍需要有良医救治。

  “静儿姐姐,请您救她……”

  “这姑娘怎么伤得这么重……”谢怜静忙让南宫宁将人抱到榻上。

  谢怜静小心地为榻上的姑娘处理着伤口,看着那些纵横的可怖伤疤,不由得心中愤慨起来:真是畜生,面对一个这样柔弱的姑娘也下得去如此毒手。

  “这怕是要留下一点疤痕了啊……”谢怜静无不惋惜地自语道。

  先前她还没有注意,如今仔细看来,这姑娘的长相倒是与阿宁有几分相似。

  谢怜静出门时,一直守在外面的南宫宁立即回过了头,“她……”

  “她没事了,好好休养几个月应该就能恢复如初。”

  南宫宁眸光微动,心中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那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谢怜静抱肘看向南宫宁,“怎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是谁做的?”

  “是左侍郎李钰青。”南宫宁将视线移向天边远远悬挂的皎月,眼中带了些难言的凄苦。

  左侍郎……

  谢怜静的心中,突然隐隐浮出个难以确定的猜想。

  “等王爷回来之后,我定会亲自,向她请罪。”

  谢怜静不由得心上重重一跳,一时无言起来。

  方才那猜想…竟真的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