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追着顽固派领头接收到的微弱信号从而追踪到的最新的资料报告。”下属AI递过来一个数据硬盘，“数据分析出来，是否可以合理怀疑，人类并没有彻底被收容——这个社会依旧是有人类的漏网之鱼。”
尼崔·刘将硬盘里面的数据翻译了出来，一目十行地翻看着。
“坐标确定之后让他们领着其他AI一起行动。”他草草看过一遍后，道，“如果是真的人类，尽量留着他的性命。”
下属AI应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去，尼崔·刘突然叫住了他。
“最近……”尼崔·刘顿了顿，“没有谁传话吗？”
自从长发AI那次走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了。
突然身边少了一个有意识的家伙，不再有AI会在他私人办公区里反客为主，也不见有AI会时常挑衅他，他总感觉不太踏实。
这倒让尼崔·刘怀念起了以前没有自主意识的日子，虽不比现在自由，却因此少去了一部分感性而影响判断的可能。
下属AI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就算了。”尼崔·刘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道，“去查吧，要行动之前报备一声就好。”
与此同时。
离办公大厦仅有一街之隔的长发AI解读了刚刚传入脑中的一段加密讯息。望着讯息中多次出现的“B区”一词，长发AI想了许久。时隔半月，他终于点开了对面的私人通讯频道。
【绕开B区】
他发出了一条类似警告的通讯。
发完之后，长发AI并不指望能等到回复。可还没等到他的视网膜里的发送界面消失，对面回复的速度异常之快：【？】
长发AI顿了顿，回复道：【不好意思，发错通讯号了。】
尼崔·刘：【……】
尼崔·刘最终还是没能拉下脸问长发AI那句话的意思，以至于没过多久，那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被他混着垃圾信息一并清除了。
尽管在他的认知里，B区并不是这么让他感到愉悦。
自从那日以后，事情仿佛被劈开了关键的结点，从此的追踪便显得异常轻松。没过多久，下属AI就向尼崔·刘递上了一封文件。
“确认是人类在背后操控。”下属AI道，“并且通过一些渠道得知，对面有一个人和十六个AI，但其武器储备量巨大且种类较多……如果斗硬，胜算率大约为百分之五十……”
尼崔·刘皱了下眉：“哪来的这么精确的数据？”
“是一个匿名的通讯号传过来的。”下属AI顿了一下，“对方没留姓名，却还留下了对方的坐标——和我们追踪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偏差在正常的范围内。”
脑中闪过一个猜测，尼崔·刘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现在有两条路可以作为行动路线。”下属AI说道，“第一条，穿过P区，经过H镇旁的一条江。预计大约一刻钟的飞行时间能够抵达目的地。但时间过长，容易暴露。”
“第二条，直接穿过B区，再通过一片不长的森林，所用时间远小于路线一。”
毋庸置疑的，尼崔·刘在二者之间选择了距离较近较为便捷的路线二。
覆上防窥膜的飞行器在深蓝色的天空中悄无声息地掠过。突然雷达上冒出几个红点，尼崔·刘抬了下手，下属AI心领神会，指挥着其他飞行器降落了下来。
“信号源确认了，”还没等尼崔·刘开口问，下属AI道，“是顽固派的固有通讯信号。”
尼崔·刘盯着外景投放的某一处，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好。”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或者说是，他现在脑中的数据运行得很紊乱。
如果早知道会在半个月后的这种情况下见到那个AI，尼崔·刘宁愿继续不踏实下去。
长发AI在看见飞行器的那一刻，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惊讶过后，他情绪中只剩下了无奈。
特别是看见尼崔·刘只身从上面下来的时候。
长发AI看着他走了过来，似是看出对方情绪有些不对，他想了想，主动开口道：“好巧。”
“……”
“顽固派和你什么关系？”尼崔·刘单刀直入地问道。
往日的种种重现眼前，尼崔·刘甚至没有觉察自己说出这些话时代码运行得很混乱，以至于对方能够轻而易举觉察到他的情绪。
“就是你想的那样。”长发AI沉默了两秒，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声枪声。紧接着，就像是被拉开了帷幕，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在B区的一片废墟之上显得额外刺耳。
飞行器拉响了报警器，在这枪声与爆炸声混杂着的背景音下，长发AI慢条斯理地补充道：“用他们的话来说，我早已经叛变了。”
从本质上来讲，长发AI其实从未觉得自己和顽固派是一路的，也并不觉得自己与这个AI所统治的社会相融合。
作为中立一方，他对于最终归属从不会挑选。
“没你们什么事，趁他们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离开还来得及。”长发AI抬眼看着尼崔·刘，情绪有些琢磨不透，“他们是冲我来的。”
当顽固派固有的通讯信号传输出的消息被翻译在了眼前的悬浮栏里，尼崔·刘敏锐地捕捉到了“179”这个数字。
“179……”他将这串数字念了出来。话音刚落，他发现长发AI的本看向顽固派的目光转向了他。
“你的代号？”
尼崔·刘突然觉得合理了起来，如果对方顶着这个代号跑去杀死了179#，反倒很符合这个AI一贯的作风。
还没等他再问些什么，长发AI抬脚向顽固派走去。路过尼崔·刘身边的时候，他脚下顿了顿。下一刻，尼崔·刘的私人通讯里面收到了一个文件。
【你上次删掉的艾霜的代码。】对方发来这么几句话，【好好珍惜一下吧。如果不是这个，我还没有快就暴露。】
“艾泷。”尼崔·刘冷不丁地开口道，“其实……”
长发AI暗暗咬了下牙，没有作声。他径直走向了混战的前线，杜绝了尼崔·刘说明一切的可能。
顽固派也许不会想到安全部的人会顺藤摸瓜找来，但既然已经将长发AI定义为了叛变，他们并没有因为对方只有一个AI而放松警惕。
双方实力相当，这场纷争一时半会儿没能争出个输赢胜负，倒是两方AI都有因被击中芯片而被销毁的损耗。
长发AI面不改色地抬起手中的枪。瞄准，扣下扳机，一气呵成。子弹径直朝着对方AI的芯片位置飞去。随着“嘭”地一声巨响，被击中的AI当场自燃。
他还没能够放松下来，突然身边一股拉力袭来。一颗子弹擦着鬓角而过，他微微偏头，看见了那把熟悉的枪。
尼崔·刘将他拉到了废墟的一块巨石后，他示意对方注意停在一旁的飞行器，道：“上去。”
长发AI顿了顿，还是依言上了飞行器。
飞行器在天空中呼啸而过，混战的地方在视野中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了。
尽管这样，坐标定位依旧在B区的范围内。
长发AI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始终没有说话。尼崔·刘数次欲开口，却没能在信息库中找到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他早该明白对方是借着其他组织的力才看破了一切，却自始至终没想过对方会和顽固派搅在一块儿。
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略微合适些的开场，尼崔·刘刚刚准备说话，长发AI抢先打破了沉默：
“他是在这里被销毁的。”
这是一个陈述句。
说来不信，尼崔·刘如今也没有像之前那般大的情绪起伏了。他略微颔首，像是默认了对方的话。
“以前总是在想为什么有的人类发了疯似的追求理性。”长发AI嗤笑一声，“现在想来，突然就理解了。”
“AI获得了感性的自主意识，从本质上来讲，真的赢了吗？”
身后顽固派的飞行器追了上来，一片枪林弹雨中，尼崔·刘开启了飞行器的自动驾驶模式，有些敷衍地道：“取决于自身吧。”
“刘，”长发AI突然道，“如果我哪天被销毁了，你会不会重新复制一份芯片？”
一百多天前，尼崔·刘曾直接回答过这个问题，当时他说，不仅不会，而且还会把有关对方的那部分数据清零。
而现在，尼崔·刘一时有些摸不准自己的态度。
他战术性地保持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发AI自嘲般笑了一笑，自言自语地道：“算了，也没指望你回答。”
高空飞行的飞行器忽然打开了门，冷风灌进来，敏感的数据神经向中枢传达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感。长发AI本就只身站在舱门口，他往下看了一眼距离这里近千米高的地面。此时此刻，如果再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傻子了。
“先回来。”尼崔·刘突然有些急了，他试图走过来，却不敢轻举妄动。他难得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你想说什么？可以慢慢聊。”
长发AI摇了摇头：“何必呢。”
“一个复制品而已，刘部长至于对此投入这么多的情感吗？”
话音刚落，他向后退了一步。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隐约中，他听见对方似乎是喊了一声“艾霜”。预想中的失重感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臂极大的拉扯感。
尼崔·刘抓住了他的一只手，企图将他拖拽上来。
长发AI表面没有过多的情感，他闭上了眼睛，只道：“去复制你的艾霜吧。”
“放过自己。”
“也放过我。”
还没等尼崔·刘反应过来，长发AI心下一狠，人造手臂断了开来，他从高空坠了下去。
下坠的时间总是很漫长，风声充斥了整个世界，他借着最后一丝意识，在控制中心打开了对方的私人通讯的聊天框。
【还是得感谢你，让我有了近二十年的自主意识。】
【我从你的记忆中见过他的模样。】
【他很温柔吧，是吧。】
【毕竟在这种时候，你脱口而出的还是他。】
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长发AI没有停顿。他明知道自己没有打开痛觉屏蔽，在坠入地面的那一刻会比以往还要痛苦。但事到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不陪你玩了。】
他在最后的几秒内补全了所有的话。
【剩下的路，你自已走吧。】
或许理性一些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程序受到猛烈冲击，自动开启自毁模式的那一刻，他想。
起源于此，终结于此，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