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师钰宁悠悠转醒时,谢昭然已经不见了踪影,外头天光熹微, 也不知她是何时走的。
师钰宁不知道她是何时入睡的, 只记得睡前谢昭然一直在同她说些她小时候的趣事。
倒是没想到,沉稳端庄的谢昭然小时候也是个爬树会挂在树上的调皮鬼。
师钰宁觉着有些遗憾, 若是两人小时候就遇着了, 想来会非常的有意思。
她用力伸了个懒腰, 想着昨日赐婚的事,想来屠春花他们都还惊着呢, 得去宽宽他们的心。
师钰宁刚要唤来小柳儿帮着梳妆, 就见小柳儿匆匆进了屋, 她瞧见师钰宁已经苏醒, 松了口气。
“小姐今日倒是起得早,正好, 夫人那边来唤小姐,让小姐你梳洗完赶紧过去一趟。”
师钰宁看了眼刚亮堂的天色, 这般早, 她娘唤她定是出事了。
反正在自家家里,师钰宁穿上了外衣,顾不得梳洗,就匆匆往屠春花院子里跑。
屠春花见着满头是汗披头散发的师钰宁,吓了好大一跳,连手中握着的团扇都惊地掉落在地。
“这是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屠春花慌张地上前抱住师钰宁的双臂, 上下摸索起来,像是以为师钰宁受了伤一般。
“我没事, 不是娘你找我吗?出什么事了?”
听到师钰宁没事,屠春花松了口气,听到师钰宁问发生了何事,那松了的气又提了起来。
“太子昨晚上遇刺,现下不知如何了,你祖父他们一早去宫里了,怕是情况不好。”
想到早上公爹特意叮嘱的,今日不可出门,需紧闭门户,屠春花就不由得心慌。
师钰宁听完也是,绷紧了一张脸。
他们听着负责采买的婆子说着街上的场景。
今日街上多了许多的巡街士兵,听说是整个顺天府尹连着东郊驻扎的城防营都出动了。
京城东西南北四处的城门皆都关闭了,不许百姓进出,路上遇着可疑的人,还会抓回去盘问一番,若是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历的少不得一顿拷打。
如今街上都不大有人了,小摊贩们也都早早回家了。
连那最热闹的勾栏瓦舍,酒肆茶馆今日也都挂出了歇业的牌子。
宫门更是早早地就封锁了起来,非诏不得入内。
师钰宁越听心越沉,这番大动静,想是出了大事,不知道太子可安好。
谢昭然她可好?
师钰宁想托人去打听一番,又不知能去哪里打听,心烦意乱的。
皇宫内,崇安殿内谢昭然一脸肃色,神情凛然瞧着那紧闭着的朱漆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腿边的地上,太子瘫倒在地,一脸愧疚难过,脸色惨白嘴唇颤抖,气息微弱地哭着:“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一旁跪着一圈太监宫女,瞧着太子似是下一瞬也要哭晕过去,小林公公死死抱着太子,以防万一。
谢昭然低头看了他一眼,深呼一口气,她昨夜已然提前让人叮嘱了太子,旁的事一概不管,只顾好自己的身子。
没想到,晚上他竟然还是擅自出了东宫往宫里去。
谢昭然当然知晓太子是好意,想来是知道了师钰宁的事,要去宫中求皇上收回成命,半道遇上了刺客。
谢昭然袖子内的手紧握成拳,东宫必是有内鬼,她已经下令不许传的消息,竟还是有人传给了太子,还泄露太子行踪,那刺客瞧着就早有准备。
思索间,面前的朱漆门开了,里头出来个小太监,说皇上请他们进去。
谢昭然赶紧帮着小林公公把太子扶了起来,正要进门,就瞧见皇后哭肿了一双眼,被宫人扶了出来。
瞧见他们,哭着说道:“你们父皇有话要同你们说,你们,好好说会话......”
说完泣不成声,被宫人扶了下去梳洗。
皇帝寝宫内,明黄帷帐被金钩高高挂起,元文帝气息微弱地躺在龙床上,一脸苍白,眼窝凹陷,眼底青黑,连那该是红润的唇都泛着青黑。
短短几日不见,头发斑白了一大半,眼眸也无了神色,枯槁浑浊。
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太子悲从心起,踉跄着跪到了皇上的床榻前,哭着扑倒了元文帝身上,泣不成声。
谢昭然也快步走到了床边跪在了太子的身旁,瞧着床上那垂垂老矣的元文帝,蹙紧了眉心,同几日前相比,元文帝的变化太大了。
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父皇...儿臣不孝...都是儿臣的错...父皇...”
太子哭得浑身颤抖,枯瘦的身子剧烈的起伏,瞧着并不比元文帝好多少。
元文帝想抬手摸摸太子的头,只堪堪从床榻上抬起一寸距离,就没力气地摔回了床榻上,他神色晦涩,心头悲痛。
“不关你的事...是朕自己这身子...到大限了...”
太子骤然停了哭泣,眼里闪动着不敢置信,他拼命摇头.
“不,不,父皇...不会的,你只是...只是一时的受了惊,您是听着儿臣遇刺了担心儿臣才会犯了病,都是儿臣的错。”
元文帝搁置在床榻上的手微微晃了晃:“不是太子的错,是父皇本就大限将至。”
“不是的,父皇,不是的,您是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必定能挺过这一遭。”
“傻孩子,真龙天子也有他既定的命数,朕只是...只是觉着对不起你这孩子,没能给你一副健康的身子,叫你从小就吃了这些的苦。”
元文帝病了后才知晓,一个病人是何等的无力,每日汤药不离口,寻常人能做的事他都不能做,甚至是连日常里喜欢吃的东西都要忌口。
这样的日子,他的太子过了十多年......
“朕知道你今日原本进宫是要做什么,但是,孩子,煜王虽然脾气急躁,做事少些分寸,但心地还是好的。”
元文帝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尽量想着多交代些:“让你从宗室过继子弟,父皇想着不若还是立你弟弟做皇太弟...他的才智做个守业君主也是能够的...咳咳。”
谢昭然从一旁太监手里接过了茶盏,递给元文帝:“父皇喝口茶。”
太子赶紧接过,亲自伺候元文帝喝水。
谢昭然退至一边,不疾不徐说道:“还有一件事,想是该叫父皇知晓。”
太子伺候完元文帝喝水,两人齐齐看向了谢昭然。
谢昭然朝着床边侍立在一旁的太医点点头,太医直挺挺就跪下了,浑身颤抖,哆哆嗦嗦说出的话,叫屋子里的人除了谢昭然都大为震惊。
“皇上,您这情况忽然恶化,是中毒了。”
元文帝浑浊的眼里闪动着愤怒的亮光:“你说什么?”
太医哆哆嗦嗦掏出手中的东西,打开来叫众人瞧见:“这是煜王进献的秘药,奴才查验了,此药有毒。”
元文帝大惊:“不可能,朕服用后,确实身子大好。”
太医赶忙解释:“此秘药里含有一味名为[翎]的药物,此物寻常有毒,但若是控制得当,加入少许的量,也是个以毒攻毒,救命的良方。”
“但这药有一个弊端,服用此药之人,切不可情绪大动,不然就会促使气血涌动,毒气攻心。”
太医说完自己该说的,就安静地跪在了一边。
谢昭然沉着声说道:“太子遇刺之事,怎的这么快就传进了宫,传的还是太子遇刺而死。”
太子闻言一愣,是啊,他这边刚遇到刺客,怎么父皇就知道了。
谢昭然朝着外头高声说了句:“带进来吧。”
门开了,侍卫压着个小太监进来后。
皇上身边伺候的夏公公一看,这不是自己的干儿子么,吓得瘫软在地。
那小太监被拔了口中堵塞的棉布后,开口就是求饶:“皇上饶命,是煜王,煜王叫奴才传的话。”
谢昭然一个眼神,侍卫又将人带了下去。
元文帝躺在床上半晌,粗粗喘着气:“怎么会...煜王这孩子...怎么会。”
谢昭然跪地回禀:“父皇,春蒐猎场的刺客,儿臣已查明,是煜王所为。”
太子担心皇帝不相信谢昭然的,赶忙说道:“父皇这是真的,那刺客口供还在儿臣那儿。”
元文帝眼里闪过一丝怀疑:“既如此,当初为何不说?”
太子苦涩地牵了牵嘴角:“知道父皇不会信,又何必说。”
元文帝目光更冷了:“如今又为何说了。”
谢昭然开了口:“没想到他除了想杀太子,还想谋害父皇。”
元文帝悲从心来,他原以为煜王只是性格乖戾嚣张了些,没想到,竟都是假象,他连他这个父皇也敢暗害。
元文帝闭上了眼,一滴浊泪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沉默了半晌,他似是耗尽了最后的体力。
“天家...出这种丑闻...有损...威严,太子...切不可...伸张...”
谢昭然心一沉,元文帝这是要保下煜王了。
元文帝继续说道:“来人,拟旨。”
他让伺候的太监拟了旨意,待他死后,着煜王守灵,此生不出皇陵,在谢昭然的提醒下,他取消了给煜王的赐婚。同时拟旨传位于太子。
撑着最后一股力,元文帝在三道圣旨上,加盖了帝王玉玺。
盖完传位圣旨后,元文帝瘫软在了床上,看着眼前的太子,似是还有不放心,死死拉着他的手:“孩子,朕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不可...你皇姐不行,有违祖宗礼法,切不可天真。”
谢昭然的手骤然握紧,眼神晦涩,原来元文帝竟然都知道。
元文帝看向了谢昭然,目光慈爱:“昭然,你是个好孩子,是父皇对不住你,日后去宗室挑个可心的孩子,你也有保障。”
这时外头来人禀告,公主求见。
元文帝闭上了眼:“不见。”
太子在一旁泣不成声:“父皇,儿臣求你了,见一见皇姐吧,你若不见她,她这一生都会痛苦。”
元文帝的眼角滑落一滴泪:“罢了,让她进来吧。”
萧丽驹被拦在门外本就心焦,听到父皇愿意见她,顾不得公主仪态,用了行军拔营的速度,快速行至了元文帝面上。
见着元文帝那病容枯槁的模样,萧丽驹登时红了眼,眼泪瞬间一颗接一颗的坠落:“父皇,儿臣来迟了。”
元文帝用力撑起了坠如千斤的眼皮,目光似是恍惚,瞧着眼前的女子,很熟悉也很陌生。
他那娇娇软软的姑娘竟然成了这般飒爽英姿的女将。
他已然没了说话的力气,说出的话,都是气音。
“边疆风霜...女儿家何必辛苦.....”
萧丽驹屏息听完,一把擦了眼泪,目光坚毅:“父皇,那是我大邺的疆土,我是大邺的公主。”
元文帝用力扯起了嘴角:“你...最像你皇祖父...朕不如你...好,好。”
说完最后一个好字,元文帝身侧的手骤然垂落。
“父皇!”
“皇上!”
太医上前一步,探了鼻息,测了脉搏,一脸悲痛的摇摇头。
寝殿内轰然响起了震天的哭声。
“皇上殡天了——”
一声声呼喊由近及远,丧钟响起,传遍成个皇城。
元文二十七年,元文帝病逝,太子萧元嘉登基,新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