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看着过去了半小时都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某人,时城原本已经强行逼迫自己改变的态度又重新恢复成了嫌弃,“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不着急。”某人看不见的尾巴摇来摇去, 笑眯眯支着脑袋看他,“再等一会会儿。”

  时城:“……”

  原本在他的判定结束后,这人就会被强行送出副本, 而因为傅遇安数据的全部回收和目前系统的发展, 靠着他自己应该已经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但出于某种原因, 这人现在还磨磨唧唧呆在这里。

  看情况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时城干脆找了块地坐下来跟他聊天。

  “我之前一直都很好奇,”他说,“为什么你每一个数据都认识我?而且在第一个门中, 最后的关键从你变成了我?”

  傅遇安听到这个疑问, 眼神飘忽了一瞬,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面不改色看向他:“其实原本,我会胡诌一个解释的。”

  “不过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 当然要一五一十诚诚恳恳和盘托出!”

  时城没忍住乐了一下:“那你开始吧。”

  傅遇安伸出一根手指:“这说来话长……”

  时城毫不客气打断:“那就长话短说。”

  傅遇安:“……”

  这跟他想象中的卿卿我我促膝长谈的画风不太一样。

  但时城都这么开口了, 他也只好收回手指,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概括起来。

  “我在被裂解成数据流的时候,为了防止本源和分流发生意外导致他们互相不认识, 必须在每支数据里留下一个共同点。”

  “但当时我已经被主系统发现了, 整个人所有的数据都被掌握住,情况紧急,我只能想到把进到这个世界后才新诞生的数据藏进去。”

  每一串实体化的数据都是傅遇安连接身体和各个神经的产物, 包括他的情绪和思想, 也可以被系统捕捉到并生成全新的数据。

  在进来的时候他的数据已经被主系统全部识别, 最安全也是最不易察觉的数据,就是在进到这个无限世界后所诞生的新思想和情绪,把他们作为链接碎片的“锚点”。

  傅遇安想了很久,但翻翻找找无数次,也只能找到唯一可以选择的“锚点”——

  “好像只有你。”傅遇安对时城道。

  时城愣了愣,一下子都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傅遇安这回也没卖关子,当舍弃了脸皮这东西,后面的话说得可谓坦坦荡荡:“那会儿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因为你到底产生了什么具体的数据,我都不知道,系统肯定更迷糊。”

  他本人都模糊不清的感情,生成的数据肯定也非常复杂。

  这串数据在每一个碎片上,让不管哪个阶段、哪个样子的傅遇安都能在第一眼的时候对时城卸下防备,无条件信任。

  时城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半天,他才问:“那现在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了?”

  “理论上是这样,”傅遇安笑了笑,老流氓行径一般凑到他脖颈间,在修长的锁骨处咬了一下,“但都到这时候了,查不查觉到无所谓。要是我这个bug被发现,它把我踢出去正好省我事儿了。”

  “你属狗的?”时城把他脑袋推开,“说得轻巧,真作起来在里面善后的还是我。”

  被踢出去和主动出去的程序怎么可能一样,万一出现意外再被搅成碎片,兢兢业业累死累活在这里找的不还是他?

  傅遇安忽然就笑了,趴在他肩膀上抖了半天,才带着笑意说:“这算不算是,丈夫稀碎落魄,妻子不离不……啊!”

  时城没等他说完,忽然就起了身,傅遇安一个没注意一脑袋栽倒了地上。

  他冷冷看着地上那人:“赶紧走。”

  别在这碍眼。

  傅遇安:“……”

  这语气,谁家刚确认关系是这个态度?

  他刚打算好好理论一番,就听时城说:“你再多耗费一秒的时间,霍普列在外面作妖的可能性就大了一分,我们性命就更加堪忧。你确定还要先磨蹭?”

  傅遇安瞬间抖擞精神:“我马上走!”

  0001果然目光深远,解决眼下的事情再好好谈论一下他们之间的状态才是长远之计。

  久久未动的空间终于随着傅遇安的动作开始运转起来,飞速旋转的数据在他们四周流逝,傅遇安也跟着一起变得若即若离。

  时城看着他手消失在波动中,呼吸急了一瞬:“疼吗?”

  傅遇安弯弯眼睛,俯下身:“有点。”

  疼是不可避免的,但比前两次,这次的目的和期待值不同,自然也让他心理上的感受好不少。

  “怎么办啊亲爱的,这么疼,不想走了。”

  时城:“……”

  某人对他的称呼一向奇奇怪怪,冰冰冷冷怼怼的叠词脱口就来,0001和首领这种称谓喊起来也是不分场合,但要说“亲爱的”这种,还真是第一次。

  他不太习惯地揉了揉耳朵。

  傅遇安对他这态度都快习惯了,可以一点都不寂寞的自娱自乐,嘴上不停嘟囔着:“疼死了真的好疼……”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时城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了他。

  这是一个不怎么规范的拥抱,完全称不上紧紧相拥,但0001微凉的身体贴着他的时候,却比所有的镇痛剂都要好用。

  傅遇安第一次这么痛恨最先数据化的是手,因为双手已经消失,他无法给予回应。

  时城环着他,直到偌大的空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怀中陡然一空,他目光垂落,站了会儿才放下手。

  【恭喜审判官完成二审任务《无限恐惧》,即将进入最后的第三审——终审阶段。】

  系统的电子音刚说完,一个不知何处而来的机械手就朝着时城袭来!

  时城敏锐躲开这一击,身后却又伸来了两只机械爪。

  他拧了下眉,再次闪身避开。

  但很快,视线中再次多出了四只机械爪。

  “……”

  时城不停地躲避,但刚抬脚踹开一只,另一只就会从背后或者别的地方攻击来,随着他的动作,机械爪越来越多,直到根本避无可避。

  他明白过来,这大概是下一个副本开启的流程。

  虽然不甘心也不乐意被强制抓住,但眼下别无他法,沉着脸停下动作,任由自己四肢被机械爪控制。

  强劲有力的机械爪在抓住目标后,其余多出来的终于缓缓退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是金属构件的椅子。

  时城拧着眉心,看着自己被固定在椅子上没有活动的余地,终于捕捉到了心头那隐约的熟悉感。

  这一幕……

  像极了从小就被霍普列控制在椅子上强行观看那些残忍现场。

  他心中咯噔一声,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

  ——副本再怎么可怕,那都是系统根据他们本身自主生成的一切,而如果自己现在的遭遇真的是霍普列对他曾经做的那样,那就代表着,霍普列至少已经开始试图从外界掌握这个世界的运转和构造了。

  【欢迎审判官来到最终审核——《自我》。】

  【一共有十道选择题,请选出您认为正确的选项。】

  【提示:选项没有规定的对错之分,您的选择只与最后系统对您的评分相关。】

  没有对错,就意味着不管选什么都不会死。

  只和评分相关?

  时城想到了之前须子遥说的,目前所有还活着的罪犯中,只有他的评级处于“A”,是最有可能“成功出狱”的一个。

  【第一题,请阅读题目。】

  椅子的束缚让他无法动弹,就像是最初一样,他只能目光定定地看向面前的显示屏。

  第一题,是一段视频。

  关于五岁那年名为燃乐的流浪狗冻死后,霍普列送他的“礼物”。

  当年的小时城也是这么坐在椅子上,被迫看着流浪狗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的。

  时隔一百多年,他再次被强行目睹了当年惨烈的画面。

  视频中的的小时城情绪激动,眼泪止不住的涌出眼眶。

  画面外,时城只是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视频内的人与自己无关。

  一段视频被加了速,还经过了剪辑,很快就播放完毕。

  系统慢慢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编号0001,请问,当年酿成这件事情的元凶,你认为是谁?】

  【1.霍普列。】

  【2……】

  【时城。】

  ……

  傅遇安在数据海中挣扎了许久才找到突破口,成功和自己的主系统链接,强行意识归位。

  在一阵电流感窜过身体之后,他猛地睁开眼,不顾身上密密麻麻的链接数据线,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呼……”他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睫毛上都是细细的水珠。

  等缓过来,才有些疲惫地打量起四周。

  和进入系统时候一样,现在这地方还是他熟悉的私人研究所,中途没有发生意——

  视线,顿在了不远处的茶几上。

  上面的茶叶正飘在透明水杯中,茶水已经完全变质了,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深褐色。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茶杯的杯口,还有些非常细微、如果不观察压根发觉不到的水渍。

  傅遇安咯噔一下,放轻动静,仔细拆解下身上的连接线,朝着那边走去。

  他伸手在茶几上摸了一把,细小的灰尘擦在指尖上,昭示着和这茶杯水渍出现时间对不上的信息。

  桌面上的闹钟已经没电了,无法确认现在距离最一开始到底过去了多久。

  傅遇安看了会儿,拿着没电的闹钟连接到了自己的系统运算中心上。

  还好小系统的能量充足,刚一连上,闹钟就扑闪两下,显示出了时间。

  星纪元2066年9月1日。

  距离他最一开始进入无限世界,只过去了短短一个月。

  傅遇安有些恍惚。

  在无限世界中,每一次副本的时间都不一样,在那里,他们都已经度过百余年了。

  无限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差这么大,他皱了下眉,迅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将系统的核心运算导出来,迅速拿着金属纽扣出了门。

  临走前,他还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杯。

  不管在这一个月期间进来的是谁,没有干扰他,应该不是什么敌人,至少不是霍普列那边的人。

  既然这样,暂且就不追究了。

  毕竟时城还在副本中,流速差太大,多一秒,那人就危险一分。

  三天。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定了个期限。

  傅遇安匆匆忙忙赶去联盟总部,没有注意到,在出了家门后,顶楼的窗帘被悄无声息打开,露出了一张有些苍老的面容。

  “会长,我们要去拦着小少爷吗?”管家站在老者身边,恭恭敬敬为他倒上一杯茶。

  年迈的会长看着跑出门的身影,不答反问:“曼多,我今年多大了?”

  名为曼多的管家如实答道:“您今年寿龄三百七十一岁。”

  “三百七十一……”会长呢喃着这个数字,“其他人这个年龄,应该已经在下面了吧。”

  曼多低下头:“您德高望重,吉人有吉祥。”

  会长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两声,忽然问:“你确定,那个孩子没有死?”

  曼多瞬间严肃了神情:“是的,已经查到了,一百年前被抓进帕维什并且被统帅秘密关押的那位,就是时城小殿下。”

  会长摩挲着手中的木珠,忽然闭上了眼:“小少爷要做什么,在不损害斯沃帕德的利益下,顺手帮个忙吧。”

  曼多应下:“是。”

  会长挥挥手,把人赶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了老人一人,隐藏在褶皱中的眼睛无声睁开,他放下木珠,拉开了书桌下暗藏的隔层。

  那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一个手臂还缠着石膏,另一个笑着拍打同伴的伤臂,看起来关系非常好。

  老人把照片拿出来,翻到了背面。

  背面上的字迹已经很模糊了,模糊到几乎看不清的程度。

  会长看了许久,把照片倒扣在桌子上,他拿出笔,小心翼翼描摹了一遍字迹。

  [人生百行,不求无愧,但求无悔。]

  十二个字,会长写得小心翼翼,半点不见平日商会中决策的雷厉风行。

  尤其是到了署名,他停顿了很久,才一笔一划继续写下去。

  [——时与辉。]

  如果时城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来,这是他父亲的名字。

  会长描完这行字,又小心翼翼放回了桌子中。

  没有人知道,斯沃帕德的会长和已经没落的贵族时家上任家主是战友关系。

  两人曾经一同去危地当过支援军平乱,有过过命的交情。

  虽然后来因为一些家族和立场的原因不得不疏远,但他们之间的战友情并不是假的。

  时与辉和他分别时,送了他一张照片,背面就是这行字。

  他告诉会长:“我们的身份决定了这一辈子必须去做的事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要问心无愧,那都是笑话。”

  “既然这样,那至少要做到,在以后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时候,想想以前的事情别后悔就行了。”

  会长记不清当时自己怎么说的了。

  好像是“一定”?

  他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看样子是做不到了,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当年时家遭遇变故,时与辉应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用最原始的方法,让飞鸟带来了一封纸质书信。

  信上说,他就快死了,希望他能救救他儿子,让他儿子活下去。

  用词断断续续,笔迹也很缭乱,让人一看就知道,写这封信的人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会长当时就派人去打探时家的消息,可过了三天,只等到了炘法德沦为废墟,时家全部人员殒命的讣告。

  会长当时就懵了,想到那封信,又确定了时与辉的后代肯定还有存活,于是派了大量的人手去搜寻。

  时与辉结婚后育有两子的事情会长是知道的,其中大儿子早早夭折,现下应该还有个百岁左右的儿子流落在外。

  信上清清楚楚写着,小儿子是时城。

  可会长排查了几乎所有这个名字的人,也没能找到一个符合的。

  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在帝星部队见到了霍普列。

  那时,霍普列还很年轻,意气风发的模样让会长一下子就想到了时与辉,尤其是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简直和时与辉一模一样。

  他当时就把人喊到办公室,开门见山:“你以前是不是叫时城?”

  霍普列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颔首:“是的,您是?”

  “斯沃帕德的会长,你父亲的旧友。”会长说,“从现在开始,我来资助你的学业。”

  和霍普列初见的回忆在这里结束,会长闭了闭眼,心想自己当真是老糊涂了,当时这么心急,竟然也没能多确认一下。

  他原本以为,霍普列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风光霁月的人。

  但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轻轻,野心竟然这么大,这么敢想。

  他想要联盟最高统帅的位置,会长对他的小动作视而不见,还暗中提供了帮助;他喜欢研究生物学,会长也给他拨款资金……

  可以说,会长对老朋友的遗言已经非常尽心。

  但他做这一切,也是在基于不影响家族的情况下才做的。

  直到知道了救傅遇安的那名神秘医生就是霍普列,他才意识到,这少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城府深很多。

  霍普列拿着这个筹码来找到他,要求斯沃帕德和他合作。

  至于合作的内容,就是生物改造和创世界的关联。

  这是个在伦理道德上都严重踩高压线的研究,会长为此感到震惊,当即大怒,准备把人赶出去。

  可那时的霍普列已经是统帅了,金钱在权势面前并不是万能的,霍普列笑着对他说:“叔叔,您当然有选择权,但请您明白,如果您现在拒绝我,那么联盟将会彻底断绝和斯沃帕德的往来,您就站在了我们的敌对面。如果您同意……我想,以后都不会有第二个商会和财阀能和斯沃帕德并驾齐驱了。”

  被联盟针对的商会有多惨?

  会长不敢想,因为那是一条死路。

  而后者,无疑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一个质的飞跃。

  抛开故去战友的遗言,会长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而且更让他心动的,是霍普列另一份隐藏的合约和承诺。

  创世界和生物生命的链接,可以达到永生。

  当一个人的财富和权利都达到一定境界,那么他一定不会舍得离开这些。

  会长以为自己不会这么糊涂,但事实就是,他同意了这份合作。

  并且在后来的日子中,他一直在自我麻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都是为了履行死去战友的嘱托。

  自甘堕落的疯狂直到半年前,被一个惊天的消息打破。

  情报处的人告诉他,其实当年臭名远昭的星际海盗头子不叫时冕,而是叫时城,现在并没有死,被统帅秘密关押在了帕维什。

  这一消息就像炸弹一样,轰然在会长脑子中爆炸,让他不敢去相信这件事情的真伪。

  但他还是选择了让人去彻查时家当年的事情。

  这一次的消息,来的很快。

  原来时与辉其实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夭折不假,但下面还有两个,一个是时冕,另一个,才是时城。

  时城作为最小的儿子,这会儿应该还很年轻。

  霍普列的原名,其实叫时冕。

  海盗首领“时冕”才是真正的时城!

  可当年为什么没查到这些?

  意识到这一点,会长的背后不由得冒出冷汗,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猜想开始在脑海中诞生。

  如果……如果从一开始,从那封信开始,一切就都是被人为计划好的呢?

  他想到了霍普列,那个习惯挂着笑容,城府极深的统帅。

  如果霍普列模仿他父亲的字迹寄来了信,又安排好了一切,等待着他上钩……

  那么后面所有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会长终于醒悟过来,愤怒和羞耻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可事已至此,统帅那边根本不是他一个商人可以撼动的,理智让他压下怒火,忍声吞气,开始计划着其他报复行为。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自家孙辈的小动作。

  会长看在眼里,也默许了傅遇安的小动作,甚至好多次霍普列快要查到这边,都是他拦了下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了,是弥补一点过错给自己安慰,还是良心发现?

  要说良心发现,他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抛开利益,全力和联盟的统帅作对,可要说弥补过错……他这是做给谁看呢?

  老人糊涂了,无法定义,只能凭借着本能,尽量做点时与辉说的“无悔”的事情。

  他想到傅遇安,又想到了那个叫时城的孩子。

  战友的遗言是假的,可那孩子的存在是真的,他现在其实已经没有义务去帮助那孩子了,但还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木珠又回到了掌心,被转的飞快。

  会长心想,算了。

  自己这些年跟着霍普列做疯狂的事也不少,现在就权当死前做点好事,弥补一下吧。

  日落将至,残血的余辉从无数缝隙洒落在会长的身边,却没有一道光打在他的身上。

  ……

  联盟总部的安保低得吓人,周围连个防守的人都很少见,整个总部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

  傅遇安几乎没怎么费力就闯了进去。

  正纳闷的时候,遇到了正在抱着智脑一脸兴奋的霍普列。

  他反应飞快,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闪到了一间空房。

  “快看啊里约尔!我成功了!”霍普列激动的声音都比记忆中高了几个调。

  另一道疲惫却温和的声音回应道:“是的统帅,您已经能够初步控制‘明日’的设定程序了。”

  明日?

  傅遇安想:这是他们给那个无限世界起的名字吗?

  明日代表着希望,他们竟然给一个可以主宰生死罔顾人性的东西起这个名字?还真是不要脸。

  霍普列大笑着:“是啊!我终于成功了!里约尔,这一切都少不了你的功劳啊!傅遇安又怎么样?没了他,我还有你!你真是我创造出来的最……哦不,是第二成功的人!”

  里约尔笑着跟他开玩笑:“不是第一个吗?”

  “当然不是!”霍普列答得不假思索,声音忽然转了个调,变得缱绻柔情,“第一个,十个你也比不上。”

  里约尔的语气没有任何不甘,还是那么温吞:“可以冒昧问,是谁——呃!”

  嘶哑的痛呼声响起,紧接着而来的,就是霍普列阴沉的威胁:“你凭什么问他的名字?”

  里约尔呼吸急促:“对、对不起!统领,我错了、错了!”

  霍普列松开手,看着刚刚还被他赞许的青年狼狈地栽倒在地上,用鞋尖抬起他的下巴,跟对待落魄的犬类一样:“不该问的,就管好你的嘴。不会用,我不介意然它成为摆设。”

  里约尔额头全是汗,忙不迭疯狂点头。

  霍普列满意了,收回脚,轻哼着小曲儿朝着前方的实验室走去。

  傅遇安把一切看在眼里,也看到了,在霍普列走后,那个叫里约尔的青年眼神中并没有怨恨,习以为常的起身把自己收拾好,默不吭声跟了上去。

  ……这已经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范围了,霍普列那个畜生,一定对里约尔做了什么别的手脚才让他对自己这么言听计从。

  他猫着腰,小心操控着金属纽扣混淆周围的监控,跟了上去。

  “可惜了,我亲爱的弟弟实在是过于优秀,只让我来得及去设计他最后一个世界!”霍普列在房间内不无遗憾地大声感叹,随即,又高兴说,“不过没关系!等他出来了,我再把他送进去一次就是!”

  傅遇安人还没跟进去就听到了这句话,手霎时紧紧握成拳。

  他找了个视觉盲区,调控屋内一个不起眼的监控,观察起了里面的情况。

  屋内的霍普列看着面前的光脑,手指戳戳点点,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同时,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下一个选什么好呢?”

  “有了!不然就莫送城这一段吧!”

  莫送城这个名字从霍普列口中说出来,让傅遇安浑身一颤。

  虽然知道莫送城对于时城来说不算什么,但他总觉得,这是时城心里的一根刺,他看着着急,想给**,却无从下手。

  “莫送城……小城,你说如果让你知道,他的诞生完完全全是因为你,死亡也是因为你,你会疯吗?”

  霍普列诡异的低语还在诉说:“这么久过去了,你的精神状态还是稳定在5以下,只有几次情绪波动达到了两位数。我真的很好奇,到底什么才能让你疯掉。”

  傅遇安听得一股气冲到大脑,差点想冲进去跟霍普列正面硬刚。

  但一只手忽然扯住他,把他拽到了别的房间中。

  “谁?!”霍普列似有所感转过头,厉声喝道。

  但后面空空如也,连风声都不曾有。

  霍普列疑神疑鬼的重心思没有让他放下警惕,火速打开了周围的监控。

  空荡的监控录像也显示着刚刚并没有人出现。

  都是他的错觉吗?

  霍普列手指敲击着桌面:“里约尔,去帮我巡逻一圈。”

  里约尔颔首:“是。”

  隔壁房间内。

  傅遇安看着忽然出现的人,下意识抬手就是一拳。

  “操!”那人低呼一声,用胳膊挡下了这一击。

  这一有点模糊的熟悉声音让傅遇安认出了来人:“……白厘?”

  “哈?你认识我?”白厘一边抽着气揉自己胳膊一边亮起胸口的照明贴,看清楚了面前人的样貌,“你谁啊?你怎么在这?”

  “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傅遇安有点好笑,他都还没来及找白厘,白厘倒自己送上门了。

  白厘:“有人给我送信,说我们首……熟人在这里。不是,你还没说你是谁啊?”

  他救下对方,其实是因为看到了傅遇安衣服上的族徽。

  斯沃帕德……如果是朋友,那就合作,如果不是,那就用来当人质好了。

  结果没想到,对方这语气怎么跟见熟人一样?

  傅遇安更是疑惑。

  哪里来的信?

  之前自己消失前,时城其实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出去后有需要就找白厘,至于怎么让他相信你……给他说,时城最新一次更换的心脏型号是nkl3199。”

  傅遇安赶时间,暂时没有深究,直接把这句话全封不动说了出来。

  白厘看他的目光逐渐由呆滞变成震惊,再到急迫和焦躁:“他怎么样了?你们什么关系?时城在哪里?人什么情况?”

  傅遇安脑瓜子疼,比了个暂停手势:“时间急,等他出来再跟你解释。我现在要把他救出来,你帮我打个配合。”

  “你说。”白厘毫不犹豫应下。

  “霍普列那个总控室,我需要靠近主机,并且不被打断干扰十分钟左右。”只有等时城全部通关的那一瞬,找到bug并把金属纽扣内全新的数据载入,才有可能把人救出来。

  白厘:“现在行动?”

  “等。”傅遇安说。

  至少要等到,时城这个副本过完。

  可他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会完。

  至于刚刚霍普列提到的……

  “白厘。”

  “有。”白厘条件反射应道。

  傅遇安:“你知道,莫送城吗?”

  白厘:“……”

  他有些不可置信:“时城连他都跟你说过?”

  傅遇安挑了下眉:“说过,但是因为一些外界原因,不是很全面。我刚刚听到霍普列说了,应该是个什么重要信息,你如果知道,希望可以如实告诉我。”

  他这话不假,自己的好奇心是一部分,但更多的,还是怕自己不了解具体情况,导致行动出现纰漏。

  果然,白厘一开始还一脸刚硬抗拒提及,但等到傅遇安说到时城的安危,他就迟疑了。

  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莫送城的事,我其实一开始也不知道,是后来首领被抓了以后,我才从他留给我的信里知道的。”

  时城被霍普列秘密关押进帕维什后,白厘就在他的房间内发现了一个留给自己的光屏。

  “莫送城他不是人。”

  “确切的说,他不是完整的人。”

  “他是时家收留的一个养子,在首领生日当天,被首领的父亲作为礼物送给首领,希望他以后有个玩伴,不孤单。”

  “首领对此无所谓,虽然不是很熟,但两人也算关系融洽,勉强能当个玩伴。”

  “但没过几年就发现,莫送城这个人很不正常。或者说,从某一天开始就变得不正常了,虽然态度样貌性格都没变,但他好像一直在执行着什么任务,而任务的目的就是保证首领的生命安全。”

  时城原本以为,这是时与辉给莫送城的命令,于是多次劝说,不希望对方这样,他也不需要这种保护。

  可莫送城阳奉阴违,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时城像是一圈打在棉花上,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他原本就对玩伴这种若有若无,见此直接撂了脾气,决定把人送走。

  可莫送城赶都赶不走。

  就算是时与辉下了命令,他也视若无睹。

  父子二人都不是什么坏人,也不能强行把人抹脖子,只好对他视而不见,希望莫送城可以知难而退。

  时城质问过时与辉,可得到的是对方也很茫然的回应。

  为了不让身边一直跟着这么一个人,时城用过**等诸多方法,每次都没有什么用,最后莫送城总能逃出来跟在他身边。

  所幸这人也没什么坏心思,一来二去的,时城也就随他便了,尽管厌恶,但留在身边也能更好的方便他调查对方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原因。

  傅遇安听到这里,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这个原因,应该不太美好吧?”

  “可不是吗。”白厘叹了口气,感慨道,“任谁发现自己出生在一个魔鬼世家,都不会开心的吧。”

  傅遇安嘴唇阖动两下。

  白厘说:“时家世代都是搞生命科学研究的,而且都是不被联盟允许的研究,前几代多少有点良知,没有触及人类道德底线,直到霍普列这一辈。”

  霍普列到底多疯狂,知情人士有目共睹。

  “不过首领他爹妈也不是什么好人,资料显示,莫送城一开始确实是个普通的孩子,但后来被改造了,变得只认命令,彻底抹灭了人性,在时城身边的目的就是监督和保护。”

  时与辉让莫送城监督他的一举一动,保护他的生命安全。

  听起来矛盾的两点,发生在时家,倒也合理。

  傅遇安终于明白了时城对于莫送城的复杂情绪是什么。

  是愧疚和排斥。

  他排斥这种监督和一直被强行安排保护的感觉,但又因为对方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的,又止不住良心上的愧疚。

  “而且……首领一开始还有些戒备莫送城,毕竟他有着监督的职责,直到莫送城死了。”

  “三日虫洞那场爆炸,原本首领安排的所有爆炸源都无法摧毁一整个星球,可莫送城自己去了爆炸中心,最后的能源核,就是莫送城的心脏。”

  “和首领一样……不,不能说一样。应该说,莫送城身上机械化的东西更多,他全身都是危险的能源高科技,一个人的毁灭搭配着这么多的爆炸源,足以炸毁一个星球。虽然首领排斥莫送城,但对方所作所为确实都在帮着他,尽管是命令,也不能对此进行否定。”

  故而时城在副本中看到莫送城的时候,神情会那么激动。

  傅遇安却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敏锐的捕捉到疑点:“可……我总觉得,时城在爆炸的时候还发现了别的什么东西。”

  白厘赞赏地点点头:“是的,爆炸的时候,首领在莫送城爆炸后传输而来的信号中,看到了三个数字。”

  “921。”

  傅遇安陡然睁大双眼。

  他知道这三个数字的含义,921,时城出生的日子,也代表着他和霍普列之间割不断逃不掉的噩梦。

  这三个数字出现在在莫送城身上,意味着什么?

  莫送城和霍普列也有关系。

  甚至很有可能,改造他的不是时与辉,而是霍普列。

  始作俑者是时与辉,时城还能告诉自己莫送城只是实验的产物,恰好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但如果是霍普列,就意味着,莫送城成为这样完完全全就是因为时城了。

  恰好这时,实验室也传来了霍普列疯狂的笑声。

  “两位数了!小城,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让我喜欢啊!”

  傅遇安握紧拳头,但又默契地和白厘对视了一眼,同时按捺住怒气和冲动。

  不行,不能冲动。

  都到这个时候了,眼看着一切都要结束,绝不能功亏一篑。

  霍普列:“咦?第二个,你还是选了自己没有错吗?”

  “没关系,小城,还有八个呢,我们慢慢来。”

  “下一个选什么呢?不然就从眼睛开始吧。”

  白厘实在是忍不住了,暗暗“操”了一声。

  但就是这一声,让里约尔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统帅!这里有人!”里约尔手电筒的光直直照射进来,冲着实验室大喊。

  “糟了!”白厘脸色忽变,拉住傅遇安的手就打算跑!

  可手拉了一下,没拉动。

  白厘诧异地看去,只看到了傅遇安异常平静地眼睛:“白厘,你先去吧,记得喊救兵。”

  霍普列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手,他们两个人想要在最后关头强行闯入,这太冒险了。

  那既然这样,不如就在一开始进入实验室,暴露在明处,说不定机会更大。

  白厘不是傻的,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

  赶在霍普列冲进来之前,他把小型通讯器和**塞到了对方口袋中:“保持联络。”

  傅遇安看着他背影消失,抬手,打开了室内的灯。

  同一时间,大门被打开。

  他转过头,对着门口站着的高大男子笑了一声:“统帅。”

  霍普列见到是他,稍稍愕然,但很快笑开:“我当是谁,斯沃帕德的小少爷,你来我这干什么?”

  “时城是你弟弟吧?”傅遇安开门见山。

  霍普列表情凝固,阴郁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遇安双手抄兜里,对他温和有礼表露了一下善意,缓步走上前。

  在两人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他眯起眼睛,语气散漫:“你知道吗?我刚刚还跟时城在聊天。”

  “他托我转告你一句话。”

  这话不知真假,但涉及时城,霍普列一向上心。

  他有些急切:“什么?”

  傅遇安:“傻逼。”

  作者有话要说:

  傅遇安:他妈的#¥%……&*

  嘿嘿之前就说没有白月光啦~小莫只是城崽良心和道义上过不去的心病!

  来晚啦,没有假期的酒祝大家五一快乐!本章评论一样发红包~

  另外,本文预计快要完结啦,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评论告诉我嗷,争取都写你们想看的!

  感谢支持呀,爱你们,么么么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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