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帝姬修养手册【完结】>第44章 3.06fangfangdao

  言黎一愣,有意外地看着南乔:“你为何会想要问这个问题?难道这种东西也会有理由吗?或许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呢?”

  “我需得先向你致歉。”南乔诚恳地作了一揖,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因为听闻你的事迹,所以我最初的确对你存有偏见。就算与你相识之后,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心中却仍是有些疑虑。直到方才你提及我师傅,所以我才会想要彻底弄清楚此事。”

  言黎没成想南乔居然会因为这件事向自己道歉,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如何答话。

  这些年来,虽然梁帝为她极力遮掩,但知道她一上战场便十分残暴的人并不在少数,只是迫于压力不敢宣扬出去罢了。这些人一旦知道此事,便会视她为异类,避之不及,又怎么会有胆子来问她为什么会如此?就算是对她存有大恩的梁帝,也不过惋惜地为她遮掩罢了,也从未想要知道她究竟为何会嗜杀。

  或许在世人眼中,这种东西本就是天生的,嗜杀是伴随在她血脉中降生于世,哪里会有什么前因后果,哪里会有什么苦衷呢?

  有那么一瞬间,言黎有些发自内心地羡慕柳初年,因为南乔就算知道了她的残忍,却仍然没有将她视为异类,反而想尽办法为她开脱。两相对比,言黎便觉得柳初年真是幸运至极,居然能遇上南乔这么个徒弟。

  “哪有什么原因呢,不过就是未曾心存善意罢了。”鬼使神差地,言黎心中那丝羡慕在两相对比之中酝酿成了十足的嫉妒,她面不改色地答道,“帝姬能有为我们这种人开脱的心思,实在是让我感激,但我却委实没什么苦衷。但是我毕竟不是元熙帝姬,不若你直接去问上一问她?”

  南乔苦笑道:“她若是肯说,那便好了。”

  “或许不是她不肯说,而是她也无话可说呢?”言黎在说完这句之后,成功地看到南乔的脸色愈加难看了些。

  她心中的那份忿忿不平随之烟消云散,席卷而来的是浓重的愧疚。

  她是精于言辞的将军,知道怎样的话能产生怎样的影响,能在人心中种下怎样的种子,将来结出怎样的果。方才她因着一时的嫉妒,在那样紧要的关头三言两语地给元熙身上泼了脏水,虽说只是顺势为之,但不可否认,她的话必然会对南乔心中的指向性造成误导。

  言黎与元熙无冤无仇,却在人家徒弟面前上了一道眼药,委实是有些不大厚道。

  但是话已说出,她也不便收回,只能良心发现似地补充了一句:“我又不是元熙帝姬,也不能代表她的想法。你若是相信她,不妨慢慢去琢磨,用自己的眼去看,而不要轻易相信旁人的话。”

  南乔摇头笑了笑,语焉不详地答道:“我自有分寸。”

  正在处理事务的柳姑娘并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人这么抹黑了一把,仍在毫无防备地交代种种事务给齐竹。

  “廖九娘来者不善,你让楚国的暗桩打探一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廖九娘为何而来?”柳初年坐在桌案旁,执着笔吩咐齐竹,“我听闻廖九娘是音韵坊的人,音韵坊坊主白颜是个明事理的人,必要之时问一问她也未尝不可。”

  “八荒伶人聚大楚,个中翘楚在音韵。音韵坊绵延数百年未绝,更换了数代坊主,无一不是极通达之人。少时我游览八荒诸国之时曾见过上一任音韵坊坊主,是极有远见的人,白颜必定差不到哪里去。”柳初年抬手沾了墨水,落笔书写,随口向齐竹解释了两句,“再者,给我查一查廖九娘身旁那个叫阳春的侍女什么身份,我看着她倒伶俐的很,而且丝毫不怵廖九娘,为人有些意思。”

  “我听着她话中的意思,倒像是白颜吩咐她来监视廖九娘的。”齐竹有些犹豫,像是也不大相信自己话中的推测,“廖九娘这些年来一直是音韵坊的活招牌,按理说白颜应当是将她供着才对,只是如今看来,却像是对她处处防备着。”

  柳初年提笔在信封之上写了几个字,摇头笑道:“你以为廖九娘真的是音韵坊的珍宝呢?她便正如你所说,是个招牌罢了。身为招牌,她就该老老实实呆在音韵坊,受着音韵坊的庇护,然后带给音韵坊名气,可如今她在做些什么?她已经逾越了自己的本分,白颜便不得不着人看管着她,若她过分出线,只怕白颜就要舍弃她了。”

  若论及伶人的水准,八荒诸国谁能比得过楚国?而楚国之中,大大小小的歌舞坊数不胜数,可谁能越的过音韵坊?廖九娘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大家”,可真正让她名扬八荒,凌驾于旁的乐师舞姬之上的却是那一纸八荒美人榜。若论及真正的实力,未尝没有比得过她的。

  常有人以为是廖九娘撑起了音韵坊,可明眼人谁不知道是音韵坊推出来了廖九娘。若没有廖九娘,还会有旁的人,音韵坊需要一个名扬八荒的活招牌罢了。柳初年几乎可以确定,若廖九娘因着自己的一意孤行折在了南梁,过不了多久,音韵坊便会造就出另一个廖九娘。

  齐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话中的意思,点头道:“我会送消息给大楚那边,让他们详细探查的。”

  “至于晋国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烟景执政以来,几乎是以雷霆手腕肃清了朝野,将陛下与皇太女的乱摊子收拾了起来。”齐竹皱了皱眉,叹道,“先前您离开晋国之后,陛下就着手想要清除我们的人,但也就将明面上的那几位革职罢了。可烟景这一番不动声色的动作,竟将我们的人罢免的罢免,外放的外放,留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罢了。”

  “哦?”柳初年饶有兴趣地感慨了一句,而后头也不抬地抽出一张全新的信笺,行云流水般地写着些什么,“她倒还真没让我失望,不愧是凤钺教出来的人。既然如此,那我少不得得给她添些乱,免得她闲出手来对付我。”

  “您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齐竹有些谨慎地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凤钺藏得更加隐秘一些,或者……”

  柳初年摇了摇头,很快地写完笔下的那封信,交给齐竹将信封起来,自己则继续埋头写着旁的:“没什么是完全隐秘的地方,除非我索性杀了凤钺。不然若把他放在旁的地方,还不如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来的安心。你也不必忧虑,把绿猗阁上上下下整顿好了,就没旁的事情了。”

  齐竹点了点头,站在她身旁,帮她将那些至关重要的信笺一一封起。

  柳初年仿佛不需要思考一般,中途没有任何停顿,一气呵成地写了十多封信笺。

  其中有寥寥几语下达死命令的,也有娓娓叙来好言相劝的,她用这十几封信笺证明她方才所说的要给烟景添些乱并不是随口一提。

  齐竹知道这些密信看起来并无多大关联,甚至有些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这里的每一封信都仿佛一股细小的溪流,待到千江汇海之际,才能看出它们真正的用处。

  柳初年看着齐竹将信封好,长出了口气,将手中的笔放在一旁,捏了捏自己的指节。

  还没等她再说什么,窗外突然传来了几声鸽子的叫声,随即一只看起来十分灵敏的白鸽飞了进来。

  柳初年仰头看着盘旋在她上空的白鸽,幽幽地叹了口气,微微抬高左手,手心向上,做出了个很是矜贵的手势。

  那鸽子看到她这手势,仿佛像是确定了身份一般,终于不再盘桓,优雅地停在了她手上。

  柳初年拦下了想替她效劳的齐竹,一边认命地自己去解开绑在鸽子腿上的信件,一边叹道:“别碰它,它不允许旁人轻易碰它的。”

  齐竹打量着这只鸽子,只见它的确不似普通的信鸽,倒像是有着几分灵性一般:“这么好的鸽子,只怕是唯有秦国的训鸽世家羽家才能训出来吧?”

  “不然还有谁?”柳初年算是肯定了齐竹的问题,她一手撑着鸽子,一手展开了那一字条。

  纸条上只有两字——可否。

  那字迹十分凌厉,仿佛有筋骨一般,几乎能看出下笔之人果毅的性格。

  齐竹站在她身旁,自然也看到了这两个字,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是下属给柳初年送信,会通过她们的渠道,甚少用到信鸽,何况这纸条之上只有两个如此霸道的字,言简意赅地完全不似在征求意见的模样。

  柳初年定定地看着那纸条,眼神之中涌现了一些旁的情愫,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从这简短的两字中理解了那人的意思没有。

  良久,她拿起一旁搁置的笔,在“否”在上面重重地划了一道,更加言简意赅地做出了自己的回复。

  柳初年将纸条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抬手任由信鸽飞走,那白鸽倒好像有些恋恋不舍,在她身旁盘桓了几圈才从雕花窗飞了出去。

  她目送着那信鸽离去,待到白影消失在天际,她才回过头来叹了口气:“这些信就算不送出去也无妨了,既然秦敛想对晋国出手,那烟景只怕得有一段时间发愁了。”

  秦国毗邻晋国,实力非凡,若是想对晋国出手,那烟景的确是得焦头烂额好一阵子了。可柳初年说这话时竟没有几分得意,也没有太多失落,但隐隐有几分怅然。

  秦敛是秦国的储君,她也是八荒之中交口称赞的帝姬,当年曾与元熙并称“双璧”,其实力自是非同寻常。

  “秦国怎么会突然与晋国为敌?”齐竹有些不解。

  柳初年抬眼看了齐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看着桌案上的那方砚台:“秦敛本就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又怎会安心固守疆土。当年不过是因着我执掌晋国,所以她未曾轻举妄动罢了。如今陛下昭告天下说我叛国,晋国又几乎是烟景把持大权,她当然不会再如同先前一般客气了。”

  她这话说的有些含混不清,譬如她对于秦敛为何会来信征询她的意见之事一字未提。

  齐竹本有心问下去,但他已经感觉到柳初年有些不悦,再加上先前曾被她正儿八经警告过,所以再不敢越界,只好问道:“那这些信还要送出去吗?”

  “送,为什么不送?”柳初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有些冷漠地笑了笑,“索性就让烟景更忙一些吧,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何况秦敛这个人也信不得,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改了主意,我若是真的指望她,说不准就指望她给我收尸罢了。”

  齐竹被她话中的冷意震慑到,当即拿着这众多信件吩咐亲信送出,再不敢多留下去。

  柳初年感到自己心绪有些不定,随即伸手抚上腰间的定魂玉,可一想到这定魂玉的来处,还未安定下去的焦躁险些又席卷而来将她吞没。她不耐烦地咬了咬牙,随即压下心头的那些事情,拿过毛笔,一字一字地开始默写佛经,希望借此让自己平静下去。

  自小开始,柳初年便被凤钺教着要学会克制,情绪不能外露,当然如果心中能够不在意任何事情那才是最好的。如他所愿,柳初年这些年来向来清心寡欲的很,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能够淡然处之,从不放在心上。可此次阴差阳错地服了五石散,却让她破了戒,再不能维持着那种对所有事情都能漠然处之的态度。

  秦敛曾开玩笑说过,元熙大约是九天之上不知凡人疾苦的神仙,没心没肺的很。可如今,她终于被扯到了十丈红尘之中,将种种煎熬滋味都体会了一番。

  柳初年不是信佛之人,她自小被知道凡事只能靠着自己,旁人都是靠不住的,何况是远离尘世的佛祖?君权神授,不过是使臣民信服的东西罢了,若是一个君主自己当真信了的话,那只怕离着亡国灭种也就不远了。

  就算至此,柳初年仍是不信佛,但却多了几分“敬畏”,像是找到几分慰藉一般,每日都会抄写一些佛经。

  南乔派人送了许多上好的药以及难得一见的补品来绿猗阁,只是她自己却的确是一步都没有踏入绿猗阁。

  柳初年听着侍女为她念着那长长的礼单,点燃了香炉之中供着的檀香,漫不经心地问道:“南乔帝姬近来在忙些什么?

  那侍女是齐竹培养了多年的亲信,名唤染青,做事十分牢靠稳重。听闻柳初年突然开口问及此事,她也没有丝毫慌张,理了理思绪答道:“南梁朝中最近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南乔帝姬已经开始入朝听政,渐渐接管些政事,每日里应当都在忙着处理政务吧。仁佳长公主一派自然不会由着她掌握权柄,明里暗里都会给她使些绊子,不过但也没闹出什么太大的事情。”

  香炉之中的檀香被点燃,有袅袅的香气沁出,柳初年低下头轻嗅着那深沉的佛香:“这样啊……”

  染青听出她未尽的话中所含的深意,继续道:“南乔帝姬自接手政事以来,做的都挺好的,朝中那些中立的大臣渐渐地也开始偏向她了。仁佳长公主虽愤愤不平,但因着先前的事情,也并不敢轻举妄动。再者就是,这个月的初九便是南乔帝姬的生辰了,您看我们可要准备什么礼物?”

  乍一听到南乔生辰将至,柳初年有些恍然,随而点头感慨道:“如今一转眼,她居然也就十三了,我到南梁竟也半年有余。徒弟生辰,我这做师傅的少不得要送些东西的,等到这两日我亲自去挑一挑吧。不过你说,我是送些什么好呢?”

  染青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并非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倒像是在自言自语地琢磨一般。这让染青有些意外,毕竟元熙帝姬在礼节之上素来无可挑剔,又怎么会不知道徒弟生辰该送什么礼物?她既然有此疑惑,想来并不准备送那些中规中矩的寻常礼物给南乔帝姬,而是准备花上一番心思。

  “若是送旁人,自然是按规制来。但南乔帝姬是您的徒弟,想来还是情谊较为可贵吧。”染青低下头,回答了她的问题。

  “情谊吗?”柳初年缓缓地走回桌案旁,略一皱眉,“那我得好好想想了。我甚少送过这样的东西,你可有什么提议?”

  染青见她神色中居然带了几分郑重其事,当即意识到她对南乔帝姬并不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思索了片刻后斟酌着词句开口道:“若是这种情况,应当是送自己亲手制成的东西显得更为可贵一些吧,或许您可以写一幅字或者绘一副画送过去,南乔帝姬应当会很欣然的。”

  柳初年未置可否,转而又问道:“说起来,廖九娘到南梁之后,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转移了话题,染青愣了片刻后笑道:“除却她第一日来时闹出的事情,便没别的了。我听闻她近些日子大多时候都在九音阁中与行衍探讨音律,偶尔会接下京中贵胄的帖子见一见他们,还曾去逛了一圈庙会,除此之外便没有旁的事情了。”

  “那她倒是消停了,只是不知道暗地里筹谋着什么呢。”柳初年有些嘲讽地笑了笑,显然是不相信廖九娘会安于现状,“楚国那边可传来什么消息?”

  染青低声道:“还未曾有消息传来,不过应当也就是这几日了。”

  柳初年临了一篇佛经,将笔搁置在一旁,吩咐染青道:“将我这些日子抄的经书送去护国寺,再送些银钱过去。吩咐人备车,我一个人出去转一转。”

  染青的好处就是言听计从,就算不懂为何,也不会问出来,实在是省了柳初年不少口舌。她十分讯速地安排了下去,将狐裘为柳初年披上,送她上了车。

  “南梁最好的玉石铺子在哪,带我去。”柳初年甩下了这句话,便裹着狐裘上了车。

  车夫对南梁京城十分熟悉,当即便一言不发地驱车前去。

  天气已经愈发冷了,柳初年有些畏寒地将自己裹在狐裘之中。这种天气她本不欲出门的,但是方才染青说到为南乔生辰准备礼物之时,她便生出了一个主意。

  早些时候,她曾学过一段时日的雕刻,虽算不上炉火纯青,但雕一些不大复杂的玩意还是不成问题的。她也说不出为何自己会舍弃擅长的书法、绘画,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出门寻找玉材,但她有那么一瞬间就是想施展一下这早些年学过的东西。至于雕什么,她心中仍是没个主意,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想着。

  马车恰巧路过香雪桥,车速放慢了下来,一股幽香透过车帘传了进来。

  柳初年挑开窗帘向外看去,只见香雪桥边的那些个梅花居然已是含苞待放,有那么一两个等不及的已经傲然挺立在枝头,惹来不少文人墨客题诗作画。

  柳初年心中一动,突然就想起来那一朵曾经入她梦的梅花。那是在她熬过折磨她数日的五石散之时,她曾梦到了幼时的情境,以及那朵让她记忆尤深的红梅,等到睁开眼时,入眼的便是南乔的睡颜。

  她就这么任性地定下了要送给南乔的礼物,像是一时兴起,又像是早已注定。

  待到马车停下后,柳初年便扶着车厢轻快地跳了下去。这些天来有些压抑的心情不知怎么就一扫而空,总算让她松了口气。

  待到走入玉石铺子之后,柳初年那才存留了片刻的好心情顿时没了,她对上了那双让她很是不舒服的勾魂媚眼。

  “可真是巧啊。”廖九娘手中拿着一块紫玉,转过头笑道,“许久不见了,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