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没有记忆,没有思想,甚至连活在世界上的原因都不知道。

  周围只有尸体。

  除了尸体,只剩尸体。

  不清楚是谁,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

  浑浑噩噩的走着。

  终于在某一天,在对上一只猎食的囊毒豹时,身体本能的从口袋里提起那根从未注意过的巫师杖。

  熟练念出魔咒,尽全力击退敌人。

  因为没有力气倒在了地上,伤口流出的血渗透着身上早已破烂的衣服。

  他一动不动,连“死亡”都不明白。

  “我们就不应该来这里!!”吵闹声让他皱着眉艰难掀开已经合起来的沉重眼皮,“布兰德,你别傻了!!!你的丈夫早就死了!!!”

  真吵。

  “他没有死!!!”

  那样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动起来,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他没有死!”仿佛在安慰着自己,又仿佛在确认什么,少女就这么用哽咽的声音坚持着说,“他没有死,就算死了我也想把他带回家。”

  他艰难的撑起身体,莫名的力气鼓舞着他走过去。

  “他在向我求救,先生,我相信他没有死。”少女悲伤的声音含着祈求,“我昨天真的梦到了他在这里,求求你让我去找他。”

  可是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凶猛的大雨,手上还有两名快要撑不过去的无属巫师,根本没有注意力再去找一个连方向都不明的死者。

  佐伊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思绪,提着灯坐在了他们边上。

  “梦有的时候是很虚无的。”她的导师在她一边坐下,“或许他确实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布兰德小姐,但我们已经不能带着感情任性了。”

  佐伊低下头,手臂紧紧抱着双/膝,疲惫的闭上眼睛。

  “我知道了,先生。”最后,她轻声说。

  他一步一步,走向了她。

  “病人大出血,莱迪先生!!”那边的其它医疗师大喊道,“我们现在就得回去了!!!!”

  佐伊提起灯,赶快向他们跑过去。

  他们只能用门钥匙带无属巫师回去,这就意味着离开的时候他们一定得确定人齐。

  蓦地,佐伊听到了树林传出动响。

  整个队伍都在那里医治这两位病人,佐伊瞥了瞥树林好几眼,深吸一口气跑过去。

  他掀开了叶子。

  那一瞬间,光亮刺穿了他的眼睛。

  他久久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面前紧闭着眼的黑发少女。

  张开了唇,早已因为没说过话有些破裂的声带吐出那一句轻微的无人听到的话。

  他说。

  “我回来了。”

  *

  窗帘被轻轻拉开,九点钟的阳光一刹那照亮了整个病房,他下意识眯起眼,瞳孔凝视着对他微笑的少女。

  “早上好,卢卡莎先生。”佐伊又坐了下来,她今天是帮他换药的,“伤口还疼吗?”

  他摇摇头。

  “应该会有点痒,不过那是药水涂伤口后的正常反应。最近不能吃甜的东西哦,可能会导致过敏……”

  他意外的发现自己并不觉得这样的碎碎念很烦人。

  佐伊小心翼翼帮他把后背上的伤口换了层药水,做完后才松口气,真诚的感叹,“卢卡莎先生真的受了很重的伤啊。”

  如果不是遇到了他们,大概卢卡莎先生就是郊外又一具无人认识的尸体了。

  生命真奇怪啊。

  本来她是为了找雷古勒斯才做的医疗师,现在却喜欢上了这份工作。

  “卢卡莎先生要出去转转吗?”佐伊提议道。

  她觉得卢卡莎因为记忆混乱只认识她一个人才这么深情地看她,说不定出去转一转就能恢复多少记忆想起认识的人了。

  卢卡莎的腿短时间内并不能使上劲,佐伊去隔壁借了个魔□□椅,这还是亚瑟·韦斯莱上次带来的。

  这两天的阳光都很好。

  被收留的小孩子大清早就开始闹腾起来,佐伊听了好一会才发现这还是个感情问题。

  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甚至觉得刚刚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在她十岁的时候,每天最大的烦恼大概是猜动画片的下一个走向。

  “凯蒂肯定喜欢我!!”

  “你胡说,凯蒂喜欢的是我!!”

  “你你!!”左边的小孩气的脸都红了,不服气的说,“凯蒂刚刚拉我的手了!!”

  右边那个也瞪起眼,“凯蒂刚刚还抱我呢!!”

  凯蒂刚刚做的事还真多啊。

  佐伊敬畏的站起身,低了点幅度和卢卡莎不好意思的说,“他们平时都挺和谐的,嗯……除了在凯蒂这个事情上。”

  凯蒂是一位九岁的小女生,金发碧眼,典型的小公主长相,在医院里的孩子里人气很高。

  不过这种小孩子间的事情倒让人看的挺开心,莱迪都难得乐呵呵的,“你觉得凯蒂更喜欢谁?布兰德小姐。”

  “……”佐伊沉默了一会,“凯蒂不是您的侄女吗?导师。”

  这么肆意猜测人家小女生的想法,是不是不太好。

  但她的导师并不这么想,还带头猜,“我觉得她喜欢的是查理。”

  查理就是被抱的那个。

  佐伊实在没好意思跟风,找了个借口推卢卡莎到了别的地方。

  他们竟然转着转着,又撞见了那几个小孩子争凯蒂到底喜欢谁。

  佐伊正要推卢卡莎离开,蓦地听到他说:“喜欢的是左边那个。”

  是牵手的那个。

  这两天的休息让他的声带好了很多,即使还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感,佐伊险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茫然了下,“什么?”

  “她喜欢的是左边的那个。”对上她略感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如果真的喜欢,就不会大大方方的拥抱了。”

  如果真的喜欢,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对她也是这样。

  什么记忆都没有的情况下,也会压抑住自己想要拥抱她的想法,生怕身上的脏碰到了干净的她。

  这就是喜欢。

  所以他无比确信,他深爱着她。

  在没有记忆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她的谁,唯一知道的消息是,这位医疗师佐伊·布兰德已经结婚了。

  丈夫已经死了。

  他觉得自己既可笑又阴暗。

  在得知这样的消息后,他无比的庆幸。

  明明他的医疗师对他足够的好,好到万事都想着他,他却还在想,是不是她对自己的丈夫会更好,温柔的不像话。

  他的伤口好的很快,腿部也休息的很好,两天之后就能自由行动了。

  凯莉这次的任务挺多,过来的时候还打着哈气,从口袋里拿出几盒抹茶蛋糕放在她的办公桌上,“我听说那位无属巫师快痊愈了?”

  “只是伤口处的。”佐伊认真的分析,“而且他的伤口只是在长肉,并不是快痊愈了,要说痊愈的话,还得好好休息三个月左右。”

  凯莉没说话,一副“你长大了”的宽慰。

  “你看上去越来越莱迪了,佐伊。”凯莉笑着坐下来,“比他少了点胡子……我是说,病人如果遇到你这样的医疗师会很放心的。”

  佐伊红了耳朵,刚刚的严肃一会就没了,嘟哝道,“我还有很多要跟导师学习呢。”

  一般实习医疗师顶多照顾两个病人,而且最少也要实习半年才能进紧急就诊室。

  她还远远不足呢。

  要到上药的时候了,佐伊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药水,和凯莉打了声招呼,“我要帮卢卡莎先生换药了,凯莉,你先等我一会?”

  对方点点头,随便扫了眼桌上,快挪开的视线又一次盯住了被少女藏的很好的笔记本。

  如果她没看错,那是雷古勒斯的笔记本。

  凯莉一直都知道她没有忘记他,但她也认为雷古勒斯·布莱克已经死了。

  卢卡莎的伤口没一开始严重了,佐伊没换多久就回到办公室,在桌上看到了凯莉的纸条。

  她又有任务离开了。

  佐伊抿起唇,把纸条放进书里,坐了一会开始收拾今天的药材。

  她要记录今天整个圣芒戈医院用了哪种魔药水,又有几瓶剩下来。这种活需要细心的人去干,整个医院只有她一位女医疗师,这种任务自然而然就在她的头上了。

  佐伊忙到了很晚。

  她没吃晚饭,但今天的盒子还有一半都没清点,刚整理了新的一盒后骤然听到了敲门声。

  佐伊连忙去开门。

  “卢卡莎先生?”她惊讶的看向他,“是伤口又疼了吗?”

  他摇摇头。

  面前的少女把头发随意扎成了马尾,白色大褂也没穿,白色衬衫被挽了起来,大概是忙的时候没在意,衣领处的一颗纽扣都松开了。

  注意到视线后,佐伊慌忙扣好那颗纽扣,双颊都染上了红晕。

  明明平时这样也很正常,但在卢卡莎先生面前意外的不好意思。

  “你没吃饭。”他说。

  佐伊这才看到他手上提着一袋饭盒。

  “今天实在太忙了,我都忘记了。”她有些感激的看着他,“谢谢你,卢卡莎先生。”

  不过她大概来不及吃了,今天的东西要是再弄不好,明天医院里就来不及配置病人需要的药水了。

  “需要帮忙吗?”

  莫名其妙的,他说出这句话。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整理那些魔药水,或许连魔药材料都分不清,但反应过来后,他已经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佐伊不好婉拒他,“嗯……如果您愿意帮忙的话真是太好了,可以帮我拿一下那边的魔药吗?”

  他点了下头。

  那点高度他可以轻松的够到,佐伊又一次坐在了地上收拾她刚开的另一盒魔药,蓦地身体一轻,眼睛都因为突然的腾空感睁大了。

  卢卡莎先生的一只手正抱着她的腰。

  她被提起来了!!

  佐伊大脑一片空白,“卢、卢卡莎先生?”

  “坐在地上会着凉。”他平静的说。

  佐伊目睹着他在地上施了保暖咒后才敢继续坐下来,尽管尽量假装自己在好好工作,但神思都游走到乱七八糟的地方了。

  一只手指出了她的错误。

  “这里写错了,应该是17ml……”他皱起眉,说完后甚至觉得有些奇怪。

  他的身体好像很熟悉那些魔药剂量。

  佐伊没发现异常之处,低下头改了刚刚的错误,刚抬起头想感谢卢卡莎,正巧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她的本子因为手指的颤抖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那位卢卡莎先生,整个脸上都因为药水浮出树枝斑点无法看清面孔的卢卡莎先生,只有一只瞳孔还露在空气中但因为很多天的感染已经变红才刚刚好一点的卢卡莎先生。

  他的眼睛,是深灰色的。

  佐伊几乎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雷尔:我醋我自己。

  接下来。

  雷尔:我知道我和他很像但是如果可以这样在你身边的话我愿意。(失落)

  佐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