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庄若人的百日了, 宴蓝担心当天来祭拜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正好今天墓园不对外开放,他也有空, 就凭借着庄云流之前开通的随时进园服务来了。

  那个时候他还是庄夫人, 有一张副卡。

  一路畅通顺利,只是万万没想到离开的时候居然会遇到正主。

  尊贵的庄总堵住了道路, 走过来的时候气势汹汹, 宴蓝没办法,只能怀着极大的不情愿下车,一手按在门上, 表示着不想多留的意思。

  庄云流在他面前站定,凭借身材优势居高临下, 阴阳怪气地说:“车不错。”

  宴蓝烦躁地攥了一下手指,离婚后首次见面的混乱感与紧张感荡然无存, “周总的车, 借我开罢了。”

  “周总”二字像刀子一样狠刺了庄云流一下,他更加阴阳怪气了, “光芒万丈的大明星还要借车?盛鸣这么会压榨人?”

  “不如寰行会压榨人。”宴蓝给了庄云流一个嘲讽的眼神, “而且有庄总和寰行在,我怎么可能光芒万丈?”

  “果然是你。”庄云流抱起双臂。

  “什么?”

  “开直播示弱,再找标榜客观理性的圈外人写文章攻击寰行,你的套路我太熟悉。”

  宴蓝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庄云流以为这都是他设计的。

  的确,从运营的角度讲, 这样做收益可观, 如果让他来策划, 他也确实有可能出类似的点子, 但……

  庄云流问都不问一句就认定了。

  连周鸣都担心他不同意以致于不敢提前告诉他,庄云流却……

  他始终都是这样冰冷地看待自己,从来没有变过。

  宴蓝垂头笑了,此时此刻,否认没有任何意义。

  “庄总言重了,明明是庄总先出手切断了我的资源。盛鸣一个小公司,我一个小艺人,为了生存总得想点儿办法吧,庄总应该能理解。”

  “你是说推成君羽?”庄云流眉心蹙起,“小人之心,你们非要把正当竞争当作恶意打压,我也没办法。”

  宴蓝嗤笑,“是啊,到了庄总这个地位,什么都是正当竞争。”

  庄云流当然不会听不出宴蓝在讽刺他,顿时火起,正要说话,却见宴蓝脸色一变,眼神彻底冷了。

  “你知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说我的?说我以为得到了你的喜欢,其实只不过是个平替;说我一个平替却标榜自己是正品,脸大如盆;说你除了公布结婚和离婚,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提到过我,却专门为成君羽做推广;说我是自作自受的贱货,折腾了半天,最后只能签一个玩票性质的富二代小公司;还有更多更难听的,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所以呢?这跟我有关系?”庄云流不带任何情绪地反问,“我可没有专门找水军针对你。再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哪个明星没被骂过?出道是你自己选的,会面临怎样的压力你心里清楚,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如果承受不了,你可以不做艺人。”

  宴蓝一怔。

  然后瞬间反省。

  他又冲动了,又一次情绪上头讲起了内心诉起了苦,下意识地以为庄云流也许可以理解他,然而实际上却是鸡同鸭讲。

  现实再次敲醒了他,今天下车、开口、还说了这么多话,绝对是个错误。

  彻底失望了,他不再发一言,转身开车门。

  庄云流突然又说:“你觉得你的哪些资源是我搅黄的?说出来,我让他们给你。”

  宴蓝放在车门上的手一顿,余光瞥过去,“不必了。”

  车门已经打开,下一步就要上车,本以为这就是结束,庄云流却出人意料地直接上前攥住他的胳膊。

  “你以为我是出于好心才这么做的吗?你错了。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和你的周总知道,我对你们,就是可以随着心情生杀予夺。”

  宴蓝吃惊地看着他。

  印象里庄云流虽然霸道,却从来不是个过分纠缠的人,尤其是对那些已经过去的、并不值得在意的人和事。

  他今天是怎么了?

  他姿态甚高、眼神犀利,说话更是前所未有地狠。

  “一个刚创立的小公司,一个出道才一个月的艺人,也配跟寰行抗衡?!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还有你的周总,你们惹毛我了,我索性就给你们资源,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等着瞧吧,这个世界上很快就没有盛鸣了。”

  宴蓝的脸色由吃惊变作匪夷所思,努力了很久才消化了这些情绪,咬牙切齿道:“你果然跟那篇文章里写的一模一样。”

  庄云流不在意地一哼,“已经被打成了坏人,不真正干点儿坏事怎么行呢?”

  宴蓝:……

  他突然觉得庄云流疯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庄云流,简直像影视剧里的“黑化”。

  宣战完毕,庄云流甩开宴蓝的胳膊,回去坐上自己的车,潇洒地走了。

  宴蓝一个人站在原地。

  黄昏将暗,天边云卷,四下无人。

  身处墓园外围,寂寥森然中,他的心仿佛沉入了没有尽头的深谷。

  不久之前,他站在庄若人的墓前,即便从来不信鬼神,也完全无法说出他和庄云流已经离婚了的话。

  他仍是对着墓碑照片上神态慈祥的庄若人说不用担心,说他和庄云流很好很幸福,而且会一辈子幸福。

  如今看来他多傻啊。

  人果然不能说谎,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制裁的力量,这不刚转过头,庄云流就出现了吗?

  二话不说地撕毁了他伪装在外的假面,用雷鸣般的言语倾诉着对他的厌恶。

  突然间车声响起,庄云流居然又回来了。

  却没有下车,只是打开车窗说:“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宴蓝一愣。

  “如果被人看见又是麻烦。”

  “我……”

  正想说他绝对会保密,庄云流却用下一句话直接判了他的死刑——

  “而且你不是总说离婚了就没关系吗?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看我爷爷?宴先生,请你说到做到。”

  宴蓝:!!!

  他瞪着庄云流,眼球不可置信地震颤。

  庄云流之前的那些话虽然也令他震惊,但他尚能用理智面对,可现在他无法理智了。

  ……杀人诛心。

  庄云流太知道怎么刺激他了,为什么啊……

  他只是想维持住心里最后的那一点感情与执着,庄云流明知道……

  他明知道,却也不让。

  宴蓝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再不走,他不确定会做出什么。

  用不听使唤的手按住车门,在满头几乎疯狂涌动的热血刺激下开车而去,一路牙齿打颤,脚下不断提速,浑身的汗一层又一层地冒出。

  肚子又开始疼了。

  最近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疼,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冷不丁骚扰他一下,他喝点儿热水休息休息就会恢复,然后就将这疼抛诸脑后。

  可是今天他恍然发觉应付不了了。

  由一点逐渐向周围扩散,愈演愈烈,进而牵连腰背和双腿。

  难以言喻的撕扯让他下意识地呻/吟出声,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只好赶紧把车停在路边,整个人在座位上躬起来。

  他一向坚强,此时却慌了,好像有种预感,再不求助、再不得到救治,后果将不堪设想。

  摸过导航架上的手机打给周鸣,周鸣秒接,声音带着他标志性的明快。

  “周总……”宴蓝咬了下嘴唇,努力克制着颤抖。

  周鸣听出来了,立刻如临大敌。

  “宴蓝?!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他已经直不起腰了,趴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按着肚子,浑身全是虚汗,“特别疼,不知道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儿?”

  宴蓝抬头看了下周围,视线模糊,尚未来得及辨认,听筒里周鸣就又说:“把定位发给我,在原地不要动,我叫救护车。”

  “好,但是……”

  “我知道,保密问题你放心,赶紧发定位。”

  这样的默契令他有了些安全感,只是现在已无心再多体会。

  陌生的疼痛让他越发恐惧,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事,一些早已经放下却又在此刻猛然警铃大作的事。

  怎么、怎么会呢?

  当时医生不是说……

  “呃……”

  他难受地拧了一下身子,手攥了又攥,犹豫了再犹豫,准备了再准备,终于去到腿底下摸了一把。

  ……湿的。

  然后,他在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中把手伸到车灯跟前,只见掌心鲜红,触目惊心。

  心跳几乎同时停止。

  ……

  庄云流在庄若人墓前默默地站着。

  他本来是想跟爷爷说说话、缓解缓解烦闷的心情,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站在这里,竟然莫名其妙地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无所适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得不颓然离开。

  墓园依山而建,地势起伏不小。

  离开的道路上有许多台阶,傍晚昏暗,庄云流打开手机电筒照亮,更加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清清楚楚地看着眼前的台阶还没走完,双腿却突然不听使唤,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整个人猝不及防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庄总已死透,还翻了个面,本文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