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谨那日在茶楼中所受的惊险, 迟几日后,还是在朝中被明里暗里地传了个遍。

  这不算是小事,谨王险些陨在那里。

  朝中的那些大臣们, 无不为她而感到后怕。

  云墨笙得知云谨平安无事,便特意遣人自宫中赐了些新鲜肥美的蟹送到谨王府中,算作慰问。

  府中的小丫鬟们围在一起清点了下,发现送来的蟹数量不少。

  为了保持新鲜, 云谨就让膳房的掌勺师傅带头稍微辛苦些,使上看家的本领一次性全都做好了,之后分给府中的一众人共同食用。

  掌勺师傅只点了点头, 笑着承诺说绝对不会辜负王爷给的那一大袋子赏钱。

  平日负责守门的侍卫开心, 和几个弟兄们共同将一盘盘的做得香喷喷的蟹端上桌, 还不完提高声音吆喝了一句, “来来来,吃螃蟹喽!”

  虽说秦盏洛和云谨平易近人, 府里这些当值的打心里还是懂得规矩, 专门给这两位主子留出个“上桌”的位置。

  甚至于精明一点儿的还怕会吵到她们两, 自觉将其他几桌挪得离主桌远了些。

  云谨发现后, 眼中流露出浅淡的笑意, 温润地开了口, “人多了热闹,你们不必拘谨。”

  众人开心, 欣喜地将云谨连带着王妃夸了好几遍。

  云谨回过头时,发现了自己桌前悄然摆放来的一碟蟹肉。

  再看身边那人, 一派风轻云淡, 深藏功与名。

  只转回身来时与她对视了一眼, 彼此间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浅笑。

  谢怜静撸起了自己的袖子, 自言自语道,“蟹肉正是肥美的时候,刚好尝一尝鲜。”

  就是吃起来的时候有些麻烦,还得自己剥肉出来。

  谢怜静除了治病救人,其他时候都是能懒就懒。

  她正考虑着要不要忽悠南宫宁当个壮劳力,扭头一看,发现人家正在垂着眸替自己的妹妹忙乎。

  于是谢怜静叹了口气,觉得她没个姐姐还真是有点儿可惜,脑海中却偶然划过一张冷冰冰的脸。

  不待她细琢磨怎么想起了那人,就听得旁边有两个小丫头边鼓着腮帮子嚼蟹,边八卦起来。

  “啊啊,你看你看!王妃在亲自给王爷剥蟹肉哎!”

  “一个字,羡慕!”

  “虽然,但是,那是两个字。”

  谢怜静好奇,就顺势望了过去,果然看到那两个人甜甜蜜蜜的。

  ……好吧,她不但没有姐妹,她还没有对象。

  秦盏洛正专心地将蟹肉、蟹黄剥离出来,察觉有什么东西递到了嘴边,就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是云谨夹了一筷子她剥好的蟹腿肉,想要喂她。

  于是秦盏洛便张开了嘴,将那蟹肉吃了下去,入口鲜甜。

  她状似无意地向旁边扫了一眼,果然发现有不少人在偷摸地望着她们两。

  耳根不由得为此略烫了烫,问道,“阿谨…怎么突然喂我?”

  云谨只笑了笑,又夹了一筷子递过去,同时给出了解释,“我说着自己来剥,盏洛却不肯,那就只能由我来喂你了。”

  她望着对方的目光极柔,轻叹着说道,“你总不该忘了自己。”

  秦盏洛又吃了满口的蟹肉,只觉口齿留甘,很是餍足。

  后来她觉得羞赧,便停下了手中剥蟹肉的动作,乖乖地自己夹来吃。

  结果悄然地发觉:好似还是阿谨亲自喂给她的,口感会别样的好。

  螃蟹性寒。

  府里有几个馋嘴的丫鬟和侍卫贪多,结果吃坏了肚子。

  茅房去了好几次,到了夜里该当值的时候也不消停,总有种不断翻涌的感觉。

  他们只得捂好肚子,嘴里“哎呦、哎呦”的喊着,去寻求谢怜静的救治。

  本该在门口站岗的侍卫皱着张脸,“谢姑娘救命!肚子好疼啊……”

  才刚吃完晚饭,就平白多了些活干,谢怜静的心情自然就没那么好了。

  “你看,我说些什么来着?那螃蟹不能多吃、不能多吃,你们偏不愿意听。”

  翠儿委屈巴巴,小声嘟囔道,“静儿姐姐……”

  谢怜静见不得别人这样,语气多了几分无奈,“知道了,都在那边坐好等着吧。”

  她瞟了眼旁边站得挺拔如松的姑娘,立即就想拉对方一起下水,“阿宁,帮我打个下手。”

  “……好。”南宫宁答应着,心里却想,刚才怎么没抓紧机会溜走。

  等到把那些贪嘴的通通喂好药打发走,两人已一起忙乎了一个多时辰。

  谢怜静瘫坐在椅上,只觉精疲力尽,心里想着早知道会这样,今晚就不该回府里。

  她去醉香楼里点一桌上好的酒菜,吃完了就再在那开一间上房住,不比这强?

  才不管那些分明提醒了别多吃,还硬是不听话的人!

  谢怜静余光发现似乎有一道黑影闪入了府内,等定晴去看时,却又什么异样都没有发现。

  她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只随口与南宫宁提了一嘴,“看来我还真该找时间为自己调理调理身子,最近都已经累得要生出幻觉了。”

  南宫宁却突然警觉起来,立即将刚打来的那桶水放到了地上,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不是幻觉。”

  “哎!阿宁!”这声唤,都没来得及传到对方的耳朵里。

  南宫宁提着轻功离开得快,偏生谢怜静不会武功,顶多一路小跑着去追赶。

  南宫宁借了树干的力,腾空翻了个身,终于拦在了那不速之客的面前。

  她皱紧了眉,打量着眼前戴着斗笠看不清脸的陌生人,“阁下何人,胆敢擅闯王府!”

  那人却只是意味深长地夸赞了一声,“小娃娃,身手还不错嘛。”

  他随手一挥,空气中立即就有大量不知名的药粉落下。

  南宫宁反应足够迅捷,却不知那药粉其实没什么作用。

  早在她落在那人面前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无所知觉的时候中了招。

  南宫宁察觉周身在那未知药物的作用下,开始变得提不上气力,眉眼为之一凝,当即封了穴道。

  只不过仅仅在这几息之间,她就失去了对方的行踪。

  “阿宁,可算让我跟上了,你们这些会武功的就是……”谢怜静走到南宫宁的身边,只望了她一眼,眸光便略动了动,随即正色道,“你中招了?”

  她不由得眯了眯眼,开始将人扶到树边靠好,着手帮她解去药效。

  是那种有奇效的软骨散,没什么毒性,只能让人失去力气。

  谢怜静将袖间藏着的丸药喂南宫宁吃了一粒,开始努力地回忆起来,“奇怪,这施药的方式,让我觉得好生熟悉。”

  与此同时,云谨正仰躺在寝殿的顶上,执了一壶酿好的桃花酒,望着天边的清冷月光。

  是云墨笙设计在凤离宫放的那把火……

  原来,那便是自己所一直找寻的真相。

  府中突然变得喧嚣起来,似乎出了些什么乱子。

  云谨也便坐起了身,意欲向下望去。

  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云谨,原来偷偷地躲到了这里来啊,可让老夫好找。”

  云谨望着来人在自己面前掀开了斗笠,下意识地唤了声,“……师父?”

  谨王府侧殿,故人叙旧。

  清阳子坐在椅上,笑吟吟地喝着由徒弟敬上来的茶。

  “师父……”谢怜静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喜色,望着对方那熟悉的花白胡子,惊喜地问道,“您终于出关了?”

  她那时候想了一会儿,才确定给南宫宁施药的分明就是这老头的惯用手法。

  “出了、出了。才出半个多月,这不就来你们这看看。”

  谢怜静不搭话,只一心望着清阳子的胡子,就差将“想薅”这两个字写到脸上。

  清阳子提防着她,眯着眼睛望她,“静儿啊,师父看看,这生得是越发俊俏了。怎么样,师父留给你的那几本医书可钻研透了?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啊。”谢怜静突然向后缩了缩,显而易见地有些心虚。

  她其实偷了懒不爱看,其中一本医术早被她随手丢给了白月离,有些怕这人会考。

  清阳子看破不说破,轻而易举地就救下了自己的胡子,转而去望向云谨那边。

  他打量了两眼秦盏洛,笑道,“这就是谨儿的那位小王妃?不错不错,瞧着也俊俏得很嘛!”

  他虽在谷中闭关研习新型针法许久,但在来王府前,也大体打听了一番。

  彼时秦盏洛站在云谨的身边,得了这句夸赞后,不由得微转过头,同对方相视一笑。

  经清阳子的观察来看,秦盏洛落落大方,对云谨也算真心实意,是个不错的姑娘。

  自慕朝歌不再了之后,唯独剩下他算是与云谨最为亲近的长辈。

  如今亲眼见到云谨的近况不错,身边还貌似多了个喜欢的人陪伴,清阳子也就安了下了心。

  云谨想要多留他,可惜他坚持只停留一夜就会离去,只得作罢,

  第二日清晨将清阳子送出府后,云谨才转过身,就发觉谢师姐的脸色很臭。

  她不由得笑了一笑,温声问道,“师姐,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谢怜静望了云谨一眼,蹙了蹙眉,只留下了句,“哼,那老头偏心。”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老头为什么走的那么急……

  不就是闭关这么久,终于把那套古针法研究明白了吗?

  不出所料的话,大概两三日这人就能和白月离会面,然后将这套针法转教给对方。

  啊呸,偏心的老头,下次就不能多研究研究怎么用药吗!

  ***

  谨王府那边风平浪静,今日的早朝之上,却生了些乱。

  添喜照常一甩拂尘,尽职尽忠地喊了一嗓子,“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姜重贺就在这时出列一步,语气郑重道,“臣,有本要奏!”

  云墨笙以为还是往常的那些琐事,便随意地挥了挥手,“爱卿请讲。”

  于是姜重贺吸了口气,向云祀已那边望了一眼,沉声道,“微臣要弹劾东宫太子!他不仅残害手足,还暗中屯兵,意图谋反!”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云祀已没想到会生出如此变故,于是锁紧了眉望向对方,“你诬陷孤有此等罪过,可有证据?”

  姜重贺却并不惧怕,只见他直起了身,将自己早已备好的证据,一并给云墨笙呈了上去。

  而后更是坦然地冷笑了一声,“谁以后若是再在背地里称太子殿下平庸,姜某必定第一个不答应!如今这些事端暴露,竟然还能如此坦然!”

  云祀已见对方笃定,心下也是有些慌乱起来,可他分明并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更何况,云谨会被林訇隻陷害,根本就不是他的原本授意。

  他自始至终,也只是想着先扳倒云慎啊!

  姜重贺见帝王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就心知十有八九是成了,于是顺势添了把火。

  “虽说当日害的谨王爷险些命丧火场的那个大逆不道之臣,在交代了他的所有罪行后,料是羞悔难当,如今已自缢身亡……”

  “但臣手中这太子令牌,就是如山铁证!”

  云墨笙抬起头来,一眼就辨识出那的确是全云都独一份的太子令,当即龙颜大怒。

  “混账!太子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朕本认为,太子仁孝可堪大任。可朕不过身体抱恙几日,竟也能这般迫不及待?”

  云祀已早在见到那枚太子令时就苍白了脸,现下也只能匆忙地欲要为自己辩驳几句,“父皇!儿臣……”

  “够了!”云墨笙却并不想听这些借口,径直拂袖离去,“太子受奸人教唆犯下如此忤逆之罪,即日起便留于东宫反省,没朕的旨意,不得踏出东宫半步!”

  云祀已立即被两个皇宫守卫一左一右地缚住,动弹不得,只得拼命地喊道,“父皇!父皇!”

  木已成舟,说再多,也只是于事无补。

  ***

  虽说云谨并未上朝亲眼见到这一幕好戏,但她的消息却很灵通。

  几乎是刚一下朝,苏培文就立即赶往了云谨的府邸。

  他将这些事情全部告知以后,咕咚咕咚地饮了两盏茶,这才缓了过来。

  苏培文来的太赶,又说了许多话,自然顾不得什么君子形象。

  他倒像是个工具人,以前专门给秦盏洛送消息,现在是给她们妻妻两人一起送。

  而且送完还怕会被人发现,最后鬼鬼祟祟地从王府后门离开了。

  云谨其实早就料到云祀已会有如此下场,现下也只是思索了些旁的。

  待思索妥当,才下意识地向秦盏洛那边望了望。

  秦盏洛见这人皱着的眉松开了,才状似无意地打趣起来,“阿谨当日,还误会过我与苏学士之间存在着什么情意……”

  云谨不由得干咳了声,脸上也现出了几分尴尬,“是本王的思量出了偏颇。”

  秦盏洛挑了下眉,眼中闪过些许的狡黠,有意逗弄这人,“方才苏学士离开前特意说了…他家胞妹,对阿谨很是想念呢。”

  云谨当然不信,但也配合着问对方,“是吗?我怎么没有听到?”

  秦盏洛一本正经地胡诌,“单独与我说的。”

  云谨若有所思,突然装出个从未有过的委屈的样子望向她,“苏学士他,竟然偷偷同我的王妃说悄悄话!”

  她又加深了力度,似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秦盏洛不由得愣了一愣:“……”

  好的,是她输了。

  云谨三言两语之间,就将局势扭转了过来,属实是秦盏洛没有想到的。

  不过……

  这样的阿谨,倒是第一次见到。

  还、挺可爱的。

  秦盏洛望着云谨,眼中悄然地划过一丝暗光。

  想看她哭,最好是梨花带雨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