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笙驾崩, 新帝未定,但好在群臣并未乱成一团。

  左相在这时站了出来,充当朝内的主心骨。

  举国服丧的这段时期, 暂时不得讨论继位之事,早朝等各类活动,也同样暂缓。

  这些都是历朝历代不成文的规矩,不论是谁, 都务必遵守。

  原本这规矩被制定出来,为的是表达对先帝的敬重与追思。

  如今,却无意间给追逐皇位的各方势力留了个缓冲。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 这皇位的最终归属, 也就在云即礼和云慎之间进行争夺。

  云即礼不论怎么说, 太子之位都在那摆着, 有左相带着朝中近半数势力保他。

  而云慎,本身就有固定的拥簇者, 同样占据了另外半数的势力。

  鹿死谁手, 尚且未定。

  左右云墨笙已死, 倒也不急于一时。

  云慎不似云即礼, 他早就有所准备, 索性也不装了, 直接光明正大地在宫外调遣起私兵来。

  首先派人暗中施压的地方,就是谨王府。

  明面看着, 谨王府中的人,无一不可随意进出。

  但实际上, 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总会有人盯着。

  谨王府里的人处事还算谨慎, 一来二去, 很快就发现了这其中的异样。

  彼时,云谨正在喂府中养着的那些锦鲤。

  素白的手指,捏起一些鱼食,不紧不慢地向塘中撒去。

  撒过一片后,又转而继续向另一面撒去。

  鱼儿们游得闲适自在,时而浮出水面,吞下被抛下来的鱼食。

  翠儿忧心忡忡地寻到她,皱着眉禀告道,“王爷,王府外被私兵包围了。”

  那些人太烦了,出门买个菜他们也要死死地跟在屁股后面,而且走哪跟哪,根本甩不掉。

  云谨听了以后,仍然神色自若,只淡声说道,“看来,他们想要有所行动了……”

  她撒下最后的一点儿鱼食,直起身子,“不必理会。”

  同预料之中,所差无几。

  率先盯紧谨王府,其实也有一半是来自于星南的命令。

  只有她才最是清楚,云即礼那边,无论是左相的制衡也好,袁小将军的保护也罢。

  留神起来,其实都隐隐可以窥得云谨在其中的手笔。

  甚至于到了这个时候,星南都有些猜不透,云谨是否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

  云即礼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于微妙。

  正是由于他的存在,才让云墨笙彻底弃去了云祀己。

  不仅如此,向来忠心辅佐于云祀己的左相,如何会在朝中转向得那么快?

  星南在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也许,从一开始…左相所代表的,就一直都是云谨的意思呢?

  这几年来,云谨始终不动声色地暗中观望着朝中形势,予以各方一个中立无害的假象。

  几番争斗之下,局势明了,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只有太子云祀己、云睿、云慎。

  而云谨有意挑了个合适时机,对外表明,自己立于云祀己那方的阵营。

  云睿果然按捺不住,选择对其下手,因此率先出局。

  而云祀己的存在,如今看来,大概也只是对方所行的一方棋子。

  只不过巧合了些,她先同云慎算计了云祀己,于无意间为云谨助了些力。

  云即礼的存在,想必也是对方布局中的一环吧?

  他在这场局之中,又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会是云谨最终欲要扶持其登上帝位的那个人吗?

  星南沉了沉眸,眼中有一抹幽色闪过。

  太过缜密。

  行局至此,环环相扣,哪怕有一处生错,那便满盘皆输。

  有勇,亦有谋。

  她啊,不愧是自己看上的那个人。

  即将在云都上演的这场夺位的风云,其实就是她同对方的一场博弈。

  云谨,才是其中最为不定的变数。

  待到思索妥当,星南才重新抬起了眸,向身边的心腹问道,“谨王那边,有何动静?”

  那人似是猜到主子会问,回答得也快,“仍在府中闲居,没有想要出门的意思。”

  ……府中闲居吗?

  星南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随即敛眸,向对方发出了个命令。

  “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许动云谨,把她留给我。”

  ***

  阿苗一开始,其实并没打算如现在这般长期赖在谨王府。

  她与慎王的生意泡了汤,还险些被追杀而丧命,心里恼火得不行。

  还好她这人知恩图报,知晓当初是云谨放了她的兔子一马后,偷摸地就帮了她一把。

  只是她没拿到钱,多少有些不甘心。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云谨很快就与她约了个大买卖!!

  入手柔软,还有些凉。

  “这张面具,倒是很有意思。”

  “听闻阿苗姑娘那时仿照本王的脸所制得的面具也很是精巧,可也能再做出一张?”

  “自是可以。”阿苗提起这些的时候,不由得信心满满,“不仅如此,我连带着你的声音、身量,都是可以仿出来的。”

  这些方面的技巧,若她称第二,则没人敢争第一。

  云谨不由得心上一动,“那若是以后本王想烦劳阿苗姑娘代替几日,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待在府中……”

  阿苗好奇心不浓,并没有追问原因,而是问了另一个她更为关心的问题,“可有酬劳?”

  阿苗当初来到云都,就是为了慎王曾许诺提供的不菲酬劳,用来方便自己对西域留下的古秘法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因此若是有赚钱的机会,她当然不愿轻易错过。

  云谨了然,向她报出个价,“黄金十两,可够?”

  阿苗不语,只摆弄着手中的兔子。

  看这样子,便是不够满意了。

  云谨不在意地笑了笑,试着加起价来,“那就一百两,如何?”

  她说得从容,旁边听着的谢怜静却不由得眼角抽了抽。

  看看!云儿那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哪有人像这般加价的?败家子!

  阿苗望了望云谨,立即答应了下来,“成交。你救过我家大月月,就当是回报你的这份恩情了。”

  阿苗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不放心,“我想,谨王应该不会像慎王那般吧?”

  不仅不信守承诺,还要赶尽杀绝。

  云谨面对着对方提出的浅淡质疑,也只笑了笑,“自是不会。”

  “若是不放心,阿苗姑娘也可随阿宁去看一看。”

  于是南宫宁就在前面带着路,引着阿苗走到书房。

  对方一路上沉默不语的样子,让阿苗的心头不禁有些许发怵——

  她还没开始制作那面具呢,应该不至于直接被灭口吧?

  那边阿苗还在紧张地防备着,南宫宁早已在某处敲了几敲。

  随着她的动作,原本固定的书架缓慢移开,一个暗室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南宫宁伸出手来,面无表情道:“阿苗姑娘请。”

  阿苗早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这也太壮观了,这里竟然藏着满室的黄金!

  谨王府原来这么财大气粗吗?!

  自书房出来后,阿苗的脚步还有些虚浮,眼中浮现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云谨折扇轻展,眼中带着浅淡笑意,“阿苗姑娘,可还满意自己所看到的?”

  耶图索不用问就猜到,自家小主定是看到了大量钱财,才能变得如此失态。

  他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就刻意地咳了一声,暗示阿苗清醒清醒。

  可惜他的一片苦心,却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阿苗矜持地点了点头,转了转眼睛后望着云谨,话锋一转,“不知贵王府内,还缺不缺管家?”

  南宫宁:?这人是想要抢她的活吗?

  ***

  当初就约定好了的生意,阿苗一直记得。

  故而云谨亲自过来找她的时候,也只说了一句,“阿苗姑娘,如今,刚好到了用上你的时候。”

  阿苗的眼睛,立即就亮了亮:来生意了!

  等到夜间的时候,阿苗已将一切准备妥当,还给云谨验了验货。

  云谨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阿苗,发觉果然极为相像。

  秦盏洛拿着手中的东西,正巧迎面赶上云谨送阿苗出来。

  她抬起眸子,望见殿内走出来的,是两个阿谨。

  “你们两个……”

  “盏洛不妨猜一猜,我们两个,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云谨。”

  连声音都一样。

  可秦盏洛只望了她们一眼,轻而易举地就将人认了出来。

  阿苗:?

  “为什么?你是怎么这么快就辨别出我们来的?”

  秦盏洛言简意赅地给对方解了惑,“玉佩。”

  “阿谨身上佩戴的玉佩,是我亲自送给她的。”

  原来如此。

  阿苗觉得不服气,提出要再来一次。

  这次她们进殿将身上的各类配饰取下,出殿站定之后就不能动,也不许说话,让秦盏洛再来辨一辨真假。

  “如果你认对了,我就少收王爷十两黄金,反之我就多收十两……”

  阿苗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算计,“怎么样,要不要赌?”

  却见秦盏洛仿若有些志在必得,语气轻松地回道,“好啊。”

  等两人再一次从殿里出来后,果然已经不能通过外物将人辨清。

  秦盏洛望着眼前的两个“阿谨”,随口问了个问题,果然没人回答。

  阿苗:不慌,反正规定了她和云谨都不能说话。

  防的就是怕秦盏洛拿她和云谨间发生过的,自己不知道的那些事情来问。

  “阿苗姑娘,方才你只是定了你同阿谨不能说话、不能乱动,并未规定我可以用哪种方法是不是?”

  阿苗本来下意识地想要应许,却在瞬息间反应了过来,并未作答。

  好啊,试探她是不是!还好她反应快没上当!

  秦盏洛只是浅淡地笑了笑,似乎并不对此这次试探的失败而感到遗憾。

  阿苗正想着看对方还能有什么办法,却见秦盏洛不按套路出牌,径直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两人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阿苗的心中,突然隐隐地产生了个不太妙的预感: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秦盏洛这是…想吻她?占、占人便宜啊她!

  清白与十两黄金之间,阿苗竟然可耻地犹豫……

  不可能!清白最重要!

  阿苗下意识地自行招认,“别!我不是云谨!”

  可这个距离、这个氛围,似乎有些来不及了。

  正当阿苗认命般地想要闭眼时,察觉身前倏忽起了一阵风。

  云谨有些看不下去,径直将秦盏洛拉了过去。

  阿苗这才得以向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犯规了。”

  云谨稳稳地扶着秦盏洛的腰身,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嗯,我知道。”

  是犯了规,但也并没有输。

  庭院里,南宫月正坐在木质轮椅上,喂着石桌上的兔子吃青菜。

  阿苗就在这时候走了过来,轻声唤道,“月姑娘。”

  哪知南宫月只是抬了抬头,径直揭穿她,“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阿苗瞬间一脸茫然,不解地问道,“嗯?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她明明扮得天衣无缝。

  南宫月轻笑了声,抚了抚在石桌上突然变得气鼓鼓的兔子,“是它告诉我的。”

  “大月月面对王爷时,亲近得很,可不会是这般反应。”

  阿苗恍然,原来如此。

  她眯着眼睛瞧了那兔子一眼:呸,小叛徒。

  阿苗是来告状的,她挎着张脸,将刚才在云谨和秦盏洛那吃的亏,向南宫月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早知道就不贪图赚便宜打这个赌了,我的十两黄金啊,打水漂了呜呜……”

  因为是她先主动开口承认自己不是云谨的,所以后来即便是云谨动了,也不能视作完全犯规。

  顶多算是没输,但也没赢。

  总之,就是没赚到那额外的十两黄金!

  阿苗觉得很是心疼,忍不住想要悄悄地撸一下大月月的长耳朵,却被它灵巧地蹬了一脚。

  臭兔崽子,更难过了呜呜。

  南宫月看阿苗苦着张脸,情绪确实显得有些低落,也就顺着安慰了几句。

  “不过说起来,你的这项能力还挺有趣的。谁的声音你都能仿出来吗?”

  阿苗的语气,不由得莫名地骄傲起来,“当然能!”

  她清了下嗓子,出口的声音,立时就变成了南宫宁的。

  南宫月听着,觉得神奇的同时,稍稍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其实要比阿苗大上几岁,被对方唤声“妹妹”出来时,莫名地感到有些羞赧。

  但南宫宁没说,只是又望了望阿苗的脸,又随口夸了她两句。

  阿苗想了想,“阿月,你要不要去我的卧房里看看?”

  她无论定居在哪,住的地方都是不许旁人无故靠近的。

  这其实算是对南宫月破了例。

  南宫月答应了下来以后,阿苗立即就很开心地推着她过去。

  让阿月见识见识!她会做的东西,可不止这些!

  寝殿里,云谨正有些好奇地望着她那敷了面膜的王妃。

  “你脸上涂的…是什么?”看起来黑乎乎的。

  “是谢姑娘给我的,说是有美容养颜的功效。阿谨要不要试试看?”

  秦盏洛略微挑了下眉,起了些兴致,“我来给阿谨涂。”

  对方突然这么欣喜,云谨也觉得会很有趣,于是轻笑了声,应道,“……好。”

  云谨安稳地躺在榻上,望着离得很近的人,突然提出个问题,“刚才在殿外,我若是没有拉住你…你真的准备吻她吗?”

  秦盏洛察觉出对方似乎稍微有些吃味,只笑了一笑,“怎么会。”

  “其实早在那之前,我就已经认清了你们,那时不过是有意逗弄阿苗姑娘一番,顺便……”

  顺便看看阿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脸上的面膜涂好过后,云谨得以坐了起来,“你,认出了我们?”

  秦盏洛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对方的心口,眉眼之间,藏着几分难言的缱绻,“盏洛对自己的心上人是谁,向来一清二楚。”

  她突然偏了偏头,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阿谨的心,为何突然间跳得这样快?”

  云谨只干咳了一声,悄然地想将对方的手挪开。

  “我明日会出府,盏洛要随着我一起去吗?”

  秦盏洛笑着看对方握着自己的手,“我当然会…陪着阿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