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升任会计司侍郎的消息在赵钰的刻意放纵下很快就传遍了, 内务府诸人看见忙碌的柳安心里又羡又妒。但柳安为人向来无可指摘,他们便是想挑刺也找不到地方。

  唯一让人说嘴的,也只剩下柳安并未经过科举了。

  内务府上下都清楚柳安的家室,苏家尚未翻案时柳安连科举的大门都进不去。但等苏家翻案后, 柳安却已经以武将的身份回来了, 这也注定了他无法再去参加科考。

  这么一看,柳安的未来实则也已经被局限在内务府等小衙门, 永远无法进入六部等实权衙门。

  当然, 这是在柳安圣宠平平的情况下。

  几个素日便不待见柳安的人聚在一起分析来分析去, 有些悲观的发现以柳安这样圣宠不衰的架势,除非他谋反, 不然这个帝王宠臣的未来肉眼可见的一片光明。

  而柳安此时已经在皇庄上,带着手底下的老农挨个检查户农司拨过来的爪哇薯。因着十分专注,倒是疏忽了其中一个老农有些异样的目光。

  而一旁有个爪哇国人还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鸿胪寺的官员有些麻木的帮着他翻译。

  无他, 这个外邦人简直太能说了, 自他来到皇庄后嘴就没有停下过。

  京城作为大乾的首都,他们这些京城人见过的外邦人也不少, 只是从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如今看到这个明显异于乾朝人长相的外邦人, 这些皇庄上的老农也都很是好奇。

  而且这外邦人来到皇庄后活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先是对着他们地旁的巨型水车乌拉拉叫唤个不停。一会儿又是跑来跑去的, 险些踩到一旁准备沤肥的材料。

  跟着柳安的老农们将注意力放回到爪哇薯身上,还在蹙眉琢磨如何种。为首的农户问道:“大人, 这东西我们庄上的人都未曾见过, 若是种坏了可如何好啊?”

  柳安正检查爪哇薯上的芽, 闻言扭头笑道:“这怕什么, 这不是给你送来了这个人?到时候有不明白的只管让鸿胪寺的人告诉他, 你们双方交流一番也就明白了。况且这都是在户农司种过的东西,到时候让户部的人手把手带你们,不碍事。”

  说着就招来户农司派来的人,嘱咐道:“你将册子拿给他们看,”又看向老农,“册子上有不明白的就及时说,我让人再去画详细的来。”

  “诶,是。”

  老农接过那人递来的册子,摸着柔软的纸张心中鼓噪。他并不识字,猛然接着这么一本册子心里还有点没底,但又不好直说,便试着打开册子。

  不曾想打开后里面并没有字,反而全都是图,可谓一看便知。他心里松了口气,总算不用跟户部的大人直接说话,不然他能别扭死。

  这般想着他也招呼着自己的人围成一圈一同看册子,柳安见他们进入状态后也做着自己的事。忽然,庄上的老黄向柳安走去,面上还有些局促。

  柳安有些疑惑的看过去,随手拿搭在一旁的手巾擦了手便问道:“怎么了?”

  他记得这个人,在庄子上种碧粳米是一把好手。后来试着种棉花,也是他管着的地方出的棉花最多。

  老黄憨笑道:“大人,你们说这个东西叫爪哇薯,怎么不见民间种呢?”

  柳安一笑,无奈道:“这些是爪哇国传来的,想来民间是有种的,只是少罢了。况且光是咱们大乾内就有南橘北枳一说,外面传来的东西许是更水土不服,在皇庄上试种也是看看有无差错。”

  老黄闻言有些局促的笑道:“那若是将种子散到民间,百姓们可种得?”

  柳安猜到些许,安抚道:“天下这般大,朝廷哪里会管这么宽啊。况且那些爪哇国人来乾的不少,偶然买下来就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认识的什么人在种?”

  自己常日里虽然对这些庄稼人和颜悦色,但他们总是惦念着身份尊卑,反而不敢与自己亲近。远远见了行礼后就要绕道走。

  如今这老黄凑上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在百姓眼中,种在皇庄的粮食都是全天下顶好的,尽管朝廷并未明令禁止,但他们也不敢种。

  老黄闻言果然松了口气,忙道:“是我有个远方亲戚,大老远过来投奔我,来时就带了些爪哇薯和番薯过来。他们说民间不知道这东西的底细,都是悄悄种在荒地里的。也有在自家开了菜地种的。若果真如大人所说,草民也就放心了。”

  柳安正要说什么,抬头忽然见赵钰正在大路上朝他走过来,随口打发走后便快步迎上去。

  赵钰见他要见礼,连忙一把扶住他的手道:“免了,跟我还客气什么?”

  说着便放开手,柳安这才看到身后还跟着不少户部的人,六部的尚书、内阁学士也都一个不落的来了。

  众人见状都默默将柳安的受宠程度往上提了提,柳安忙微微拱手权做见礼,一些品阶较低的也随之回礼。

  正在那边看册子的农户们看着这么多人过来还有些不知所措,庄头连忙将他们带到赵钰面前。这些皇庄上的老农也见过不少官儿,但见皇帝都是半年前的事儿,这会儿猛然见到心中很是激动。

  赵钰笑着让刘康将他们扶起,见他们手中还拿着册子,便问道:“你们觉得这册子编排得如何?”

  庄头忙道:“陛下容禀,虽然未曾试验过,但册子上的已经足够清楚了。”

  赵钰点头,随即却道:“这册子是户农司的章荣大人编排的,但若说全部正确也不尽然。况且朕让皇庄做的并非完全照着册子种,而要多番试验如何才是种植的最好条件。”

  这并非开天辟地头一遭,至少一年前皇庄上种棉花也是这样试验的,皇庄上的人也有经验。他们没有时间一年一年的试,幸而皇庄的地方够大,这些试验可以同时进行。

  为此,赵钰还命皇庄停了不少不必要的粮食,好给棉花腾地方。今年皇庄自然要继续种棉花,面积也要只大不小,赵钰还有些头疼该从哪里挤出种爪哇薯和番薯的田地。

  他今日带着这么一大群人过来,也是要先商议一番这两种粮食的种植。今年种植的番薯和爪哇薯,哪怕只能成一个也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也要先给他们透个底。

  柳安听闻此言,忙道:“先前黄老农曾说认识的人有会种这两样,不如将其召入皇庄?他们都是庄稼人倒是也能说上话,也能将这册子完善些许。”

  黄老农骤然被柳安点名还有些不知所措,赵钰已经循着动静看过来,笑道:“哦,这便是黄老人家吧?”

  黄老农忙道:“回...回陛下的话,正是草民。草民的远方亲戚是福建一带的人,他过来投奔时就带了这些来,说是...说是那边百姓悄悄种的。”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有些犹豫道:“他们并不知晓这是金贵的粮食,还望陛下恕罪。”

  施举作为内务府总管,这些皇庄他自然也管得。闻言便要呵斥一番讨好赵钰,但被一旁的王常鸣赶忙拦住。

  王常鸣作为曾经的户部尚书,对这些也很是关心。况且朝廷从未禁止百姓种植某些金贵的东西,顶多禁止种一些毒药材而已。

  要拿这个去指责百姓,不免有些太霸道了。

  赵钰笑道:“您不必多礼,这事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地里生长的东西,都是给人吃的,能金贵到哪儿去。如今在皇庄上种这些,为的不过是试验一番如何种植才能使得这些粮食长得更好,待试验好了自然是要百姓们种的。”

  他见黄老农似乎理解了,这才接着道:“老人家种了一辈子地,想来也知道粮食也有水土不服的。咱们大乾的稻米、小麦等都是种了成百上千年才大致摸清楚,更别提外头来的番薯了。若是这些番薯有个不好,朝廷却未能及时发现,到时候岂不酿成大祸?”

  黄老农明白过来,忙道:“就是这么理儿。我们家一直种稻子,就是因为祖上把经验一辈辈传下来,我们家才种得格外好。这个番薯草民看着就陌生,就是亲戚带过来了也不敢种,种出来了也不敢入口啊。”

  柳安笑道:“对。所以陛下特意腾出皇庄的地方,就是为了摸清楚这些东西。”说着看那些一旁听着的老农们都恍然大悟的模样,便又道:“可都明白了?”

  他知晓这些人恐怕还是一知半解,但这也不要紧,待陛下他们走了自己再细说便是。他这般想着也有些可惜,若这些人能识文断字,凭着这一手种田的功夫也要被人尊称一句“农学大家”。若能将自己的种植经验以书传世,那更是天大的功德。

  柳安这般想着心里隐约有了想法,只是时机不对,他便暂且将其压在心底。

  赵钰并未想那么多,与黄老农交谈过后便命身边的龙威卫暂且将那亲戚请来。若是真如那人所说,这两样已经悄悄在南边某些省份流传开,自己也能省好些功夫,先前准备的那些繁复的工作少说能砍掉一半。

  但有一点不能变,百姓们种植的外邦植物不得超出所占土地的二分之一。

  赵钰并不觉得这点苛刻,毕竟那外邦人已经说过,这些东西种着种着就会减产。为了避免百姓们扎堆儿种植,还是要提前上一道防线。

  如今昭毅将军正要南下募兵,自己稍后回去修书一封请他多方打听,说不定真能打听到减产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实际上不用赵钰强调,百姓们在生存面前还是很精明的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