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一派的人收到上面传下来的消息, 按要求装作不知道其他两派联手设计五皇子去边关的事,眼睁睁看着那两派的人联手向上递奏折。

  事情顺利的让其他两派的人不敢相信。

  有聪明人怕其中有诈,对直系上司提议再观望一下, 可急着做完这件事, 好向上面邀功的上司,怎么可能听他的再等等。

  而丞相派给出的反应只是象征性阻挠一下,让他们很有成就感,觉得丞相派的人是怕了自己, 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继续开始给沈隋旸挖坑。

  开始收到提议让五皇子去边关的奏折时,皇帝只是一笑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随着边关战事越发吃紧,传来一个又一个坏消息, 皇帝终于坐不住了。

  他忍不住按照奏折上的思路走。

  沈隋旸外祖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沈隋旸平日除了心软了点外, 毫无缺点。

  这是不是代表,沈隋旸也能带兵打仗?

  退一万步说, 就算沈隋旸在打仗上没天赋, 去边关当个吉祥物也不错,不仅能帮他监视边关将领有没有谋反的心, 还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沈隋旸那么小就对他以身相护,他相信, 就算这孩子掌握兵权, 也不会起背叛他的心思。

  如此看来, 五皇子沈隋旸确实是最佳人选。

  一举多得, 毫无损失。

  想明白这些, 皇帝当下让身边大太监叫沈隋旸过来。

  御书房内。

  “老五, 你看看这个,告诉朕,你是怎么想的。”皇帝坐在御书房里,示意大太监把书桌上的一本折子递给沈隋旸看。

  沈隋旸接过明黄色的折子,认真看了起来,看完后他神情肃穆,义正言辞的说:“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耀。”

  皇帝抚掌,开怀大笑,连说了三个好。

  余钦收到宫里传出的消息时,正在陪阿娘看戏,他吃了口冰碗,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看了眼隔壁包厢专心听戏的阿娘,对传话的人说:“你回去告诉五皇子,让他注意安全。”

  传话的男人点头,表示一定会把话带到。

  送话的男人刚走,余钦包厢门就被敲响:“小钦,到娘亲这边来,有事跟你说。”

  余钦拉开门,看到柳茹芩和她身后跟着的几位夫人。

  “这位就是令公子吧,长得可真俊,就这相貌,你还记着没小娘子喜欢他呢?”跟柳茹芩玩的比较好的李夫人在看到余钦相貌后,忍不住捂着嘴笑着打趣她。

  没有当娘的不喜欢别人说自家孩子好,柳茹芩笑容更大,嘴上谦虚:“哪里哪里,你家公子也很厉害,不像我们小钦,除了脸什么都没有。”

  一言不发站在一边,却莫名其妙躺枪的余钦:“……”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柳茹芩叫他过去是想做什么了。

  今天来戏园子听戏的不仅有夫人,还有好几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这不就是相亲吗?

  余钦:“阿娘,我还年轻,不着急……”

  “你给我闭嘴。”柳茹芩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对余钦说:“你还小?你表哥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其实相亲这事不是柳茹芩想到的,而是余贵妃从宫里传出消息,让她带余钦多接触些小娘子,早点找到合适的人把婚事定下。

  若不是她,柳茹芩都没发现,眨眼间儿子都这么大了。

  而最关键的是,一直在宫里跟五皇子黏在一起的儿子,都没时间跟小娘子们相处,更别说有动心的人。

  惊出一身汗的同时,柳茹芩决定让余钦多点跟小娘子们的相处时间,这才有今天这一出。

  头一次感受被父母安排相亲的余钦,被她这句话呛得说不出话。

  他忘了这里不是现代世界,没有十八岁成年才能如何如何的规定。

  在普遍早熟的古代,十五岁当爹都不稀奇,更别说他只比沈隋旸小几个月,不久前就过了十七岁生辰。

  好在柳茹芩不是蛮横的母亲,她用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婉腔调,轻声说:“娘亲又不是让你立刻成亲,这不是让你多看看,遇到喜欢的再把婚事订下,过几年成亲也行啊。”

  余钦不好告诉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那天,只沉默的跟在她身后,和一群官家太太们进了隔壁。

  隔壁间比他方才的那个包间更大,里面坐着好几个看戏的小娘子。

  听到动静后,出身不菲的年轻女孩子们纷纷回头看向门口。

  当她们看到余钦时,眼睛瞬间发亮。

  和当下最受欢迎的强壮男子不同,余钦的相貌太过精致无害,让人下意识想要亲近。

  在小娘子们眼中,余钦就如同精致漂亮的瓷娃娃,谁都想靠近摸一摸。

  淡淡的脂粉香弥漫在包厢中。

  任何一个男人被这么多貌美年轻的小姐盯着,都会失了魂。

  可偏偏这人是余钦。

  在知道这是相亲前,余钦或许会怜香惜玉,和这些小姐们相处的很好,可当他知道,这些小姐都是柳茹芩找来跟他相亲的时候,就没了好好相处的心思。

  于是现在的场景变成,一群小娘子笑着围住余钦,弟弟长弟弟短。而余钦则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目光落在包间窗口外,死死盯着台上唱戏的戏子。

  柳茹芩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余钦,可并没有被他接收到。

  但柳茹芩知道,余钦肯和她到这里来就够给面子了。

  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转身跟各位夫人们聊起天,压根没再注意余钦这边的情况。

  余钦被围在一群女孩子中间,时不时还会因为躲闪不及,被掐一下脸。

  但从这些小姐们的态度中可以看出,她们只是单纯把他当作没长大的小弟弟,而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否则不会有人不避嫌,做出这些亲近举动。

  余钦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为自己被**的脸颊感到哀默。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他的呼声,他们这间最大的包间门被人敲响。

  李夫人吐掉嘴里的瓜子壳,疑惑地问:“小二刚刚下去,这是谁在敲门?”

  柳茹芩看了眼身边比寻常女子高大些的丫环。

  丫环立刻会意,她走到门口,将门半开。

  当她拉开门,看清外面站的是谁时,难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玄衣,身材修长挺拔、气势很足的俊朗少年。

  看到门打开,那俊朗少年对她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完美无缺的笑,问:“余钦在这里吗?我有事找他。”

  “是谁找我?”听到那边的动静,余钦侧身问。

  丫环神情复杂地说:“是五皇子殿下。”

  此言一出,包厢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随后众人下意识坐正,就连凑到余钦身边的几个小娘子,也嗖一声退到一边站着。

  知道来找他的人是沈隋旸,余钦莫名有些心虚。

  这里最淡定的就是柳茹芩,她干咳一声,对堵在门口的丫环说:“小钦在里面,请五皇子进来。”

  前半段算是回答沈隋旸的话。

  沈隋旸脸上的笑始终没落下,听到柳茹芩的话后,绕过丫环走进来。

  他问:“没有打扰到大家吧?”

  谁敢说被他打扰到了,纷纷摇头说没有。

  “那余夫人,我把他带走了。”沈隋旸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笑着对柳茹芩说。

  柳茹芩纠结两秒,还是点头放人。

  她本来想让余钦多跟这里的小娘子们相处,可看余钦这不情不愿的样子,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五皇子现在找小钦,肯定是有正事,她那里有不放人的道理?

  余钦没她那么乐观,他知道沈隋旸安排过来保护他的人,也会将他遇到的事告诉沈隋旸。

  也就是说,沈隋旸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相亲。

  他干咳一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跟沈隋旸一道离开。

  出戏园后,沈隋旸带他上了马,两人一路往前,到一处旷阔的草地时才停下。

  马拴在树上,时不时低头吃几颗草,十分温顺。

  太阳依旧很烈,才一会儿的工夫,余钦身上就出了一身热汗。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说话。

  是个人都能看出,余钦现在很心虚。

  沈隋旸突然开口,无奈地笑了,问:“怎么这么紧张?”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小少爷就这副样子。

  这让沈隋旸感到无奈的同时也有些想笑,他知道余钦不想这么早结婚生子,因此在表白被打断几次后没有着急。

  听到丞相夫人找了好几个小姐跟余钦相亲时,沈隋旸确实有些吃醋和不高兴。

  可当他看到低着头、心虚到不敢说话的小少爷时,他心里什么吃醋和不高兴都没有了。

  沈隋旸不想把他们相处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面,更别说……

  “我答应皇帝去边关,过段时间就得离开。”沈隋旸的声音本就很好听,更别说在跟余钦说话时,他不经意间还会流露出难得的柔情。

  这下余钦也顾不上心不心虚,连忙问:“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虽然系统陪着他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可余钦也有私心,他不想沈隋旸去冒险,哪怕并不会伤及性命。

  沈隋旸:“明天,天不亮就得离开。”

  余钦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气氛有些凝重。

  沈隋旸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开玩笑:“没准我走的时候,你还没起来。”

  然而余钦在沈隋旸离开时起来了,而且提前一个多小时就起来了。

  洗漱完之后,余钦就上马车,到郊外送别亭中等待出行的将士路过。

  送别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是将士们离开前的必经之路,很多送行的人都会在这里为亲人送别。

  除了余钦外,周围还有好几个人朝远处眺望,他们本来也在亭子里站着,但看到气度不凡的余钦后,纷纷走出亭子站着等人。

  夏天的清晨气温并不高,而且昨夜下了场雨,将暑热一扫而空,空气很清爽。

  余钦坐在亭子里,眼睛盯着城门方向。

  很快就有一大片穿着盔甲,列着整齐队往的人朝着送别亭的方向走来。

  天才刚刚破晓,可视范围并不大,但余钦还是一眼看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沈隋旸身披盔甲,骑着一匹战马,眼中透出沉着坚定的光。

  十分吸人眼球。

  余钦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打扮,突然见到,竟有种恍惚感。

  在余钦看到沈隋旸时,沈隋旸也看到了他。

  沈隋旸比划了个手势,身边副将了然,立刻朝身后说:“停下。”

  往前走的队伍整齐划一地停下。

  沈隋旸翻身下马,盔甲后的红色披风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朝余钦走来。

  此时的他看上去和往日不同,带着股难言的吸引力和魅力。

  余钦整个人像是喝醉酒,又像踩在云端,晕晕乎乎的。

  没等他开口说话,沈隋旸就用不可抗拒的力气,将他整个抱住。

  谁也没说话。

  耳边只能听到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余钦听见一道充满复杂情绪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等我。”

  沈隋旸最后看了小少爷一眼,千言万语汇聚成简单的两个字,他闭了下眼,再次睁开时没有一点犹豫。

  他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现在的他太弱小了。

  余钦眨了眨眼睛,一言不发地目送人离开。

  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围送行的人都离开了,还站在那里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音响起:“好。”

  那声音很低,微弱到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消散。

  *

  余钦翘班了,毫无理由,连声招呼都没打。

  得知此事的余丞相差点被他气死,逼着他说为什么突然消失不见。

  “爹,你也知道,户部多我一个不多、缺我一个不少。但五皇子就不一样,今天是他离开的日子,于情于理我总得去看看吧。”被堵住后,余钦无奈的说。

  “那你也不能连声招呼也不打吧!”今天他起的早,余丞相以为他终于想通要努力,感到十分欣慰,谁知中午就传来消息,他儿子毫无理由翘班了。

  当时他是怎么高兴和欣慰的,现在就有多生气。

  余钦沉默了,他总不能跟亲爹说,他激动到忘记打招呼了吧?

  “亏得你跟五皇子关系好,五皇子十七岁都能带兵打仗了,你看看你,十七岁连在户部坐着混个时间都忍不住!”余丞相越想越气,“以后我什么时候起来,你就什么时候起来。我就不信了,先把你送去户部,我再去早朝,这样还能让你逃了。”

  余钦:“……”他爹可真执着。

  最后余钦还是答应早起跟余丞相一起离开,对于去户部上班的事,他没有多排斥,而且如今沈隋旸去边关,他需要找事情打发时间。

  户部很重要,管理国库中的钱财。

  在拨发军银和粮草时,皇帝十分抠门,根本会多发一点,加上南朝腐朽,经过层层剥削后,发到前线的物资银钱根本不够士兵生存所需。

  这些年里余丞相总说他不务正业、无所事事,但没人知道他经营了不少店铺,有和现代美食结合的吃的,也有能在古代制作出来的东西,就连店铺也采用现代的经营方式。

  这些沈隋旸也知道,余钦用在古籍中看到的解释一言带过。

  当时沈隋旸并没有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而且他相信余钦做的事不会伤害他。

  但赚到的钱虽多,可不足以够养边关那么多士兵,顶多撑一小段时间。

  如果可以,余钦想掌握财政权,为远在边关的沈隋旸提供保障,让他不用为物质条件限制而发愁。

  沈隋旸离开后,其他几位皇子活跃起来,时不时跑到皇帝面前刷存在感,让皇帝烦躁极了。

  可皇子们就算知道自己的行为恼人,还是没人愿意改。

  沈隋旸离开,不正代表他们能取得父皇的注意吗?

  取得父皇注意和青睐,储君之位如同囊中取物。

  当几位在宫里的皇子听到余钦有意管国库钱时,纷纷跑到皇帝面前说余钦坏话。

  “父皇,这事万万不能同意啊。”三皇子,“要是同意了,丞相一派不是势力更大了吗?”

  “是啊父皇,五弟跟他关系好,要是让他拿到了管理财政权,肯定会生出异心。”这是四皇子。

  二皇子虽然没说话,但看表情,显然是在认同两个弟弟的话。

  皇帝简直被他们气笑了:“朕要做什么用得着你们管?!”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允许一家独大的事情出现,但这并不代表别人可以左右他的意见。

  说完,皇帝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大前天夜里的那场雨,让他染上风寒,太医说情绪不能激动,可他只要见到这三个口口声声为他着想的儿子,就会感到生气。

  他是皇帝,无论做下什么决定,都不该被人质疑。

  更别说质疑的人还是他的亲儿子!

  三位皇子纷纷闭嘴,他们此时也反应过来,这番话在皇帝听来,就是他们不懂规矩。

  说的严重点,甚至可以是他们有异心。

  二皇子补救道:“父皇您消消气,您的决定自然没人敢质疑,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丢来的瓷杯砸中额头。

  “都给朕滚!”

  桌案上所有的东西,都被皇帝抚落在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殿内跪了一地宫人,他们瑟瑟发抖地将头磕在地面,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被皇帝盯上后没好果子吃。

  听到皇帝让他们滚,他们如释重负的离开。

  三个皇子被他这一下弄得手足无措。

  直到皇帝暴怒的再度重复,他们才无可奈何的离开。

  所有人离开后,皇帝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御书房里,面色难看的死死盯着桌布下摊开的白色帕子。

  帕子是他刚刚咳嗽时用过的,此时上面染上斑驳血点。

  皇帝眼睛有些发直,呼吸时就像破旧的拉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粗重声音。

  他咳血了。

  *

  “娘娘,五皇子殿下传来消息,说是感谢您,他路上一切顺利。”夷苏将手中信鸽腿上绑着的纸条摊开,递给余贵妃看。

  余贵妃正在修理花枝,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要不是小钦,本宫才不会帮他处理那些杂碎。”

  被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盯着,可想而知,没人帮扶的沈隋旸这一路一定不会安生。

  可有余贵妃的帮忙,一切就不一样了。

  这几年来,余贵妃一改昔日三不管的性格,开始收揽权力。到现在为止,她的势力虽不能左右朝势,但用来解决一些小杂碎,还是绰绰有余的。

  有些事余丞相不能明目张胆地帮沈隋旸,只能靠余贵妃多上心。

  想起那一日沈隋旸跟她说的话,余贵妃眼中忍不住多了几分担忧。

  也不知道像小钦那样单纯的孩子,被沈隋旸这种心思沉重的人盯上,会不会有好下场。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的场景。

  少年丝毫不慌张,笑着对她说:“小少爷的事,余贵妃大可放心,您担心的情况永远不会发生,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包括我自己。”

  当时她想要嘲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却突然听到他下句话。

  “再说了,贵妃娘娘不是想利用我报复那位吗,您跟我有共同的敌人。”他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所以这件事,麻烦贵妃娘娘保密,不要说出去让小少爷为难。”

  就算是为了余钦,余贵妃都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但沈隋旸不相信她,对他而言,只有用利益连接起来的关系最为牢固。

  余贵妃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难以相信他居然知道这么多东西。

  到现在她才知道,为沈隋旸提供便利,是在与虎谋皮。

  唯一让她能松一口气的是,这头老虎是有主的老虎。

  余贵妃确实和沈隋旸一样,恨不得皇帝去死。

  所有人都被皇帝表现出的深情所迷惑,却没人知道皇帝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就连她这个宠妃,也只是对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余贵妃或许对皇帝动过心,但在得知自己不孕是皇帝在暗地里动的手脚,装作喜欢也只是为了拉拢丞相后,那点动心,就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更让她不能容忍的是,皇帝甚至想过对小钦动手。

  这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余贵妃能不恨皇帝吗。

  她最终还是答应了沈隋旸的要求,结成联盟,互相提供便利。

  ——这一切都在沈隋旸的预料当中。

  直到沈隋旸离开,才后知后觉明白这点的余贵妃,心情有些复杂。

  她很难想象到,沈隋旸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这样心思沉重、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嘶——”

  剪花枝的刀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响。

  刺痛从手部传来,余贵妃何时受过这种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想事情太过出神,居然忘记自己手里还拿着锋利的剪刀。

  “娘娘,你别动,我来处理。”夷苏脸色一变,立刻拿出纱布和伤药,帮她处理起伤口。

  余贵妃看着夷苏忙碌的身影,内心涌上一股暖意。

  在这里人人都想拉她下位,她厌恶皇帝,却不得不跟他装作恩爱夫妻,因为她知道,一旦她被拉下来,丞相府和相关的人,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但她何其幸运,经历这么多后,身边还有像小钦和夷苏这样,真心关心她的人。

  *

  在三位皇子来过一趟后,皇帝隔日就下旨,让余钦接手户部财政权。

  这在朝中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无数人叫嚣着反对。

  户部是油水最多的部门,掌握财政权的人能捞到的东西更多。

  在此之前,这个职位是内阁首辅一派的人占着的,为首辅拉拢大臣,提供了不少钱财支持,如今突然被皇帝拿走,让丞相儿子上任,可不就是摆明着他的心还在丞相那边吗。

  有不服气的大臣悄悄找到皇帝,问他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可大臣这话,不知那句戳到皇帝痛点,当场让人气得把人骂了一顿。

  对现在的皇帝来说,别人越不让他做什么,他的逆反心理就越重,越是想去做。

  几次过后,反对的声音渐渐消失,没人敢触皇帝的霉头。

  让他们闭嘴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不少商贩跑到他们家送礼。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南朝大臣大多是以自己利益为主的自私者,没人会跟钱过不去,他们怎么可能再说反对的话,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怎么从冤大头身上多搜刮点银子。

  余钦顺利拿到财政权,在户部站稳脚跟。

  余丞相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想要财政权,但还是配合他,让他达成目标。

  开始他还担心儿子不靠谱,没想到拿到财政权后,这小子管得有模有样,甚至出台了一个减少从商者负担,提高从商者地位的新政策。

  南朝商人地位低下,甚至参加科举考试都会遭人冷眼。

  很少有人愿意从事商贸行业,但一个国家想要钱多,商人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最初提起这个政策时,朝中不少文官反对,声称自己绝对不会和满身铜臭味的人为伍。

  但没人知道余钦跟皇帝说了什么,第二天皇帝就下了一道圣旨,让众臣按照余钦说的去办。

  提高商人地位的政策颁布后,以京城商圈中最有名的殷家家主为代表,共同集资不少精贵的珍宝,找到户部门口,请求人送给皇帝。

  更有甚者,甚至花钱为皇帝撰写颂扬功德的诗词。

  皇帝看到商圈的人这样尊崇自己,心情别提多好,再一看周围除了耍嘴皮子外,毫无建树的大臣,他真心觉得余钦说的对,与其跟这些烂透的大臣混在一起,倒不如吸收些新鲜血液。

  要是新血液都像商圈里的人这样,他不介意多扩招一点。

  把玩着户部转送上来的血玉,皇帝如此想道。

  而他浑然不觉,被他当作冤大头的商界人士正在和他信任的侄子私密谈话。

  “小少爷,这次的事情我代表全体商人感谢您,您真是咱们的再生父母。”殷家老家主头发花白,说话时全身控制不住颤抖,还想跪下来给面前的余钦磕头。

  余钦眼疾手快,伸手将他托起来:“您折煞我了,本来南朝大部分货币税收就是商贩上缴的,不说享受多好的待遇,正常人该有的东西肯定得有。”

  这番话说的殷老家主老泪纵横,虽说南朝没有明令禁止商贩参加科举考试,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商贩后代不允许当官。

  殷老家主有个嫡亲的孙子从小脑袋聪明,手不释卷,用夫子的话说,是个难得的神童。

  他知道孙子心中志向高,想入朝为官,改变现状。

  可偏偏他生在富商家,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前段时间有个自称是丞相府小公子的人找上殷家主,说他有办法帮忙,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就行。

  殷老家主本来抱着将信将疑的心去见余钦,得知他要做的只是破点财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后续发生的事情没有让他失望,商贩们的地位得到提升。

  为了鼓励政策实行,朝中甚至空出来的几个职位,送给从商者担任。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官位,但总归是起了个好头。

  试问,谁家没有子孙后代?

  谁不想让子孙后代走上读书当官的道路,不再被人指着说,他是一身铜臭味的奸商。

  这让从商者们一下有了希望,对未来生出更多憧憬,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一门心思和铜钱打交道,而是将更多注意放在民生上。

  “以后我殷家为您马首是瞻,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殷老家主本想将准备的大礼送给余钦,但余钦没收,只能退一步,郑重其事的说下这样一句话。

  余钦同样变得严肃起来,认真的说:“可能真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殷老家主道:“只要是殷家能做到的,您尽管开口。”

  “边关战事吃紧,粮草衣服都是大问题。此时是夏季,还没那么多麻烦,等到了冬季,将士们没有衣服穿,肯定会冻死许多人。从京城运到的粮食,不少甚至会掺沙或者掺陈米。”余钦叹了口气。

  殷家家主脸色也变得凝重,不用余钦说,他主动道:“我殷家虽然没有别的本身,但在商圈里还能说得上话,衣服粮草的事您放心交给我,我会找人集资屯一批足够的物资。”

  这话正中余钦心思,他笑着说:“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殷老家主摇头,“更何况这里面也有老夫的私心。”

  人都有私心,他也不例外,要是曾经有人跟殷家主说这话,他肯定不会感同身受,或许还会觉得,改朝换代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他们从商者的地位已经够低了,甚至名声还不如乞丐。

  但现在不同,扶商政策一出台,殷老家主对南朝,更准确来说,是对余钦个人,就有一种崇拜感和莫名的信任。

  甚至只要是余钦说的话,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谁都有私心,我也不例外,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并不觉得,有私心是件值得羞耻的事。

  余钦大方的说:“只不过有些人的私心,带来的结果是损人利己,有些人的私心,带来的结果却是帮助别人。如果是后者,那反而值得骄傲。”

  和殷老家主分别后,余钦悄悄从小宅后门离开。

  此时已是深夜,他和殷老家主见面的地方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巷小宅。

  周围漆黑一片,时不时传出的几声鸟叫,打破夜里的安静。

  余钦有点怕黑,尤其是走在这种漆黑的荒郊野岭,让他有种随时遇到鬼的错觉。

  如果沈隋旸在身边,他还能靠跟沈隋旸说话减少害怕,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余丞相说的对,他不是小孩了,南。风不能一直依靠别人,得学会承担责任。

  沈隋旸在边关打仗,他不说有多大的出息,起码不能被这些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鬼鬼神神影响心神。

  余钦握了握拳,在心里默念,子不语怪力乱神。

  然后裹紧衣服,低着头往前跑。

  余钦不知道的是,被他当作榜样的沈隋旸,此时遇到了不好解决的麻烦。

  边关营地。

  一群打赤膊的汉子围在火堆前,声音粗犷,你一言我一语。

  他们的音量不仅没压低,反而刻意放大,让人听着感到一阵刺耳。

  正在吃烤肉的汉子说:“要我说,那京城来的五皇子,只会拖后腿。”

  闻言,一个躺在草地上的汉子附和道:“就是,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想的,安排个毫无经验可言的皇子过来当主帅,这不是把打仗当过家家吗。”

  “这五皇子要是识时务倒还好,怕的就是他没有金刚钻,还非揽瓷器活。”另一个汉子嗤笑,话里话外都是对半路空降来的五皇子的不满和不屑。

  沈隋旸从京城带出来的护卫中,有一个人刚好经过烤肉的那群汉子身边,闻言怒道:“你们在这里乱说什么,不知道擅自议论皇子是重罪吗?!”

  此言引来一通大笑,没有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谁不知道擅自议论皇子是重罪,严重的甚至会被砍头。

  但说这话的,偏偏是他们这些在刀尖上舔血的边关将士,大家最不怕的就是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法不责众,类似的一幕在军营各个角落上演。

  所以被沈隋旸的人发现后,说话的汉子不仅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更加理直气壮:“老子说得有错吗?你让大家都来看看!”

  其他人很给面子,甚至有人吹了声口哨,笑着说:“没错!”

  护卫被这些无赖气得脸色通红,手颤抖地指着他们,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这副样子,又引来一阵笑。

  这下军营的汉子们嘲笑的不仅是五皇子,连那个京城过来的护卫也一道嘲笑进去:“你们京城过来的人,都是这样没用吗,真是笑死我了。”

  “我们怎么就胡说了,你跟那个五皇子说不准都没见过杀鸡的场面吧?那要是在战场上见到杀人,还不得吓尿?”

  在京城当护卫和在边关杀敌不一样,京城的护卫从未见过血,可以说安逸惯了。

  对于杀过不知多少人的边关将士而言,他们无异于温室里的娇花。

  而现在,这些没见过血、只会拖后腿的家伙,居然成为他们的指挥官。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是不怕死,但这不代表他们想死。

  很多人都在心里埋怨做出这个决定的人。

  越想,这些士兵心里越是不满,围着护卫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他们需要一个发泄内心不满的机会,否则迟早会憋死。

  可不知为何,在他们骂的真欢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就连捧场欢呼的声音也瞬间消失不见。

  意识到不对劲时,和护卫起争执的人立刻回头,开始警惕的环顾四周。

  当众人看见站在吴将军身边,穿着劲装,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的少年时,纷纷陷入沉默当中。

  那少年竟是方才处于话题中心的沈隋旸!

  和众人预想的气愤不同,他看起来甚至不像被议论嘲讽的人,相反十分平静,笑着说道:“我竟然不知道,大家对我意见这么大。”

  吴将军板着张脸,阴飕飕视线扫过自己手底下的兵,当他看到众人脸上的不平和怒意后,也能明白他们心里的不满。

  只是不满归不满,今天这一出实在不应该。

  “训练完之后还这么闲?”吴将军冷着脸,哼了一声,说:“既然如此,明天训练量加倍,看你们还有没有精力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话音刚落,他看了眼身边的沈隋旸:“五皇子,您意下如何?”

  吴将军都把惩罚的内容率先说出来了,他要是反对,岂不是多加了一条无理取闹的罪名。

  沈隋旸知道,这就是做给他看的戏。

  但知道归知道,他表面上,还是装作没发现的样子,可有可不无地点头。

  见五皇子没说反对的话,吴将军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他手下的兵,如今发牢骚时不巧被五皇子看见,不罚一下,怎么说都过不去,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可罚重了,他又舍不得。

  谁知一口气还没松完,五皇子有说话了。

  “不过加倍训练就不用了,”沈隋旸笑着说,“不如诸位跟我打一场。”

  此言一出,场内众人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