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许是治疗及时,一觉睡醒过后,烧已经退了。

  闲潭对昨天发生的事闭口不提,兰栉也没有怀疑,于是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会场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昨天不在状态,没有细看。直到现在,兰栉方才注意到会场两侧种满了兰草。

  应是用其“万古长存”之意。兰栉想。

  他跟着闲潭找了个位置坐下,环顾四周,遗憾的是并未找到墨幽的身影。

  甚至到颁奖结束,他都没有看见。

  这次在台上讲话的是一名负伤退役的士兵,身上安装着一只机械臂。据主持人所言,他的右眼同样在前线受损,现在用了一只机械眼代替.

  “……我们向往自由,和平……但这不是我们避战争的理由……和平是美好的,但战争是必要的……”

  35.

  忽然,兰栉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

  他转过头,与一旁的闲潭对上了眼。

  “你手好冰。”闲潭压低声音道。

  兰栉将手抽了回来,垂着眼道:“没事。”

  闲潭还待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男声响了起来:“兰栉。”

  转过头去,只见江流走了过来,手中还端了个酒杯。

  闲潭下意识地挡了一下:“他不喝酒。”

  江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一双桃花眼中含着些许打量的意味。他收回目光,看向了兰栉:“听江月说你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吗?”

  兰栉从一旁拉了个空椅子过来,闻言道:“谢谢江总管关心,好多了。”

  “不坐了,我还有事。”江流笑道,“只不过是想起机甲系已经许久没与这边沟通了罢了,想来问问。”

  兰栉忽然意识到自己已很久没见过江流了。

  以往去训练场无非是找墨幽,如今再多个找闲谭,管理大厦已很少踏入了。

  “我的疏忽。”他打开通讯器,将此事记录了下来。既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消息,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

  直到闲潭抬手,将他的视线短暂地挡住了。

  “事情回去再处理,”闲潭轻声道,“好好放松一下。”

  兰栉抬手将他的手抓了下来,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看见墨幽了吗?”他问在一旁看热闹般的江流,问。

  “这倒没有,”江流不动声色地道,“这俩孩子不知道去哪了,在会场一天,连影都没见着。”

  兰栉皱起了眉头。

  36.

  临走前,江流塞给闲潭一个储存器。

  “上面指名点姓要你的营,但是这次可能不会让你亲自指挥。”江流看了一眼一旁有些出神地看着通讯器的兰栉,压低了声音,“文件基本上都在这里面,老样子,你回去慢慢看。”

  闲潭接了过来,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只是这次多了些犹豫。

  他呼出一口气来:“方便问问时间吗?”

  “这个标准月的最后一天集合完。顺利的话,明年夏未能回来——就像这次一样,再休整一段时间。”江流道,“你把这批新学员带上,你带好他们。”

  “上面要求高,但我这只有一个,”他抬手拍了拍闲潭的肩膀,“打得赢就打,时机不对就撤——但一定要活着回来。”

  37.

  许是动静有些大了,江流走后,不少发现这俩的人慕名围了上来。

  闲潭虽说酒量不错,但介于身旁有个“病号”,看得出来他随意敷衍了几句,喝了两杯,便带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兰栉离开了会场。

  有了前面的经验,他早和后厨打好了招呼,搞来了些清淡的菜品。他撑着头,见兰栉回过神来。还没等对方开,他打开了盛汤的盒子,声音仍是一如既往地温柔,毫未受影响:“在想墨幽吗?”

  这一问,却莫名让兰栉有了些许愧疚感。

  许是内心一些不能见光的心思被触到了边角,他有些不知所措。

  “也没什么,”他沉默了几秒,解释道,“再怎么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见不到人影,多少有些担心。”

  更何况昨天还提前离开了。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闲潭认真地看了他许久,以至于兰栉甚至怀疑人早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也不知过了多久,闲潭轻笑了一声。

  “别紧张,”他道,“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一直把墨幽当自己弟弟看。”

  他见兰栉有些不自在,站起了身:“先吃饭吧。”

  “我去冲个澡,去去酒气。”他将兰栉的手牵了起来,俯身落下一吻,“吃完了,我们一起去找人。”

  38.

  暖黄色的灯光给室内披上了一层温柔的薄纱。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平添了几分昏昏欲睡的氛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兰栉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水流的哗哗声。

  他随意吃了几口,喝了点粥,打开通讯器,翻看起之前看见的讯息来。

  没找到人,担忧是一方面,但兰栉还是相信墨幽的。真正让他出神的,是一则检修有关的讯息——

  忽然,一则通讯打了进来,屏幕上显示的信息,正是那个小孩。

  兰栉退出了消息界面,将这一通讯接了起来。

  39.

  通讯器上的投影装置在不远处投射出了对方的全息影像,坐着的人似乎没有料到兰栉会接这么快,一双眼睛甚至没来得及聚焦,就这么撞进了兰栉眼里。

  兰栉愣了一下,他的目光沉了下来,沉默着没说话。

  “哥……”语调中带上了明显的醉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墨幽嘟囔道。他的眼神依旧是迷离的,“我好想你啊……”

  兰栉像是被他气到了。平日里,若是墨幽这么一说,他准会有求必应。

  但今天有些不大一样。

  “喝了多少?”他语气冰冷地道。

  全息影像踉跄着站起身,似乎是想要过来抱住他,却不料扑了个空。他身形晃了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过了许久,他仍是一动不动。

  青年的身影在此刻显得有些单薄,兰栉心里像是被堵上了一团棉花,明明是对方惹了他生气,但他却莫名有些心疼。

  特别是当他转过身来,兰栉看见他通红的眼眶时。

  “哥……”墨幽小声地唤道,“兰栉……”

  他抬起手,有些小心翼翼地去碰对方。全息影像从对方的身体里穿过,他有些沮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继而不甘心一般,再次抬起了手——

  指腹自对方侧脸慢慢移过,墨幽仿佛在触碰一个朝思暮想却可望不可求的美梦,小心又无比珍视。

  尽管手上根本没有触感。

  “我,”墨幽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哽咽,“我真的……”

  “真的好想你啊……”

  “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或许酒精的意义便在于此。麻醉神经、致人头疼之余,倒是多了几分直面不定性的勇气。

  “我到底哪里,怎么比不上他了……”

  心弦被触动了,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兰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将这个比他高大的男人抱进了怀里——尽管只是无接触地,若有若无地拢着。

  “没有比不上,”他轻声道。他想帮这人擦擦泪,却没有办法。他只得哄,像小时候没有经验时面对哭闹的孩子时一样,多少有些无奈,“我没有觉得你比其他人差劲。”

  “你不是新生营的第一吗?”尽管知道会从他的全息影像里穿过,但他仍然抬手,仿佛隔着空间在帮他擦泪,“闲潭在我面前夸过你好多次……”

  在听见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墨幽神色猛地一僵。

  “别提他,”墨幽咬牙道。顿了顿,他委屈地开口了,“我好爱你啊,哥……”

  40.

  四下陷入了一片死寂。

  手放了下来,兰栉往后退了两步,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也没再听清墨幽后面说了什么。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

  直到兰栉回过神来,随即听觉捕捉到了一声轻脆的“咔哒”声。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他抬起手挂断了通讯。

  41.

  “怎么了?”闲潭从隔间出来,见他有些泛白的脸,担忧地道,“哪里难受?”

  兰栉抬手抹了把脸,故作镇定地道:“没事。”

  “还要去找墨幽吗?”闲潭将他扶到床边,一副生怕他逞强的模样。

  兰栉顺势扯过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他瓮声瓮气地道:“不去。”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有些无力地在心里默默问着自己。

  突然,通讯器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兰栉翻身坐了起来,点开了私人频道。

  不知是否该庆幸,发讯息的人是江月。兰栉看了一眼一旁的闲潭,毫不避讳地打开了全屏——

  【兰哥哥,墨幽他喝多了。】

  【实在抱歉,你别放在心上。】

  是啊,他喝多了。

  你和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些什么呢?

  42.

  闲潭似是没想去深究这两句通讯的含义,也没有去在意兰栉这一近乎示好的动作。他只微微颔首,平静地道:“这次反倒是他玩疯了。”

  兰栉垂着眼,将通知音调为静音,答非所问地道:“你们多久出发?”

  他想要从现在的混乱思绪中跳出来,仅此而已。

  闲潭愣了一下,接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

  兰栉就着未关闭的通讯器,打开了自己的名片。只见名字后赫然写着【机甲系总负责人】当作后缀名牌,他抬眼与闲潭对视,没有说话。

  闲潭了然,他略带歉意地道:“忘了要检修一事了。”

  “规定是十个标准日之后。”他回答道,“具体看你……们,别把自己累着了。”

  “要去多久?”兰栉关上显示屏,问道。

  “不出意外的活,次年夏未能回来。”

  兰栉沉吟了许久,开口了:

  “墨幽就拜托你了。”他望着闲潭的眼睛,认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