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 沈隋旸感觉耳畔一直有人在说话。

  细细一听,那道声音听起来和小少爷的一模一样。

  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 可眼皮沉重到根本睁不开来。

  太累了。

  祖父一家那么多人的性命, 还有母后……

  沈隋旸是想复仇,可他不想便宜皇帝,让他死的如此轻松。

  二皇子抓到狼王,这件事也有他的掺和, 否则对方不可能这么轻易抓到。

  狼生性狡猾, 皇帝又自大惯了,而朝中大臣除了阿谀奉承外别无所长。

  这些沈隋旸都想到了。

  他想夺走皇帝最重视的一切,让他在痛苦折磨中死去。

  替皇帝挡下那一爪是在计划之中的事情,沈隋旸需要皇帝的信任和愧疚。

  毕竟, 有什么比被最信任、最感激的儿子背叛来的更痛苦?

  可现在沈隋旸突然有些后悔。

  狼王那一爪拍下来,他只来得及避开致命处, 伤口却是实打实的。

  也不知道小少爷看到了会不会心疼他。

  应该不会吧,毕竟小少爷身边有这么多人围着, 他只是一个小跟班罢了。

  真是不甘心啊。

  *

  “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余钦收回落在沈隋旸身上的目光, 问打算离开的老太医。

  老太医看了眼皇帝和余贵妃,见他们点头, 干咳一声说:“五皇子身上旧伤多,底子比不得正常人好, 可能得多等一段时间。”

  此言一出, 余贵妃蹙眉:“怎么会这样。”

  自从收养沈隋旸后, 在吃穿用度上, 她让下面办事的宫人挑的都是最好的。

  能在宫里做事, 没一个是傻子, 老太医知道她想问什么:“这些伤是五皇子殿下小时候受的,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调养的,只能慢慢修复。”

  皇帝:“朕知道了,麻烦林太医多配几副调养的方子。”

  林太医连忙应是。

  太医离开后,余钦坐在沈隋旸床头,余贵妃和皇帝确认沈隋旸没事后就离开了,他们还得回去安抚民心。

  帐篷里再度安静下来,只剩下余钦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沈隋旸。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余钦盯着面无血色的沈隋旸,气鼓鼓地说:“就算用苦肉计,也不用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吧。”

  然而没有人能回应他的话。

  虽然沈隋旸这一招有点狠,可效果立竿见影。

  在安置好猎场内所有人员后,皇帝赏给五皇子不少东西,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千金不换,这种待遇就算最被皇帝偏爱的四皇子也没有过。

  不是没有人眼红,不是没有人试图找麻烦,但都被皇帝安排的人挡了回去。

  美其名曰,给沈隋旸提供静养的环境。

  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心里清楚那些人是来找沈隋旸麻烦的,这是在为他出头,也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可想而知,沈隋旸养好身体后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而被无数人羡慕妒忌的沈隋旸,此时正被人按住,一点面子都不给地冷嘲热讽:“怎么,五皇子殿下现在得势了,半点也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我不是想出去,我只是想下去倒杯水。”沈隋旸好脾气的解释,随后第无数次道歉:“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在这样拿自己当筹码。”

  “你还敢有下次?!”余钦咬牙切齿。要不是看沈隋旸可怜,他早回京了,才不会留在这里这么久。

  沈隋旸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自从昨日他醒来后,看见小少爷难看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的计划被对方发现了。

  忐忑确实有,但更多的是高兴。

  忐忑于小少爷生气,高兴于小少爷担心他。

  最高兴的是以后在小少爷面前,他不需要伪装自己的想法,因为对方都知道了。

  沈隋旸主动跟他坦白自己的一切,这才没把人气走,但离哄好还差一段距离。

  不过他自动点亮了不要脸和死缠烂打技能,只要是让小少爷高兴的事,他都会去做。

  见沈隋旸摇头,严肃的保证好几遍,余钦脸色这才好看不少:“刚刚皇上让人传来消息,明日回去。”

  其实春狩结束后就该回去了,但因为沈隋旸的伤势耽搁了两天,如今沈隋旸伤势控制住了,自然得回去。

  “以后想喝水喊我就好,太医说你身上的伤口必须静养。”余钦努力板着脸,叮嘱道。

  沈隋旸点头答应,心里软成一滩水。

  能有这种待遇,他觉得自己受的伤不亏。

  再如何对沈隋旸有偏见,皇帝都为他舍生相护的举动而动容。

  回宫以后,皇帝对这个儿子表现出的上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比起狩猎场时赏赐东西还要显眼,天天都会对沈隋旸嘘寒问暖一通。

  这正中沈隋旸下怀,无论皇帝是不是虚情假意,他都不在乎,当作不知道一样,配合皇帝出演父子情深的戏码。

  有皇帝喜爱,有余贵妃相护,有丞相一家当后盾。

  沈隋旸的地位在宫中水涨船高起来,与之相应的是二皇子彻底被皇帝无视的小道传言。

  当初二皇子跟他之间的距离,比起五皇子更近,可他却没有做出用身体替皇帝挡狼爪的选择。

  说的时候比谁都要说的好听,到了关键时候一点用处都没有。

  虽然皇帝知道,迁怒并不明智,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三皇子在跟二皇子为狼王发生争执时,就让皇帝感到不悦。

  至于曾经最受偏爱的四皇子,也因为禁足期隔三岔五做小动作,被皇帝狠狠骂了一顿。

  侥幸幸免于难的几位皇子,不是年纪小,就是没有

  不少曾经欺辱过沈隋旸的人都在担心,担心他会不会记仇,会不会报复自己。

  平心而论,要是他们经历过沈隋旸经历的一切,又得到如今这等地位,想到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报复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

  但沈隋旸没有,在所有人胆颤心惊时,他没有找任何人的麻烦,依旧那副没脾气的样子。

  这让他们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沈隋旸也有种怠慢感。

  有人觉得,无论他们做什么,沈隋旸都不会生气,慢慢的,被这种心态影响的人在做事时越发肆无忌惮,甚至有分配去照顾五皇子的太监偷拿五皇子的月例。

  这样做的人不在少数,皇帝赏赐的东西多,内务府也是见风使舵惯了,就连分配下来的月例也多给了沈隋旸一份。

  往常沈隋旸的月例虽然有,但在太监们经手时的层层剥削下,不会剩太多。

  对此,沈隋旸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心不足蛇吞象,吃过这甜头的人,怎么可能舍得放弃?

  被麻痹后,很快就有第一个胆大,做出偷拿五皇子部分月例的太监。

  沈隋旸就像不知道一样,没有声张。

  凡事有一就有二。

  就这样,越来越多人管不住自己的手,他们觉得五皇子还是当初那个任由他们拿捏的五皇子。

  沉浸在贪欲中的宫人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他们设下的一场局。

  “大胆,居然敢偷拿陛下赐下来的东西!来人,给咱家打,打到说出东西在哪儿为止。”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乍一听,十分慵懒,可细听就能听出其中蕴含的嘲讽和危险。

  正在偷藏银子的太监差点被这声音吓死,回头看到是谁后,他的脸色刷一下全白了。

  只见门外站这个身穿紫色蟒袍,面白无须的俊秀男人,此时男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中一片彻骨的寒意。

  男人身后跟着几个难得身材高大壮硕的太监,他们的眼睛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听到男人吩咐后,他们很快走到他面前,用手扣押住他。

  被人当场逮住的太监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权公公饶命,小的知错了,权公公饶命!”

  被他称作权公公的俊美男人笑了,用最温柔缱绻的语调问:“饶你的命?”

  那太监以为自己能有活路,不要命的疯狂点头,嘴里说着求饶的话。

  孔权叹了口气,遗憾的说:“咱家是能饶你的命,可谁能来饶了咱家的?陛下若是知道,是咱家放了你,会不会放过咱家?”

  太监明白他的意思,瞬间破口大骂:“孔权!你以为你是谁,你是陛下身边的一条阉狗!凭什么这样对我!”

  孔权带着淡笑的脸瞬间变沉,他挥了挥手,颇为无趣道:“五皇子殿下说了,东西找不回来也没关系,就当转赠这些个贪心的人。”

  太监眼中一亮,绽放出渴望活下去的光芒,可孔权的下一句话,将他求生的心打落谷底。

  “但陛下知道这件事后,嘱咐咱家,说是五皇子宅心仁厚,不在意刁奴小偷小摸。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种偷拿主子东西的事,在陛下眼中,一点都不能容忍。”孔权杀人诛心,笑着说:“那就拉下去乱棍打死,就当给其他包藏贪念的奴才看看,什么是不敬主子、手脚不干净的下场。”

  这个被当场抓到的太监,就是当初欺辱沈隋旸欺负得最厉害的一个,也是胆子最大,第一个偷扣皇子月例的人。

  孔权一发话,立马有人动手。

  被拖下去前,太监挣扎着,表情狰狞的说:“我知道了,肯定是五皇子!是他……”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完,因为有人怕他吵到孔权,惹得对方不快,便掏出一团布,塞进他的嘴里。

  太监的挣扎在那么多人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被按着实打实打了几棍子后,他的呼吸和呜咽挣扎渐渐变弱,直到再也没有动静。

  自始至终站在一旁观看的孔权朝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立刻会意,跑过去查看被绑在凳子上,背部血肉模糊的太监是否还有呼吸。

  最后传到孔权耳中的结果,是对方死得不能再死。

  “这下咱家也能回去,问心无愧地跟五皇子还有陛下汇报了。”孔权笑着,随手指了个带来的人,说:“待会儿你带人过去,把名单上手脚不干净的内侍都揪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乱棍打死。”

  乱棍打死这四个字,他说的无比温柔。

  但被他指到的人,却听出他话中的不高兴。

  想必是为了刚刚那个太监说的话。

  但他不敢表露心里的想法,只能低头应是。

  孔权看了眼偷看他们的宫人,伸手拍了拍衣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没有人看到他嘴角扬起的愉悦弧度。

  *

  时光荏苒,眨眼间三年过去。

  三年时间不长不短,但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唯一不变的,是沈隋旸越发受人瞩目的现象。

  南朝祖训规定,皇子年满十七就能离开国子监,进入朝中,和百官一起参与政事。

  前面三位年长些的皇子比沈隋旸早几年入朝,他们确实有点小聪明,也短暂的掌握优势,但这些优势在沈隋旸进入朝堂后,顷刻间土崩瓦解。

  沈隋旸在朝堂中的状况,可以用如鱼得水来形容。

  丞相一派表面上看着不偏不倚,实际上做的决定一直偏帮沈隋旸,而朝堂拉帮结派的事大家都习以为常,他们都是人精,虽然丞相从未有这种想法,但并不缺主动讨好的人。

  在此情况下,站在其他三位皇子背后的大臣自然减少不少,甚至有很多墙头草,很快转投五皇子麾下。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他几个皇子居然联合起来针对沈隋旸。

  这些暗流涌动,皇帝都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阻止。

  不知是不是当年狼王一事让他受到惊吓,这三年来,皇帝时常因恶魔半夜惊醒,醒来不久就会发烧生病。

  再健壮的人也扛不住这样折腾,更别说皇帝并不健壮。

  三年后的今天,皇帝变得十分憔悴,看上去老了十多岁,成日里不是大病就是小病。大臣们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在害怕皇帝突然驾崩,如今太子未立,一旦皇帝出事,肯定避免不了一次战乱。

  皇帝生性多疑,怎么可能猜不到大臣们在想什么。

  他不想南朝百年基业、五代人的心血,因为他几个儿子的斗争断在那里。可他同样过不了心里的坎,立太子不就代表他身体撑不住,快死了吗,这种自己诅咒自己的事,皇帝绝对不会做。

  没立太子最重要的原因是,皇帝不知道立谁好。

  他是感激沈隋旸救了他,但因为先皇后,他心里的疙瘩还没消失,不想这样便宜她的儿子。

  但其他几个皇子,抛掉不入流的小聪明外,压根没有一处可圈可点的地方。把太子的位置交给他们,还不如直接等被蛮族灭国。

  说到蛮族,就不得不提一下这个蛮野小国,同南朝自古以来的恩怨。

  南朝国界线同蛮族接壤,两国属于邻国,按理来说再怎么敌视对方,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可蛮族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蛮族自然条件不算好,靠游牧为生,时常进兵骚扰边关接壤地区,抢夺食物布料。

  这一来二去的,两国矛盾越积越多,谁也看不惯谁。

  近几年来,南朝和蛮族矛盾大到难以调节的地步,大小摩擦不断,边关三天两头传来打仗的消息。

  但蛮族有游牧民族的缺陷,那就是凝聚力弱,骚扰边关百姓时都是散兵散将,成不了大气候。

  南朝没有人把蛮族看在眼里。

  而最近有些不同,据边关传入京中的最新消息看,蛮族这段时间各部都在举行商讨会,打算凝聚起来攻打南朝,占领南朝后,土地瓜分。

  这让南朝大臣感到愤怒,他们觉得自己被这种小国家挑衅,是一种奇耻大辱。

  皇帝也是这样想的,但当他四下找可以胜任的武将去边关打仗时,突然发现朝中居然没有一个能用的武将。

  南朝在当今皇帝上位前,就有重文轻武的趋势,但并不是特别严重,还有先皇后父亲那种厉害的武将在。

  可当今皇帝上位后,重文轻武成了潮流,文官武将本就互相看不惯对方,这样一来,文官排除异己就不足为奇。

  不少武将一气之下卸甲归田,朝中陷入无将可用的尴尬境地。

  边关守将是当初先皇后父亲的人,算是少数可以领兵的将领,但皇帝不放心他,迟迟不下决断。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出现主张割地求和的人。

  余钦听到这个消息后,难以置信的说:“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别人都快打到家门口了,还在想着怎么内斗。”

  坐在案前陪他下五子棋的沈隋旸笑了,意有所指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正有骨气的人能有多少,大部分人都是墙头草,换朝改代对他们来说,只是换了个效忠的主子罢。”

  虽然有点现实,但这话说的确实没错。

  不仅是大臣,就连百姓也是如此,他们不在意当权者是谁,他们只在意自己的利益。

  知道归一回事,被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余钦没心思再下五子棋,他放下手中白子,不高兴的说:“不下了。”

  在他面前,沈隋旸向来都是好脾气,听了这样任性的话,也只是无奈的笑笑:“我让人准备了冰镇西瓜和冰碗,吃不吃?”

  “吃!”余钦眼睛一亮,心情瞬间变好。

  沈隋旸眸中带笑,神情柔和,半点也看不出昔日面无表情的冷硬模样。

  这些年的经历让他学会用假笑伪装自己,只有在小少爷面前,他的笑才是真实的。

  看到小少爷脸上兴奋的表情后,沈隋旸第一次觉得自己做出争权夺势的决定很好。

  小少爷怕热,一到夏天胃口就会减小,胃口也会缩减不少。

  冰这种东西十分难得,供不应求。

  丞相对这个儿子向来舍得,买下不少冰块运进京城,全堆到小少爷房里给他用。

  在家不用被暑气折磨,但一入宫,就没这样好的待遇了。

  宫里人多,冰块有限。

  沈隋旸再怎么被重视,平摊开来,能分到的冰数量也十分有限。

  可他人脉广,有门路,私下购买了不少冰块回来。

  沈隋旸买冰块自然不是为了自己享受,他受过不少苦,忍耐力很强,又一心复仇,不想因为享受磨灭意志。

  因此,平时沈隋旸都不会碰冰,只有在余钦过来时,才会让人把冰搬到房间来,顺便让人做冰碗或者冰镇西瓜。

  吃完冰碗和冰镇西瓜后,余钦心情也平复不少,他想起今天过来的目的,气鼓鼓的对沈隋旸说:“我父亲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最近二皇子在背后耍小动作,联合人想把你坑去边关打仗。”

  沈隋旸被他那河豚似的样子逗笑:“我知道,帮我谢谢丞相。”

  余钦:“你打算怎么做。”

  见他丝毫不急,余钦也明白沈隋旸早知道这事,说不定现在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顺其自然。”沈隋旸将剥好的莲子放在白玉碗中,推到余钦那边,轻描淡写的说:“他想让我去,那我就去。”

  “你疯了?”余钦瞪大眼睛,因为惊讶,他都忘了去吃莲子。

  他不相信沈隋旸不知道这有多危险,沈隋安既然敢让人把沈隋旸弄去边关,自然不是打的将兵权送到他手里的计划,要是沈隋旸真去了,这一路上一定不会安生,说不准沈隋安算计的就是沈隋旸这条命。

  好几个皇子在这三年陆续成年,皇帝的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

  不少人心里都打起自己的小算盘,皇帝就算想管也有心无力,更别说皇帝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从头到尾就没打算掺和这件事。

  “放心,我之前的打算就是去边关收拢兵权。”沈隋旸唇角微扬,耐心解释说:“沈隋安想让我死,我想借他的手离京,那就各凭本事。”

  这一招很损,借用敌方的势力,在对方庆祝他深陷泥沼时,浑然不知他们实则在把他送向成功。

  可想而知,要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为沈隋旸做嫁衣,肯定会气没半条命,狠不得亲手宰了他。

  但沈隋旸不会让他们有那个机会。

  余钦没有表态,而是抿着唇瓣,说:“这样很危险。”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沈隋旸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心里一暖。

  他还没有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没有让小少爷和他在一起,怎么可能舍得出事。

  许是沈隋旸眼中自信的光芒太过灼人,劝说的话压根说不出口。

  余钦:“你心里有数就好。”他无奈妥协,转而专心吃起面前的甜品。

  他能理解沈隋旸做出这种决定。

  皇帝年纪越大越没脑子,反而学其他朝代的帝王,不分情况的弄起制衡之计。

  最近朝中情况复杂多变,局势不再朝丞相那派一边倒。而是一分为三,变成以五皇子和丞相一派,二皇子和内阁首辅一派,以及三、四皇子和西厂一派。

  三派形成鼎力之势,相互间斗争损耗惨重,但没人愿意放弃。

  争权夺势、互相争斗带来坏处是,一旦有什么事情安排下来,没有人愿意主动去做,如果有人领了,就会有另外几派的人捣乱。

  但在内阁首辅派和西厂派发现沈隋旸越来越厉害后,抛下恩怨,联手针对起他。

  两方联合,同样不容小觑。

  当今的朝堂用乌烟瘴气来形容,并不为过。

  沈隋旸神情更加柔和,继续帮小少爷剥起莲子。

  吃东西也不能安抚他担忧的心情,余钦忍不住问:“剧情进展到什么地方了?”

  “宿主不用担心。”系统刚刚一直在听他们聊天,知道宿主想知道什么。

  它接着解释:“按照剧情进展,主角即将前往边关,在同蛮族打仗时一战成名,顺利收服几位将领的忠心。不久之后,皇帝病重,宫里几位皇子内斗更严重,其中二皇子尤为出众,在赢过其他几个兄弟后,意外听到皇帝有意传位于主角的谣言,赶去逼宫。”

  余钦:“然后呢?”

  “这个谣言就是为了刺激二皇子逼宫的,皇帝真正想传位的是二皇子,连圣旨都拟好了。”系统说,“主角在关键时候赶回来救驾,皇帝在寝宫听到二皇子逼宫的消息,一气之下将传位诏书改成五皇子。”

  接下来的剧情不用系统说,余钦也能脑补完整。

  杀人诛心,沈隋旸在皇帝改完圣旨后出现,当着回光返照的皇帝的面,说出真相。

  皇帝被活生生气死,剩下几个在背后被刺过沈隋旸、做出无数恶事的皇子,也得到该有的下场。

  期间,沈隋旸或许受过挫折,但从未危及性命。

  梳理完剧情,余钦才松了一口气。

  见他出神,沈隋旸没有开口打断,而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好几个小时。

  等余钦回神后,才开口让他留在宫里一起吃顿晚饭,等太阳落山后,温度降下来再走。

  余钦想了想,他也有很久没跟余贵妃吃饭了,就点头答应下来。

  吃完饭后,余贵妃留余钦陪她说话。

  余钦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将回去的时间往后延迟。

  穿着华丽宫装的女人站在窗边,回眸一笑,倾国倾城:“转眼间,咱们家小钦长这么大了。”

  余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余贵妃话锋一转:“小钦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有的话就说出来,别害羞,姑姑帮你去提亲。”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余钦的头发,视线落在:“怎么说姑姑也是贵妃,她们会给姑姑这个面子的。”

  “姑姑,现在说这些还早。”余钦不敢对上余贵妃的视线,她的眼睛很纯粹,仿佛能看透一切。

  他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想要揭过这话茬。

  往日余贵妃只要看到他脸红的样子,肯定会按照他的意思换个话题,但此时余贵妃不仅没有绕过这个话题,反而再次问了一遍。

  余钦不想欺骗她,但如是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他犹豫,余贵妃心中一沉,神情有些恍惚。

  “小钦,你实话告诉姑姑,你是不是跟沈隋旸……”她咬了咬牙,忍不住蹙起眉,一双眼睛里满是担忧。

  后面的话余贵妃不好说出口,但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了。

  如果说一开始余钦只是猜测,现在就能确认,余贵妃肯定知道。

  “姑姑,你都知道了?”

  余贵妃苦笑一声。

  虽然余钦掩饰的很好,表现出看不上沈隋旸,把他当成跟班使唤的样子,可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更别说沈隋旸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掩饰过。

  余贵妃向来心细,很多细节稍微用点心就能发现。

  此时的她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才好。

  缓了缓神,她忍不住问:“你们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什么?”突然被问,余钦有些发愣,等他消化完余贵妃的问题后,有些哭笑不得:“姑姑,你想什么呢,我们能有什么进展。”

  未满十八岁,怎么可能有进展?

  他跟沈隋旸现在的关系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碍于剧情进度,连那层窗户纸都没捅破,还处于双暗恋阶段。

  余钦想过他和沈隋旸的事,最终得出的结果是,等沈隋旸报完仇,走完剧情后再向他表白。

  有了在意的人后,就等同于有了软肋,行事也会多层顾虑。

  他知道沈隋旸多渴望复仇,他不想拖他的后腿。

  “你们什么都没发生?”这回轮到余贵妃惊讶了。

  其实早在沈隋旸十六岁那年用不喜欢为由拒绝她安排的宫女时,余贵妃就察觉到有些不对,但当时她并没有细想,因为余钦也是独自一人,她只当沈隋旸是小孩在害羞,这事就一直往后拖延到现在。

  假设不收貌美的宫女是因为不喜欢,那对小钦总是真喜欢吧,为什么还是……

  余贵妃忍不住再次蹙眉。

  难道沈隋旸身体有问题?

  余贵妃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余钦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

  看出来后他忍不住摇头,知道这事不说清楚,余贵妃说不准会找不少太医给沈隋旸“看病”,到时候主角的一世英名,就毁在了他手上。

  “姑姑,你在想什么呢,我们还没在一起。”余钦只能说出真相。

  “还没在一起?”余贵妃更惊讶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无名怒火和一阵强烈的不满,这些负面情绪都是针对沈隋旸才产生的。

  得知侄子和沈隋旸可能有一腿时,她心乱如麻,不想面对这一切。可当她听到侄子说出,沈隋旸跟他还没在一起时,心里又产生不满的情绪。

  余贵妃有些生气,沈隋旸迟迟不表明心意,还让小钦这样牵肠挂肚,是不是看中他的地位和相貌,又嫌弃他是个男人,想一直这样钓着他?

  越想,余贵妃心里越气,她看了眼低着头不敢说话的余钦,恨铁不成钢:“这又不是你的错,你虚什么。”

  余钦满头雾水:“啊?”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余钦心里更虚了。

  他不好意思跟余贵妃说,这三年来,沈隋旸很多次费心找场合,想对他表白,可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没让沈隋旸说成。

  但这些,余贵妃一点也不知道。

  她忍不住冷笑,在心里把沈隋旸分尸成无数块,愤恨道:“我还没怪他,居然诱哄你,他倒好,还敢不告白,一直这样不上不下吊着你。怎么,还想盯着碗里、看着锅里不成。”

  余钦动了动站麻的脚,弱弱的解释说:“姑姑,你想太多了,沈隋旸不是这样的人。”

  此言一出,在余贵妃眼中就成了坐实他被沈隋旸拿捏的死死的证据。

  一时间,余贵妃看向余钦时的表情,就跟看到被狐狸精魅惑的商纣王一样,难以置信的问:“他都这样了,你还替他说话?”

  余钦:“……”他想,他还是闭嘴吧,省得越描越黑,说不准主角的一世英名,会被他败坏掉。

  好在余贵妃没抓着这一点不放,很快转到下一个话题上:“你打算怎么办?”

  余钦思考两秒,真诚的说:“顺其自然?”

  余贵妃:“……”

  最后,他们的交谈以被夷苏催促余钦该回去了而截止。

  临走前,余钦感激地看了眼夷苏,把夷苏弄得满头雾水。

  余贵妃除了恨铁不成钢外,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兹事体大,她不敢把这事告诉余钦父母,可不说的话,憋在心里又着实难受。

  “五皇子现在在做什么?”余贵妃问整理东西的夷苏。

  夷苏:“五皇子殿下还在殿内看书,要奴婢把他叫来吗?”

  余贵妃犹豫几秒,还是说:“把他叫来,我有事要问他。”

  看小钦的样子,大概是认准沈隋旸了,她又不敢跟小钦父母说,只能亲自把关,看看沈隋旸到底值不值得。

  若是不值得……

  余贵妃端起桌边凉茶,轻轻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她能为沈隋旸提供便利,也能收回这份便利。

  这一切,都看沈隋旸怎么选择。

  *

  余钦不知道余贵妃跟沈隋旸此时正在展开激烈地讨论,离宫后,他就被丞相府的马车接走。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靠在车窗边,闭目养神。

  天气很热,四周除了车轮滚动声外,再也没有一点杂音。

  才刚下车,耳边就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你可算回来了。”

  余钦看了眼余丞相,心虚的低头,弱弱地喊了声爹。

  余丞相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说:“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呢。”

  周围的人纷纷朝他们这边看。

  余钦干咳一声:“爹,咱们进去说。”

  好在余丞相也知道要面子,瞪了余钦一眼,还是按照他说的那样进去说。

  “五皇子怎么跟你说的。”一进门,余丞相就忍不住问。

  虽然余丞相没有明确表示站队,可在其他人眼里,他跟五皇子就是一队的。

  传的人多了,这事在余丞相心中等于默认。

  既然都站队了,那肯定得全心全意为五皇子打算。

  其他两方势力试图联手将五皇子逼去边关,这件事可不小。

  这一下午,余丞相都在等儿子从宫里把消息带回来,谁知这一等就等到晚上,急得他嘴巴都起了燎泡,才总算把人盼回来。

  “爹,你就放心吧,五皇子心里有数,他让你别担心。”余钦喝了口加冰的水解暑,“他说就算那边的人不动手,他也要去一趟边关。”

  听他这样说,余丞相忍不住皱眉:“去边关做甚?”

  问完后,他的眉毛皱的更严重。

  余丞相知道,其他两方团结起来后,他的势力就受到削弱和限制,皇帝还没死呢,他能帮沈隋旸的地方也不多。

  如若沈隋旸想脱颖而出,占据绝对优势,单靠比拼文官势力肯定不够。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谁强谁说话。

  虽然南朝重文轻武思想盛行,可余丞相不是迂腐的人,他知道比起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而言,掌握武功和兵权的武将更让人忌惮。

  这一点,单看先皇后一家的下场就能知道。

  五皇子是先皇后留下的最后血脉,肯定遗传到大将军祖父的眼界和思想。

  如今边关将士对皇帝早已心寒,只是没有起兵反抗的借口,也不愿意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但凡有深明大义的皇子向他们递出橄榄枝,他们肯定会接受。

  此时五皇子提出去边关,肯定是想收拢武将的支持。

  如此看来,确实是他多虑了。

  “五皇子有想法也好。”余丞相感叹过后,忍不住瞪了眼自家不成器的儿子,说:“你看看你,要是有五皇子一半脑子,也不至于这么大了还没出息,明天跟着你表哥,去户部好好学习学习。”

  余丞相很看好沈隋旸,对他很有好感,三天两头拿余钦跟沈隋旸比。

  末了,他遗憾的说:“我年轻时也不傻呀,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儿子呢。”

  这些话余钦听了无数遍,早就可以做到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他不仅没放在心上,还鼓掌附和:“是是是,爹您说的太对了,也就五皇子那样的大聪明配得上当你儿子。”

  “混小子,说什么呢。”余丞相瞪了余钦一眼,“没大没小,皇室的人能这样开玩笑吗,这话要是传到五皇子耳朵里,肯定会生气。”

  “怎么可能会生气,我看他高兴还来不及。”系统忍不住说。

  余钦拍了拍系统,同样有这种想法。

  要是这事真传到沈隋旸耳朵里,没准他能高兴到当场喊爹。

  但这些实话,余钦都没跟他爹说。

  他怕说出来以后,他爹会骂他得了失心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