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时要在皇宫设宴招待使臣, 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均能参与,也有少许很得皇帝喜欢的官员能破例参加。比如皇帝的表弟柳安,再比如皇帝的伴读谢齐志。

  鸿胪寺的人忙得脚不沾地,也借了不少其他衙门空闲的人。礼部的人往来布置乐宴殿, 虽说对戎狄的待遇下降, 但在宴会上可不会大咧咧的表现出来。

  礼部主事想到教坊司报上来的歌舞心里也有些快意,乐呵呵的最后检查完宫殿才离开。

  京城百姓早听说投降了的戎狄使团今日要进京, 专有好事者呼朋引伴等在街旁。远远就看到一行人奇装异服, 骑着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远远过来, 守在两旁的门军检查完通行文书后忙分出人去通知驿站。

  那翻译见士兵迟迟不让开便上前用别扭的汉话吆喝道:“检查完了没?赶紧让开!”

  往常都是带着使团在京城玩够了再去驿站,他们也都习惯了如此。今年虽是战败来此, 但乾朝皇帝一向好面子,便是嚣张些也无妨。

  以前来过的使者都是一脸倨傲等着门军放行,几个第一次来乾朝的都目露贪婪目不转睛的盯着京城繁华的街景。那贪婪的目光让路过的百姓不自觉嫌恶,扭头看过来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打哪来的, 瞧着不像好人。”

  “我大舅的三姨的二姑娘的女婿是鸿胪寺的, 前些日子戎狄打了败仗,今儿过来是献宝求和来了。”

  “假的吧, 献宝来怎么空着手?”

  “你们还不知道呢?前儿在胡同口有官爷贴了布告, 说是那些戎狄人在边关杀了不少人。让咱们这些日子警醒些,发现不对得去五城兵马司告状!”

  路过的百姓们嘀嘀咕咕的, 边看边绕着戎狄使团走过,看瘟神一样躲着。有些年纪大的记起前些年戎狄来京的嚣张样, 也忙拉着孩子走开, 嘴上念念有词的教训着。

  使者中只有领头的五王子和特意带来的翻译才通晓汉话, 他们耳朵也尖, 听见百姓的话很是不满。

  “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你们大乾的百姓对我们这样尊贵的客人指指点点, 请你们立即制止。”五王子是老戎狄王的第五子,今年也有四十多岁,从小时候就跟着使团一起出使。

  往常虽有百姓痛恨他们,但摄于乾朝官府对他们的保护,乾朝百姓反而不能近他们的身。也不知这回是怎么了,竟吵嚷着要过来打骂。

  他敏锐的意识到不对劲,对一旁值守的门军正色斥责。翻译也嘀嘀咕咕的说着戎狄话给使者们传递消息,一时间整个使团都有些焦躁。

  几个门军一动不动,只拿眼睛瞪过去厉声呵道:“下马步行!”

  说着便有一队早已等着的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让使者们一一下马。又严格核对了符节后才肃声道:“跟我们走。”

  戎狄人都生得高壮,但被特意挑选来监押使臣的人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壮汉子,自然不带怕的。戎狄人本就欺软怕硬惯了,见乾朝人的态度如此强硬也不自觉软下来,悄悄去看五王子的神色。

  五王子联想到乾朝刚换了个皇帝,此时站在乾朝的地盘上也不敢胡乱说话,只是给使团使个眼色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这次他来此本就是为了探探乾朝小皇帝的底子,没想到还是个硬茬子。

  不欲与乾朝人发生冲突,五王子用汉话说道:“还请各位稍等,我们押送礼物的车队还未到。”

  几个衙役对视一眼,便排成一排站在不远处盯着使团。戎狄一行人被盯得满身不对劲,时间长了满脸阴沉的看着过往的行人。

  一些年纪大些的连忙带着孩子匆匆离开,又有一些则是得到消息后特意赶来看戎狄使团的。

  啪!

  带着腥臭味的臭鸡蛋砸到毫无防备的戎狄使者身上,但由于都是战场上拼杀过的,等他们反应过来后便很敏捷的躲开大部分臭鸡蛋。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和年轻的妇人提着一篮子臭鸡蛋扔过去,旁边还放着一筐烂菜叶子。那老太太瞧着年纪大,但气势却不小,嚷嚷着:“给我砸他们的头,幸亏你奶奶我没把东西都给了甄家的。等着你们呢小畜生!呸!”

  那妇人眼中有些怯怯,但显然也是恨毒了戎狄人,边哭边扔。这让原本觉得她们妨碍公务要严厉驱赶的衙役不自觉软了下来,只是象征性的拦了拦。

  *

  戎狄使团闹出的大笑话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甚至还传到赵钰耳中。

  柳安当笑话讲给赵钰听时赵钰也乐得停不下来,忙吩咐下去道:“别为难百姓们,意思意思从府衙过一圈。记得让驿馆多烧些热水好好洗洗,别让人有怨言。”

  刘康满脸含笑的让喜春去五城兵马司走一趟,顺带着打听消息。柳安坐在椅子上颇为悠闲的吃了一口点心,笑着道:“陛下偏心的也太明显了。”哪有多烧热水补偿的,只怕戎狄使团恨不得把百姓们大卸八块解气呢。

  赵钰自从昨晚解开心结后对柳安不自觉更加亲近,目光柔和的看着柳安道:“这哪里算偏心,谁是自己人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似乎话里有话,唬得柳安下意识对上赵钰温和的目光。他听得有些耳热,嘴角微翘道:“陛下圣明。”

  他放下手里的点心又喝口热茶润喉,试探道:“陛下昨日吩咐贾女官领着宫女做羊毛制品,臣看贾女官上手也很快。只是她到底是凤仪女官,等陛下迎皇后娘娘入宫后怕是要协助处理六宫事宜。”

  对于贾元春忽然从低品女史升任正四品凤仪女官的事宫内外都有猜测,再结合忽然便倒霉的甄家,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柳安心思细腻,将事情仔细盘过后便知道日后赵钰定然还要用到贾元春。如今正应了自己的猜测,贾元春现在单管羊毛,日后做大了想来是要单立一司。

  只是这样一来贾元春便没什么时间辅佐皇后,也不知要如何处理。他心知陛下对自己也有些朦胧的情感,又见他放着这样的大美人不收用,难免有些想法。

  他心里安慰自己,就试探这一次。若陛下执意娶妻,自己也不会掺和进去,从今往后只做个贤臣远远看着就好。

  赵钰意识到什么,将朱笔搁下抬头看过去。

  柳安仿佛只是提出一个小小的疑问,面带笑容的看着赵钰,心脏却紧缩的厉害。

  赵钰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道:“你陪朕...我去御花园走走。”他有些紧张和茫然,短短认识一个月的时间,真的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吗?

  如果自己将那个愿望改成高亩产的种子、自动收割的机器、远超乾朝的农具图纸等等会不会对乾朝更好?

  他和柳安之间好像没有经历过话本上的山盟海誓、生离死别,好像也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他们甚至没有说过一句“我心悦你”。

  感情虽淡,自己却不忍割舍。一缕细细的情丝,他可以轻易斩断,但对上柳安的目光却无法说出口。

  柳安意识到什么,有些紧张的跟在赵钰身边。他将微微颤抖的指尖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带着仰慕与期待的看着赵钰的背影。

  刘康想带人跟上去,赵钰摆手制止道:“远远跟着,不许近前。”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赵钰看着宫道两旁种着的桃花,有些感慨道:“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就连花也是这样。”

  柳安心下一凉,有些勉强的笑道:“梨花还留着一些。陛下若是喜欢再移回来也好,不妨事的。”

  两人沉默的到出苗的棉花田旁,赵钰心里更是发软。世上恐怕只有一个柳安这样有能为,在军中能建功立业,被自己支使来种地也能种出花样来。

  原本忙碌的宫人见赵钰和柳安一同过来赶忙行礼,见没什么要紧事便各自做活儿。赵钰见这里人多便拉着柳安到假山旁,这里僻静人少,寻常没有人过来。

  “你...如今多大了?”赵钰忽然开口问道,心里盘算着为柳安赐表字。

  柳安有些不明所以,淡淡道:“回陛下的话,微臣刚满十八。”当初苏家出事时陛下五岁,自己刚好三岁,算来陛下即将二十了。

  及冠的男子仍旧单身,说出去恐怕只觉得陛下身有隐疾。

  “你虽然尚未及冠,但到底步入官场,若是无字恐怕与同僚往来并不方便。你父亲可有提前为你加冠取字?”他这话自然是明知故问,但也是不可或缺的流程。

  男子二十冠而字,但也有例外的情况。柳安提前步入官场,也算是小有成就,提前加冠取字才是正经。但柳芳一心偏向义忠亲王、太上皇,自然不会给柳安这个逆子好脸色看,对柳安的窘迫也视而不见。

  柳安原本有些心灰意冷,忽然明白了什么,眼中也多出一抹耀目的神采。他期期艾艾道:“父亲并未为臣加冠取字。”有些期待的看着赵钰,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你前十几年太过坎坷,乃至好好的公子哥儿要置身行伍寻个出身。朕为你取字‘景明’你可喜欢?”赵钰有些紧张的看着柳安。

  愿他今后的几十年都能被日光照耀,再也不要陷入阴霾。他会一直和柳安站在一起,无论是君主,兄长,亦或是...爱人。

  他有些苦中作乐的想,即便日后柳安不爱自己也无妨,君主对臣子本就是有天然的压制。柳安只能待在自己身边。

  柳安在心中反复品味这两个字,眼睛一酸险些哭出来。就如陛下所说,自己的前十几年的色彩过于晦暗,他也曾以为自己再也摘不掉罪臣之后的帽子。

  他想他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赵钰上前一步将柳安拥入怀中,从未有过的感觉一下直冲头脑。两人均有些僵硬,赵钰抖着手帮柳安将额边细小的碎发理好,轻轻在他耳边道:“景明,和我在一起。我...心悦你。”

  柳安有些磕磕巴巴道:“陛下...景明亦然。”说完便有些脸热的垂下头,把脸严严实实的埋在赵钰的胸膛。

  忽然,他带着些许期待的抬头道:“那陛下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若是陛下迎娶新后,贾女官要如何分管两处差事?”

  赵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一时也忍不了。

  “没有皇后,没有嫔妃,只有景明。好不好?”赵钰眼中带着柔柔的光轻声诱哄着,“太子的事我来解决,你不必多心。”

  系统的事太过奇异,况且许愿孵蛋产子这事儿听着便很假,等两人相处长了再慢慢透露不迟。

  柳安抿抿唇有些犹豫道:“前朝几位皇帝的事陛下也知道,还请陛下多多费心。”

  子嗣的事也好解决,只要小心些,将王府庶子刚出生时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换,谁也不会知道名义上的皇长子实际上是王府庶子。

  这孩子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又何来登基后恩将仇报认亲爷娘一说。不过这时候不急着说这个,还是等感情更稳定再说不迟。

  两人抱着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的放开,赵钰轻声道:“走吧,一会儿开宴了,刘康要找我们的。咱们的事先瞒着,等时机成熟再暴露。”

  这也是他对柳安的保护。历来君臣相恋臣子都要被打成佞幸,如今自己刚登基还是不要贸然直言较好,否则怕是保不住柳安。

  柳安也清楚事关重大,尤其陛下不打算娶妻纳妾,自己和陛下的感情一旦暴露自己怕是活不成了。他清楚表兄口中的时机成熟是指有了继承人后,到时候即使再有风言风语旁人也不会多说。

  表兄一向有成算,他只要乖乖等着就好。

  礼部的人通知开宴时间,刘康在殿内急着找赵钰,连声让内侍去寻陛下和柳郎中的踪迹。马上要开宴了,陛下要是去得太迟也不像样。尤其今日的宴会是为戎狄献降表、宝物而设,届时显得陛下太过怠慢。

  他心里算着时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青天白日的,两个人有什么话不能当着自己的面说,非要跑到外面去?

  今日是喜春带着人跟着赵钰出去的,他们一群内侍远远等着,碍着赵钰的吩咐不敢靠近。喜春听了刘康的传话心里也着急,但他却更知道陛下不会喜欢有人违背他的命令,只能急着在原地转圈。

  他等来等去,刘康那边也让人催了好几次,喜春终于一咬牙准备靠近去寻陛下。谁知刚往前走不远,就见陛下和柳郎中已经从假山后绕出来,忙上前道:“陛下,刘总管说开宴时间要到了,请陛下快些回去。”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两人略有些褶皱的衣服,心里暗自纳罕,面上却丝毫不漏。甭管陛下和柳郎中干嘛了,这也不是他一个内侍该知道的。

  赵钰闻言看了看日头,和柳安对视一眼便道:“走吧,应当不迟。”

  一行人加快脚程回了宣政殿,刘康在殿外看到他们回来也是松了口气,拉住赵钰道:“陛下赶紧换身衣裳,还有两刻钟就开宴了。”

  赵钰点头应下,看向柳安道:“你也回内务府衙门换身衣裳,和朕一同赴宴。”

  柳安闻言嘴角漾开笑意,作揖道:“多谢陛下赐宴。”说完便赶忙回去,他一个五品小官若是比陛下到的还晚只怕明日早朝就要被参了。

  赵钰看着他活泼的背影也很是喜欢,刘康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惊疑不定的看着赵钰又看看柳安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男子二十冠而字出自《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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