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静喝着手边的热茶, 懒散地躺在摇椅上,抓壮劳力帮自己干活。

  她一边在摇椅上缓慢地摇晃,一边开始指挥那边的黑衣姑娘。

  葱白的手指一指, “阿宁,替我把那边的土给松一松。啊对了,那里我养了几只蜘蛛,你松土的时候小心点。”

  南宫宁手里拿着铁锨, 头也不抬地回道,“……放心,不会弄死的。”

  谢怜静莫名得意地笑了笑, 轻描淡写地提醒对方, “不, 我的意思是, 你小心点。它们毒性还挺强的,被咬后三个时辰内没及时得到救治的话, 会死。”

  “……”南宫宁不由得挑了下眉, 突然就有点儿不想帮对方了。

  谢怜静将手里的茶盏往旁边的桌上一撂, 还是说了真话, “逗你的, 快松土快松土。”

  南宫宁对这人的恶趣味早有了解, 也不多言,只专心地握着铁锨开始替这人的药圃松土。

  谢怜静看了会儿后, 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安稳地仰躺在摇椅上, 开始闭目养神。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 察觉身边似乎有人靠近。

  谢怜静以为是南宫宁松好了土, 于是随口夸了一句, “好快啊,辛苦阿宁了。”

  耳边却并没有传来应声,引得谢怜静睁开了眼睛。

  原来不是南宫宁,而是秦盏洛。

  对方在这个时候来寻自己……

  谢怜静也是个心思通透的,立即猜出了秦盏洛的来意。

  秦盏洛也没绕弯子,略微垂下了眸,向对方问道,“谢姑娘,阿谨她……”

  谢怜静不待她说完,就已经知晓余下之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心病还须心药医,阿谨这疾,我一直都没什么法子彻底根治。尤其是如今又再度间接地受到了刺激……”

  秦盏洛并未轻易放弃,仍是不死心地继续问道,“那谢姑娘…真的没有任何的办法了吗?”

  她不想见到阿谨总是那么痛苦。

  云谨体弱是真,但在这么多年的悉心调理下,按理说只要平日里注意着些,基本上就不至于会染病。

  唯一棘手的难题,就是对方的心病。

  自她来到阿谨的身边之后,阿谨每日里喝的药、寝殿里燃的安神香,无不都是为了用以克制她的梦魇。

  先前秦盏洛百般探索却不知缘由,知道之后,自然想要将云谨解救出去。

  如今,就只是苦于不知该如何着手。

  谢怜静能看得出秦盏洛与云谨之间的情意,也切实感受出她对云谨的关心与重视。

  于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想着也许真的可以放手让对方去试一试。

  她抬起了头,望进对方的眼里,“要论方法,也不是没有。”

  秦盏洛的眼前微亮了亮,等着听对方接下来将要说出口的话。

  谢怜静伸手去够旁边的茶盏,眯着眼看了看仍然在那边勤恳松土的南宫宁。

  “除非,替她找出当年娴贵妃意外身亡的真相。”

  ***

  要查清当年的真相,谈何容易。

  但秦盏洛好不容易才找清了方向,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无论如何,都得试过再说。

  她放出藏于云都的那些暗卫全力去查,竟然真的让她摸到了一点儿线索。

  西街的小巷内,杂七杂八的住了不少的寻常百姓。

  其中有一家算是比较特别,半年前才搬来,而且还只有她一个人住。

  这人名唤柳翠花,平日里生活低调,也没有和那些邻里邻居闲聊扯瓜的习惯。

  故而也没人知道她成没成过亲,膝下有没有儿女,为何会独自搬了过来。

  但地方本身就小,小巷里的住家们一来二去的就是再不上心,彼此间也能熟悉几分。

  柳翠花给人留下的印象虽不多,有一点儿特征却是几乎人人皆知。

  她每日出行,必然要戴着脸上的面纱,遮得严严实实。

  后来就有人悄然传过,风起的时候,他曾无意间向柳大娘的脸上督过一眼。

  她的似乎脸上有很严重的烧伤,形容可怖。

  毕竟也是个女子,爱美之心可以理解,自然不愿意让别人看到那副模样。

  于是众人也就不再对柳翠花戴着面纱的这事怀有好奇,各自相安无事地住了许久。

  但柳大娘这两三日有些反常,忙里忙外的,竟是想重新另搬去个别的住处。

  巷口卖菜的二顺子起得早,看她正忙着往一辆装货的马车上搬运物什,立即意识到她是想走。

  他挠了挠头,语气有点儿疑惑,“柳大娘,你才在这里住了多久,怎么就又要搬家了啊?”

  柳翠花早就有自己的一套措辞,随口解释道,“儿子从外地回来了,要我搬过去和他们一家一起住,享享清福。”

  二顺子恍然大悟,向她道喜之后也不再多想,转身离开,继续忙着去卖菜了。

  柳翠花正拿着根绳子想将车上的那些物什绑得牢固,却听耳边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婆婆怎么走的这样急?可是出了些什么事情?”

  柳翠花刚想回答,意识到这声音实在陌生,于是下意识地转身望去。

  来人的气质不凡,柳翠花向来敏锐,即便已经离开皇宫多年,也立即猜出对方的身份绝不简单。

  她心中有些慌乱,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露出几分笑意,将刚才糊弄二顺子的那套说辞又再度搬了出来。

  秦盏洛向那马车上扫了一眼,再望向对方时,语气沉静,“婆婆以前…可是唤作萱兰?”

  柳翠花脸上的笑不由得僵了一僵,但很快又坦然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秦盏洛并不觉得自己会认错人,见她并无恶意,到底还是柳翠花率先妥协了下来。

  她将马车拉回住所,又将人请到了堂内小坐。

  秦盏洛轻而易举地就揭穿了柳翠花的身份,就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些真话。

  但柳翠花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隐瞒下去,死活不肯松口承认。

  “可寻常百姓家为客人倒茶,并不会采用这种姿势。婆婆,你在宫内的那些习惯……”

  “如今还是出卖了你。”

  所有人都觉得柳翠花已经死了,但她实际上还活着。

  不仅如此,还侥幸逃出了皇宫。

  这些年来,柳翠花一方面深信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另一方面又记挂着谨王的安危,是故始终在皇都不远的各个地方辗转,并未狠下心来远离。

  前几日便听说似乎有人在向周围街坊打探有关自己的消息,柳翠花才刚准备好换下一个地方去住,秦盏洛就已经找了过来。

  秦盏洛见柳翠花终于无可辩驳之后,立即表明了来意。

  她想从柳翠花这里,得知阿谨的母妃当年在凤离宫内薨去的真相。

  那把火,来得实在太过蹊跷了些。

  尽管早有猜测,柳翠花这会儿还是表现得有些为难。

  “当年的真相不叫王爷知道,实是想为她好。她若是知道了,未必会是件好事……”

  “可婆婆你不知道的是,就因为阿谨并不得知其中的真相,所以才会一直耿耿于怀,郁结在心。”

  秦盏洛望向对方,语气分外恳切,“她本就体弱,再添上心病…我很担心她。”

  柳翠花最终还是被对方说动,也就下定决心般松了口,“好吧,那就还请姑娘,将我引荐给王爷。”

  她躲了这许多年,也同样挣扎了这许多年,初衷绝对不是让小王爷觉得痛苦。

  ***

  云谨自醒过来那日起,就有些郁郁寡欢。

  她不想让身边的人跟着担心,但眼中偶尔流露出的落寞,难以掩藏。

  秦盏洛挑了个合适的时机,轻轻地抓住了对方的手,柔声道,“阿谨,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云谨信任对方,虽不知两人急匆匆地要去见谁,但还是什么也没有问。

  将人带到了柳翠花的住处之后,秦盏洛才同一早就等着了的柳翠花交换了个眼神。

  随后转过头,对身旁的云谨说道,“阿谨,我们到了。”

  虽说这人变化极大,但云谨还是认出了眼前的这位妇人。

  萱兰,她曾是母妃宫中的一名侍女。

  柳翠花抬起手,触了触自己满是烧痕的脸,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

  “王爷,我想告诉你当年的那个真相……”

  “西风当年势弱,欲同云都交好,于是进献公主过来。可谁想帝王野心勃勃,并不满足于每岁进贡,他还想要西风的全部封地……”

  为了有合理理由,云墨笙便派人在风离宫纵了把火,随后扬言是因那西风公主嫉妒所为,以此为借口开战。

  云谨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却暗自在袖间攥紧了拳头。

  她对柳翠花的这番说辞,并不怀疑,因为宫内并无几个人知晓母妃的真实身份。

  那西风的公主与母妃本就是旧识,只是迫不得已才被送来云都和亲,怎会如云帝所说的那般嫉妒成狂。

  云谨虽一直怀疑当年的说辞,但却想不到各方势力之中,究竟是受谁指派才放了那把火。

  云谨竟是没有料到,那个人会是云墨笙。

  她只当云墨笙帝王心术,心狠手辣,却从来没想到…那么钟情于他的女人,也会被他视作权力的筹码。

  如此一来,他们之间哪还会有最后的血缘情分?

  听柳翠花将当年的来龙去脉尽数言尽出之后,云谨不禁沉了沉眸。

  良久,她情绪不辨地开了口,“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

  南临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名唤朝歌。

  她生得貌美,性子温雅,是这世间难得的美人。

  南临君主极其宠自己的这个小公主,几乎是说什么就答应什么。

  后来君主因国事,派了使臣前往云都去同当时的云帝交涉。

  慕朝歌素来喜好去各地游玩,想着云都还没有见过,就和君主撒了娇,也一并跟了来。

  她来了便来,却不肯好好的以公主的身份出现。

  偏生跑到个卖艺不卖身的雅致花楼里,和那里的姑娘们一起登台跳舞。

  美人清冷,一舞倾城。

  当时还只是王爷的云墨笙恰巧观赏到了这场舞蹈,目光在慕朝歌的脸上流连了许久。

  身边的景王打趣他,“怎么?五哥这是也看上了那位美人?”

  云墨笙瞟了他一眼,冷声道,“看上了如何,不看上又待如何?老六,管好你的嘴。 ”

  这样的一位美人,的确少见。

  云墨笙望向台下起舞的那个舞姬,将手中酒盏举了起来,随即一口饮尽。

  回到王府之后,他抬了抬手,立即有亲信上前待命。

  “去给本王查一查今夜潇雨阁所见的那个舞姬。”

  望着亲信领命离去,云墨笙转了转拇指上的玉环,眼中划过一丝算计。

  他一向信奉的准则:美人与江山,应当兼得。

  此后几年,云墨笙用了不少的阴毒手段,成为了东宫的太子。

  不仅如此,他还成功地将那日在潇雨阁的美人哄到了手。

  云墨笙少年老成,最懂得说那些姑娘家听到就会觉得欣喜的柔言蜜语。

  哄得情窦初开的慕朝歌为之心动。

  最打动慕朝歌的一点儿,无疑是她以舞姬的身份同云墨笙相识,可对方却说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地位,力排众议将她接入了东宫。

  “区区一个舞姬,怎配做我云都太子妃?”

  “太子殿下三思啊!”

  这些质疑的声音,无不被云墨笙强硬地顶了回去,就连云帝也劝阻不得。

  就是凭借着这些,让慕朝歌觉得,他是爱自己的。

  慕朝歌一直悄然地以自己贵为南临公主的身份帮着云墨笙,先帝驾崩之后,果然让对方顺利地到达了那个位置。

  云墨笙成为新帝之后,不少的大臣开始将自家的女儿往后宫里送。

  但他却迟迟不肯立后。

  彼时的慕朝歌,仍是未能认清这个人的心,只一味地信了对方的鬼话。

  他承诺过,后宫的后位会一直为她空着,以后要让她母仪天下。

  可后来天长地久,那话到底是不是个美丽的谎话,已经不需要验证。

  望着宫内四处燃起的滔天火光,慕朝歌只无言地端坐在贵妃椅上,动弹不得。

  哀莫大于心死。

  既然那人想要她死,那她便如了对方的愿吧。

  云墨笙喜欢自己吗?慕朝歌相信当年的他对自己的欢喜,并不完全是装出来的。

  只是日久情衰,帝王薄义。

  纵使美人容颜依旧。

  慕朝歌突然有些想笑,眼中却有一行清泪滴落下去。

  盛宠多年,她依旧没能等来那人许诺的后位。

  过眼云烟,如同黄粱一梦,爱恨皆失。

  恍然之间,慕朝歌似乎听到了云谨正在外面焦急地唤着她,悲伤又惊惧。

  她的眸光微动了动,若兮的身子骨弱,禁不得太大的情绪波动……

  所幸她已经在对方的身边留下了不少很可靠的人。

  若兮…是母妃对不起你。

  眼见火舌逼近,慕朝歌的呼吸也越发不畅起来。

  意识彻底模糊前,她想到的人,唯独余下自己的女儿。

  于是最后勉力说出的话,带着无尽的歉意,“终有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