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该往乐宴殿去了。”喜夏进来传话,赵钰顺势将张开的双手放下,任宫人为他系好衣带。

  “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赵钰带着人提脚往殿外过去, 上了辇便浩浩荡荡的往乐宴殿去。参宴的大臣们都已经等着了, 整整齐齐坐在席上。

  静鞭声响起,臣子们调整姿势预备行礼。内侍唱道:“陛下驾到!”

  “臣等恭请陛下圣安, 陛下万福金安。”

  赵钰一路走到最前方的龙椅处停下, 坐定后沉声道:“平身。”

  他环视一番正巧和坐在自己不远处的柳安对上视线, 不由得微微一笑。自己特意命人将柳安的座位移到自己的近处,对外也只说是为了就近护卫。

  君臣间寒暄几句后便有内侍传话道:“陛下, 戎狄使团携礼求见。”

  内侍的神色有些古怪,深深低着头不敢抬头。赵钰起了几分兴致,沉声说道:“宣。”

  鸿胪寺的人提前说过戎狄送来的是活物,只是因着规矩不曾仔细探问。看内侍的模样似乎有些奇异, 也不知究竟送得什么。

  戎狄使团听宣后七个人一同进殿, 齐刷刷抱胸行礼道:“见过乾朝皇帝陛下。”

  两国礼节不同,又并非从属关系, 为表尊重乾朝也允许使者行本国的礼节。赵钰也不意外, 淡淡道:“诸位远道而来也是辛苦,戎狄王一向可好?”

  五王子作为使者中身份最为尊贵之人, 此时自然站出来代表使团说话。他一脸黑硬的胡子,粗声粗气道:“多谢大乾陛下关怀, 父王一向安好。”

  两人客气了几句, 五王子便道:“乾朝与戎狄战事新平, 戎狄败绩。为二国之和乐, 王乃使臣递交降表以示敬。特献礼于陛下, 请陛下笑纳。”

  说完便另有一队戎狄人抬着盖着红布的巨大笼子进殿,一时间一股子怪异的味道飘进殿内,群臣均有些骚动。赵钰微微皱眉,这味道竟有些像羊。

  只是凡呈在御前之物洁净是第一位,下面人怎么不洗干净了再送进来。

  五王子的笑容带着些挑衅,走到笼子一旁伸手拽住红布的一角,在拉下的同时扬声道:“请!”

  刷的一下,一只膘肥体壮的母羊和六只咩咩叫的小羊羔便出现在众人眼前。笼子里还有些可疑的黑色物体,母羊显得有些惊慌不安。

  “大乾陛下,这只羊乃是今年产胎最多的母羊,一次足足生下六只。此乃大吉,堪称戎狄至宝。我王为表诚意特意献上,还望大乾陛下笑纳。”

  五王子一脸诚心诚意,一番话说得连一些大臣也险些被忽悠住。一次生下六只健康的羊羔,这母羊也确实有些不凡。

  赵钰嘴角僵硬的挑起,和柳安对视一眼后深吸一口气。这戎狄太过了,所谓的赔礼竟只是一只母羊。

  先不说这些羊羔究竟是不是这只母羊生下的,即便是母羊生下的又如何?乾朝内多胎的羊也有不少,虽没有一胎六只之多,四五只也是有的。

  戎狄满草原上都是牛羊,送来这么一只羊是在打谁的脸?

  更让人恶心的是,乾朝自诩上国,一向不会与他国计较太多利益得失。赵钰先前已经下狠手削减戎狄使团的待遇了,此时若是发难未免显得太小心眼。

  赵钰心里暗骂,面上却很是满意的点头称赞道:“你们有心了,快些入席欣赏歌舞,也好让朕一尽地主之谊。”

  赵钰心中暗道,希望你们这顿饭还能吃得下去。又一脸欣喜道:“将这羊与羊羔带下去好生养着,万不可怠慢了。”

  几个力气大的侍卫合力将笼子抬走,殿内腥臭的气息顿时散开。群臣心中也有些不满,但都暂且按下。礼部官员对视一眼,想着定要好好卡一卡戎狄的降表和国书,出了这口恶气。

  戎狄使者依次入座,宫人们便开始上菜,教坊司的歌舞也连忙准备起来。在饭菜齐备之时教坊司的舞女也开始入场,正好在赵钰动筷时开始翩翩起舞。

  赵钰端起酒杯向前轻轻一敬,对使团道:“请。”

  “大乾陛下请。”五王子回敬一杯,看着就像是草原上最爽朗的好汉,能让人轻易放下戒心。只是酒一入口五王子便觉得有些不对,这酒似乎并非印象中乾朝的顶级美酒的味道。

  他又皱着眉头看过去,所有人桌上的菜品似乎没什么差别,只是酒坛子的颜色略有不同。他轻声说道:“这酒的滋味似乎没有前几年的好。”

  他这句话自然就是让人听的,只是殿内没有人关心他的表演,就连这个宴会的主角也不是他。这个宴会不过是为了向天下人展示新皇的仁爱宽容而已,更是在向周边的番邦小国传递出新皇仁爱厚道的信息。

  赵钰掩饰住唇角的笑意,安抚道:“许是年份短了些,这还是先前招待过你们的酒。只是上次宴请戎狄使者后用完了,这是最新的一批。”

  这话颇有些毒辣,听得五王子心口一噎。上次宴请戎狄是什么时候?自然是他们上次战败的时候。

  呸,狗日的!

  其他戎狄使者不通汉话,对那些机锋一无所知,眼睛好像黏在舞女身上一般。他们也只有来到乾朝京城才能见到这样柔软的美女。有臣子注意到使者的视线,提醒身旁离得近的同僚看过去。

  几人心中均有些鄙夷,这教坊司排的乃是一曲文舞,乃是宫廷雅乐,怎么落到戎狄眼中这般不堪。

  赵钰轻轻放下酒杯,下面时刻注意赵钰情绪的人便马上示意换舞曲。这舞曲是陛下特意点的武舞,出自前朝的《秦王破阵乐》,其中扮匈奴的宫人还特意改成戎狄的装扮。

  李武也坐在席上,正在戎狄等人的对面。他摸着胡子遥遥向五王子敬酒,那得意的样子让五王子等人心中怒极,若不是顾忌着还在乾朝的地盘上,拔刀便要杀过去。

  ...

  一场宴会下来,除了刚开场的文舞以外,整场的歌舞都是歌颂武德的武舞。戎狄使者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高兴期待,到最后几乎是黑着脸离开的。

  大臣们倒是越吃越高兴,对着戎狄使者黑沉的老脸吃得欢快。年轻些的官员还好,有些年纪大些的接待过戎狄几次,想到以前受过的气就要高呼陛下圣明。

  戎狄使团吃完喝完,尽管一肚子气但还是要赶着上礼部递交降表以及商讨岁贡。有些扯皮的话在宴会上不好说,这样私下的场合更为合适。

  柳安跟着赵钰一同回宣政殿,见他眼下有些青黑不免心疼。他端来热茶道:“陛下也该保重身体才是。”

  赵钰闻言露出笑容,示意柳安将椅子搬到自己身旁。他淡淡道:“不过这一两日稍微忙些。等戎狄走了,那些番邦小国又要过来朝贺,届时让鸿胪寺去忙就好。”

  柳安点点头,询问道:“陛下可命人检查了母羊和羊羔?”

  “查了,八成是这母羊产下的羊羔。先在宫里养着,内务府也有不少养羊的好手,说不得能配出良种来。外面说赶来的各三千牛羊都在京郊处圈着,我也让人送到户部去了。”

  户部名下也是有庄子的,里面的产出也全归国库所有。像户农司这样既管着赋税又要研究良种的,他们便特意配有不同地貌的庄子供他们使用。

  柳安原有些不赞成,毕竟朝中百官的情况就在那里摆着,这些牛羊过去也是白白便宜了某些人。倒不如归入皇庄,放在眼皮子底下还能用上。

  赵钰拉住柳安的手道:“莫急,皇庄上的羊也是够用的,何苦让别人拿这个话柄。”

  柳安脸颊微红,点头应道:“陛下说的是。”他转而想到什么,悄声道:“昨晚父亲和二弟出去不知做什么,大半夜才回来。我去给父亲请安时见他鬓角有些稻草屑。”

  柳安虽说自己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但特意点出稻草屑却是意有所指。勋贵家再没落也没到躺稻草床的地步,而稻草正是练兵时做靶子的最常用的材料。

  赵钰闻言有些警觉,心里暗道怎么戎狄还未离京就开始调兵遣将了。可见父皇已经有些耐不住了,一心想彻底将自己打压下去。

  他回过神,看着柳安却不知该说什么。有些心疼的拉住柳安的手道:“难为你了。”

  毕竟柳安与柳芳还是父子关系,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定会觉得柳安背弃家族。况且这一次虽是赵钰占上风,但柳安并不知情,一旦事情泄露出去,柳安怕是要马上被逐出宗族。

  柳安抿唇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风险,但他愿意承担。

  忽然,刘康进来道:“陛下,户部员外郎薛兆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这薛兆不是旁人,正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族长。他的妻子出身王家,正是荣国府二太太的姊妹。薛家巨富,到如今虽有官身却是个虚名,也不知薛兆是来干嘛的。

  赵钰早有心拉拢薛兆,但碍于那王家的王子腾正是薛兆的舅兄,不知他们的底细,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出手。此时见薛兆自己求见,心里不免存了个疑影。

  柳安出身勋贵,虽然比较边缘,但对几家的事还是有些了解。

  他垂眸道:“贾史王薛这金陵的四大家族一向是同气连枝,别看贾家史家薛家明面上没有掺和,实际上还不好说。如今薛家、贾家的当家太太出自王家,到底防着薛家才好。”

  赵钰闻言称是,说道:“屏风后有个小榻,你先去屏风后避一避,待薛兆走了再出来。”看他藏好了又看向刘康,“宣他进来。”

  薛兆看着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又是科举出身,一身的书卷气。赵钰原本有些戒心,见薛兆这般品貌也不自觉有些放松。

  薛兆一言一行均带着读书人的气度,叩拜道:“臣薛兆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赵钰沉声道:“平身。薛卿家此刻觐见可有要事?”

  薛兆起身后站好,估量着陛下的态度心下一松。看样子陛下并未对薛家有很大成见,自己所想之事应当不难。

  贾家外甥女如今在内务府领差专管羊毛,也特意来拜会自己。联想到陛下近日的动作,只怕是要在御寒之物上下大功夫。

  他身在户部也探听了不少消息,戎狄要求重开互市,陛下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拒绝。要知道互市虽说对边境的两国百姓均有好处,但更需要互市的是戎狄。

  陛下痛恨戎狄,却又打算开互市,想必是盯上了戎狄的牛羊。他薛家旁的没有,通往戎狄的现成商道却很有几条,若是陛下能用上自然最好。

  他此来自然是想着投诚,打着雪中送炭的主意。勋贵家族大多准备跟着太上皇一条路走到黑,而自己的妻族王家则是手握重兵,根本不敢投向新皇。

  他们薛家却没有这个限制,明显跟着新皇更有前途,他薛兆作为薛家族长自然要为薛家选个更好的出路。

  薛兆温声道:“臣听贾女官昨日说陛下极为重视羊毛,只是可叹我们乾朝境内的羊不够多。臣偶然想起手上还有闲置的通往戎狄的商道,特来...献给陛下。一来解陛下之急,二来全臣下一片忠心。”

  赵钰听了薛兆的话险些没控制住神色,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正是要献上投名状。刚才还和柳安背后说薛家包藏祸心,怎么现在就忽然投诚了。

  躲在屏风后的柳安也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反而觉得可信度很高。毕竟自古以来和妻族意见不一致的多了去了,薛家当初娶王家女确实和王家志同道合,但都过去这么多年,谁能保证薛家还和王家保持一致呢?

  王家手握重兵,跟着太上皇起事,即使失败也能辞官保住性命。毕竟太上皇与陛下乃是父子,陛下也绝不愿意将皇室丑闻外传。既不外传,王家就还能活。

  薛家最大的优点就是有钱,反而在权上很有欠缺。再加上手上有陛下需要的商道,一旦投诚就能得到重用,岂不比当钱袋子好。

  赵钰见薛兆说的这样诚恳,再加上东西也是自己急需的,假意推辞几句便顺势收下,也算是收下薛家的投名状。尽管如此,他对薛兆也不是十分放心,君臣两个又寒暄许久才放他出去。

  待他离开后,柳安从屏风后转出来。赵钰蹙眉道:“景明如何看?王家与薛家的关系太过亲近,朕不敢轻信。”

  柳安沉吟片刻道:“暂且可信,陛下不如派人盯着些。王家与薛家再亲近也是两个家族,连姓都不一样,各为其主也正常。这薛大人应当是才得知开互市的消息便往这边来,应当也考量许久了。”

  赵钰点点头,吩咐道:“去盯着薛家的动向,若有异常及时来报。”

  空气中飘过一声“是”,柳安有些惊讶的看向赵钰,很快又收敛自己的神色。他没想到表兄这样信任自己,连密探的事也不瞒着。

  赵钰迎着柳安惊诧的目光有些羞赧的垂眸,假装自己在认真看奏折。柳安抿唇轻笑,站在赵钰身后帮他按摩额头。

  刘康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二人暧昧涌动,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他从小就照看着陛下长大,自然能隐隐察觉陛下的不对劲。

  即便是宫中的阉人也颇有寻宫女对食一起过日子的,陛下在年少时却没有对任意一个女子感兴趣过,而若说喜爱男子...陛下也从未对清俊的内侍动过心思。这纵然是陛下心性坚韧远非常人,更大的可能却是陛下对情爱一事无感。

  他原先想着这样也好,更适合做皇帝,但也有些心疼陛下。如今陛下好不容易动心,对象却是陛下的表弟,这让他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作者有话说:

  我尽量调整下时间,太阴间了自己都受不了QAQ

  这个薛兆就是宝钗的dad,现在宝姐姐十岁,宝玉九岁,黛玉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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