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敞开的大门被人礼貌敲响,“没有打扰吧?”

  提纳里眼疾手快地收好药瓶,转头看向青年——B。

  样貌清秀的青年很自来熟地拉开一旁的椅子,礼貌道:“我可以坐下吗?”

  提纳里点了点头,“B先生是怎么知道我的住所?”

  “哦,这个……”B脸上闪过一丝羞愧,“因为有很要紧的事情寻找提纳里先生,所以冒昧动用了一些私人手段。”

  “请看这个。”B双手递上一张纸。

  纸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角卷起,四周泛黄,字迹斑驳地写着——永恒的生命研究计划。

  越看下去提纳里就越是心惊,密密麻麻的实验记录,白纸黑字,都是些惨绝人寰的禁忌试验。而这些和十几年前教令院学者自杀事件脱不了干系。

  B是辛深的朋友,那么辛深必然知道这件事。

  “辛深在哪?”提纳里背上一贯的背包,请求B带他去寻辛深。

  “提纳里先生请随我来。”

  B朝着提纳里歪头,柔和一笑。

  ***

  越靠近甬道深处,通道里越潮湿逼窘,几人的裤脚沾染上水渍,脚步略微有些沉重。

  赛诺显然没什么影响,因为他没有裤腿。少年步履不停,面色冷硬。

  “躲。”赛诺挥手示意身后两人停下。

  巨大的机械提取装置处于中心,白冷的自制光将机械所在地照射的亮堂,庞大的齿轮、传送带、叶片紧密配合,呈现倒斗笠状的物体倒插入泥土中,源源不断地汲取土地里的生命力。而狭窄的地域所有地表植株惨白如纸,毫无生息。

  那些被汲取的绿色的□□闪烁在机械中心,并且越来越耀眼。

  阿扎尔矗立在机械面前,放声大笑,“小吉祥草王又怎么样?我会成为比神活得更长久的人!”

  塔尼捏了把冷汗,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类和神明比寿命长短。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好蠢。

  艾尔海森视线扫荡着四周,阿扎尔是[明论派]知名学者,[明论派]一直以星空为研究中心,在他们思想中,天空映照真理,刻写命运。

  那么前任大贤者阿扎尔,你在[星空]里看到了什么?

  不能任由这装置继续运行下去。

  赛诺握住手上的武器,身形敏捷的少年人只是一瞬就闪现到阿扎尔身前,长柄武器毫不留情面地指向阿扎尔的脖颈,“审判!”

  麦色肌肤的少年在强烈的白色日光灯下,面部肌肤显得冷硬苍白,与他赤红色的瞳孔形成鲜明对比,他的眉宇间尽是厌恶之色。

  “你……”阿扎尔瞳孔紧缩。

  他从未看见过这样暗红的眸光,像雨林里最大的暴雨,灰沉的雨幕倒映在暗红色的眼底,又如同雷暴将来的预警。

  少年神色冰寒,惨淡的白色灯光将他脸部的线条衬托得更加硬冷。他手执赤沙之杖,紫色的符文层层缠绕在手臂上,白色的文字忽明忽暗,像是神明无声的裁决。

  “前任大贤者阿扎尔,你犯下了六宗根源之罪中妄谈生与死之罪。”

  赛诺一字一顿,咬字清晰,不容置喙。

  即便危险就在眼前,阿扎尔定了定神,反倒莫名一笑,偏执道:“尘世之法为罪人定罪,可我不是罪人。”

  “你看看这里,看看我!我是在为全体人类做打算。即便你是大风纪官又如何,没人能代替神的旨意,你也没有能力扼杀人类永恒的希望。”

  阿扎尔眼里染上癫狂的色彩,“无边黑暗里,每日有多少人正在死去!但如果有了永恒的生命,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阿扎尔朝着赛诺微微一笑,绿色的触角倏地从他背后长出,张牙舞爪地袭向赛诺。

  塔尼惊恐地呼唤:“赛诺大人!”

  密密麻麻的触手如破土而出的竹笋,在瞬息之间顶破血肉之躯,铺天盖地地朝赛诺包裹而去。

  艾尔海森将武器扔出,只堪堪斩断了一小节触手——阿扎尔,已经不是人类了。

  赛诺身形迅疾躲开不断袭击而来的触手,越长越粗壮的手臂狠狠插入地底,少年身形灵巧翻过,四周风沙四起,断壁坍塌,一地灰尘。而阴影庞大的怪物触手,张牙舞爪,迅疾到要撕裂四周的空气。

  强有力的草元素箭矢划破空气发出刺耳声响,缠有藤蔓的箭矢猛烈地袭向阿扎尔的触手,强大的力量震开阿扎尔的触手,提纳里迅速上前将赛诺拉至身后。

  “你怎么—”

  还未等赛诺问完,阿扎尔才被斩断的触手又生长出来,迅速向几人袭击。

  “生命提取装置,他在汲取里面的力量。”

  艾尔海森侃侃躲过几根触手的缠绕,再这么缠绕下去只会耗死自己。

  赛诺和提纳里也看出了端倪,躲过触手快速向生命提取装置奔去。

  阿扎尔愤怒嘶喊,“你们才最应该接受罪恶的审判!”

  阿扎尔的面部表情扭曲了一瞬,更多更多的生命力被汲取,源源不断的藤蔓闪烁着诡异的绿色光芒,胀满他的身体。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藤蔓突破血肉,又与血肉共生。

  “你疯了吗?”

  赛诺躲开死死追逐他的藤蔓,红色的眼眸布满血丝。

  “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我为人类着想,永恒的生命不就是一代代先祖追逐的吗?我没错!是你们错了!”

  “[星空]本就是虚假的,什么看破不看破,到头来人类终有一死,我才是救世主!”

  提纳里箭矢射向步步紧逼的藤蔓,汗珠从下颚线滴落,他的体力有限,不能做到次次拉弓射击,况且射程不够远,力量只会减半。

  源源不断的藤蔓再一次席卷而来,提纳里指尖发麻,拉弓的手仅仅顿了一秒,铺天盖地的藤蔓要将他紧紧桎梏。

  他只来得及看见熟悉的银白色发丝,被宽厚的怀抱狠狠拥入。

  藤蔓刺入赛诺的肩膀,汩汩鲜血顺着藤蔓的根茎吸入,就仿佛这些藤蔓是有生命意识的,贪婪汲取着赛诺身上的血肉。

  “赛诺!”

  提纳里瞪大了眼眸,几滴血落在他的手指上,滚烫的温度反倒让提纳里身体变得僵硬。

  眼看提纳里和赛诺就要尽数被藤蔓吞噬,一支箭头带有花纹的箭矢漾开无数水滴,乱窜的水珠却精准地落在藤蔓上,凡是被水珠沾染的地方冒起黑烟,竟是枯萎了。

  赛诺咽下翻涌到喉口的鲜血,凌冽的血眸迅疾望向箭矢出现的方向,但只能看到飘飞的黑色衣角。

  生命提取装置也被毁坏了,翻涌的水无孔不入,整个机械滋滋作响,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彻底报废。

  被囚禁的绿色生机如瀑布般渗入地底,生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阿扎尔的面貌迅速转变,原先的皮肤一点一点老化,露出丑陋的斑纹与老年人专属的气息。他拼尽全力去触碰脚底如潮水般丧失的绿色能源,额头上青筋暴起,异常可怖。

  “为什么!”

  “我明明一直在做好事!我是为了全人类!”

  “闭嘴!”提纳里扶着流血的手臂,难得发了脾气,“你所谓的永恒,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以生态为代价的生命,根本不值得赞颂,造物主的意识绝不是这样被你曲解的!”

  “咳。”赛诺狼狈地咳出鲜血,脸颊一侧的白发沾染上红意,他眸光闪动,语气坚毅,“随我,回教令院接受审判。”

  艾尔海森和塔尼身上也留下了不少伤口,但艾尔海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高处的机器背后,就好像那里有什么人一样。

  而辛深确实站在艾尔海森目光所在之处。

  “你为什么要把他带来这里!”

  辛深指尖摁住额头,用力到泛白,冷冽的眉眼充斥着暴利。

  B微微一愣,“我心底是这么想的。”

  “况且,”B轻轻笑了声,“你不会让他受伤的。”

  “烦死了烦死了!”

  辛深面色古怪,“你就不怕我让你消失吗?”

  B嘴角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我们之间,无所谓消失不是吗。”

  “你就是我,我也是你呀。”

  A推了把B,示意他闭嘴。

  辛深脑袋更疼了,他能感受到有根筋一抽一抽的,令人心烦。

  “要吃点药吗?”A递上药盒,小声嘀咕,“快吃完了。”

  辛深翻了个白眼,“烦死了。”

  A淡淡一笑,将辛深的药物重新放入怀中。

  辛深是赐予他们生命的主人啊。

  只不过,他们又会在什么时候,如日升时的泡沫般消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