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云流先是一愣, 然后谨慎地抱起双臂,问:“他告诉你的?”

  宴蓝急切地摇摇头:“我经纪人说的,说周鸣昨晚和周禹润大吵了一架, 然后自己躲在房间里喝酒, 可能一下喝得太多了,情绪也不好, 他突然呼吸困难, 像哮喘一样,又好像不是哮喘,好像还引发了胃病……经纪人知道得也不完全清楚, 总之今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被救护车拉走了, 他……”

  宴蓝的表情很慌,庄云流立刻绕过沙发来到他面前, 双手按住他的肩:“不是你的错, 宴蓝,不要自责, 不要愧疚, 这不是你的错,绝对不是。”

  然而宴蓝又哪里是一句话就能劝好的,他抿了抿唇,一脸难过:“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

  “但你的确不曾杀伯仁。”庄云流的眼神和语气十分笃定,“而且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你想想自己打算做什么?”

  宴蓝一愣, 看着近在咫尺无比坚定的庄云流, 恍然反应过来, 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被负面情绪控制了。

  “我……”

  “不要着急,慢慢想,我帮你一起拿主意。”庄云流谆谆善诱,还抬手摸了一下宴蓝的脑顶。

  从前他总觉得宴蓝时不时地就会发疯,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这令他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有点厌烦。

  但现在他明白了,宴蓝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年纪小,经的事也少,只是恰好经的事里有大善也有大恶,他本不能承受,却一直独自顽强地承受。

  他看似清醒锋利,实际上内心颇像小孩子,所以这种时候,把他当成小孩子一样哄劝引导就可以了。

  果不其然,庄云流说完,宴蓝的眼神先是懵懂,然后渐渐露出一些开悟的神情,最后终于彻底稳定下来。

  “他的家人应该都在医院,我不能……去看他,我不能去添乱。”

  庄云流“嗯”了一声,两只大手在肩头缓缓用力,给予他安抚的力量,“你可以让经纪人帮忙带消息,别太担心,我听来觉得可能是酒精中毒,只要及时送医,很快就会没事。”

  宴蓝点点头,“那我等一下再给经纪人打电话,解约的事……就跟经纪人说吧,走正规流程,我不能再搞特殊……我得更加避嫌,跟周鸣就当最普通的老板和员工。”

  宴蓝理智地说完,心中却仍逃不过感情的摧折。

  他轻轻推开庄云流,转身走去落地窗边,江景开阔,他闭上眼睛深呼吸,扒在卫衣袖子边缘的手指微微颤抖。

  “我曾经真地把周鸣当作了最好的朋友,一起吃喝玩乐,随便谈天说地,相互尊重信任,无论谁遇到了困难,另一个人都能二话不说就伸出援手。他的性格好,跟他交朋友,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过多考虑,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我相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也一定只把我当成朋友,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我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要么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要么是因为他隐藏得太好了,总之当我们有了共识的时候,他就已经……我没想到他居然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这跟他从前的活泼乐观完全不一样。”

  宴蓝苦恼起来。

  “他真地对我很好,工作上生活上鼎力相助,在我很难过很低落的那些日子里,也多亏有了他我才能更快地走出来,甚至……”

  救了他和小宝宝的命。

  老实讲,和庄云流惨烈收场他曾有预感,毕竟他们一开始就……

  但和周鸣搞成这样他万万没想到,因为他们明明是好朋友啊!

  为什么不过短短的一段日子,他和这两个人的关系竟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宴蓝躬身按住额头,难过地说:“我好像真地很不会处理人际关系。”

  “术业有专攻,没有哪个人是什么都会的,想要会,就需要慢慢地学习、练习、然后才能成长。”庄云流走过来,“而且既然是人际关系,就绝不仅仅是一个人的问题。”

  “可现在受到伤害的是周鸣,也不知道他以后……”

  “难道你没有受到伤害吗?”庄云流淡淡地反问。

  宴蓝一愣。

  庄云流如此这般地一摊手,“只不过伤害的形式不同罢了,但很难说失恋和愧疚究竟哪个会更深更长。宴蓝,一直以来你总是很能看到别人,却很难看到自己。”

  宴蓝:!!!

  “并且总是把一件事想得过于复杂。”庄云流继续说,“试想一下,追求与拒绝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天天都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里上演,谁没经历过伤情呢?但你习惯于给自己压力,日久天长,这只会成为解决问题的绊脚石,你自己也会被累死、逼疯。宴蓝,你既然羡慕周鸣活泼乐观,那你自己何不也活泼乐观一点儿呢?或许那不难做到。”

  宴蓝:!!!!!!

  他突然想起还没离婚的时候,开完会的庄云流坐在灯光温暖的书房里,也是像这样,用十分平和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地分析他“太悲观了”。

  他虽然当时就承认了,却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他常年将情绪陷于泥沼,不是不能轻松自在,而是不敢。

  好像轻松自在对于他来说是奢侈品,他不配要似的。

  可正如庄云流所说,他为什么非要在潜意识里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他为什么不敢、不配呢?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瞥了身边的人一眼。

  最近的庄云流不断地令他感到意外,不过这也难怪,年纪轻轻就接管了寰行,把公司发展得那么好,在娱乐圈和其他领域的成功人士之间游刃有余,怎么可能没两把刷子?

  为人处世、眼界决断方面,他当然比自己厉害。

  庄云流对着宴蓝笑起来,问:“是不是想通一些了?”

  宴蓝点点头,信服地说:“嗯,我会努力调整。”

  庄云流笑意渐浓:“不过我刚才说的有些片面。”

  宴蓝疑惑地看着他。

  庄云流悠然道:“和其他的大部分时候不同,在你我之间,你往往只能看到自己,而习惯于忽略我。”

  宴蓝:……

  “还有一个问题。”庄云流眼神十分认真,“你说周鸣陪着你度过了一段很难过很低落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宴蓝:!!!

  他心中一惊。

  刚才下意识就说了,现在才反应过来,甚至其实不止刚才,他在当时都没有意识到他是难过的,直到如今时过境迁才恍然大悟。

  所以,他又究竟为何而痛苦呢?

  离婚不是他意料之中、并且一口就答应了的么?!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些很危险的东西,紧张地再去看庄云流,庄云流却已经转身走了。

  好像刚才只是想提醒他,并不真地想要听到答案。

  -

  有了庄云流的开导,宴蓝重新规划了一下,把解约的事告知经纪人,让她随时关注周鸣的消息,自己则打算等生完孩子再正式对外公开成立个人工作室的事。

  解约流程走完之前,他依旧是盛鸣的艺人,收尾工作必须做好,头等大事就是《第二舞台》的决赛。

  他和张奕南合作演唱了《under pressure》,又是一首极具名气且能够尽情释放自我的歌,而真正和张奕南同台演出之后,他才深深明白了以前对张奕南的所有敬佩与赞美都远远不够。

  不同于私下里的温柔宽和,张奕南在舞台上,张力、魅力、吸引力与掌控力几乎是自动从血液里流露出来的,他将设计化为了浑然天成,忘我而又时刻保持着自我,举重若轻,风格气质介于仙妖之间,令人深深震撼,也让宴蓝知道,他的未来任重道远。

  他们毫无悬念地拿了第一,这次不用别人说,他自己就在后采时主动表示第一只是前辈的,他占了大便宜,受之有愧。

  邓瑗以微弱的差距排名第二,苏立第三,本季《第二舞台》圆满结束。

  各大媒体、自媒体开始盘点——

  这一季有很少上综艺的邓瑗和张奕南,也有宴蓝、成君羽这种刚刚出道的新人;

  这一季向观众贡献了好几个破圈舞台;

  这一季更有许多热门话题,从寰行团建、艺人抱团,到庄总的前正宫与假小三,再到宴蓝怀孕、总裁杀手……综艺性和讨论度拉满,而宴蓝更是直接上演了手撕剧本的大戏。

  内部消息称,节目组原定首批淘汰的是江晗和宴蓝,因为他俩资历浅,其中江晗又人气最低,实力也确实有点拉胯,而宴蓝则和成君羽撞了型;

  把他俩淘汰,留下两男两女,视觉上也好看,可以说是最完美的选择。

  但是谁知……

  从第二轮宴蓝和邓瑗组队开始,事情就不受控制了。

  第三轮节目组压了宴蓝一下,希望事情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但是又谁知……

  宴蓝第四轮拼命放了个大招。

  宴蓝的人气越来越高、话题越来越多,节目组随之受益,两方的主被动关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此时,宴蓝和他新聘请的助理坐在盛鸣会议室,约的时间还没到,他便看起了这篇分析,虽然没有人明确讲过,但他相信这是事实。

  毕竟跟《第二舞台》签约的最初,他明显像个来凑数的。

  短短的一段经历,回想起来却相当丰富多彩,一开始他还曾对节目组有过微词,不过现在都烟消云散了,现在的他也跟那时的他截然不同。

  会议室门被推开,宴蓝收起手机,抬头一看,周鸣、他的经纪人和公司法务走了进来。

  这是那天之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宴蓝站起来努力地笑了笑,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早没事儿了,你……不用担心。”周鸣也尽量自然地抬手示意宴蓝坐,又给法务使了个眼色。

  法务打开电脑,把文件投到投影上,说:“宴蓝你看看。”

  解除合同协议书。

  虽然早有预备,但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心中还是沉了一下,在盛鸣的日子他过得很开心,没想到缘分竟然如此短暂。

  仔细看文件上的内容,周鸣的确没有为难他,每一条都合情合理合法,只是最后……

  “要求我再参加一期综艺?”宴蓝蹙眉。

  “嗯。”周鸣点点头,“盛鸣的新综艺,叫《我不尴尬》,每期会请具有不同社会关系的成员,比如前任情侣、婆媳、甲方乙方,一起完成任务,即将推出的第一期,嘉宾关系设定是老板和员工,所以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参加。”

  宴蓝:……

  助理低着头在手机上疯狂敲字,大约是在做会议记录,宴蓝没太在意。

  周鸣继续解释道:“是很正常的节目,台本会给你提前检查,第一期下周全棚内录制,一天就能结束。宴蓝,请你相信,我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让你给这档节目带来热度,以及……为我们的合作划上圆满的句号。”

  周鸣很诚恳,宴蓝愿意相信他。

  而且这种方式在解除合同的协议里其实很常见,一般都是欠原公司一部戏之类的,像这样立刻就能彻底解决的还算是良心了。

  这时周鸣的手机响了,他看着屏幕愣了一下,打了个手势走出去。

  走到走廊远处,他放低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疑惑和抗拒,问:“庄总?有何贵干?”

  电话里,庄云流公事公办地说:“周总你好,让宴蓝参加你的综艺,我也有个条件。”