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公寓房里。

  屋里没开灯,一片昏暗,江谨躺在床上,目光空洞的望着天花板,手机屏幕里是这段时间陆汀寒给他发的消息。

  每一句都在认错,每一句都在恳求。

  江谨也想问,陆汀寒三年前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可三年前的他真的承受得住那样的真相吗?

  他的导师,帮助他良多,被他一直视做人生榜样的大学教授,居然曾经对他怀着那样卑劣又肮脏的心思,甚至不择手段的要得到。

  心里又涌起一阵恶心,江谨无法想象,如果三年前那个人不是陆汀寒,而是张复青,那他肯定会比现在更难堪更绝望。

  他跟陆汀寒纠缠这么多年,要说一点感觉没有那是不可能的,至少陆汀寒总能轻易挑起他身上的欲火。

  恶心。

  江谨觉得自己也恶心透了。

  他走进洗手间,洗了两把冷水脸,才把那阵恶心压下去。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变得寒冷起来。

  他要报仇。

  他要所有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可以帮你。”,江谨想起许言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许言叫他学长,而且对张复青的厌恶很明显,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现在的许言就是当初的他,而张复青对许言的心怀不轨已经暴露了。

  嘟嘟——

  寂静中,一段手机铃声打断了江谨的思维。

  他随便擦了把脸,走回床边,然后看见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陆哥。

  是陆汀寒的微信视频通话请求。

  当初犹豫了很久,江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删除这个人。

  陆汀寒每天就像没事一样,每隔一会儿就会给他发消息,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话——

  “宝贝我错了,回来吧。”

  “你要好好吃饭。”

  “照顾好自己。”

  ……

  诸如此类,不厌其烦。

  然而,这些话又有几分真心呢,江谨不敢探究,也没心思探究,毕竟陆汀寒身边这么多人,时间久了,自然也就觉得没趣了。

  陆汀寒。

  江谨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对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是一切噩梦的开始,还是三年前那场事故里唯一让他不再更可悲的变数?

  荒唐。

  他现在居然会觉得庆幸三年前的人是陆汀寒。

  江谨拿着手机,怔了很久,微弱的荧光映在他的脸上。

  直到通话自动挂断,陆汀寒第二次打来的时候,他才滑动屏幕,接通了视频。但他也没把屏幕对着自己,而是打开扩音,把手机扣在了床头柜上。

  视频那头,陆汀寒站在别墅客厅的落地窗前,一手夹着烟,头发有些乱,一向凌厉淡漠的眼眸此时在黑暗中透着几分疲倦。

  陆汀寒似乎没想到视频会接通,手机震动的那一瞬间,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然而在看到对面一片漆黑的屏幕后,他的心又落了回去。

  他盯着那个屏幕,很久也没开口,他怕他一开口,江谨就把电话挂了。

  另一边,江谨就静静的坐在床边,似乎并不打算挂断电话。

  良久的沉默,听筒里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明明是如风一样轻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江谨。”,陆汀寒开口叫他,声音很沉。

  江谨心尖颤了一下,他太熟悉这个人了,光是一个声音,就足够让他联想到很多。

  陆汀寒声音有点哑,可能是刚刚抽完烟的缘故,这个不可一世,永远高傲得像狼一样的男人,此刻的语气听上去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的疲惫。

  对面一片静默,陆汀寒并不奇怪,但他能听见呼吸声,至少证明江谨在听。

  “这些天……过得好吗?”,他声音依旧放得很低,似乎不再奢望江谨能回应他,开始自顾自的讲了起来,“也是,应该比留在我身边好一点吧,有没有失眠?还怕打雷吗?没有哭吧?既然都走了,就少哭一点吧……”

  像是恳求一般的,他说:“少哭一点吧宝贝,你知道的,我最看不得你哭……”

  男人轻微的叹息,像针一样扎在江谨心上。

  他抱着腿,把脸埋进了膝盖。

  真没出息啊,他又一次面对陆汀寒哭了。

  “还是又哭了啊……”,陆汀寒听见对面传来的声响,捏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发颤,苦笑问:“江谨,你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啊?”

  江谨依旧没有回应。

  陆汀寒语气又变得冰冷起来,他说:“别哭了,不想被早点找到的话,就好好想办法吧,你知道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江谨伸手切断了电话。

  压抑的低泣声转为崩溃的哭声。

  痛。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这么痛。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陆汀寒…三年前他宁可没有走过那个木梯……可如果真的没有陆汀寒,那他还会活到现在吗?

  无数疑问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恍惚间,江谨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医院的走廊,女人的哭喊,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那扇他不敢推开的门。

  忘了吧。

  江谨,忘掉这个吧,不是你的错……

  男人温柔又悲伤的声音在他脑海里越发清晰。

  无数次,陆汀寒望向他的眼神,都在诉说着他从不肯相信的事实——陆汀寒喜欢他。

  而曾经的他,悸动过,又亲手将那份悸动封存掩埋,以恨意滋养,变成如今一片他一碰就被扎得剧痛的荆棘丛。

  深夜下过一场雨,像很多年前的那场雨。

  江谨听着那雨声,辗转难眠。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三年了,他从未去祭拜过他们。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一闭眼就是他们躺在血里,刺目的鲜血从他们脸颊上往下淌,他们就那样望着他,一遍遍的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来见我们!为什么不来见我们最后一面!

  而今,他终于做了三年来的第一个好梦。

  父母没有出车祸,而是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对着他笑。

  那笑容比正午的阳光还亮眼,直晃得他眼睛酸。

  父母一遍一遍告诉他:“小谨,不是你的错,爸妈没怪过你。”

  青绿色的窗帘晃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透进来。

  江谨看着梦中的人的消散,脸上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他从梦中的醒过来。

  而有人坐在床边,低垂着眼帘,皱着眉头正在给他擦眼泪。

  是方洄。

  见眼前的人睁开眼,方洄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能有些越矩,他迟疑的收回手,垂着眉眼,小声地说:“对不起,我昨天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他以为江谨是因为他哭的。

  江谨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青年蔫不拉几的样子,有些好笑:“不是因为你,怎么像条小狗似的。”

  他把目光往方洄身后一瞥,看见了露出一角的花瓣。

  尽管藏花之人手法生疏,诚意却让人不忍拆穿。

  “拿的什么?”,江谨望着他,轻轻问。

  方洄抬起眼眸跟他对视,眼睛里跳动着异样的光彩,他轻轻一笑,还故作神秘:“你猜。”

  江谨也笑,说:“我看见了。”

  即使被揭穿,方洄也不尴尬,他笑着把身后的花拿出来,递给江谨,说:“我今天早上路过花店的时候买的,买来请罪的。”

  男生俊秀的脸的半掩在花束后,目光灼灼的望着他,说:“谨哥,昨晚上的事是我错了,别生我气了。”

  江谨低头一看,那是两支很漂亮的浅粉色芍药,开得很好。

  那一刻,江谨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对眼前的人生气的。

  因为方洄太真诚了,吻他的时候,道歉的时候,情绪一笔一划的全都写在眼里,干净,清澈,让人难以不忍拒绝。

  见江谨不说话,方洄直接把花塞到他手里,目光变得有些不自然:“我发现之前路过花店的时候,你都会盯着它看,我猜你肯定喜欢。”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他现在特别紧张,他今天早上跑了好几家花店,才挑到的两支最好的花,要是江谨不喜欢的话,那他的心思也就白费了。

  江谨看出了他的紧张,终于在那小心翼翼的目光中笑了一下:“谢谢,很漂亮,我很喜欢。”

  方洄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也许是得到了自己的想要的答案,他又变得有些得意忘形,心脏砰砰直跳,他望着江谨,没忍住问了一句:“陆汀寒没送过你吧?”

  江谨放花的手一愣。

  原来,送花不是为了道歉。

  他把花搁在一旁的桌上,重新看向青年,叹了口气,“我以为我昨天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方洄低着头,意识到自己不该多那一句嘴,便掩饰着要岔开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去给你叫个早饭。”,说着,他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方洄。”,江谨却没他逃避的机会,再次叫住了他,他说:“我知道你喜欢我,虽然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觉得我有必要——”

  “别说了……”,方洄像只蔫巴了的小狗,耸拉着脑袋,他背对着江谨,用近乎恳请的说:“谨哥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江谨望着他的背影,心口有些发酸,他确实不想看方洄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小少爷值得拥有更好的人更好的爱。

  “不,你还是不明白,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喜欢任何人了。”,江谨垂下眉眼,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有些人光是遇见,就已经耗光他所有运气了。

  他曾因为自己的怯懦、胆小、退缩受到了惩罚。而今,他不想再装聋作哑,明明看得出来,却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就到这里吧,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我们就到这里吧,我要离开了,我不会等到你毕业了,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江谨说得那样平静,也是那样决绝。

  “好。”,好半响方洄才开口,声音沉而苦涩,他说:“我明白了。”

  后来,窗边的花瓶里插着那两支芍药花,一天天枯萎下去,而送花的人也再没出现过在这间公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